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顾北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上庭那天我能去旁观吧?”停了一会儿,暴暴龙忽然发问。
“……好啊,没问题。”顾北北道。
“你说那天会不会很热闹?”暴暴龙开始脑补,写小说的果然联想丰富,“那个居什么玩意的带一堆脑残粉,我跟在你身后,以一敌百,带着锅盖,胜诉了被一堆人喊法律不公,败诉了被一群人嘲笑过街老鼠。”
顾北北:“……想点好的,想一定会胜诉的。”
“估计要被脑残粉给围攻到死。”暴暴龙大包大揽,手搭在顾北北的肩膀上,像是老大姐一样安慰她,“没关系,姐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谢谢。”顾北北觉得这么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能这么快站到她旁边,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不论是因为她们是室友还是其他,她都当做善意来储存。
暴暴龙这时候起身:“该上工了,不码字没饭吃。”
“上工”这两个字把顾北北逗乐了,租房里有厨房卫生间,暴暴龙比她要早到一段时间,屋里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她十分贤惠,脾气暴躁却直白的可爱,“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正要去超市。”
“买点菜回来吧,我给你做顿好吃的。”暴暴龙打开一条门缝,靠在门框上看着顾北北,“我做饭挺好吃的。”
事实证明她所言非虚,做菜虽然算不上超一流,但是赶得上路边随便一家饭店炒出来的菜,顾北北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她在厨房里帮工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受不了性骚扰跑了。
“坑了我五百块,妈…的,非说我不按照店里的规矩来,那五百块就算压在哪儿了。我打不过他,拿不来钱,咽不下气。”暴暴龙吃饭的时候愤愤不平的抱怨,“后来我买了把弹弓,练了两天,趁着晚上骑自行车往他那边去了一趟,把他所有灯泡都给用石子射炸了。”
顾北北竖起大拇指夸她。
暴暴龙嘿嘿一笑,脸上略有得色。
当天晚上收拾好一切,顾北北将这些都写在了信中。
潘赛安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来信了,顾北北心中惆怅,却也没有再多的情绪。她想起从前看电视剧时有这么一首歌,歌词里唱着“回首半生匆匆晃如一梦,你像风来了又走,我心满了又空”,潘赛安于她而言,也像是一阵风,留下的也只有回忆。
编号已经到了060,还有六十封信,如果再没有回信,最后一封也就就意味着结束了。
秦悠的大学和顾北北是一所,只不过两人并不在一个院,她学的是金融,顾北北学的中文。因为那一次ktv之行,秦悠对顾北北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会经常和顾北北发短信,聊天,顾北北对人一个态度,不咸不淡。这种态度使得看得顺眼的人依旧看得顺眼,看不顺眼的人会觉得她处处都是毛病,比如拽,装逼,清高。
因为高中是同学的关系,两人在大学初期自然而然的走近。只是性格意气终究不投,最后仍是玩不到一块去,慢慢疏远。
很快到了开庭的时间。
那天也是顾北北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居咸的时候。
平心而论,居咸看起来并不是坏人,不过这话显然是废话,谁身上也不会贴上标签,顶多有獐头鼠目、贼眉鼠眼的长相,可以说人戾气甚重,凶神恶煞,却不能说有坏人长相这一说,否则韩国整容事业想必会蒸蒸日上,坏人都整出一张好人脸,让好人没有脸可以立足这世上。
第30章 败诉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银丝眼镜,举手投足间皆是精英气质,法院这天门口来了不少人,一大部分是他的粉丝,他下车后彬彬有礼,待她们温和有礼。他大约有直觉,在下一刻直接将目光投向顾北北这边。
不知道谁的手机镜面反射,那一瞬间顾北北被一道强烈的光刺中眼睛,但她仍然看到居咸那一瞬间脸上闪过的惊讶表情,只是一瞬,却被顾北北抓住。
他一定见过父亲。
顾北北长相和父亲有些相近,这也是她不被母亲所喜的缘故。她长相带着英气,柳叶眉大眼睛,具体而言,就是长相富有攻击性,像早年的张敏,女生男相,这点被很多次说做不像女生,尤其是在学功夫之后。母亲虽然指责却也不愿意接顾北北这个烂摊子,索性什么都不管,让顾钊想怎么教怎么教。
这本书在父亲去世那段时间出现,那一定是在之前被他拿到了书稿,顾北北想过很多原因,然而家中没有失窃的痕迹,只能是父亲拿书稿外出的时候丢失,她不由得想到那次父亲出车祸。
那次父亲有短暂失忆现象,他连自己是如何打120急救都忘了,好在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慢慢记起事情,顾北北也就把父亲究竟外出做什么给忘了。
顾北北做了个大胆的猜测,那个时候逃逸的肇事司机,就是居咸!
书记员查明当事人和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宣布法庭纪律。审判长核对当事人,宣布案由,宣布审判人员、书记员名单,告知当事人有关的诉讼权利义务,询问顾北北是否提出回避申请,顾北北给了否认的回答。
顾北北做陈述时没有紧张,感谢聂律师的指点,她此刻调理清晰,情绪冷静,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那一刻她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没有想,只想把这份陈述做好。
证物交上去的是当年父亲留下的手稿,顾北北回去拿东西的时候将箱子原封不动的带回来。
年份离得太近做碳十四检测失误率很大,尤其是在原物经过安检等红外线检测后,所以这也是顾北北试图找其他证据的原因。
居咸的表情很茫然,就好像他的对面不是告他的人,而是一个诬陷他的人一般——这也正是他的粉丝所想。
真的活似一场闹剧。
居咸也递上了证物,也是一份手稿。
接下来宣读鉴定结论,两份手稿鉴定时间不分先后。
宣读勘验笔录,结果不利于原告方。
进入法庭辩论时间。
顾北北将父亲独创且具有辨识性的段落标识出,将居咸出书版《新编》中有疑惑的部分一一说出,《新编》因为参考书目不同,许多体系只有在一些残本里有,这些残本正是当年的老教授赠书所得,顾北北就这些部分对居咸一一发问。
《新编》故事体系基于《西游记》,属于二次创作,当年父亲为了这本书做了很多准备,连带顾北北对其中许多伏笔埋线耳熟能详,因为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都是这个,且从来不重样。
且这种所谓的不重样,是父亲对于其中人物及事件的分析,草灰蛇线,伏笔千里,每次更新故事,都伴随着一问一答的循序渐进推导,这也使得顾北北在还未知晓什么是逻辑时,便有了一套浑然天成的判断法则。
她没有贸然提出居咸当年是否为肇事司机这件事,因为她目前对这个可能没有任何调查和证据,只按照之前铺好的路,往前走。
“……在发行版《新编》后四十章回中,一共出现了十五处错误,这种错误源于被告拿到的大纲版本是最初版。后四十章回从行文习惯到语言风格虽然竭力模仿顾钊先生,但季节转换、人物特点均已失色,连同地点也变了。在第六章回时已经暗示最后孙行者会死,而市面上《新编》均显示为孙行者回归天庭,这是极为不合理的部分,被告人拿到的大纲结局是在前八十回修改前的版本,与其矛盾,草灰蛇线伏笔千里的部分全数无用,设定不能自圆其说,前后矛盾……”
居咸从容自若,他看向顾北北的眼神中带着轻蔑和嘲笑,顾北北手心生生沁出冷汗,背上好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连骨缝都没有放过。
顾北北腿有些软。
“我必须承认原告的父亲顾钊先生对于我的文研究透彻,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我仍要为自己辩解,为了我身为一个作者的尊严,为了今天维护我的读者。我用了十年时间构思这本文,我必须澄清,在此之前、也就是在被告上法庭之前,我并不认识任何叫做顾钊的人。也与其无任何交集,前八十章回和后四十章回有些地方有出入,我早已向外界解释原因。”
他说话不徐不疾,仿佛将这些话练习了千万遍,烂熟于心,随时应付那些可能上来发问的人。有些话重复千百遍,连自己都相信了,他便是如此。光环加身,内心膨胀,将谎话当做真话,骗过自己之后骗过千万人,“因为写作时候压力极大,我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我承认后四十章回并不如预期那样令我满意。但那些人物在我心中并不是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着,他们不愿死去,我忍受着推翻重来的冲动,将后续大纲作了修改,而后我并没有动前八十章回,我认为,历史并不是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行,有时候它也需要叛逆者不服从的改变,这点我的主旨不就是如此么?”
他轻轻一笑,宛如春风拂面,之后这笑容迅速褪去,仿佛季节从炎夏瞬时间走到寒冬,潺潺流水凝成冰峰,化作利剑刺向顾北北:“我患病这件事早已在我成书得以付梓那日发布,我今后永久封笔,不再从事写作这一行业,对于文中存在漏洞和逻辑错误的地方将交由大众审判议论。但这并不代表我允许别人用这些理由千方百计的攻击我!我必须承认你父亲在才华上有长处,但他品行实在堪忧,他找出我的漏洞,然后用这些漏洞攻讦我,诬陷我这书不是我所写,这对于一个从事写作事业的人来说是最严重的罪名!”
这些话连珠带炮,毫不留情的指责顾北北,将话题巧妙引导,指责她父亲为出名不择手段,用了最严重的罪名去指责一个用心写书的人,将她父亲的品行也一并盖棺定论,好似父亲便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一盆脏水连带污秽都泼向父亲,颠倒黑白,一句“你父亲虽然才华横溢人品却极差”的话,将父亲的后路也全部堵住了!
而后聂修远和被告方律师的相互辩论,聂律师发言极其精彩,有压倒全场之势,被告方律师节节败退,现场有了骚动,有人义愤填膺,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意念松动,对于刘懿的支持好像也没有那么坚定,这种称病活似借口,对外只要这样宣称,作品的结尾再烂也好像有情可原。病人么,就该被多体谅一下,毕竟前八十章回实在是精彩,后边显得狗尾续貂也没有什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能从头到尾智商不掉线的,那不是《三国演义》么。
《新编》作品的读者面向全年龄,年幼一点的,多数并不能读出前后的差异究竟在哪里,容易被文的发展和情绪带走,且刘懿做人低调,在现实生活中非常成功,又不缺乏存在感,他们坚信这样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好像所有人的文品如人品一样;年长者对这文有研究的,会觉出些异常来,但有居咸凭借这本书和良好的社会关系,已经进了作协,他们又是因为老朋友、也就是那位推荐居咸进作协的人看的这本书,此刻也就不便多言了。
经过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发言、被告及其诉讼代理人答辩、互相辩论等过程后,审判长征询各方意见后,进行判决。
顾北北因为证据不足,败诉了。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钟罄如当头棒喝,教了她社会的第一堂课。
居咸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到顾北北面前,保持了他一贯的“低调”作风,他笑着和顾北北说话,让他多读书,少作妖,不要想着走捷径出名,一个人想要出名,还是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好。
顾北北对他的示威视若无睹,从他的身边走过。
聂律师问她要不要上诉,顾北北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打算告诉他:“我想回家一趟,我有了新的发现。”
第31章 回家
“什么发现?”聂律师输了官司,并没有觉得气馁,有些东西在打官司之前他便明了,这场官司并不好打,可能成为他人生中第一场败诉,让他的履历看起来并不光彩,但如果选择那些轻松赚钱的工作来做,未免缺失了趣味性,尤其是在他不缺钱的情况下。
他选择当律师,是享受“将不可能变作可能”这一成就感,更希望自己手上的案子,能够成为推动法律修正的典型。正如艾伦所说,“我并不喜欢输,但是这类案子对我、对法律的发展,尤其是对我的当事人,都是意义重大的,它们与我在法庭上获胜同等重要。”即便是在法律体系迥异于美国的大陆上,这条定律依旧适用。
周围的人往这边看过来,顾北北觉得如芒在背,心中的堵就像豆腐渣工程的堤坝,海啸还没到,下了场雨河水一涨,就摇摇欲坠,将要崩溃了。
她扯着聂律师到车上,隔着黑色的玻璃窗看不到外边,心中才好受些,将今天刘懿的话翻来覆去嚼了几遍,要说的话推演好几遍才开口:“我父亲当年出过一场车祸,那场车祸之后因为送医院后查出了胃癌晚期,家中忙碌,没有来得及去查肇事司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之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环,直到刚才刘懿说他没有见过我父亲,他在撒谎。”
“所以你觉得你父亲的车祸和父亲丢稿这两件事和他都有关?”聂修远蹙眉,“这样的话,案件性质就变成了刑事案件了,不过这只是猜测,你没有办法将臆想的事情当做证据的。”
“所以我想再回去查一下当年的出入记录,如果那一天有他来过鹤城的证据,事情会好办一点。”顾北北肃然道,“现在这样,给我的感觉是状况很胶着。”
“因为我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在可有可无的情况下,人都有倾向性,难免会倾向于既定的事实。你没有在发现的时候立刻上诉,而是选择了推迟,这也导致居咸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社会影响力也使得这场官司被各界关注。”聂修远摇摇头,手放在方向盘上,看向窗外,“司法部有句格言,叫做‘当正义实现时,就是对政府的褒奖’。而现在我们站在的方向,是让政府扮演卑劣角色的一方,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顾北北诚实道:“有一点。”
“没有人追求正义,所有人都追求胜利。”聂修远手指在方向盘上叩动,“不要气馁。”
“律师都像你这样体贴吗?”顾北北心中很感激他,对她来说,聂律师很像哥哥,每当身边有善意,总觉得这世界美好的让人感动。
“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妹妹。”聂修远指了指上面一个吊坠,里面放着一张全家福。
很容易便看到英俊青年旁边站着的女孩,看着镜头,温柔的笑。
“看起来真温柔,完全是我不具备的气质。”顾北北夸奖道,“她现在……”
聂修远眼神忽的黯淡,“啪”的一声将吊坠阖上。
顾北北有些愕然,剩下的话没有说完,惊惧自己大概是让聂修远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抱歉。”
“她去世了,七年前,跳楼。”聂修远平静的语气下是波涛汹涌的怒气,“十年前她还在上初中,晚自习放学后失踪,后来找到的时候……怪我没照顾好她,她那时候有轻度抑郁,用了很久时间才走出心理阴影。那群人最后被抓到,却只判了五年,最后提前获释,出来的时候找到我妹妹,不停的打电话恐吓她,要报复她——我妹妹最后不堪重压,跳楼自杀。”
顾北北心中重重一震,鼻翼发酸,忙抽出来两张纸,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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