李云忽然笑了:“你别这么看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杨梅也笑:“我以为你不敢见我。”
李云说:“不是不敢,是没功夫。”浅浅尝一口咖啡,又道:“看,今天还真是巧。”
李云加大运动量,除了每晚去学校跑操场外,也经常光顾泳池。据说游泳最容易练出好身材,看那些游泳运动员就知道,哪一个不是又长又瘦?
她不太会水,只会一点点狗刨,太难看了,不登大雅之堂。托朋友请了个教练,就是这个在女性朋友圈里风靡万分的丁克。
就在前一天,江水向她借人,她同意了,不过很好奇能让江水开口的是谁。今天过来一看,果然没猜错。
“丁克很棒吧?”李云随口问。
杨梅说:“很遗憾,没能看见他游泳的样子。”
“不游泳的样子看见了吧?是不是很棒?”
杨梅沉默了下,揣测李云这是什么意思。于她而言,丁克就是个游泳教练,别的……她根本不感兴趣。
“很棒。”她敷衍道。
李云点点头,又耸耸肩,“大家都这么觉得,只可惜,他没房没车却有一屁股贷款要还。”
杨梅蹙着眉,一声不吭地看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没别的意思,”李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北京,像丁克这样的,太多了。像他这样的,身边都围着一群小妹妹,更何况比他条件好的。”
杨梅不可察觉地哼了一声,脸上带笑。
“你知道丁克在这一个月内换了几个女朋友?……哦,或者应该说……嗯,女炮/友?”
杨梅难得有了点兴趣,“几个?”
李云用手指比了个数字,“奇怪吗?不奇怪。聪明人在选项ABCDE中,总会选个最优解。”
“嗯,有道理。”杨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李云又说:“你能理解最好不过,你不妨猜猜看,江水这道题,下面有几个选项呢。”
聊到这里,杨梅已知道李云特意请她喝一杯是为了什么了。让她有危机感,让她患得患失,让她惴惴不安,让她防线全破……
不管李云是为了什么,此时此刻,杨梅都觉得再聊下去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管江水下面有几个选项,她杨梅就是那个最优解。
不过她想,既然李云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她不如大发慈悲地告诉她:“我不知道,应该数不清吧?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我有兴趣知道的是——李云,你是不是其中一个解?”
那时候,杨梅仿佛听见了陶瓷破碎的声音,嘎吱嘎吱,细细分辨,才找到那声音是来自于李云咬紧的牙。
看,多没意思。大好春日,她竟然在陪一个不太友好的女人聊单选题的最优解问题。
还不如混迹到花丛中视奸丁克的肉体。
于是她起身:“我回泳池了,你随意。”
在她身后,李云不高不低地说道:“你知道江水跟姓刘的去温州做什么吗?”
杨梅又走了回去,重新坐下来,“你说,这个我有兴趣。”
李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要是时间充裕,我可以把江水在北京的所有事都告诉你。就当讲故事了。”
哦,看来并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杨梅想,这女人真讨厌,说件事也要卖这么多关子。
“不好意思,我时间不充裕,你最好挑重点说。”
“啧啧啧,”对面杨梅表情已经很不好,但这种情况下,李云还是面带微笑,“小姑娘,好歹大家都是一道题下的ABC,没必要态度这么恶劣吧?”
是,大家都是ABC,不过她是正确的ABC,而李云是错误的ABC,根本不能混为一谈。杨梅如此想。
不过,她忍。
李云说:“作为交换,你也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什么?”
李云托腮想,仿佛杨梅口中真有什么东西是她格外想知道的。很久以后,她终于开口问:“你告诉我,你和江水做了几次?一次多久?什么姿势?”
静了一会儿,杨梅猛地起身,“你是不是有毛病?”
李云不以为然:“从没人这么说我。”
“因为没人敢。”
“你竟然敢?”
“对。”杨梅冷笑道,“李云,你这里有毛病。”指着脑子。
李云居然不生气,“你不想知道江水的事了?用故事换故事,很公平。”
公平个屁!杨梅嫌恶地看着李云,忽然觉得好肮脏。咖啡好肮脏,茶座好肮脏,北京好肮脏,她的眼睛、耳朵,都好肮脏。
“你是不是觉得周围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是不是把自己当世界中心?太可惜了,你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男人爱你。”杨梅说,“李云,你别挣扎了,你得不到江水的。”
“我从没说要得到他啊。”李云说,“我只是好奇他的味道。你尝过风的味道吗?飙车的时候,我尝过,是咸的。我喜欢咸味,我只是想尝尝看,江水是不是咸的。”
李云回忆着,眼前跳出模糊不清的画面。江苏、广州、上海、北京……运动的男人、看书的男人、掏钱的男人……
“啊,我有段时间没碰过了……”她喃喃道,“那些青春的、紧绷的、力量的……刺激的。”
杨梅一言不发,刚才稍纵即逝的肮脏的感觉又来了。她盯着李云,只吐出两个字:“变态。”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江水又死了一次。
惊醒以后,床边空了。她这才想起来,江水正在温州。
接着,她再也睡不着了。卧室很大,但很空。她赤脚去客厅,依旧是大而空。于是把所有灯打亮,霎时间宛如白昼。
白光刺眼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疯了。于是再次一一把灯关了。
第二天早上,她就买票去了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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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承包的感觉非常爽,嗯
☆、沉溺的男人
杨梅到温州是为了找江水的,哪想到没先见着江水,却先见到刘老板。
刘老板率先把杨梅认出来,隔着一条马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定睛在那抹红上。
杨梅穿着一件红色的薄风衣,周围的景色全暗淡了。
刘老板过了马路,走到她面前,挥了挥五指,“我没看错吧?”
杨梅回神,看着刘老板稀疏的头发,因为沾湿耷拉下来,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不过他脸上并无半分窘迫之色,杨梅眯着眼睛辨了又辨,还是没有。
“认不出啦?”刘老板笑出鱼尾纹。
“认得出。”杨梅又看了眼他光溜溜的脑袋,在灰蒙蒙的天里居然像是带着光。
刘老板呵呵一笑:“我请你吃鱼饼。”
温州的海鲜出名,其中鱼饼很有特色。但在温州,也不是一定能吃到正宗的鱼饼。刘带杨梅吃的鱼饼味道很正,搭配暖呼呼的椰汁打蛋是绝配。
可是杨梅说:“我想喝啤酒。”
刘老板怔了一下,道:“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是小孩子心性。”
杨梅一句话没说,但表情是明显的不以为然。
“别不服气,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杨梅弯弯嘴,跟江水一样叫他“老刘”,说:“我已经26了。”
“是啊,我比你大两轮呢。”刘老板叹一口气,抬抬头,仿佛在回忆往昔,“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啥都没有,只有脾气。”
杨梅道:“你现在什么都有了。”
“对,什么都有了,却没脾气了——不该有脾气的时候有脾气,能有脾气的时候又磨平了。”刘两眼精光,看着杨梅,“你现在这脾气啊,得收一收,别像我似的,完全倒了个个儿。”
杨梅笑了:“我哪有什么脾气。”
“不计后果的脾气嘛。”刘一针见血道,“你这么追过来,告诉江水没?”
“打电话了,他没接到。”
“对,凑巧被我接了。”刘说,“也幸好是我接的,他正有事,接你这电话,不会高兴的。”
杨梅问:“他在忙?”
“对,忙着呢。”
“忙什么?”
刘顿住,神色不明地看着杨梅。半晌,他说:“小姑娘好奇心这么重,我说吧,你就是这脾气,说话做事都任性,怎么高兴怎么来。”
盘子空了,杨梅又问老板要了一盘,还加了酒,是老板家自酿的黄酒。
刘喝黄酒,喝得双颊坨红,浑身冒热气儿。好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交谈,刘忽然间开口,杨梅脑子有短暂的空白,反应过来,才知道他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
等弄清了事情后,再一抬头,刘已经打包了一条一口没动的烤鱼,步履悠悠地走在烟雨之中。
杨梅追上去,手心浸出冷汗,“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回过半个头来,痴笑:“看你,我骗你一小姑娘做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感觉后面没人跟着了,又停下来,回头看见杨梅站在他后方两步远的地方,两人之间有条狗,吐着舌头滴着哈喇子。
是烤鱼的香味吸引了狗。
刘拎了拎袋子,狗眼就随着袋子移来移去。
“想吃?”
狗欢快地摇尾巴。
刘阴沉沉地笑了笑,蹲下来,招呼狗过去,“怎么连你都知道,我这有肉吃?”
把袋子里发黑的烤鱼拎出来,丢在地上,狗一点也不矜持,呜呜吃起来。这狗长相丑陋,雨水让它的毛全贴在身体上,视觉上更瘦了。
这是一条穷途末路的流浪狗。
“好吃吗?”
狗没空回答。
“好吃,不然也不会一路跟过来了。对不对?”
后面这句话,是对杨梅说的。
杨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站起来,轻蔑地笑了笑,“狗这种东西好就好在,一块肥肉就能上钩,一块肥肉就跟着你跑。我不用它看门呢,好像浪费了,但实际上我已经有看门狗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梅冷冷问。
刘摇摇头,“你别多想,什么意思都没。”
晚上十点,杨梅终于见到了江水。
宾馆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只在过道留了一盏灯。地板铺着平整的地毯,就这样,江水还差点儿绊了一跤,可见喝的有多狠。
直接倒在杨梅肩上,酒气势不可挡地冲过来,一下子把她熏晕了。
“干嘛喝这么多?”杨梅皱着鼻子。
江水指头动了两下,大概是想抬手抱她,但最后没抱成,说话也不利索。
杨梅听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刚才说的是“老刘高兴,多喝几杯”。
她冷着脸,口气很不好:“他高兴你就喝成这样,他给你肉骨头了?”
江水抬头,眼神朦胧地看着她。
仿佛意识缺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杨梅冷笑一声,手松开,江水就软在床榻上,两眼睁着抬头看她,像条可怜巴巴的大狗。
“别装成么?我那么好糊弄?你第一天认识我?以为装醉我就不和你算账了?”她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直视他。
江水移开目光,极缓慢地晃了晃脑袋。忽地,像狼狗一样扑过去,把脸贴在杨梅软软的肚皮上。似讨好,似撒娇。
片刻后,他手从她衣服伸进去,揉啊摸啊,更似讨好,更似撒娇。
杨梅不为所动地站着,嘴紧紧抿着。
江水站起来,把她按到脖子边,伸舌去舔她的耳朵。
这是爱人间的小情趣,哪想到,却成为压垮杨梅的一根稻草——她很用力地推开江水,声音不大,但的确是在喊:“你真把自己当狗了?”
江水一僵,道:“你说什么?”
“我说,老刘把你当狗在养,你也把自己当狗了?”
沉闷的一声响,那是杨梅的手指被甩在墙壁上的声音——江水猛一起身,动作太突然,把杨梅推到一边去了。
他则取了柜子里的矿泉水来喝,喉头滚着,一瓶水很快见底。他特别渴,这时候他的肚子,仿佛能装下一片海洋。
“你怎么这么贱呢?”她说。
咕咚咕咚,他只晓得喝水了。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他后悔了,如果不是那些酒,他现在怎么会这么渴?
“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此时此刻他的两只耳朵里,只剩下矿泉水入胃的声音——经过漫长的食道,一路跌跌撞撞,最终在胃里汇聚。接着,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海,那是杨梅梦境里的海,他亲眼看着自己沉下海去,看着自己死去。
背上被人撞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后,杨梅已经跑到他左手边,扬手一拍,就把他的矿泉水瓶子打到了地上。
水花砸在雪白的墙漆上,像什么东西炸开来一样。
什么东西呢?江水想到了,又忘记了。
杨梅被他沉默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这棵大树越长越歪,她恨不得拔了它重新再来。
拼命板过他僵硬的身躯,明明很生气,却悲伤地几乎要落泪:“江水?你怎么会这样?我问问你,到底是为什么?”
“想赚钱啊。”他轻轻说,就像花白的浪花落回海里一样无声无息。
“你赚钱的路子怎么都违法?上回非法赛车,这回,高利贷?!”
江水没吭声,自柜里再取出一瓶矿泉水,刚拧开瓶盖,又被她挥到了墙上。啪一声,水花爆炸。
她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胸膛没有起伏,肩膀没有颤抖,脸上没有明显的愤怒和悲痛。只是浑身冰凉,好像泡在水里太久的那种冷。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溺水了,并且还在往下沉。摸不到岸,看不见光。
一片黑暗里,她在做最后挣扎。上次她怀孕,劝回了他,这次,她问他能不能再为了她放弃冒险。
上次他很犹豫,这次他不——
“杨梅,你知道我一个月能收回多少么。”
“我不用以命换钱,却还能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
“人没了钱不能活。”
“所以我说——不。”
他走了,留下杨梅一个人呆在宾馆里。他没有回头,但好像背后长眼睛了,偏偏就是知道杨梅的眼睛追随着他。
那是一双被雨湮没的眼睛。
一直到他钻进车厢里,那刺刺的目光才被隔断。
他紧咬牙齿,狠一狠心,驱车从宾馆离开。
红灯前,他猛然间想起来,那爆炸的水花像什么。
像他的心脏。
如果有一天,他的心脏死了,一定是像这样炸开,血液溅成一朵花。
他现在就很心痛,仿佛下一瞬间就要爆炸似的。
嘀铃铃,他的手机响起来。刘老板的那群朋友少牌搭子,给他打电话叫他救场。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棋牌室很吵闹,互相说话都听不清。他想,在那里他会有安全感。
如果他的心脏真的爆炸了,在那里他也听不见那一刻的惨烈。
更何况,他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他是一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