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兽发出如此彪悍的豪言壮语后，并没有一头扎下来，与黑龙浣剑袁清弥拼个你死我活，反而腾空而起，凶悍的窜出火焰燃烧的山林。
南鸿子虽在调侃着这条鱼，其实心里一点也不轻松，他对气息很敏锐，这条胖鱼的气势远远胜过大罗金仙，绝对不是他们师徒三人可以匹敌的。
为仙界阻挡苍劫原妖兽这种事，南鸿子想都没想过。
但是吞海兽来得太快了，而且很快盯上了他们。
地动山摇！
南鸿子拂尘卸力，一脚踏在倒伏的树干上，看着扑袭而来，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挡住的吞海兽，无奈的叹了口气：“跟这大家伙打斗，忒不好使力了。”
回头再看，两个徒弟都已不在身边。
陈禾身在半空，一掌横抵，刹那间无数气流平地窜起，万瀑谷地脉之力陡然增强了数倍，已飞至远处的毕方仓皇的拍打着翅膀，歪歪斜斜的下坠。
山林里妖兽齐声怒吼，它们感到威胁。
那股进入平天堑后，就一直拖拽着、一层层剥削着它们的血肉，凌迟着它们神魂的无形力量！
吞海兽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引地脉之力？”
陈禾正感到周身灵力激荡，大罗金仙比之罗天上仙，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在万瀑谷突破这一层境界，仙核碎裂时原本需要大量灵力，也被这里清圣元气阴弥浊气交汇的地方轻易化解，要知道这两股本源力量，正是仙界诞生时的景象，元承天尊甚至由此而生。
这股源力，象征着兴盛，同样亦能缔造出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地方，是仙界走向消亡的预兆。
生死循环，兴亡起落。
神念沉入，就能看到千万年变迁，神识脱离，那种天地悠悠，孑然渺小之感又涌上心头。
——大罗金仙也算不了什么。
有更长更远的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所以陈禾面对气势迫人的吞海兽时，没有露出丝毫异色。
他真真切切的看见：那庞大的躯体之中，真身是一条遍体鳞伤的白龙，那种白是不正常的，是力量褪尽后的惨淡，又像是早该死去的幽灵，不存人世。
白龙的眼睛圆睁，瞳孔像燃烧的火焰，然而烧得是余烬，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穷途末路的，不是仙界，而是这条龙。
陈禾对所有抗争天道，挣扎而活的人，都有一种由衷的欣赏。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陈禾看着吞海兽，平静的问，“还要继续在这里与我拖延下去吗？”
吞海兽慢慢抬高头颅，眼中出现杀意：
“我记得你，北玄派的小辈，上次你还只是一个凡人。”
这时释沣也来到陈禾身后，他没有怪师弟鲁莽上前拦阻，却有种莫名的失落，这情绪在之前师弟修为增进时还没出现，现在喜悦被失落替代。
“吾等最初都是凡人，最后也将变成凡人。”陈禾不紧不慢的说。
吞海兽一滞，恶狠狠的说：“你知道了？被砍成两截的袁清弥告诉你的？”
“喂喂，好好说话，什么叫砍成两截？”黑龙窜出火山口，风驰电掣，转瞬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吞海兽不想搭理黑龙。
一条鱼的头颅上，竟然露出鲜明的厌恶神情。
“走吧，你也清楚，这里还不是仙界。”陈禾说完，看到黑龙爪子上提着的崔少辛，忍不住眉毛一抽。
吞海兽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那条白龙的虚影，狠狠瞪视他们。
然后头也不回，直奔桃林，那茂密盛开的桃花溪流尽头，是一道高大的山脉，深入云霄，南鸿子等人出来的洞窟，是个只容人类与身形较小的妖兽才能钻入的洞口。
吞海兽是不能进去的。
它带着黑沉沉的阴风，磅礴的混沌元气，直直的飞向高空，想要越过山峰。
这个仙界里的人间，万瀑谷的深处，其实是一座占地广博的深谷，四面环山，而且都是高山。
对凡人来说，这个山谷非常的大，走七天七夜，也无法达到另外一边。
那儿高峰险峻，但黑暗与凶悍的野兽总是从那里来。
他们从来不打苍劫原的主意，但是摆在妖兽面前的难题，同样可怕。它们冲出山林，登高眺远，心底的希望，被一道高大的山脉无情拦阻。
说山脉，都不恰当。
那更像峭壁，陡直，光滑，寸草不生。
仙界奇峰甚多，这座山脉既不是最大，也不是最为险峻，但在不能动用真元的情况下，想要翻过去，比走洞窟迷宫还难。
村民们慌乱的逃入桃花林，正是准备藏进洞窟。
他们先祖留下的话，如果遇到强悍不似寻常野兽的妖物袭击，就躲进这里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跌跌撞撞的踩着水里鹅卵石摸索过来，桃林上空忽然漆黑，她惊恐抬头，看到的就是吞海兽庞大身躯，好像要将整座桃林压成渣。
孩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会哆嗦。
“怎，怎会有这等妖兽？”逃进洞窟的村人，往外张望，看到这情形霎时面无血色。
有人失了方寸，惊叫着往洞窟深处跑去。
“站住！笨蛋！”其他人唤之不及。
这洞窟深入地下，弯弯曲曲，村民们只靠停留在靠近外面的一段石道上，要是贸然跑进去，十个有八个都出不来。
“先祖不是说，妖兽…妖兽并无可惧，出山后停留一日，就会失去力量吗？为何会来得这么快？”
“万一它们闯进这里？”
越是靠近水的地方，妖兽越不肯出现（水灵脉），这是村人千百年来深信不疑的事，现在唬得胆子都要破了，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哪一代祖先，遇到过这样可怕的情况。
“是啊，以前的妖兽，都是在山里作祟！不过是一只两只，在深山里嚎上一番，也就没声息了…”
远处山火蔓延，人们愈发胆寒。
“先祖，先祖保佑啊！”
他们泪流满面的磕头，就在这时，整座洞窟猛然摇晃了一下。
惊叫声一片，踩着水气喘吁吁跑进桃林的老人，颤抖着高喊：“不好了，那只妖兽在撞山！山——”
碎石崩落。
吞海兽庞大的躯体奋力上行，但是地脉拼命将它往下扯。
“可恶，若我还有烛龙真身！”吞海兽疲惫的一头撞在山峰上。
没有路，就撞出一条。
山太高，就用身体硬压下去。
“轰！”
千万年来一直耸立的山峰，遭受这样的蛮横猛撞，乱石崩云，似天塌地陷一般。
肥硕的鱼身，被烟尘石块覆盖，鱼尾一甩，只见高峰断去，桃林尽毁，河水再无踪迹，落石高高堆叠起来，宛如一道天然通向豁口的山坡。
废墟旁边，还瘫坐着方才尖叫的老人与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们目光呆滞，不敢置信的看着村人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洞窟早已被崩落的碎石填埋，甚至到底在哪里，他们也说不清了。
村里逃得最快的，丢下老弱妇孺，跑到安全地方的青壮男子，反而被埋葬在地下。
“洞窟要是没崩塌，他们或许…”
南鸿子话说一半，闭上嘴摇了摇头。
就算洞窟牢固，没有崩塌，被困在黑暗里的人，想要穿过复杂的通道，成功走到另一边出口的机会，十分微茫。
“不，不好了！妖兽！”
毕方群再次横掠而来，幸存的村人纷纷抱头躲避，毕方对他们毫无兴趣，径自越过豁口。
后面还有无数妖兽，踏在山道上。
屏障，已经不复存在。
陈禾犹豫了下，转头看释沣：“师兄，这些妖兽此去，必定要为祸仙界，我是不是…”
“你拦不下它们。”释沣没看到吞海兽身上的白龙残影，但看得出那条鱼孤注一掷的拼命劲。
“你们早就发现。”陈禾很顺利的接上这个话茬，冷冷看着黑龙与袁清弥，“知道吞海兽已经活不长了。”
袁清弥欲言又止。
黑龙哼了一声：“要是它好端端的，还不跟我斗上一场，再到仙界来？”
崔少辛恍然，难怪这两方气氛如此古怪，口口声声有深仇大恨，却又没有丝毫打起来的迹象，害得他以为浣剑尊者对攻打仙界这事也很赞同呢。
“他烛龙真身，被元承天尊毁去，如果飞升后，按部就班的修炼，延寿几万年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杨心岳却是一个不该出现在仙界的人。”
袁清弥正思量着要说怎么说，陈禾截口道：“因为这个仙界，不属于他？”
“哦，估计是这样，所以吞海兽等不了。”
袁清弥点完头后，发现不妙，差点一蹦老高，他震惊看陈禾，就像数百年前他在黑渊谷顺手牵羊拿走陈禾的肉包子，结果被团子样的小陈禾找上门指认他偷拿肉包时一样。
——你怎么知道？
——你竟然知道了？
——释沣，你养的师弟是不是太有能耐了？
“仙界兴衰起落，元承天尊要杀之人，天道秩序也斩不断牵绊的主仆，这三样放在一起，要猜出杨心岳与吞海兽的身份，其实不难，就是有点匪夷所思，谷主这种表情，验证吾之所想，甚好！”
陈禾点点头，袁清弥还是张口结舌。
黑龙嫌弃的看自己半身，伸爪将他推到后面：啧，丢人现眼！
“你如何看出吞海兽命不久矣？”
黑龙声音一顿，这次轮到他吃惊了，上次苍劫原相见，陈禾还是罗天上仙呢，这才几年？交给禹仙君代为照顾，白鹿山一游就大罗金仙了？
吞海兽要是有这种修炼速度，还急个什么啊！
第359章 危变
烟尘过后，树断石飞，遍地狼藉。
不少山中的野兽，也脑子一晕，凑热闹的跟着冲过了山豁口。
泥土翻得看不出山路的本来面貌，浑身黑气的魔修们，瞥一眼废墟尽头哭号的村人，撇撇嘴飘走了——凡魂，用不着，打杀了还费力气。
在万瀑谷多留一刻，消耗的灵力愈多，谁都不想在这里继续磨蹭。
他们甚至不关心天上的黑龙，还有那条鱼是怎么回事，谁能让他们离开苍劫原，谁就能做他们的主上，更何况攻打仙界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心里所想，一点儿也不勉强。
至于到了仙界后，是大肆杀戮，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享受灵气充裕的的生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是这么巧，吞海兽也不在乎“属下”有多么忠心听话。
阴弥浊气大量涌出，让这里的黑夜提早来临，野兽的嚎声比往日更加尖锐渗人，阴风阵阵，还夹杂着焚山的浓烟与血腥气。
桃林那边的河水消失殆尽，幸好通往山岭这边的水源还在。
河道并不宽，但能阻拦山火。
呛人的浓烟逼迫还活着的村人，前往上风向避难。
黑暗中窸窣声响起，一个阴影悄悄跃进河里，随着水流，摆动着躯体，直至出现在被乱石堵死的河道尽头。
它无声无息的爬了出来，弯曲的足爪上，立着钢针般的黑毛，轻轻一抖，水珠纷纷滚落。
这是一只狰狞庞大的毒蛛，但是它鬼祟的行为，活像是刚从村里偷了鸡的黄鼠狼。
转动躯体，左顾右盼，五爪支地，靠近后腹的另外三只利爪，则牢牢的抱着一个蚕茧似的物体。
上面沾染了大量的草木灰烬，变得黑黝黝的，若不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咔哒。”
蜘蛛一根足爪插到了石缝里，诺大的力气，竟然将石头掀翻了过来，不过一刻工夫，一座外表毫不显眼，内里则是石块砌成的空巢穴出现了。
蜘蛛轻轻一窜，就缩了进去。
透明的蛛网也被悄悄放出去，黏在地面的石块上。
蛛丝微不可查的震动，毒蛛像拨琴弦似的，将腿放上去挨个捋了一遍，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仙界早有防备，可能堵在万瀑谷外面，灵气波动太剧烈！”
如果妖兽们全部冲出万瀑谷，隔着这么远，蛛丝早就感觉不到了。
“沈郎，这里不能久留！”
蛛丝放出去没一会，就失去了光泽，变得跟寻常蛛网没有分别。
“我比你清楚。”茧子里的沈玉柏闷闷不乐的说，地脉的强弱区别，什么样的地方容易养出的草木之精，什么样的地方寸草不生，这些他最是敏锐。
这里的地脉，给他的感觉仿若天劫：毫不留情。
“万物无绝路，世道有轮回，天劫之下，尚有一线生机，不是天道赐予，而是自己争来的。夫人，只怕我们要赌命一拼。”
后面是苍劫原，前方仙界交战，万瀑谷中灵气匮乏，简直绝路。
“沈郎为何不肯之前出声，陈禾既与我等有旧，借他之力，离开万瀑谷也不是太难。”蜘蛛低声说。
“然后呢？你我的实力，投入这浩瀚仙界，好比一颗石子，连水花也翻不上来。”沈玉柏柔声说，“阿燕，我与你说过，这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事情，时机到了，总会有…”
他话还没说完，蓦然一震。
“灵木之气？”
毒蛛惊诧，下意识的将人参裹得更紧，唯恐气息泄露，引来妖兽。
“等等，不是我！”沈玉柏挣扎着说。
蜘蛛一愣抬头，它多年与灵植共处，对这种气息最是敏感。或者说，所有守在天材地宝附近的凶物，都会沉醉在这种气息里，隔了再远也能闻到。
惊讶过后，仔细一辨，顿时发现这不是白玉参的味道，而是——
“千昙并蒂莲？”
果真是吞海兽，果真是杨心岳！
“这莲花比起凡间时，气味更加浓郁，而且有一股比南海葬魂渊之水，更深冷的寒意！”沈玉柏在苍劫原多年，梁燕将他护得一根头发都没掉过，分辨气息竟用了许久，才敢断定，“是阴弥浊气，非常纯粹，与平常那种相差甚远。”
沈玉柏作为八千年后，唯一跟杨心岳交过手的人，又属“同类”，对千昙并蒂莲的变化，最为敏锐。
“难怪那条鱼要去仙界！”
千昙并蒂莲急需清圣元气，它吞下灵气的速度，都快赶得上地脉了。
蜘蛛忍不住爬出岩洞，贪婪的看向远方：“仙界能挡得住吗？”
沈玉柏静默。
他不知道。
此刻万瀑谷外的众多仙人，也不知道。
发现山谷内蔓延过来的晦暗天色时，不用阵法提醒，他们也知道苍劫原妖兽真的过来了，这种诧异心情，好比一个凡人总有给家里存粮以防荒年的习惯，但是饥荒真的发生时，他们还是会手足无措。
这与畏惧无关，只是陌生。
仙人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对上过妖兽了，升仙台的结界太稳固，从没出过意外。
如果仙人全都很愚蠢，看不起妖兽，那么事到临头抄起法宝兵刃，也就迎上去了。偏偏有今天成就的，十个里面八个都有点小聪明——如果苍劫原真的不算什么，为何当年九大天尊联手？万瀑谷外的仙人很多，他们何苦要抢在前面？
内斗严重的恶果，就这么暴露出来。
仙人们只做戒备，冷眼旁观，估计看到所有人都没动静，这才会动手。
如果不是有阵法在，冲在最前面的那拨妖兽，很可能轻松的就得偿所愿了。
一群毕方撞在阵法上，无数符箓像蛛网一样，困住了这群凶禽，它们嘶叫着，每次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