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释沣忽然转头望向自己时,一惊本来准备忍着不说的话就脱口而出:
“师兄,我饿了。”
释沣醒然。
对了,陈禾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摸摸师弟的头发,握起手把陈禾带出洞府。
“咦?今天我们要换地方吃饭吗?”陈禾疑惑的跟着走。
路过棠梨树林,涉过山溪,越走越远,陈禾数过一个又一个山壁上的洞府,还愣愣想着释沣是不是准备找谁算账,忽然脑门一凉,整个人就像从水中穿了过去。
不等陈禾反应过来,眼前景物急剧变化,风声赫赫。
等到脚踏实地的时候,视线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座高大古朴的城门,拱门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云州府。
陈禾傻眼,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把想出谷的事说了出来,否则为什么他只是说饿了,师兄就把他带到了城门口。
难道是要进城去酒楼大吃一顿?
陈禾抬头看释沣,小心翼翼的说:“师兄,今天不是我生辰。”
第7章 进城
云州郡位于西南边境,这里有许多异民族来往,有头裹梨锦帕穿黑色百褶裙的异族女子,也有斜挂弓箭腰系皮革的山中猎户,提着藤篮卖花的少女粉嫩手臂上套着四五个银镯,头上插着精巧银饰,笑声清越动听。
这还是在城门前排队等着进去的,挑担的货郎,家丁仆佣环侍的青呢小轿,异族人抬着的滑竿,赶驴子拖车的卖柴者,更有一队押着镖车的跑江湖汉子,粗声大气的谈笑风生。
世间百态,行商走卒,看得陈禾目不转睛。
待得排到高大的城门洞前,见云州城兵丁挨个检查进城者路引时,陈禾这才一滞,赶紧扭头看自家师兄。
释沣目不斜视,淡定的顺手递出去——
树叶?!
陈禾瞠目结舌的看着守门兵丁接过树叶,神色如常的检查一番,甚至话都没多问一句,要了几块铜板的进城税,就放行了。
对于师兄身上有铜板这件事,陈禾并不奇怪,毕竟他每日吃的穿的,也都是傀儡用世俗钱币去集镇上买的。
没有哪个修真者买东西不付钱,甚至大部分魔修都不会用石子充作黄金欺骗凡人,只因这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虽然大部分都微不足道,但抵不过命运弄人。万一自己一次没付钱,导致那个普通人那日三餐不济饿死了,那人偏偏又命中注定十数年后出将入相?
修真者夺天地灵气为己有,本来就是天道的眼中钉,不想渡劫的时候被劈死,也不想被天道命数坑死的话,还是安分守己比较好。
不过,要是遇到石中火这样的天材地宝,许多修真者宁愿冒着惹麻烦的风险,也想抢夺一下,大家都怀着侥幸的心理,没准自己就走了大运呢?只要利益足够,原则也可以酌情丢掉嘛,同样的道理,只要不是囊中羞涩,修真者不会为省几个钱,就去冒在世俗欠下因果的风险。
陈禾进了城门就把那片树叶抢到手中。
任凭他怎么看,这都是很普通的一片叶子,是黑渊谷棠梨树上掉落的。
“障眼法?”陈禾追问。
释沣点头,没有急着走,示意陈禾停下来在城门口逗留片刻。
果然不出一会,陈禾就看到数个离奇景象:矮子乞丐把手里破碗递给守门兵丁,青衣道姑摸出一块手帕,小孩交出了糖葫芦,甚至有实在找不到杂物的老头一跺脚偷了前面大婶头上的铜钗,过关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回去,技艺高超,大婶连发髻都没散。
“哈哈哈,好蠢,他不能用铜板变一下路引吗?”陈禾笑得前仰后合。
刚进城门的老头耳聪目明,闻声恍然,随后恼羞成怒的瞪了陈禾一眼,嘴里嘀咕:“这是哪家小辈,如此不懂尊敬长者,也不知——”
声音戛然而止,老头瞪圆了眼睛看陈禾身边的释沣。
老头干笑两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的原地后退两步,见释沣没反应,老头立刻一溜烟跑了。
陈禾围观了全过程,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释沣一眼。
看来师兄很厉害呢!可惜没办法记下来,让明天的自己也知道。
眼珠一转,陈禾想到自己身上其实是有第二颗玉球的。
手腕那颗是他十五岁时软磨硬泡获得的,记录了他发现箱子的那一整天记忆。
随后两年,释沣仍然每天给师弟挂上一颗苍玉球,入夜等陈禾睡着后更换,所以陈禾现在脖子上仍然有一颗属于今天的玉球。
——要想办法把今天的这个玉球也昧了!理由就用今天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要学习修真者怎么在世俗生活的经验,比如进城什么的。
陈禾暗暗给自己鼓劲。
“师兄,我能把这个…”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多了一叠用荷叶包好的糕饼。
释沣拿着糕饼,疑惑的瞥师弟:不是说饿了吗?
陈禾赶紧把这包零食接过来,斟酌了一下用词,准备声情并茂的再次开口时,忽然感到背上毛毛的。
他惊得四下一看,这才发现有不少视线都停驻在他与师兄身上。
云州城中异族装束的人很多。扣斗笠蒙面纱包得一分皮肤都不露的有,戴着夸张羽毛与金属片装饰头冠的也比比皆是,像释沣这样长发不挽不束,任其散落,在中原是严重的衣冠不整,在此地半点也不稀奇。
一身红衣,宽袖大袍,形貌俊美,惹来众多爱慕之色。
云州郡山清水美,钟灵毓秀,相貌出色的男女多如过江之鲫。
释沣气度样貌,皆与世俗不同,瞩目者更多。加上陈禾也是一个生得白净漂亮,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十七岁这个年纪也该婚娶了。西南异族女子多数热情,街上看人也不避讳,频频笑语,有的还朝他们掷来沾染露珠的鲜艳花束。
之前城门拥挤,又是一字竖列排队,看到师兄弟模样的人有限,陈禾没有感受到这如坐针毡的压力,此刻陈禾神情尴尬,有些狼狈,又有一分奇怪的心绪盘旋在心头。
那些妍丽窈窕的女子,当她们热情的目光注视释沣时,让陈禾感到莫名不快。
还没等陈禾稳定心绪,忽然感到肩上一紧,抬头见是师兄轻轻揽着他的肩,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后带他进了一家店铺。
凡人的店铺极少会挂牌匾,也不会写什么字,只挂一个布幡做招牌。铁匠铺前画着锤子,茶楼前是大壶,酒楼是葫芦,卖鞋的自然就画着一只鞋履。
云州城异族众多,穿汉族鞋履的本就不多,普通百姓家里还自己做鞋,鞋铺生意当然不太好,店铺狭窄昏暗,师兄弟两人进来后,店铺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了。
伙计赶紧从后堂跑出来,看到他侧着身子拼命挤过来的费力劲,陈禾摸摸鼻子:“这里太窄,师兄你帮我买,我在门口等。”
释沣点点头,没在意。
师弟穿什么尺寸他今天看过了,记得很清楚。虽然云州城内现在龙蛇混杂,但不至于连师弟离开自己几步路都不放心。
再说进城以来,他没有乔装改扮,也没有避讳与陈禾的亲近,凡是陈禾惹不起的人,想必不愿轻易招惹自己。那些不认识自己的小辈,陈禾一只手能摆平,释沣根本没什么可担心。
陈禾站在街边,鞋铺旁边是卖布匹与帽子的,他都不感兴趣,只能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街角卖云吞面的小摊看在陈禾眼里都十分新奇,他握着手里的糕饼,随意拈出一块就认真吃起来。
赤豆馅的,有点甜腻。
陈禾已经过了爱吃甜的年纪,他犹豫的伸着手指拨弄几块糕饼,想找到不同口味的,全不知道这样当街吃东西的多半都是垂髫幼儿,一个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的如此做,气质又透着说不出的干净,一副不知世事很好拐卖的样子。
人贩子倒没来找死,他们混迹多年也是有眼力的。
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出这样的少年,陈禾穿的衣服颜色普通,料子却是云州城最大布行半两一匹的云锦缎,他又不是说不清话的三岁幼童,人贩子疯了才会对他下手。
就在陈禾一边吃糕饼一边看稀奇时,忽然人群里挤出一人,惊喜的叫他:
“陈世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的小厮呢?”
根本不觉得这人是对自己说话,陈禾漫不经心的继续吃糕饼,唔,这个是糯米的,太黏牙了。
陈禾纠结的发现有块残渣贴在内槽牙里,赶紧低头闭着嘴试着用舌尖舔舐。
孰料那人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熟稔的伸出手:“陈小兄弟,你家人肯定找你找得急了,快随为兄一起回去吧。”
陈禾反应敏锐,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抬头疑惑的盯了那人一眼。
那人锦衣罗袍,后面跟着一群奴仆小厮,此刻笑得一脸和煦,全不顾身后随从怪异的神情。
“陈小兄弟不认识我了,三年前我还带你去秋叶寺玩过呢!”
陈禾神情愈发古怪:“你认错人了。”
黑渊谷里可没有凡人,也没寺庙。
“是啊,公子你认错了吧。”那锦袍公子身后的小厮也低声提醒。
“闭嘴!”锦袍公子呵斥随从,又用惋惜无奈的眼神看着陈禾,“陈小兄弟的病还没有起色么?我此番回云州,正要上陈家拜访,我带你回家去吧!”
陈禾被他内中闪烁诡异之意的目光惊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释沣身上。
“师兄?”
释沣淡淡扫了门外诸人一眼,带着陈禾离开。
“哎,陈小兄弟!等等,你是何人,想拐带陈家小公子么?”锦袍公子在后面怒喝,释沣却走得远了。
陈禾赶紧为师兄解释:“这人脑子有问题,上来就自说自话,我没搭理他。”
释沣目带冷意,他听见那锦袍公子的随从惶急的声音——
“少爷你怎么了,陈家只有一位公子,年岁也与刚才那位不符…”
“什么?这不可能!”
锦袍公子指着陈禾远去的方向,惊骇难言。
陈家那个傻子,不是被石中火认主了吗?怎么跟他记忆中不一样,这傻子竟然不是陈家人?
只要有了石中火,就算入魔也没关系,这辈子他绝不想再窝窝囊囊在一个小门派里困到死!陈禾一个傻子都能成为魔修一代尊者,他会不行?
第8章 浑水
世家大族的宅院聚集在一处,通常没有平民过来,一栋栋高大的院墙间,构成纵横数条幽静深巷,青石板铺的路被家丁们清扫干净整洁。
挂着陈府牌匾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提着马鞭,在小厮的簇拥下走出。
他狐疑的看了眼深巷尽头,几片落叶被风卷得刮到地上,静寂无声。
随从给他牵来马时,男子不经意的说:“最近府邸里有些不太平,你们严守门户,不要让一些宵小钻了空子。”
几个守门的小厮赶紧点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些疑惑与畏惧。
陈家近日来接连有怪事发生,屋顶无故坠瓦,厨房里水果不翼而飞,丫鬟半夜在后院看见漂浮的白影,陈家老夫人又重病在床,家里下人惶恐不安。
男子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径自离去。
他走之后,才有两个家丁小声说:“你说这次大少爷是去秋叶寺请高僧来做法,还是到黄玄观找道长来驱邪?”
“应该都挺灵,不管是谁赶紧过来收了这里的恶鬼吧!”
“嗤。”
一声轻笑,小厮们惊得一跳,差点都抖成鹌鹑。
“小六子,你,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是厉鬼在笑,佛祖啊!”一个小厮噗通跪下地咚咚的连声磕头。
陈家大门屋檐与院墙上蹲着的人都露出无趣的表情,他们界限分明,一半人看起来阴恻恻寒气森森,另外一边道貌岸然。
下面小厮惊慌四顾,看不到他们。
“已经第七日,尔等魔修还没弄清楚,石中火之主为谁?”
“彼此彼此。”一个干瘪老太婆桀桀阴笑,皱得像树皮的脸上趴着一只青色蝎子,她翻着眼珠说,“河洛派擅长周易八卦,又是名门正宗,必然早已知道结果,你们为何不去问,反而陪着我们在这里蹲守?”
对面装束得出尘绝俗的老者们被噎得一滞,表情难堪。
——金丹未成,只算一只脚踏入了修真界的门,有什么颜面在名门宗派那里打探消息?平常跟在后面混迹也就罢了,现在想捡便宜撞大运,只能苦苦蹲在陈府周围守护了。
修真界向来有一大怪现象,得道高人,反而不太在意形象。越是修为一般的,为了增加实力,也为了面子,必然要搜罗绘有符箓阵法的长袍,佩戴灵气逼人的法器,把自己严密的裹起来。
看眼前这些人站在一起五光十色的样子,就知道里面根本没什么大人物。
魔修们也差不多,威名赫赫之辈哪里需要蹲在这里,呼喝一二自然有小妖小魔谄媚效力。
“石中火一旦溢出,整个云州城就完了!我等还来得及脱身,魑魅魍魉之辈只怕要吓破胆吧!”输人不输阵,正道这边也立刻有人出声讽刺。
“胡说八道!”毒蝎婆婆怒骂,“不要假惺惺了,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怀着侥幸心理,就算拿不到石中火,也能顺手救云州城普通百姓。这份大功德,魔修做了没用,你们却是虎视眈眈,用心险恶!”
“你这话什么意思!石中火又不是我等让它认主,它要爆裂,也与我们无关!”
“桀桀,真要心怀苍生,就该现身将这家人赶出府邸,让云州郡守迁移百姓出城!”
“一派胡言!你也知道云州是一郡之府,人口众多,怎么可能说迁就迁。想让百姓心甘情愿背井离乡,谈何容易,若是最后无事,这番大动干戈谁担当得起!”
毒蝎婆婆也不争吵了,只是冷笑:“诸大门派都已到达,依老身看,咱们都捞不着便宜,不如趁早走罢!”说完不顾众人反应,径直飘下院墙,一拐一拐的离开。
这时巷口恰好来了一群人,抬着小箱子,簇拥着一个锦袍公子,像是要去陈府拜访。
“等等!”锦袍公子忽然喊停,皱眉看巷子尽头的陈府。
“公子,您又怎么了?”
年长的随从表情看起来恭敬,实则已经不耐烦至极。
自家的这位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月前因坠马意外卧床不起,苏醒后就在家里各种折腾,先是花重金求什么灵芝,又向夫人胡搅蛮缠说要来云州府。放着下过定的李家姑娘不闻不问,夫人不同意,竟然擅自带着人就跑出来了。
进了云州城,刚投了客栈,就说要上世交陈家拜访,路上遇到一个少年,又神神叨叨的非说别人是陈府小公子。笑话,谁不知道陈家嫡系单薄,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孙辈陈黍,年过弱冠早已婚娶,哪来什么小公子。
陈家家主之前倒是隐约听说有一子,因在池塘溺水,陈家请过不少大夫方士,都没治好,听说熬到六岁上就夭折了——
随从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忍不住惊恐思忖:难道自家公子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抬头看见锦袍公子盯着空无一物的院墙屋檐,心中越想越担忧,赶紧劝说:“公子,我们长途跋涉有些疲乏,现在上门拜访有些不妥,不如…”
“住口!”
锦袍公子脸色铁青。
上一世,他虽好运踏入仙门,却直到死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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