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神师话还没说完,释沣已经扬长而去。
“冥顽不化。”神师凉千山恼怒皱眉。
犹豫了一下,最终他没有冒险去继续追。
——雪山神师完全不信释沣对北玄密宝毫无兴趣。
“释沣怎么会受伤?”凉千山觉得这事很有蹊跷。
西北荒漠近来没什么大动静,可见释沣不是在这里与人拼斗受伤的,再说修真界想要找出一个能重创血魔的人也不容易啊。
关外以北荒漠,大雪山以南,都是凉千山掌控的范围。
释沣应该在南疆黑渊谷,秘密跑回西北,还带着一个新收的徒弟,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北玄密宝位置,还亲自下去查探了一番,才会重伤在身?”雪山神师眯起眼睛,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大雪山乾坤观的春风化音之术,释沣因要照顾怀里那孩子,只能灌注真元发声破去。但这样的事对释沣是轻而易举的,不可能让他受伤,唯一的可能,就是释沣之前已经重伤在身。
观释沣面容气色,明显也能证实此点。
否则哪有一开口就会吐血的事,又不是那些死心眼学闭口禅的和尚。
不知自己思考走入歧途的雪山神师,越是琢磨,越感觉到释沣伤势不轻,牵连甚重。到了动用真元就会呕血的地步,之前每说一个字就要溢出一口血,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释沣该不会是故意现身,引他追逐出来,然后另有大乘期的高手埋伏在苍石镇,趁大雪山神师离开,立刻出手取走北玄密宝吧!
“该死!”
自觉受到欺骗的雪山神师驾起飞剑往回疾奔。
这边释沣带着陈禾,又一口气前行百里,这才收了脚下那片似云霓的法宝,停在深山一片竹林里,压抑不住的连声咳嗽。
“师兄!”陈禾脚一着地,立刻急得想要探腕用灵力帮助调息。
释沣抬手制止,随后从他掌缝中流出的鲜血,冷不防溅到身边一株凤尾竹上。
褐红斑点迅速渗了进去,先是繁茂弯曲的叶片枯萎,竹竿由青绿转黄,转眼全都变黑。由于凤尾竹是丛生的,几十株密密连在一起,数息后整丛都枯萎了,死气沉沉伫立着。
“师…师兄,你中毒了?”陈禾惊恐转头。
这样一滴血造成的恐怖效果,只怕是修真界都罕见的剧毒。
释沣目光一黯,摇头。
陈禾手忙脚乱的为释沣擦拭衣襟与手上的血渍,情急之下,直接把逃亡时遮在脸上的那块布扯下来用。
他焦虑又小心翼翼的问:“师兄,你真的没事,这是什么毒?”
释沣停顿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没有中毒。”
“啊!”陈禾本能伸手去捂师兄的嘴,他瞪着眼睛,用惊慌又不安的语气说,“师兄你不要说话,这里应该很安全了。”
释沣没动,隔着手臂看师弟。
尘封往事引来的愤怒茫然,慢慢平复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留下的只是来世因果。北玄派终成往事,如同无法握起的沙粒尘埃。纵然挽留,终究要散落风中,无踪无迹。
师弟,才是他此世最重要的人。
风吹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深山空谷渺无人烟。
两人对视无言,这安静的气氛很快被陈禾打破了。
“呃!”陈禾以为自己捂得太紧,慌忙将手松开。
“闭口禅已破,我言之无碍。”
释沣在陈禾再次紧张前解释。
“这个雪山神师真是太可恶了!”陈禾暗暗给凉千山记了一笔。
“大雪山乾坤观一脉是前朝国师,前朝气数尽后,迁徙来到关外,至今不过三百年。”
“三百年?还不过?”陈禾说完后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太丢人了,他忘记在修真界,元婴期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四百年。
但陈禾的手没落到自己脸上,就被释沣猛然抓住。
——手指被迫摊平,释沣擦干了陈禾之前沾染到的血渍才松手。
“师兄,你不是说你没中毒?”陈禾小心翼翼的问。
事实上,跟师兄“说话”这件事,让他感到有点不适应。如果陈禾不是只有一天的记忆,估计现在语气会生疏得都不知怎么措辞。
“这不是毒。”
释沣定定的看了眼旁边枯萎的凤尾竹,将袖一拂,整丛竹子化作飞灰。
这一幕震慑得陈禾眼神发直,却听他师兄低声说:“之前你听那人说,聚合派诬我入了魔道。”
“对!”陈禾回过神,又给聚合派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苍玉球,等会他找纸笔写,不能忘!!
释沣没注意陈禾的表情,他看着那堆散落的飞灰,沉声说:“其实他们说的也不算错。”
“啊?”
“我虽不是魔修,本门心法,却被我炼得比魔功还可怕。”释沣淡淡的说,“生极复衰,物极必反。我的真元隐含涅毁之力,顷刻间就能让生灵化为枯骨,连我的血,亦能噬生机而毁其主。法器真元,世间万物,皆无例外。故而他们憎我惧我,却不敢靠近。”
陈禾呆呆的听着,忽然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珠:“不对,不是这样,我碰到师兄的血,我什么事也没有。”
这个傻师弟。
释沣哑然,他不明白陈禾为什么有时候机敏聪明,有时候又想不到关键。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看着陈禾言辞振振的样子,释沣不觉微笑:“你我功法出自同源,只要你不喝下去,影响不到你。”
陈禾听后不是恍然,而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凉千山盯自己数眼,还是没动手攻击。
——只因他忌惮释沣,更忌惮陈禾身上的还未干涸的血渍。
第22章 说古
空谷幽林,深山鸟鸣。
陈禾蹲在地上,用一块稍微锋利的石片做工具,认真的开始挖坑。
他没用灵力,也不取巧,就这样把那丛凤尾竹原来所在的土壤挖下去一层,随后折下大量竹叶枝干丢进坑里,准备用篝火燃烧后的灰烬掩盖。
“火…”
陈禾憋了半天气,沉睡在丹田里的石中火还是一动不动。
“这家伙,要它有什么用!”陈禾忿忿想。
荒山野地,他没火折子,更没学过法术神通,去哪找火种?
陈禾长到十七岁,只能说有三天的记忆,他暗自懊悔师兄把自己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冷掉硬掉的食物都没吃过,更不要说生火了。
灌顶秘法不是万能的,因为灌顶秘法不负责传授经验,许多人都知道如何生火,结果在野外初次尝试时还是被烟呛得半死。
“师兄怎么没想到教我个火焰掌什么的?”陈禾嘀咕。
据说西域佛教密宗多奇术,火焰刀烈阳掌听起来都威风凛凛,打斗实用性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点火。
“封印得这么死,完全不能用?”陈禾不甘心的又试。
沉睡的石中火大约感觉到主人焦躁心情,微微动了一下,
“嗤。”
一缕火苗自陈禾指尖冒出,点燃了竹叶。
火苗立刻窜起数尺高,在土坑里熊熊燃烧起来——三昧真火的好处,点上就着,不用折腾,哪怕是带着湿气的木柴也照烧不误。当然了,为避免黑烟冒出惹人注意,陈禾折下来的都是干燥竹叶,以及比较细的枝干。
眼见焚烧殆尽,火势有蔓延出去的趋向,陈禾果断一招手。
火焰立刻像藕丝一般被拉过来,重新随着灵力流转回到丹田,在陈禾看来,缩成极小一团的石中火就像懒懒打了个鼾,冒出一个泡泡,紧跟着又吸了回去。
坑里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成堆的灰覆盖在坑中,陈禾满意的拍拍手,让灰烬自然的扬开一些。
紧跟着他重重踩下步伐,将竹林向两边拨开,伪造成一个凡人深山跋涉,趟过小溪夜晚离开水源,白天又回到溪边的样子。
竹林尽头的山溪旁遍布着野兽足印,想仔细追踪根本没辙。
陈禾就这样忙乎了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越过山溪,跳下深谷,迎风踏过万顷竹海,奔向远处一座山崖。
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踪迹后,陈禾这才小心翼翼撩开倒坠的藤萝,钻进一个略微狭窄的山洞,里面原先栖息的黑蟒缩在角落里,听到声音警觉抬头,看见是陈禾后它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继续将头埋进身体盘起的圈圈里当自己不存在。
释沣足不沾地,悬空而坐,双手置于膝上。
右腿没有盘坐,而是覆压在左足上,然后自然垂下,外袍艳红似血,周身气流涌动,却只限于释沣方圆半丈,陈禾站在圈外竟不能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内含木中火的真元,就像燃烧在释沣身侧的光焰。
散落长发,不时因真元微微鼓动,向后飘飞,露出释沣的耳鬓眉梢。
陈禾紧紧盯着释沣左额,那里赫然有三粒细小的红痣——之前释沣一直用头发遮掩,他没有见过。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眉梢,陈禾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录起了疑心。
师兄左鬓也有红痣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提到过?从未发现?
师兄为什么也会有呢,难道师兄与自己是血亲?
云州陈家的事不是真的,他没有那样状若疯癫的堂兄,也没有为了家产谋害他的二婶,更没有对他不闻不问的亲人。师兄才是他的血脉至亲,玉球里的记忆都是假的!
陈禾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他低头走到洞口,从茂密的藤萝缝隙里远眺,天际朝阳欲升,流云散尽。
手指拈起玉球,又郑重的塞进怀中。
——他已经不是三岁幼童,知道世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变成那样。
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红痣只不过是巧合,他只是陈家那个走丢又没人要的傻子而已。
陈禾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前天夜里他在赤风沙漠,清晨时分也紧张的守在师兄身边。出神的想不知昨夜他忙碌半晌布置的障眼法是否有效,那伙私盐贩子让他知道,说谎就要尽善尽美,话说得再好,也没有精心准备的细节有效。
雪山神师,凉千山。
陈禾用灵力灌注指尖,在一截空心竹上写下字迹。
一开始还因为不熟练而歪歪斜斜,摸清力道后,字就变得匀称,连笔流畅,甚至能透出扑面而来的不忿。
随后陈禾接着写了三个字,聚合派。
犹豫半天,最终陈禾还是没有把北玄密宝写上去——他必须要考虑到东西有落到别人手中的可能,竹筒不是师兄炼制的苍玉球,会分辨灵力气息。
探指在竹筒内侧书下北玄派,又在后面画了个肉包的涂鸦作为提示。
就在陈禾思索怎么隐晦留下更多暗示时,身后释沣气息一变,灰白色真元尽数收拢,长发缓缓落于肩上。
陈禾手忙脚乱的将竹筒塞进袖里,想想又觉得不安全,重新抽出来□□腰带侧边,再拿袖子一盖,也不算太明显。
双眸睁开,右足踏地,整个山洞都轻微的一震,释沣已经收功,他一眼就看到师弟慌慌张张藏东西的模样。
头发上有露水,鞋履沾着泥土与竹叶,肯定是偷偷跑出去遮掩踪迹了。
释沣不觉一笑,伸手一招,陈禾藏起来的竹筒就自动飞来。
“啊!”陈禾懊恼的站在原地。
手指抚过竹筒上的字迹刻痕,释沣笑意尽散,他抬头看陈禾,发现师弟躲闪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释沣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窒闷。
他的师弟,这般努力只想记得住发生过的事。连凡人都能轻松做到,对陈禾却是一种奢望。
示意陈禾到自己身边来,释沣从须弥芥子法宝里取出一颗没用过的苍玉球。
陈禾眼睛一亮。
“这些纷扰之事,我本不愿让你记住。”释沣摸摸陈禾的头发,瞥向凉千山名字时目光中尽是漠然,“原本等我们回到黑渊谷,事情就再与我们无关。”
“原本?”陈禾敏锐的抬头,因为猜出暗示而有点茫然,“师兄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是。”
陈禾绞尽脑汁的思索,很快得出了答案:“因为北玄密宝?”
“不错。”
释沣多年不言,面对凉千山时他一心嘲讽,但没怎么觉得,现在要向师弟解释北玄密宝的复杂来历,反而有点踟蹰。
“师兄等等。”陈禾夺过玉球就开始摆弄。
鉴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释沣可不想看到以后陈禾手腕脖颈挂满玉球的可笑模样,他赶紧制止师弟,把怎么控制使用玉球的法术教给陈禾。
趁这个机会,释沣也想好了措辞,只因他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准备一句话带过。
“北玄派盛极一时,数千年前是天下最大的宗门,但历经劫难后,一再没落,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二人。”
陈禾听后眨眨眼,没问北玄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余释沣一人。
“在上古时期,魔修与正统修真者的划分并不明确,同一个门派中,有妖怪,有鬼修,也有最老老实实的炼丹者。
八千年前凡间改朝换代,新国旧朝争斗不休,诸家外门子弟投效两方,最后导致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两方阵营各推北玄派与南合宗为首脑,经年大战,多少修真者横死,无数小宗门断了传承。
他们的遗物都由两方首脑接手,最后北玄派支持的新朝胜利,南合宗覆灭,这场战争这场修真界劫难给北玄派带来的诸多无主灵器功法丹药,这就是传闻中的北玄密宝!”
陈禾顿时一凛。
事情比他想象中还糟糕,名叫北玄密宝,其实这个宝藏并不属于北玄派。按照修真界的惯例,修真者死后,遗物可交由好友代寻传承。
陈禾有灌顶秘术的常识,他知道八千年前那场席卷了人间、修真界、天庭的浩劫之战。天下宗门,十不存一。北玄派掌握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被觊觎才怪!
“找传承不是容易的事,人有亲疏远近,资质还有高低划分,北玄派必然先为亲近的宗门忙活,前后没千八百年都办不完。
何况还有一些曾经杀死北玄门人的宗派传承,也从南合宗落到北玄派手里,想也知道,北玄派根本就不会为这种找传承。
问题就出在这里,能杀死北玄门人的,功法灵宝哪个都不差,有了确凿证据就会引来更多的怀疑——人们自称是死去修真者的隔代弟子或者血脉后裔,上门讨要灵丹法器心诀功法,连从北玄派这里拿到传承的人,也翻着古老典籍,嘀咕着自己获得的东西不全,对一些法宝在战争中毁掉的说法将信将疑。”
释沣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冷肃。
北玄派势大,人们将怨怒与疑惑藏在心中,代代相传,等到这个古老门派势微时,整个修真界一下就爆发出来。
“三千年前,魔修联合六大宗门以及诸多散修攻占了北玄派驻地,将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最后用门人弟子的性命,逼当时的掌教林青商说出北玄密宝的下落,并抢走了历代掌门传承的名录典籍,还因疑心有密道烧了整个宗门殿宇房舍,使北玄派驻地成为一片瓦砾。
虽然除了魔修之外,没有肆意杀人,林青商还是因为悲愤难当,加上重伤不愈,一年后就死了。他的弟子们,只能抬着灵柩,远离中原,来到大雪山。”
“大雪山?”陈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那时还没有乾坤观,大雪山曾经属于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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