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终究还是按压了下来,只是脸上没有笑。
作为人精的严老夫人自然感觉到这种情形,她笑着松开手,不着痕迹。心中暗啐了一口,小丫头片子给脸不要,当她稀罕!
站着沈奕瑶身后的裴姨娘,一袭湘妃色的夏衫,腰束秋色蓝串珠丝绦,更显柔美动人。她脸上带着浅笑,如清风拂面,满是亲热的道:“看来老夫人是太关心三姑娘了,怎么妾没看出来三姑娘瘦了?还看三姑娘呀,如以往那般明艳照人活泼可爱,日后定然是京城中拔尖的贵女。”
堂上的人均捧场笑了。
严玲插了一句:“三姐姐去了镇国公家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三姐你这条裙子是云雾绡做的吧,这么珍贵的料子居然拿来做了裙子。”声音中隐带惊叹之意。
云雾绡是贡品,薄似烟雾,隐有流彩,工艺极其复杂,据说每年也不过出十匹,一般除了后宫嫔妃,极少有人家能得。威远侯府没有那个门第让陛下赏赐,那么不必说定然是镇国公府的东西了。
严嫣一进来,许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那云雾绡所做的裙子,看似单调的月白,但行走之间流光溢彩,极其夺人眼球。妇人们所爱之物不外乎衣裳首饰之类的,看出端倪的自然不是严玲一个,但只有她一个说出了口。
当然人小把不住嘴有点失态也是自然,如若没有大夫人薛氏暗中掐她那一下就更自然了。
严嫣眉眼淡淡的,“哦?这是云雾绡?我还没注意呢,下人送过来我就穿上了。”
她得外祖母及舅母宠爱,每季那边做衣裳时,从来不忘她。她去了就带回来,不去有人送来,威远侯府人也是知晓的。所以对衣裳这类东西,严嫣只限好看,穿了舒适,并不会考虑料子珍贵什么的,因为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
不缺,自是不在意,可在别人看来,她这种态度非常刺人眼。不光严茹的眼里含着嫉妒,连严倩也隐含愤恨。倒是挑头的严玲反而表情单纯多了,似乎只是为了挑头而说,而不是为了那裙子。
“三妹外祖家富贵,什么好东西没有?没看昨儿回来带了几车东西?”严茹歇力想表现出淡然的样子,终究是年纪小,露出了些许淡淡的嫉妒。
“瞧你们两个眼皮浅的,又眼馋姐妹的东西了。”薛氏薄怒道,拧了严茹一把,笑着偏头对沈奕瑶说:“二弟妹别见怪,嫂子我回去好好教她们,两个丫头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
换以往来这么一出,沈奕瑶脸皮子软,自然顺水推舟说些姑娘们小,喜爱这些也是正常,等会使人给各房送些的话。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沈奕瑶似乎隐有心事,只是垂着眼帘,并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一向的惯例突然间不是惯例了,别说大房几个有些愣了,连裴姨娘等都有些怔忪。
这些人知晓大房几个虚荣拔尖,眼皮子浅,从来是坐看她们几个上演的。反正有了大房的,自然不会少其他人的。包括老夫人,有什么好东西了沈奕瑶也会孝敬上来一二,即使老夫人总是表现退却,但好东西谁不喜欢,得了好东西都是高兴的。
此时见沈奕瑶不接茬了,都有些讶异。
镇国公府确实富贵不假,每次打着给外孙女外孙送东西的同时,其实很多东西也是给沈奕瑶送的。毕竟沈奕瑶是出嫁女,娘家总给出嫁女送东西是会落人口柄的,以前沈奕瑶回娘家也说过,因着夫君严霆见了不喜。
自那以后镇国公再送东西便是指名送给两个外孙的,严嫣和严陌年纪小,东西自然送到沈奕瑶手里,这样一来女儿也受惠并且面子上也好看。
镇国公府用心良苦,可惜都便宜了一干白眼狼。而这次送东西,许妈妈在锦瑟院那里并没有提,跟来的下人却是直接把东西搬去了凝香阁。
这让沈奕瑶怎么接茬?
她微微的蹙起眉,有些尴尬。
“三姐姐每次带好东西回来,都会分给姐妹们的,哦,是吧,三姐姐?”
寂静中,严玲娇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童真的娇憨。
王姨娘束手站在一旁低着头,薛氏竖眉骂了两句,伸手作势要打,“你这小东西,如此不懂事,怎么能找姐姐要东西呢,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她。”后面这两句则是对大家说的。
严玲想躲不敢躲,挨了两下,捂着眼睛小声哭:“三姐姐从来对姐妹们好的……”
“你还说!”
薛氏拿着四姑娘严玲做出头椽子,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沈奕瑶不说话,严嫣不吭气,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她们闹。
沈奕瑶感觉有些难堪,娘家那边的举动她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从来是说她不要娘家东西的,娘家那里现在‘真’送给外孙女了,她能说什么。
照严嫣这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破天荒了,尤其看了沈奕瑶难堪的脸色,她心中也有些复杂。
她冷哼一声,道:“严玲你说的倒是可笑,我的东西我凭什么分给你们?怎么,我不给,还明面上强要起来了?要唱大戏回你们大房唱去,别在荣安堂里闹。”
这句话看似在说严玲,实则把大夫人薛氏也算上了,言辞太犀利,说得薛氏顿时脸上挂不住。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呢?怎么说我也是你大伯母。小孩子家家的眼馋别人东西,也是正常,我不也是在教训嘛。”后面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严嫣冷哼一声,别过脸。
薛氏细条脸涨得通红,尖叫道:“二弟妹你也不管管?你看三姑娘,懂不懂点敬长?”
一提沈奕瑶,又是那个‘管’字,严嫣顿时怒了,她眉梢上挑,锋利的像把剑,直接就戳了过去。
“你想让我娘怎么管我?管成这样的?”她手指向严茹和严玲两人,一脸不屑,“如果大伯母要是觉得这样就是好,那你回去多管管去,走出去别丢威远侯府的人就好。我们二房的事,不用你插嘴!”
严茹还没被如此羞辱过,小脸涨得通红,泪珠泫然欲滴。严玲见势不对,继续捂着眼睛哭。
堂上也没人说话,薛氏张口还想说什么。
严嫣站起身,眉眼全是不耐烦,“行了,恶心不恶心,你们慢慢玩。”又说了一句,“祖母,阿嫣先退了。”
说完,人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一时间,堂中人都愣住了。
薛氏恼羞成怒对沈奕瑶喊道:“二弟妹,这样你也不管管?!”
沈奕瑶面色复杂,低声道了一句,“阿嫣被她外公宠坏了,我这个做娘的如今是管不住了。”
语毕,她也站了起身,对老夫人福了福,“娘,儿媳也先告退。”
母女两个都走了,薛氏站在那里,面色涨红,难堪至极。
老夫人端起茶,啜了一口,眉眼淡淡的,“闹够了吧,你们也不嫌丢人!”
薛氏窒了窒,陪着笑脸,“娘——我不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看那嫣丫头,说话那么难听。”
“行了,你们退吧,今儿闹成这样,也不留你们用早膳了。”
老夫人脸色似乎隐有疲累,挥了挥手。
薛氏忍气吞声,“是。”
出了荣安堂大门,她才气恼的掐了严玲一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是你闹的。”
严玲吃痛一下,低垂下头。王姨娘眼圈泛红,心疼的不得了,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三夫人陈氏及六姑娘七姑娘也被打发出来了,这母女三个刚才一直处于壁上观状态,只看戏不说话来着。
回三房的路上,七姑娘问道:“娘,她们为什么要强要三姐姐的东西?”
七姑娘严娟才六岁,六姑娘也才七岁,平日里被陈氏保护好,还很是天真烂漫不知事。因素来被娘教导平时在外面少说话,直到这会儿出来才问出口。
陈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低声道:“大人的事儿,你们不要问。记着娘说的话,以后少跟大房二房的姑娘们一起玩耍。”
两个小丫头点点头。
☆、第29章
老夫人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严倩和严弘两个也被丫鬟婆子领下去去了,只留下裴姨娘一人。
这时,裴姨娘才去了刚才沈奕瑶所坐的位置上坐下,低声道:“夫人这是改了性子?以往她可是最见不得三姑娘行为不端的。”
老夫人皱着眉,端着汝窑青釉茶碗,拨着里头的琥珀色的茶汤,“估计那次事情闹大,回娘家被镇国公训斥了。我看她那次回来后,一直似乎有心事。”
“那这小魔王不是没人克得住了?”
“先看看吧,今日确实是薛氏那蠢货做得太显,那小东西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沈奕瑶就算傻到了家,也不会没想法。”
裴姨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另一边,薛氏走一路骂一路,不外乎骂严玲眼皮子浅不懂事,她把自己满腔的恼羞成怒都发泄到了严玲身上。
威远侯府后院的格局是以荣安堂为中心点的,朝东是二房所住的方向,朝北是三房,西处是大房。
到了大房两口子所住的玉笙院,忍了一路的严茹呜咽着扑进屋大哭起来。薛氏狠狠的瞪了严玲和王姨娘一眼,忙跟进屋安慰女儿。
见此,王姨娘赶忙拉着严玲小心翼翼回后罩房自己的屋去了。
进了屋,王姨娘把门闩上,撸起严玲的衣袖去看,见到她白皙粉嫩的胳膊上几块儿青紫才泣哭出声。
“都是姨娘不好,护不住你,害得你吃了这么多苦。玲儿你听姨娘的话,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她们总拿你当出头椽子,落得里外不是人。”
比起王姨娘,严玲倒是镇定多了。平时可爱娇憨的小脸上,冰冷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是我能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别忘了我们可是在她手里讨饭吃。”
“这可什么是个头儿啊……”王姨娘素来胆小懦弱,碰到这种情况,除了哭也只能哭。
“行了,你别哭了,拿点药给我擦擦。”
王姨娘抹着眼泪去拿药,严玲皱起的眉才平复下来。
其实她也想哭,可哭能解决问题吗?
作为薛氏手下管着的庶女,她现如今只能讨好嫡姐讨好嫡母,指望能有几天好日子过,指望日后能有一门好亲事,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家。
现如今,眼泪都是多余的。
谁是谁的椽子?那薛氏成日里在她们母女头上作威作福,其实不也是旁人的椽子吗?
严玲冷冷一笑。
别看她今日被严嫣羞辱了一番,可这会儿她心里畅快的很,连本来生疼的胳膊都不疼了。
左不过都是别人的椽子,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丢人也就丢人了,反正她还小,别人只会说薛氏拿庶女不当人看,绝不会说她严玲如何。
也只有薛氏那蠢货,还有那惯会装的严茹,才会把人都当傻子,欲盖弥彰拿她当遮掩。
能看到严茹羞愤欲死与薛氏那难堪的样子,真是解气!当时如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严玲真想给严嫣呐喊助威。
当然羡慕眼红也是必然的,如果她能有严嫣拥有的一切,定是很幸福,也不用成日里如此憋屈。
可惜,这一切只能是空想。
擦完药,严玲开门准备出去。王姨娘问她上哪儿,她面无表情说去安慰伤心的大姐。
王姨娘面容怯弱而又担忧,不想让她去,知道这会儿女儿去定会被迁怒。严玲当然知道会被迁怒,但总比事后再被迁怒的强。
她太了解薛氏和严茹那人了,等她们消了气,扭头想到‘罪魁祸首’,她只会更惨。还不如这会儿去挨两下,换来个同仇敌忾。
问为什么罪魁祸首不是严嫣?因为人当面临惹不起的强大之时,总会下意识的去忽略,然后换一个目标,这就是俗称的找软柿子捏。
严玲不可避免成了软柿子,当然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去形成一个‘同仇敌忾’。
人总是避免不了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可无法,因为要活着。
……
严嫣一路走得飞快,梅香和梅雪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
快到凝香阁的时候,严嫣的火气才消下来。
她放缓脚步,梅香和梅雪追上来。
“姑娘,你这么走了,她们不会在夫人耳边说什么吧?”梅雪小心翼翼的问道。
严嫣僵着脸,“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管住别人的嘴。”
梅雪还想说什么,梅香悄悄的拉了她一把。
回到凝香阁,严嫣去了西间大炕上坐下。依云奉了茶,梅香则安排人传了早膳。
严嫣的习惯是,早起晨练之前吃些东西,等请安回来后再用些。她习武体力消耗大,食量也比寻常女孩子大一些。
用完早膳,梅香几个轻手轻脚撤下炕桌及上头的盘碗,严嫣靠着引枕,就歪在了炕上准备睡一会儿。
炕上铺着紫玉竹簟,屋角一处高几上放着兽足鎏金盆,里头搁了几大块冰正缭缭的冒着白烟。这会儿虽是夏末,但因天气原因,还是有些闷热的,有冰降温,多了几分凉爽。
严嫣睡的并不久,大概不到两刻钟的样子。
起来后,梅香小声问今日是否去女学上课。
威远侯府是有给几个姑娘请女先生教导功课的,除了日常的习文懂礼,连琴棋书画也请有先生教导。不过今日闹成这样,想必各房的姑娘们都告假了,严嫣也没打算特立独行,更何况她刚回来,休整两日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正说着,邹妈妈进来了,禀报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如今人已经到了。
严嫣让邹妈妈带两个丫鬟去迎,直接把人送到锦瑟院,她马上就过去。邹妈妈退下后,严嫣让梅香给自己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便去了锦瑟院。
严嫣到锦瑟院的时候,太医还没到,她也没进院子,而是站在门口等。
很快,邹妈妈引着一位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老太医出现在远处甬道之上。人到院门口,严嫣先向老太医见了礼,便同邹妈妈一起引着他直接往严陌所住的小跨院去了。
院中有两个洒扫小丫头,见此情形,一个转身进了屋,另一个一溜烟便不知跑哪儿去了。严嫣仿若未见,低声和老太医说着严陌的情况。
去小跨院是要经过一个宽广的庭院的,芳草迎了过来,满脸都是笑。
“三姑娘,不知这位是?”这太医穿的是常服,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年纪大的糟老头子。
邹妈妈道:“这是我们姑娘求公爷给四少爷请来的太医,给四少爷瞧瞧身子。”
“这事夫人可有得知?不是应该夫人来办,怎么三姑娘倒是操心上了?”
严嫣眉梢一挑,锐利的目光直接戳了过去。
“怎么我关心阿陌,你有意见?本姑娘请个太医来,还要向你汇报一二?”
“奴婢哪敢,只是这么一说。”芳草仓促一笑,“那奴婢先去禀给夫人了。”说着,人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严嫣几个刚到小跨院,沈奕瑶便到了。
“阿陌身子弱,女儿不放心,便求外公请了太医过来看看。”这句话算是解释为什么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
沈奕瑶点点头,面色淡淡的。与那太医客套了几句,便引着他往里间而去。
进了里间后,太医上前把脉,屋中陷入一片沉寂。
太医把脉的时间有点久,沈奕瑶面露不安之色,想开口问又怕打扰,只得按捺下来。
片刻,太医放下严陌细小的手腕,秦妈妈过去拿下腕上的帕子,又把严陌抱坐了起来。
“贵府的少爷可是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太医沉吟一下,抚着胡子问道。
沈奕瑶疼惜的望了严陌一眼,道:“我这孩儿当年早产,自生下身子骨便不好,也有请太医来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