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面就是车和坐在里面的杨梅。车前挡风玻璃是茶色的,阻碍了江水的视线,他必须牢牢盯着看,才能依稀辨出里面女人的模样。
她坐在那里,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很安静。紧靠着座椅,又凸出来,像一根浮雕。应该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笑,也没有哭。
如果让她哭了,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江水把抽了几口的烟取出来,用力掷在地上,带着一点气急败坏的意味快步走过去。
他想,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他总是拗不过她,总是低头认输。
重新坐进车里,才知道这么短暂的密闭,也能使里面和外面的空气产生天壤之别。外面虽然有太阳直射,但因为同时有流动的风,也不算太热。
而车里没开空调,竟然这么闷。
江水下意识去看杨梅,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腿,眼睛垂着。这样近看,更像一根浮雕了。
他这样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给气笑了:“闷不闷。”
杨梅把头瞥向另一边。
江水咬着牙,启动车子,把空调开到最大:“我带你回去。”
王震在店里百无聊赖,远远看见江水进来,喜笑颜开地打招呼。招呼打了一半,怔住了——他看见了后面跟着的那个女人。
“回来了。”话是对着江水说的,但王震的眼睛跟在杨梅身上。
王震心里有个猜想,但不敢妄自定论。想向江水确认一下,哪想到这小子目不斜视地错过他,径自往楼上走去。
他后面的女人一步不落地紧随,王震只来得及看个大概。但也足矣——这个女人个高肤白,脸蛋长得格外好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上楼以后,江水把门关了。
杨梅站着粗略地扫了房间内一眼,自言自语地说:“比以前好多了。”
江水关了窗,拉上窗帘,把空调打开。房间里很暗,他又走到门边去开灯,灯很老旧,开关按下后,闪了几下才亮,江水盯着灯看,再次看见了灯罩下积着的灰。
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说:“好几次你没接电话。”
杨梅没听明白:“什么?”
江水说:“给你打过好多次电话,你都没接到。”
“哦,”杨梅点点头,“那时候我在忙。”
“忙什么。”忙到屡次错过他的电话。
“李艳的事。”
“……”
江水暗自叹息,避开这个不谈。这时候,他才发现杨梅进来后就一直站着。
“没有其他能坐的地方,你先在床上坐一会儿。”
江水想,他有钱了,是时候置办一些家具。
杨梅走动几步,却没在床边坐下。她转到窗边的门旁,走进去看。
那是卫生间,有洗手台和淋浴头,设施还算全面。
再转身退出来,江水正好挡在门口,两臂折着,撑在卫生间的小门上,他身材高大,这样一来,就完全堵住了里面的人。
“干什么。”杨梅问。
话一出口,她才恍然发现,现在说什么都多余。江水的眼神太炽热了,快比过天上的太阳。他要说的话很多,全藏在眼睛里,这时候全涌出来,汩汩不停地,一股脑冲向杨梅。
那一时间,杨梅深深地喟叹——她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她是如此的思念着他。
下午五点过后,王震就坐不大住了。他想叫外卖,但又不知道要不要把江水和杨梅的叫上。等到将近六点,江水才迟迟从楼上下来。
“终于知道下来了?饿了?”王震说。
江水笑了一下,说:“王震,上上回那家外卖电话还有么。”
王震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那家店啊,味道是不错,但送餐慢,还死贵。你真要点那家啊。”
“嗯。”江水伸手,“拿来。”
“嗬!”王震乐呵地把江水上上下下扫视个遍,用鄙视暴发户的语气骂道,“你有钱了不起啊!”
江水抖了抖手掌,王震恶狠狠把记着外卖号码的卡片摔到他手心:“土豪,你好心帮我也点一份呗。”
江水瞥他一眼:“这么长时间,你自己怎么不点。”
听了这话,王震差点没气吐了。也不仔细想想到底是为了等谁,他才没叫外卖的。
“算了,把你也算上吧。”江水低头拨电话。
真是勉为其难的口气啊。王震瞪着眼睛看他背影,等他挂了电话,笑眯眯地说:“江水,你过来下。”
“?”江水走过去。
王震竖着手掌,刻意压低声音:“既然你现在这么有钱……兄弟我给你个建议哈。”
“什么?”
“你要不要考虑去趟家具城,把你那破床给换了?”
“……”
“几个小时了都,吱嘎吱嘎的,我这听得特别清楚。”
“……”
“懂我意思吧。”王震笑得贼眉鼠眼,“刚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我差点没拿扫帚捅你天花板。”
这时候,楼梯口杨梅下来了。王震荤话讲得意犹未尽,江水往那边瞄一眼,重重给王震一拳:“闭嘴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很能装的盒子厚爱投雷一掷千金
感谢豪气冲天的Cupid投雷
☆、寻求真相的女人
半个多小时以后,外卖送到了。
江水点的都是一些家常小炒,但仍旧裹着浓浓的京味儿。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安静地吃饭。
王震边吃边打量另两人,他们这么沉默,一个只顾埋头吃饭,另一个光低头,筷子倒是不停搅动,但就是不抬起来往嘴里送。
王震是爱热闹的,空气太凝滞他心里不好受。此情此景,他脑汁绞尽,也想想个话题出来活络一下气氛。
话题还没想出来,对面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王震惊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杨梅并没有刻意看他,只是抬头之后,眼睛便无意识地扫过来。
而后又收回去。她重新低下头,皱着眉,拿着筷子夹起碗里的胡萝卜。既不往嘴里塞,也不放下来——就那么停在那里。
江水很主动地把碗递过去,靠在杨梅的碗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很默契——
女人把胡萝卜一股脑丢进男人的碗里,男人刚要把碗拿回去,女人只是点了点筷子,男人拿回碗的手就顿住了。接着,男人的碗里多了几块亮晶晶的肥肉。
王震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想找话题的念头被他死死掐掉。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话题,相反,他要是找到什么话题了,倒是打扰了他们。
“吃完饭,要不要去外面逛逛?”王震提议道。
杨梅静静地站着,不赞成也不反对。江水看一眼就明白,回头对王震说:“不了,她挺累的,今天早点休息。”
“行吧。”王震目送他们上楼,心里有点小遗憾。
吃饭前江水介绍了杨梅,但并没有多聊几句。王震好奇心挺重,现在抓心挠肺地难受。
他今晚得守在店里,往常江水会下来,江水虽沉闷,但总好过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但今天……
王震忽然盯着天花板看,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不知过去多久,店里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是李云。
王震笑眯眯地迎上去,嘴巴极甜:“云姐。”
李云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四处逡巡着,最后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敲:“江水呢?”
王震一句话不说,手指朝天指了指。
李云颔首,把车钥匙拾进手心:“那我上去。”
“诶——等等等等。”
李云停下来,低眉看着拦住路的手,王震很快把手收了,说:“你渴不渴,我帮你倒杯水先。”
“不渴。”李云话不多说,腿一抬又要上楼梯。
这回,王震也不拦她,跟在后面说一句:“有女人在。”
“……”李云顿了顿,回头看王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哦,难怪打他手机都不接了。”
“他手机放楼下充电呢。”王震眼神示意,墙角果真躺着江水的手机。
“你打他电话了?”王震走过去,按了几下,手机屏幕还黑着,“自动关机了都。”
李云目光追过去,落在江水的那只新手机上。这只手机还是她陪着去选的,因为有熟人,尽管是最新款,依旧很幸运地拿到了出厂价。
她再没犹豫,蹬蹬蹬上楼去。
江水的房在楼梯上来的左尽头,以前是王震一个人住,王震懒,从来是叫钟点工打扫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这条过道被打扫得很干净,房门前有踩脚的地毯,门前摆着外穿的鞋。一双简单的驾车鞋,另一双正红的细高跟。
李云在门口站着,既不离开,也不敲门进去。她静静地盯着那双女鞋看。
37码,窄脚。
看来王震没有骗她。
像是想要证实这个真相一样,门内依稀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很低很轻微,但很容易辨别,那的确是女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这绵长的声音停下了,李云听见江水的声音:“……舒服吗?”
“……”
“很舒服吗?”
“……”
“是舒服得不行的那种舒服吗?”
听不真切。但李云能确认,这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江水的另一种声音——毫不冷淡,低哑而富有磁性,同时,蕴含着浓烈的快乐。
再不迟疑,李云转身就离开。
王震见李云下来,说:“这就走了?”
李云说:“你去告诉江水,我有事找他。很重要的事。”
“行。”
“我就在Mix等他。”
“行。”
“别告诉他我来过。”
“……行。”
等李云走后不久,江水也下来。
王震看着江水走来走去,说:“找什么?”他手机已经握在手里,就等江水发话便递还给他,哪知道——
“喝的。”江水说,“有没有喝的。”
王震嘿嘿一笑:“哦,口渴啊。”
江水重复道:“有没有喝的。”
王震说:“你渴还是她渴。”
“她渴。”
“喏,”王震指着一边的橙汁说,“昨天刚买的果汁儿,你拿上去吧。”
江水几步走过去,弯着腰鼓捣一阵,最后,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两罐啤酒来,定睛去找生产日期。
王震看了就说:“怎么拿这个啊。”
“她爱喝这个。”
“……”
江水还翻来覆去地看,王震直说:“没过期,放心吧。”
“哦,那就行。”说着,又要往楼上跑。
王震一把抓住他手臂:“云姐找你有事儿。”
“什么事。”
王震晃晃脑袋:“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叫你去Mix找她。”
送走了江水,杨梅从楼上下来。
王震给她拖了条椅子:“坐。”
“谢谢。”
杨梅坐下就往外看,王震顺着看过去,解释道:“江水有急事出去了。”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哦,江水和你说过了啊。”
又点头:“Mix是你们这的夜店?”
“是。”王震问,“他和你说的?”
“嗯。”
王震心里忽的塌下一块,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泄了气:“他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啊。”
什么都和她说?杨梅听了在心里笑。根本不是,他只是很聪明地,有选择性地说什么,不说什么。
杨梅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快十点了啊……他总是晚上出去吗?”
王震思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会比较好,片刻,他含糊地道:“有时吧。”
“他应该经常光顾夜店。”杨梅分析道,“他讲Mix的时候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王震暗自捏了把冷汗,明明不干他的事,可他偏偏有种做了坏事被人审问的感觉。
只是杨梅把分寸拿捏得很好,以至于光从对话来听,完全是闲聊的味道。
“陪他一起去夜店的,是在北京认识的朋友么。”杨梅想了想,提出另一种可能,“还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王震笑两声,摸着鼻子道:“后者。但现在是前者了。北漂嘛,不交朋友一个人怎么漂?”
杨梅点点头表示认同。过了一会儿,她说:“才一个月而已,我没想到他能混得这么好啊。”
王震听了就笑:“江水车技特别牛,肯定吃得开的。”
“他还在替人开车么?”杨梅问。
正确答案正要脱口而出,王震及时悬崖勒马——如果这么问了,看来是不知道江水在干什么的。说明江水还不打算告诉她,那他一个外人多什么嘴。
“他以前替人开车?”
“嗯,曾经还是驾校教练。”
“是嘛!那他履历很丰富嘛。”王震自说自笑。笑到嘴边就尝到尴尬的味道。
往杨梅那边看过去,发现她兀自看着门外。大概是没有发现他在刻意转开话题。
王震呼一口气,不知怎的,背上冒出涔涔冷汗。好像某个天大的秘密就要被人戳破似的紧张。
好在杨梅并不是追根究底的女人,她的从容就是在最适合的位置点到为止。这也是她最聪明、最宽容的地方。
“我想出去走一圈。”杨梅从椅子上站起来。
王震跟着起身,忙不迭说:“那我陪你?”
杨梅说:“不用麻烦,我绕一下就回来。自己可以。”
她快步走到改装店外,有凉风来。屋里开着空调,空气是臭的。而户外则完全不同。正午的闷热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夜晚的清凉。
杨梅信步走着,漫无目的。每走过几块砖,路过几家店,就要稍作驻足。她想看看这一个月来,江水的眼里都容下了哪样的风景。
这样走着,无疑是孤独的。更何况又身处异地。
看江水却是生活得十分从容的样子,杨梅心里的寂寥感越发膨胀。
为什么她来到北京,依旧这么不安?
杨梅想,只要江水还有所隐瞒,她的不安感就不会消除。如果她是毫无保留,那么他就不能藏着掖着。
“啊!下雨了!”
杨梅被高喊声吓得抖了一下。下一瞬她忽然明白,她不是被吓的,是被骤然冷却下来的温度冻的。
北京变天很快,似乎是眨眼间,因为一场不请自来的夜雨,就变得冷飕飕的。
她紧了紧衣服,不知该向前还是后退。
雨不大,但越下越密。
她没有伞,穿得也很单薄。再在雨中走下去,一定会湿成落汤鸡。
忽然想起来北京前一天,也是飘着这样忧愁又绵绵的雨丝。她眼睁睁看着李艳站在雨雾里,发丝上、睫毛上闪着湿漉漉的光。
杨梅撑伞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你不要犯贱了,好马不吃回头草。狗也改不了吃/屎。”
李艳说:“他回来找我……”
孙威打断:“这是我们的事,杨梅,你不要插手。”
……
杨梅和李艳冷战了。
那时候,她冷眼看着李艳被孙威抱在怀里,雨纷纷落下,颇有琼瑶味道的画面。
蓦一转身,隔着雨烟看见车上走下两抹身影。
男人和女人。一张熟悉的脸,一张陌生的脸。不撑伞,在北京的街上拉扯。
又一幕琼瑶味道的画面。
杨梅在旁看着,等那对男女走近了,才凉凉地叫住其中一人:“江水。”
☆、不怕死的男人
那场雨之后,杨梅没再见李艳。上飞机前,倒是见到了孙威。
有些时候,杨梅一直很诧异,这些出尔反尔的男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站在前任面前。
她问孙威,孙威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因为对比了,才知道李艳更好。”
“你的‘更好’一点都不值钱。”
“是,对你来说是。但对李艳来说很值钱,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