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收回目光,说:“在我这你随意点没事儿,出了门可得注意点。你饮料都从嘴巴里漏出来了。”
李艳不在乎地抹了一把下巴,说:“哦,是吗。哪儿呢?……还真有。”
杨梅专心化妆,没说话。李艳等着等着,觉得无聊了,就笑问:“杨梅,我记得你学车是不化妆的呀,怎么今天忽然化妆了。”
杨梅在涂口红,没办法回答李艳,李艳就自言自语:“我从你这儿拿的化妆品,都还没怎么用呢。”
杨梅说:“都搁在梳妆台上过期了吧。李艳,你以后出门好歹化个妆。”
李艳笑笑:“每天化妆也挺麻烦的,就你,不嫌麻烦。其实你素颜挺好看的,不用特意化妆。”
杨梅对着镜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脸,说:“没事,我这是裸妆,看不出来的。”
很快,杨梅化好妆,拾起提包就和李艳出了门,赶到驾校的时候教练已经到了,杨梅跑过去汇合。
胡教练正站在车旁啃烧饼,车里坐着彭鹏,王野和季星,他们正在轮流着练习倒车入库。
杨梅小跑几步过去,刚要坐进去,就被胡教练拉到一旁:“你小心点,车屁股撞上你。”
杨梅说:“哦,没事。我坐上去和他们一起练吧。”
胡教练拦着:“他们三个每人练五次,现在才第一个人呢,轮到你还早着。”
杨梅盯着胡教练油乎乎的厚嘴唇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胡教练咽下口烧饼,眼珠子在杨梅身上上下扫视,说:“你今天穿裙子了啊。”
杨梅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会不会不好练车?”
胡教练点点头:“裙子是不太方便。”
继而他嘿嘿一笑,笑得法令纹都出来了:“不过你们美女就喜欢穿裙子,其实穿了也没事,有我在嘛,你练不好的,我会教你的。”
杨梅冷淡地勾了勾唇角,反问:“穿裙子你怎么教?”
胡教练说:“你让我看见你脚就行,我得知道你踩刹车还油门。”
他看了看杨梅及脚踝的长裙,说:“你这太长了,都给遮了,得捞上去点。”
杨梅抱胸站着,胡教练吃完烧饼也没喊杨梅上车去,而是噼里啪啦地乱侃一通。
他在说些什么,杨梅根本没听,她的目光越过层层遮蔽,寻找到最远处的某个点。
那是辆红色的教练车,正停在坡道上。开车的是张西西,过线了。
江水从副驾驶上走下来,绕到张西西这边,手指着地上一根临时划上的白线在说些什么。
杨梅盯着那抹身影看,他依旧穿着黑短袖和牛仔裤,和昨天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他站在坡道的最高点,身旁笔直地插立着一根画着黄黑条纹的杆子,他比杆子高出许多,也壮实许多。
江水指导完毕,就叉腰站着,张西西驾车退后了点儿,江水就抬手示意,表示这个定点的位置刚刚好。张西西笑了一下,准备再次启动开下坡。
江水就再往边角上靠了靠,靠到那根杆子上,让出位置给张西西。
张西西很顺利地下去了,江水紧随的视线这才松了下来,无意识地扫过场地,在某个位置明显顿了顿。
杨梅笑了,对上那双又黑又平的眼睛的时候,她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但很快,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别处,仿佛刚才并没有那0。1秒的停顿,仿佛刚才并没有那惊鸿一瞥。
杨梅觉得整个世界都静音了,耳畔唯独剩下那风吹绿叶的声音,还有男人沉沉的脚步声,在哗啦啦的水声里依旧格外清晰。
“轮到你了,我们上车吧。”胡教练的声音忽然钻了进来。
杨梅回神,看见季星从驾驶位上走出来,车门还开着,就等着她进去。
“哦。”杨梅点点头,跟着胡教练往车走。
她再恍然抬头的时候,坡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她左右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练车的时候,胡教练要求她把裙子撩起来扎在膝盖上,杨梅没同意,胡教练就有点不高兴,板着一张脸,跟人欠了他钱似的。
轮到王野练车的时候,过曲线压线,胡教练就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吼得王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王野出了驾驶位,路过后车座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过来:“跟谁发火呢,老色鬼,不就想看女人大腿没看成么。”
杨梅刚好听见了,抬眼看了看王野。
王野瞥开眼睛,脸色有点难堪,可还是小气地嘟囔了一句:“学车穿什么裙子啊,作。”
王野还要小声嘀咕,余光里杨梅的眼睛亮的惊人,明明是柔顺的眉眼,此时却像冰棱一样锋利,不管不顾地刺过来。
炎热的酷暑,王野居然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午饭时间,杨梅吸取前一天的教训,早早地在餐车旁等候,这次轮到她的时候,还剩下很多盒饭。
她用十块钱买了一盒,捧着走到大家吃饭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里坐满了人,满堂喧嚣。
杨梅在里面绕了一圈,没找到人,她想了想,就走到旁边的灌木丛里去。
☆、对女人而言不一样的男人
灌木丛中,江水背靠着墙,拿着筷子猛吃,头都快埋到盒饭里去了。
杨梅走过去,把自己的盒饭递到他眼皮子底下,说:“不够吃我这还有。”
江水抬眸看了看她,复又低头,含糊地说:“你自己吃吧。”
“行,那我自己吃。”杨梅不跟他客套,扯掉橡皮筋,打开盒盖就小口吃起来。
她吃饭几乎没有声音,一口米饭,一口菜,像猫在吃饭。不像江水,吸里呼噜的,好像一匹饿狼。
这么明显的对比,饶是江水脸皮这么厚的人,也觉得脸上有点烫。
江水吞下嘴里的白米饭,一眨不眨地看了杨梅一眼,杨梅感受到他的视线,回望过去:“看我干什么?”
江水不知怎么的,就被米饭噎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等他平复下来,他才平平地说道:“你怎么不去里面吃。”
杨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那你怎么不去里面吃?”
江水:“里面没位置了。”
杨梅笑说:“对,里面没位置了。”
江水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女人,他们男人总会让出个位置给你的。”
杨梅定睛看着江水,没再接话。
下午练车的时候,杨梅一直心不在焉,借着一次上厕所的机会,杨梅下了车就没再上去。
她找到昨天下午蹲着的位置,继续蹲着。直到一辆红色教练车开过来的时候,她才站起身来。
开车的是张西西,后座是林阳,杨梅直接忽略这两人,直奔副驾驶位。
车子停在侧方停车的白线框里,杨梅站在车窗旁,对江水说:“你这车里还有位子没?”
江水的车很空,只有张西西和林阳两个学员。杨梅明知故问,就是想江水主动邀请她上车。
可惜江水不解风情,看也没看杨梅一眼,就冷淡地说了一句:“没了。”
杨梅笑而不语,就听后座的林阳朝外面喊:“有位置有位置,后面空着呢。”
杨梅当做没听见,固执地只看江水一人。
她又问了一遍:“江水,你这车里还有空位置没?”
这回江水连理都没理她,指着张西西那边的后视镜,小声说着什么。张西西听了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车子驶出停车框。
杨梅不泄气,也跟着行动的车子走动。
场地内的教练车速度都不快,杨梅大步走着,还是能跟上的。她一直保持在和江水平行的位置,像一只倔强的山羊,一步不落地跟着。
张西西看了江水那侧的后视镜一眼,只能看见杨梅浅绿的裙子,她皱了皱眉,小声抱怨:“什么啊,她一直跟着,我都看不见了啊。”
江水顺着看了一眼后视镜,一抹清新的浅绿荡漾在他眼前。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对张西西说:“速度放慢。”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杨梅,从车里看出去,他只能看见杨梅的半身,她的双手交叠着搭在肚子上,江水盯着她的戒指看,blingbling,璀璨张扬,莫名愣了神,片刻后才说:“你别跟着了,回你自己教练车里去。我这没位置。”
杨梅从侧方停车跟车行走,一直到了曲线行驶,这时江水忽然和她说话,为的就是赶她走,她心里忽然就窜起一簇火,不仅不走,还把左手搭在江水的车窗上。
她说:“是没位置了,还是没我的位置。”
江水回答的很快:“没你的位置。”
杨梅速度减慢,一会儿就落到车后去,江水以为她终于放弃了,可没过多久,她又追上来,双手都扒拉着他的车窗,矮下身体探着头,说:“你不是说了,我不一样,我是女人,你一男人总会给我让出个位置来的。”
张西西听了瞄眼看过去,见江水面不改色,就转回头继续开。可外头跟着杨梅,张西西经验不足,还容易紧张,一不留神,一个转弯,就撞了上去。
力度不大,但声音挺响,哐当一声,砸在杨梅的左胯上。杨梅压着声音,小小惊呼一声。
江水果断道:“停车。”
张西西停下车,江水就钻出车窗往外看,杨梅一闪身,拉开后车门就缩了进去。
接着车门啪地一声响,被杨梅关上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杨梅就坐进车里了。
林阳往一边挪了挪屁股,关切地问:“刚那一下,你没事吧?”
杨梅摇头:“没事。”
林阳稍稍放心,可还是瞪了张西西一眼:“你开车就这个毛病,视野窄。你就不能多留点儿心?”
见林阳对着外人的面责怪她,张西西心里不满,但刚才撞的那一下,也让她捏了把汗,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气虚地嘁了一声。
杨梅见好就收,打圆场说:“没事,速度慢,不疼。”
林阳吁出一口气,说:“没事就好。”
杨梅没搭理,视线直直落在江水身上。刚才他着急地钻出头来张望,现在却又没事儿人似的端坐着,杨梅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林阳想活跃气氛,就欢快地说:“诶,那什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梅回头看他,淡淡地说:“杨梅。”
林阳不出意料地怔了一下,然后绽放出一抹意外的笑:“杨梅?你这名字有个性啊。”
张西西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小声说:“不就是那个水果杨梅么,这有什么的。杨梅又不好吃,酸不啦叽的,还长虫。”
林阳拍了张西西的椅背一下,叫她练车就好好练车,别总是开小差插/进来和人聊天。
张西西撇撇嘴,林阳就挠着头发对杨梅说:“你别介意啊,她说话嘛就是比较直。”
杨梅习以为常地说:“没关系。”
林阳提起别的话题,杨梅却依旧逗留在前一个。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江水背靠着电线杆,站在黑夜里的画面。
那双眼像黑色的漩涡,看不见底,仿佛能产生强大的吸力,将人的灵魂都吸收进去。
那对漩涡包裹着杨梅,好像点亮一把火,熊熊燃烧着,杨梅浑身灼热。
而他的声音却宛如清泉,清凉得抚平了她燥热的心——
“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
杨梅忽然觉得这些千千万万的人调侃她的名字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觉得她奇异也好,个性也罢,她都无所谓。
倘若没有这些千千万万个人,怎样才能反衬他的与众不同。
张西西把全部项目又练习一遍,从坡道上下来后,就下车走了。她家里有喜事儿,得提前走。林阳是她男朋友,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整辆车里,霎时间空了不少,只剩下副驾驶的江水,和后车座的杨梅。
江水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杨梅就先下了车。
她并没有走掉,而是走到车前,坐进了驾驶位。
江水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系安全带,说:“你要干什么?”
“练车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回你自己的车里去。”江水说。
“胡教练车里除我之外还有三个人,场地里练车的人又那么多,每个项目都得排队,等轮到我了,黄花菜都凉了。”
江水看着她拖手刹:“那你也别找我。”
“为什么?”杨梅问,“因为我没跟着你?”
江水躲开她灼灼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说:“你报的是自动挡,我这是手动挡,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杨梅不信邪,说,“我以前学的就是手动挡。”
江水听了扭过头来,眼里有浅浅的波澜,像是江流在笑:“然后学不会对吧。”
“……”杨梅抿抿嘴,说,“我会学会的。只要你肯教我。”
她低下头,轻轻去掰档位,没掰动。
这辆车实在是太破旧了,很多硬件都不好使。档位像牛一样顽固,需要使劲才能推动。
杨梅手中用力,想将档位挂在一档。可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这个档位真的太难挂,无论她怎么使劲,档位都纹丝不动。
她有点急,脸上云淡风轻,可握着档位的手收紧了。
江水就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甚至悠哉地打了个呵欠,挪开视线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没踩离合。”
“……”杨梅下意识地往脚下看去。
她的长裙飘逸,松垮地遮蔽掉她的双腿。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江水:“我要不要把裙子撩起来?”
江水问:“撩起来干嘛?”
杨梅:“给你看啊。”
“……”江水撇开头,答,“不用。”
杨梅松开离合,轻点油门,车子缓慢龟行。
江水侧目望着场地边伸出的树枝,淡淡地问:“你场地里哪个项目比较弱?”
杨梅说:“我……哪个项目都比较弱。”
“……”江水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指着某个方向,说,“你先到直角转弯那里去。”
直角转弯在最靠近驾校大门的位置,一般教练车驶进来,教练总会按照从近到远的顺序来教导学员,而最先训练的项目正是直角转弯。
杨梅慢腾腾地开车过去,一边低头找直角线的起/点,一边说:“其实这个项目我还可以,我比较害怕倒车入库。”
江水静静地看着车子压过白线,转头对杨梅说:“好,停下。”
杨梅踩了刹车,不解地看着他,他说:“你下车。”
话音刚落,江水便打开车门走下车,一转身看见杨梅还坐在车里,就低下/身子,望向里面:“下来啊。”
杨梅没动,只是问:“为什么叫我下车?”
江水直起身,右手搭在窗户上,杨梅在里面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我教不了你。”
杨梅轻轻地笑了出来,绷得很紧的笑,好像是拉长的弹簧。
“你怎么这么固执。”她说。
江水没出声,杨梅扭头去看他,却发现已没有他的身影。回过神来,江水就出现在她的左边,替她打开了车门。
杨梅抬头,又看见那双黑而沉的眸,好像在说——你不也这么固执。
杨梅无计可施,只好从车里下来。
江水探身进车厢,将车钥匙拔了下来,塞进口袋,然后很快把车门关上。
转过身,看见杨梅还没走,他也不记得要打声招呼,从她身侧擦过就走。
杨梅跟着他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意味:“你昨天跟我说,觉得不值得就不要来。”
江水脚步微顿,却并未回身,杨梅不往前走,也不向后退,就那样笔直地站立着,仿佛一株坚毅的杨树,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