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看他是伤残人员,不跟他一般见识。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吃惊?”潘赛安痛的发出嘶嘶的声音,也不忘记这处。
“书房。”谢南如实回答。
这显然并不符合潘赛安心目中的答案,连书店都逛过,有什么好为书房惊讶的。
然而他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便明白了刚才谢南为什么会立在那里不动,只因为这书房的藏书,可谓浩如烟海。
书架占据了整整两堵墙壁,这边的房子都比较高,有四米左右,这四米的高度分了好几层,旁边还放着一架木梯,潘赛安凑上前,发现木梯的扶手甚至是光滑的,便知道这梯子想必时常派上用途,屋子的主人也不是用这些来显摆自己学识渊博的。
他因为父亲职务关系,见过太多人,其中不乏家藏万书的,然而多数是用来装点门面,派秘书买书,什么贵买什么,三联书店和商务印刷馆有的是昂贵的套装书,条子可以批,不花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买了之后,束之高阁,无人翻阅,落满灰尘。
“记得把梯子上的灰尘擦擦。”顾北北进来的时候发现没人,看到那扇没有阖上的门便过来提醒他们,“桌子上的东西先不要动了,一会儿我去收拾。”
“不用不用。”潘赛安连忙摆手拒绝,顺便把谢南也给扯出来。那么一座大山仿佛压在心上,让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心中对于顾北北父亲的敬佩之意又上升了好几个层次,“北北,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没呢。”顾北北没有让两个厨房杀手来帮忙,在水池旁将那些菜处理一下,“连我父亲都没有看完,只看了一多半。”
“那为什么有这么多书?”潘赛安倚着厨房的门框问顾北北,“买了不看?也不对啊,我看有好多书挺旧的。”
“那是我父亲认识的一位老教授送的,”顾北北甩甩手上的水,回头看着潘塞安,眼神中装着回忆,“老教授去世前担心自己的书被拆散扔旧书市场卖掉,毁了一辈子心血,我父亲只道后,便辗转托人问他能不能全数回购,老教授听了说要考考他,让他写一封信自述生平,父亲将那封信邮过去。没出一个月,老教授便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这里的书全部可以转移阵地了,只是需要付出小小的代价。”
“什么代价?”潘赛安追问。
“一个硬币。”
顾北北说完之后回厨房,潘赛安捅了捅谢南,“你有一块钱没有?”
谢南看着他,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一句:“干什么,买糖吗?”
潘赛安帅气的白了他一眼,“不,只是看看。”
谢南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扔给潘赛安。后者摸出钱包扔给谢南一张红爷爷,拿起那个硬币仔细端详起来。
谢南看着那张毛爷爷飘到自己的胯部时,仿佛遭到电击一样“嚯”的站起来,把一百块扔给潘赛安:“神经病!”
谢南进书房,望着浩如烟海的图书,对顾北北父亲的敬佩油然而生。
他看到书柜一旁放着相册,扬声问隔壁的顾北北:“我能看你的相册吗?”
“看吧,记得擦擦,都是灰。”隔着一道门,顾北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谢南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表面的灰尘,慢慢掀开。
顾钊长相颇有攻击性,哪怕仅仅存于相片,都能看出来那种洒脱和不羁的气质,相册的开始他抱着襁褓,里面的婴儿看着镜头,眼睛单纯而好奇。相册往后,基本都是顾钊和顾北北的合照,吴宝莉很少出现,偶尔有,表情看上去也很浮夸,像是蛰伏了野心,却硬生生被困住一样。
顾北北的成长过程在这相册中全数体现,她在小时候像个公主,看得出来真的是体弱多病,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到后来出现她穿黑色练功服的时候,看起来才好些,而这时候她的眼神也开始锐利。再往后大概是涵养功夫修炼到家,看起来和普通的女生没什么两样。
谢南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往前翻了两页,指着顾北北道:“她以前很漂亮啊,为什么现在感觉没有那么惊艳了呢?”
谢南看到那双手,怒不可赦,“你动什么动!”
潘赛安顺势从他手里拿过来相册,倒在椅子上,自顾自的慢慢欣赏:“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我也是凡夫俗子嘛。”
谢南冷静的看他坐在椅子上,浅米色的衣服蹭的都是灰,心里不再跟这个臭美精抬杠,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看你的衣服。”
“啊——”潘赛安哀嚎了一声,跳起来跑了出去。
谢南冷哼了一声,往后继续翻阅相册,相册的倒数几页是顾钊化疗时候的样子,曾经优雅闲适世外高人模样的男人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让人不得不感慨。
他翻到最后一页,却没有照片夹在其中,而是一张纸条:
昔人已骑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纸条有些皱,有些地方泛着黄色痕迹,谢南观察了一下,看出来写这张纸条的人,哭过。
是顾北北的字迹。
潘赛安进来主动端菜,顾北北看到他只穿着银灰色毛衣,刚才的外套想必已经脱了,忍不住笑问:“你真的直接坐上去了?”
“都怪我眼瞎!”潘赛安扯着领子,他刚才真是没注意到屋子里的灰尘,只顾着在谢南面前嘚瑟来着,看来老天是不会让人太过得意忘形,现在的他动的全身颤抖,上下牙床都快打架了。
“要不现在出去买?”顾北北看了看窗外的天,雪飘的越来越大,北风凌冽,呼啸而过带起一片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听得人耳朵好像都要冻成风铃,然后咯吱咯吱的碎掉。
“现在估计不方便出门,这么晚了。”潘赛安毫不犹豫道,“你家里……有什么衣服可以穿么。”他没有贸然问能不能穿顾北北父亲的衣服,怕顾北北不高兴。
“我怕你嫌衣服晦气。”顾北北见潘赛安的表情,知道对方小心谨慎,怕戳到自己的痛处,便主动提起,“毕竟……”
她话语未落,便被潘赛安打断,“怎么会,你父亲气质那么好,我估计穿穿还能沾染点儒雅气质。”
顾北北心道,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她嘴上没说,起身上楼,潘赛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他穿上衣服后扭头看顾北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梢上挑,眼神带着询问之意,似乎是在问顾北北:这件如何?
那一瞬间顾北北有点失神,她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脑中一片空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让她感到陌生的颤抖,“很、很好,下楼吃饭吧。”说罢,她逃也似得蹬蹬蹬下楼。
潘赛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疑惑不解:被我帅到了?
第18章 旁观者
他对着镜子摆出几个不一样姿势的笑,顾影自怜,好不快活。几分钟后听到楼下传来谢南气若洪钟的声音:“姓潘的,下楼吃饭!”
“来了!”潘赛安肚子有点不争气,咕咕直响。
屋子里没有暖气,三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围着桌子吃饭。潘赛安虽然平时聒噪的如乌鸦,但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大概秉承家中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放下筷子后,顾北北指挥谢南去刷碗,潘赛安跟着自己出来。
“凭什么是我!”谢南忿忿,毕竟他和潘赛安都是吃干饭的,这货为什么总是能逃过一劫?
“我家碗不多,他摔一个,就只能端着锅吃饭了。”顾北北冷静的开口。
谢南对这个理由十分服气,乖乖去刷碗。
顾北北带着潘赛安也不是出来遛弯,她指挥潘赛安从地下室拖出来一个小炉子,从后院扯了干燥的葡萄藤,还有一些柴火,放到院子一旁的棚子下。
“你这是干什么?”潘赛安好奇的探头,“生火吗?”
“嗯。”顾北北蒙住头,“暖和点。”
潘赛安泪流满面,不仅没有暖气,还没有电热扇,只靠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取暖,他觉得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太莽撞了。
顾北北侧头的时候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后悔了?”
“不不不,保证没有。”潘赛安举起右手发誓。
“后悔也没什么,反正后悔也没用。”顾北北含笑道,“就当自己有了一次新奇的经历吧。”
这个安慰的口吻有点顺应天命的味道。潘赛安再看看这个院子,犹豫了一下,发出疑问:“北北,你家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穷,为什么连现代的器具都没有?这些不该是必备的么?”
“我小时候在暖气屋里会流鼻血。”顾北北道,“开什么都不管用,父亲那段时间又跟着一个老人学会了烧炭,发现用这种方法不会有不良反应,所以那段时间一直都是烧的暖炉。”
顾北北讲着讲着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潘赛安听得很认真。
“他学会烧炭,又找人帮忙做了个炉子,冬天的时候温酒喝。葡萄酒和白酒都会酿,我的酒量就是从小跟他学的。你听过白居易的那首诗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顾北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或许是气氛太好,让有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话都不小心表露出来,“能有一个与你共饮,言无不尽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怎么会,朋友这种东西,真心换真心,交起来还是不难的。虽然我以前的朋友如今天南地北,但以后聚起来,我想我也不会认不出他们。而且现在有你和谢南,”潘赛安耸了耸肩,“虽然我想我喝不过你,三杯下去我就忘了我是谁了。”
顾北北对潘赛安的话不置一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朋友定义。朋友遍天下,知交无一人的情况简直数不胜数。常常聚一起的不一定是朋友,远在天涯多年不见的也未必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个中味道,只有尝过,才知其中滋味。
潘赛安想上手,顾北北没让他动炉子,生火这件事,不熟悉的真会弄的一团糟,她又没想让潘赛安一夜之间从生活白痴变成无所不知,他过来观摩一下就行了,上手是拖后腿。
火升起来后,顾北北和潘赛安一起把它搬进客厅里,找了几个蒲团,坐在炉子旁边烤火。
谢南收拾好厨房,看到炉子的时候微微吃惊,不过很快坐过来。
“喝酒不?”顾北北问他二人,“天有点冷,喝酒暖暖?”
谢南想到顾北北恐怖的酒量,迟疑了一下点头,“来点吧,现在确实有点冷。对了,我看到那边有暖水袋,烧了点水。”
“你们等着。”顾北北去地窖拿酒。
“北北心也是蛮大的,她带两个男生回家,就不怕出什么事吗?”潘赛安后知后觉开始忧心忡忡。
谢南糟心的看着这个白痴,不忍心告诉他,你打不过她,你也喝不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自己会对顾北北造成威胁?性别男吗?
倘若生活是一出戏,那现在他们绝对和顾北北拿错了男女主角的剧本。
酒是好酒,壶是好壶,天是适合的天,潘赛安很少喝酒,不知白酒,尤其是自酿白酒的恐怖,一口把那一小盅的酒给闷了,速度快的顾北北都来不及阻止他。
下一秒钟潘赛安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若桃花,艳压群芳,眼睛里都带水,“怎么、这、么辣!”
顾北北谢南一边一只手猛烈的拍他的背,好一会儿才休息过来,潘赛安眼神都朦胧起来,对自己小声嘀咕:“好烈的酒……”
“你可真是……”顾北北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只能违心的竖起拇指夸他,“真壮士尔。”
潘赛安嘻嘻笑起来。
谢南一手遮眼,觉得眼前这情况实在是惨不忍睹。
“北北,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谢南问道。
顾北北正在一口一口啜饮,听到他的话后放下酒杯,“你们说,如何才能证明一件东西是自己的?”
“银货两讫,凭小票啊!”潘赛安挣扎起来给答案。
“如果无人知道这件东西是你的呢?”顾北北继续问,“譬如想法,有人将你的想法偷了,然后转手利用自己的资源把这东西卖掉,时间比你早,怎么办?”
“既然没有早一步,那只能吃亏了,想法这种东西,第一个想出来的是天才,第二个想出来的,只能被定义为模仿山寨。”谢南言辞中肯,“创意这东西,拼的不就是个先机?而实物的话,还能通过指纹来鉴定器物的主人是谁。”
顾北北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偷走的话,凭能力拿回来啊。”潘赛安站起来,“偷东西的人,永远都会心虚、惶恐,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你抓住他心虚的地方打击他,让他露出马脚自己承认,不就行了!”
顾北北听到这里,有些明悟,抬手给潘赛安续杯,举起自己的酒盅,朗声道:“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该从哪里着手了。”
潘赛安嘿嘿一笑,让昏黄灯光照着的客厅都亮了几许,喝下这杯之后直接倒在沙发上长醉不起,顾北北去找了床被子给他盖上。
顾北北给他掩被角的时候,手被潘赛安抓住。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直说着人听不懂的梦话,脸上的表情有点凄楚。顾北北挣脱了那双手,睡着的潘赛安像个睡王子,半点看不出清醒时候的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样子,顾北北的视线在眼睛处停留了片刻,若无其事的起身回到火炉边,继续喝酒。
“你喝这么多干什么?”谢南有点看不下去她一杯接着一杯的畅饮,“酗酒对身体不好。”
“偶尔这么喝,喝不醉的。”顾北北笑笑,“只要我不想醉,我就不会醉。”
谢南叹了一口气,“是你父亲的事情吗?”
顾北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么明显?”
“好像除了你父亲的事情,你不会为其他事情忧心。”谢南艰难的把下一句话说出来,“你不觉得你的世界太狭隘了吗?好像除了你父亲,其他人都没有办法走进你的世界,这样的活法,太过于畸形了吧。”
是时顾北北正要浮一大白,听到谢南的话猛地将手中的酒泼进火炉里,火苗“噌”的蹿起,谢南吓了一跳,上身不由自主的往后倾倒,隔着蓝紫披橙色的火光看不清顾北北的表情,只听到她冷冷说了两个字:“龌龊!”
她拿过来盖子蒙住火炉,任其自然熄灭,“记得叫他上去睡觉。”做完这些,转身去书房。
谢南嚯地站起来,声音急促:“顾北北,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赛安被他得声音吵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两人目光往那边瞥了一眼,随即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是不是那个意思不重要,只是我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你来置喙。”顾北北漠然道,“就像我从来不想对你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一样。”
谢南胸膛起伏的厉害,有点被顾北北这些话伤到。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又重复了一遍,或许因为方才的酒浓,此时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只是我觉得你并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活力和乐趣都没有,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按照上一辈的思想去活呢?”
顾北北眼神有些了然,方才的锋利收进眼底,蒙上了一层柔光,“谢南,人都是会被过去影响的。有些人努力的挣脱过去,有些人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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