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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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算什么-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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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事者编排释员外惧内,其妻媲美河东之狮。

    这流言传了没几年就烟消云散,无他,这释家女主人笃信佛法,在家中建了个小院落供奉神像,终日埋首不出,据说在烧香念经。不裁衣裳也不戴什么首饰,偏偏生得极美,释家雇佣的仆人私下都说,这么美的女人,却是最最无趣之人。

    与释员外一样,长子回来了,她带着淡淡笑意嘘寒问暖。

    小儿子常年在家中,她却很少搭理,也就初一十五叫来见见,有时连着三个月都让释沣吃闭门羹。甭说病了痛了,冷了饿了,她连抓周都没给小儿子办过,更不要说每年生日了。

    释家迁来梧城时,释沧十五岁,他的母亲抱着只有三个月的幼子,神情沉郁,坐在马车上,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她感到厌烦,直接将襁褓往大儿子手里一丢。

    这一幕留给梧城最大一家客栈掌柜的印象很深,十多年后,他仍是时常提起。

    不过听者哈哈一笑,都觉得是编的,哪有这样的母亲?

    他们津津乐道的段子是释员外钻进钱眼里了,释妻痴迷空洞的经文佛法,以至于有一天,在释家干活的婆子诺诺来禀告老爷,小少爷是不是该抓周了,这夫妻俩才惊觉,小儿子周岁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人们对这种蠢货商贾夫妇的故事颇为喜欢,还有穷酸书生变了花样的嘲讽起某朝某代,有这么一个贪财又目光短浅的“费老爷”。

    释谐音为“是”,费则是“非”。

    “只是这世上,是非又怎可能这样简单分明?”

    听到释沣轻叹,陈禾微微咬牙,表情变来变去,十分不好。

    “怎地这般模样?”释沣笑了,赶紧把又想把脑袋埋进自己衣襟里的陈禾拉开,低头看看师弟,“是不是猜出什么了?”

    陈禾垂首。

    他了解师兄,释沣从不是将自己吃过什么苦详细说出来的人。

    释沣说周岁宴,说客栈掌柜对其母的编排,说释员外屡次三番当做看不见他避开绕行,绝对不可能是在跟师弟诉委屈道不幸,这些事背后必然隐含着秘密,这才让释沣选择提起。

    再联系长眉老道,黑渊谷主曾说过的话,陈禾心中更加窒闷。

    陈家与他断得干干脆脆,释家与释沣却不是,这些听来古怪又可怜的释家幼子故事,陈禾明白,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陈禾装作什么都没猜到的摇头:“师兄当年在梧城,听到过那个费老爷的故事吗?”

    “不止当年,今日去东宁郡梧城还能买到这话本呢!故事怎么来的,世间人却忘了。”释沣淡淡说。

    陈禾一声不吭的抱住释沣。

    “不必如此,我十余岁时偷溜出来,在梧城茶楼听见这些时,并没有感到愤怒,”

    因为说书人嘴里的费老爷只是愚蠢笨拙,只是醉心金钱,是忘记,而不是真的忽视自己的小儿子。

    当年梧城的释沣,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时,大病了一场。

    他没有生气,只是悲凉。

    释沣还有很多细节没跟陈禾说,譬如释家的仆人惧怕手段阴狠的释员外与释沧,全不将他当回事,缺衣少食倒还没有,只是说话还没有管家的儿子好使。

    年幼时释员外难得回来一次,释沣想尽办法也见不到他面,总是被不着痕迹的拦下,小孩不驯,想蹦起来喊,也被一把捂住嘴,拖什么似的带走。

    想获得父亲的青睐,不读书想去学武吧,没人教,也没人会为他安排,还收获了好一顿冷嘲热讽。

    书倒是有的看,释员外明显是随意叫城里书铺将所有书都送了一份来,连书目都没看。

    不然,要怎么解释书册里那一摞春宫图集…

    这事有书铺与释家小厮的漏嘴,就变成了费老爷不学无术,假充架子,让人给自己刚六岁的小儿子拉了一车书,结果里面那等东西都有!

    茶客哈哈大笑,释沣呢?他很清楚,他父亲认得字,甚至学识也不错。

    母亲痴迷经文犯傻到不记得小儿子生辰?看过佛经的释沣很清楚,他母亲连大悲咒是什么都搞不清,一卷经文都没翻过,盖个院子闭门不出,只是懒得搭理琐事而已。

    这琐事里,就包括释沣,她的儿子。

    旁人听说书笑得痛快,没有人知道,人群里一个少年的悲凉。没有人知道,故事里那个蠢货费老爷的儿子并不是倒霉。

    释沣这场病,断断续续了两三年。

    有时他病得昏沉了,隐约看见父母兄长进来,请药问药,还摸了摸他的额头。

    释沣觉得是个梦,不过是他心里的期望而已,因为释员外还是一张阴沉的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多少贯钱。母亲也是他记忆里一脸淡漠的样子。

    他们急切的互相推诿责任,怪对方没看好释沣,虽然是争吵,这话语却很暖,简直是梦境里才有的景象,可是配上他们那副一贯嫌弃厌烦的脸色,就显得十分荒诞可笑。

    释沧在旁边劝说父母,又屡次炖了补品,经常来喂他。

    虽是和颜悦色对着高烧昏迷的弟弟,但眉眼神情里偶尔却有毫不遮掩的憎恶厌烦,就像释沣站在树丛后,被回家的释沧发现时,那抹细微的表情一模一样。

    释沣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自嘲的笑了笑。

    ——父母兄长的面目太深,竟连美梦中,他们都是那个模样,何等可笑。

    十七岁,释沣病愈后,终于看开了这所有,他暗暗决定离开梧城。

    这里不像他的家,他又何必一定要留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走,释家的灾难就来临了。 

第81章 过往(下)

    释家的商队出事了!

    就像要应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道理;释沧折了;几十人的商队没有按时到达安阳;又拖了两天;有人在路上看到车辆残骸;从轮辙印与马尸烙印上发现释家铺子的标记。

    消息传回梧城,释家一下栽入天塌地陷般的惊慌悲恸中。

    释沧这年三十二岁,除了在费老爷的愚蠢故事里充当一个尴尬的角色外,梧城人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俊朗英武;整个东宁郡想挑出一个比他容貌出色的男子都难。

    释沣一病多年;足不出户;且比起其兄;更似其母;远远没有释沧那般英气。成年后释沧更添了内敛成熟的魅力,不但武艺超群,掌管起释家生意也是无往不利。

    在释家铺子管事与伙计心里,大少爷可比只会读书,还身子骨糟糕的小少爷好多了。释家以后都是指望释沧的,现在释沧出事了,可怎么办?

    梧城商贾看热闹的,替释家着急的,趁乱想抢释家生意的,比比皆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释沣自然没办法离开。

    释员外急急打探消息,释妻佛经也不念了,日日与儿媳妇以泪洗面。释沧娶亲多年,却没有一儿半女。礼法有别,这些年来,释沣也没见过这位大嫂几面。

    事情远比预料要坏得多。

    释家商队被人洗劫,没有发现尸首,对方可能是想索要赎金。释家的铺子完全没接到这类勒索信件,而且几十号人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怕是对方用了什么投毒的下作手段。

    果然没半月,就传来不远河滩挖出了尸体,释沧死于非命的消息。

    释员外当即病倒,释沣的嫂子投缳自缢,释沣的母亲对生意一窍不通,居心叵测者瞅准机会动手。释家瞬间衰败,铺子卖了,管事卷银跑了,梧城令又看上了释家的宅子。

    “我十七岁时,幡然醒悟,无论我在释家被漠视到何种地步,在外人眼中,我还是释家人。这树倒众人散,凄凉不堪的败落发生得太快,也太可怕。”

    释沣说得淡然,陈禾却在其中听出一抹隐约的嘲讽。

    陈禾小心翼翼的问:“那时,很不容易罢……”

    当然是艰难的,释沣年少时从没接触过家中生意与事务,以前是没机会,后来烂摊子一股脑砸了过来。他完全不懂,也做不来,焦头烂额,每天都是坏消息。

    欠债的货款借据雪片一样的飞来,有的真,大部分是假的,释家只剩下一个空壳,当一个家的仆人每天公然抬着东西偷跑时,还有什么是能守得住呢?

    释家的宅子最后被抵押出去,梧城令不花一文钱得到了这栋园林,高兴之余,也就松了松手,示意梧城世族与商贾们适可而止,落井下石捞好处是一回事,逼人上绝路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在这样的“慈悲”下,释沣最终得以留了二十两银子,与释家几个忠心的老仆人一起,雇了马车,带着双亲准备离开。

    梧城,这个伤心地,他们是再也不准备回来了。

    “…我躺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暗沉的夜色,从前种种譬如一场大梦。曾经想离家出走,对双亲兄长的怨言都显得那么天真可笑,真正的灾祸能毁灭一切,外人的险恶用心,是将你踩进深渊,连活路都是他们傲慢施舍的,与之相比,受些漠视,不被在意,又算得了什么。”

    释沣陷入悠长的回忆中,有些恍惚的叹了口气。

    那个夜里他安慰双亲,离开东宁郡,去偏僻的乡间,先买几亩田地宅子安顿下来,其他事再一步步解决,以后他能撑起释家。

    失去的伤痛永远存在,可未来不是没有希望。

    可惜翌日一觉醒来,他的双亲不见了。

    释员外拖着病体,带着他的妻子,他忠心的老仆人们,拿走了所有银子,只留下一个行动都不利索的老嬷嬷给释沣,就这么径自上路了。

    “老爷说,大少爷的尸首还躺在安阳的义庄里。”老嬷嬷告诉释沣释员外的去向。

    “安阳的案子还没有结,兄长…商队所有人不是都被官府安排下葬了?怎么可能躺在义庄?”

    “那是乱葬岗,大少爷怎么能受那种委屈。”

    “……”

    许久之后,释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要去安阳?”

    “是,老爷太太说了,不想去什么乡下买田地窝囊过日子。他们下半辈子要活在大少爷身边。大少爷没后,逢年过节也没个人烧纸钱供吃食,可怎么得了!”

    释沣全身僵硬,有那么一瞬,他简直怀疑连嫂子都不是自缢,而是母亲“送”她下去陪兄长解闷的。

    释员外夫妇将他们对长子的偏爱,做得这般理所当然,甚至到了释沣无法理解的地步。

    ——当面告诉释沣,他们要去安阳,这很难么?

    不,他们一声不吭,就跟以前一样,小儿子想什么他们毫不关心,也不在意。他们带走了银子马车,连仆人都没忘记,却抛下了释沣。

    释家还剩下的这些老仆,都是十七年前迁徙到梧城时,就跟在身边服侍的,据说是关中老家带过来的。这个老嬷嬷也不例外,她习惯了主人家对幼子的态度,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还絮絮叨叨的说:

    “大少爷的仇还没报,案子没结凶徒未伏法!释家不能就这么算了,小少爷你怎么能说得出跑乡下躲着这种话,老爷昨晚气得睡不着,这才连夜走了!”

    “……”

    要怎么报?官府的门路,没有钱怎么打通关节?他们是不是忘了,释家的房子就是梧城令这个小小的地方官空手套白狼讹诈走的,释家的生意就是在梧城令坐视下被其他人瓜分,各种假冒借据上盖着衙门的印记,释家败落至此,蒙谁所赐?

    释沧死得冤,可想要报仇,首先自己得好好活着。

    嬷嬷一个老妇人不知就算了,连释员外也——

    “小少爷,我老啦走不动了。老爷慈悲,给了我一点钱算作遣散养老,你不要惹老爷生气,快点追上去罢,老爷太太会原谅你的。”

    嬷嬷念叨着,释沣却眼神发直无心去听。

    他当日就再次病倒,本来大病初愈后身体就虚,又赶上释家大变,这段日子劳心费神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离开梧城,又遭遇这样的打击,身体当即就撑不住了。

    他在历经世情炎凉后,刚觉得自己是释家人,血脉亲情斩之不绝。

    毕竟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双亲偏疼子女,是人之常情,做得太过分偏颇,仍旧是有生养之恩的父母。一家人关起门来,再大的矛盾也不过方寸之间,外人要毁掉释家时,可不管谁在家说话好使,谁又是释员外最得意的儿子,一样欺凌碾压逼迫。

    “我以为自己幡然醒悟,不再有少年意气,要安顿双亲,要让释家重新起来,要用漫长的时间大量的心力去查兄长的死,去报复梧城那些贪婪的家伙。前路坎坷,可我年岁还轻,不懂的能学,不会的能想,十年八年,总有那么一天…”

    “师兄。”陈禾紧张的握住释沣的手,不敢让他再说下去。

    只设身处地的一想,陈禾都觉得骨子里冒寒气。

    世上心病最难医,十七岁时释沣身心俱疲,绝望与怨恨丛生,这一倒下,只怕比之前病得还要重。

    释沣高热不退,迷迷糊糊。

    释员外又将银子全部拿走了,留下的只有几百个铜板,本来精打细算省着点用,足够释沣用上三个月了。现在病势沉重,请大夫开方子买药,只几天工夫就用得干干净净。

    客栈掌柜怕人死在里面不吉利,又见付不出钱,不由分说就将释沣与老嬷嬷赶了出去。

    老嬷嬷昏聩又嘴碎,却不是恶人,她没有丢下释沣离开,不但把她身上的所有值钱东西都花光了,沿街乞讨,哭求药堂的大夫慈悲。

    释沣的模样被人看见,不用嬷嬷多说,路人都相信“主人家遭遇变故败落,小主人重病不起”的说辞。

    即使大家公子,也少有生得这般容貌的。

    他们本来就刚离开梧城,释家的事闹得很大,也传到了附近的村镇,旁人再一想释家传闻的小少爷体弱多病,哪还有不明白的,瞧着实在可怜,也就施舍了些。

    这点东西饿不死乞丐,想要给释沣治病,却难如登天。

    就在走投无路,眼见是病死街头,主仆两人都是拖进义庄埋进乱葬岗的命时,一个路过的道人停下了脚步。

    “师尊吗?”

    “是。”

    释沣低下头,摸摸陈禾紧张担忧的脸:“若是没有遇到师父,我早早就死了。”

    南鸿子游历天下,恰好听闻东宁郡有几味罕见灵药的消息,于是路过此地。

    这年,南鸿子才两百余岁,已是元婴后期的修为,晋境在修真界本来算不上最快,但联想到他四十岁前是边疆的一个将军,根本没学过任何功法,这就十分了不得了。

    他看破世情出家后,机缘巧合拜入了北玄派,只不过天性不羁,不耐久待在一处,于是习惯到处游历,他以武入道,本身实力就强悍,再加上北玄功法,除了大门派与那些魔道尊者外,也没什么人拦得住他。

    南鸿子看了一眼释沣,先是发现他命不该绝,也就无所谓伸手一救。

    凡人多苦难,释家的不幸从路人嘴里传到南鸿子耳中,他本是不在意,伸手搭脉的时候却发现释沣病入膏肓,只是心底有一股不愿死的意念在支撑。

    南鸿子不是河洛派的道人,对面相没那么精通,搭脉须臾之后才发现释沣根骨上佳,又几天后才发现这就是传闻里的三劫九难命数。

    那时释沣已经醒了,愣愣看着破庙房梁上跑动的老鼠。

    他面前坐着的哭红眼的老嬷嬷,还有一个须发皆白,青衣云履,目似寒曜,威仪端凛的道人。

    “吾号南鸿子,可愿随我离去?”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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