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阴阳宗的暗棋到底有多少,分别是什么人。
以防万一,他只能尽数杀之,免除后患。
赵微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几个长仙门的弟子面前,镇定的来到集市上,扯开一块粗布,然后将刀、木板等杀鱼的家伙取出来,旁边的水桶里更是装满了成斤重的鲶鱼。
凡是要装,赵微阳没有装得不像的。
他有能耐,更不在乎身份,前世实力不够的时候,几次遭遇魔修追杀,怎么办?不就是装凡人。
聚合派在江南,江南多水乡,一年四季都有鱼卖。
集市上的小贩彼此熟识得多,只提着一个桶卖鱼的陌生人也不少,就是秀才家的儿子吃不上饭,还会偷偷捞点鱼虾出来卖呢。
最重要的,自然是鱼味可以很好的盖住血腥。
赵微阳不但会杀鱼,他装鱼贩子的本领简直一流。
长仙门、寒明宗,魔道、散修的人在集市上转来转去,最多看他数眼,就去打量那些来来往往的凡人了。
赵微阳心中冷笑。
他曾经是聚合派的长老,这些长老难道可以忍受自己受到血脉烙印影响吗?
不!
就算他们的父辈都死了,长老还有兄弟,不杀亲自然有秘法,在家族先辈身上取一滴心头血,大大削弱血脉烙印对自己的影响。
由于心头血损失,会影响至少五十年的修为,而且必须是元婴以上修士的心头血才有用,所以这个法子,对聚合派大多数人来说,有等于没有。
长老们更是守口如瓶,但赵微阳知道。
其实崔少辛也知道,不过陈禾坑了他,隐晦的扯出聚合派有血脉烙印之事,崔掌门可不是好人,他索性瞒着没说。
赵家瞒着崔少辛,私自派出另一路人手追杀赵微阳,崔掌门还是没管,对他来说,人情卖过了,赵微阳倒霉得四处奔逃,泄愤已毕,别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
然而,这成了赵微阳的救命稻草。
他暗中跟踪,有心算无心,杀了一船的阴阳宗魔修,将两个元婴期修士的心头血都取来用,果然有一个就能解他的血脉烙印。
从此世间之大,想抓他,做梦吧!
赵微阳一刀剁下鱼头,忽然目光一顿,望向街对面。
吉光裘,身形似少年……
那个人,还有他身前的穿红衣的,竟然连障眼法都没用,就这样出现在集市上!
赵微阳握刀的手指瞬间颤抖起来。
第174章 四面楚歌(中)
这镇子不大,集市的街道也很狭窄,很难看到七步之外的人模样。
释沣施施然的带着师弟,身前数尺之人乍然见他模样,被惊得恍惚呆滞。
卖馄饨的小贩端着碗,想要递给客人,蹲坐在旁抬头准备接碗的食客,举着勺子愣住了。
修士目力过人,对美丑更敏锐,而对寻常人来说,生得好看就是不类世俗,至于怎么个好看法,他们说不来,也辨不出。
与其说释沣的长相让他们惊骇,不如说是那身衣裳……
穿红衣本就显眼,又是严冬腊月,这般走在街上,谁留意不到?
“这…”举勺子的终于手一抖,磕到了碗边,回过神来,“这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快住口!”旁边卖蒸包豆脑的摊上,一个见多识广的大汉神色慌张的喝止,“不懂就别嚷嚷,给镇上招祸。”
说完不安的看看周围。
今年集市上多了好些个道士,不像游方道人,也不看相,只聚在一起,冲着路人打量个不停。还有不少装扮古怪光鲜的家伙,像找金子一样逛来逛去,走了一批,过一阵又来一群,一些生性警惕的乡民,心里已经在嘀咕了。
见到释沣,普通百姓只是惊愕疑惑,散修与小门派的修士交头接耳一番,有的立刻脸色大变转身溜了,有的远远退到一边。
释沣全不在意。
说来,他与师弟离开黑渊谷这么久,走集市却没几次。
师弟年岁还轻,修炼已是没日没夜,以后飞升了,怕是更缺这种机会。
“没喜欢的?”释沣侧头问。
陈禾:……
江南水乡小镇,与云州、京城、豫州截然不同,有趣的小物件确实不少,但陈禾不止是陈禾,他还有离焰尊者多年零散记忆,当然不会看什么都新奇了。
释沣从路边卖粗劣首饰的摊上,拿起一把桃木梳。
他倒不是像送师弟这个,只是这块雕刻图案模糊,巴掌大小的梳子,用的是难得一见的阴桃木,这是背阴处长了百年的桃树,桃木天生驱邪,阴桃木没阳气,会变得十分怪异。
“师兄?”陈禾也看出了玄妙。
“当初木中火,就是藏着一截干枯的阴桃木里。”
“三昧真火是世间奇物,师兄运气好。”陈禾看看梳子,知道这里面肯定不会有木中火,释沣只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已。
他趁师兄出神时,瞥一眼小贩:“什么价钱?”
小贩愣愣的伸出一只手。
——这是五个铜板?还是五十个铜板?
陈禾皱眉,想想觉得阴桃木五两银子也是值的,只是凡人不懂,也就不去价钱了,取出一个银角子丢在摊上,然后将两根桃木簪,并释沣手里那把梳子一起塞进储物袋。
“走了。”
陈禾给释沣使眼色:还在追人呢,不要看这些小玩意了。
释沣哑然失笑。
这感觉分外新鲜,倒是扫清了他对陈禾越来越多表现出强硬性格的不适应。
“聚合派陷入这个泥潭,一时没办法出头,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当日在山上,赵长老见情况不妙就闭口不言,就算他们打成一锅粥,也抓不住赵微阳。”陈禾有些烦恼的说,“前世这事未曾败露,事到如今,倒是我们措手不及,平白给了赵微阳逃跑的机会。”
释沣淡淡一笑,随意的看路边卖各色吃食玩意的摊子:
“师弟,不要按着那些记忆断定事情。”
陈禾不解的回头。
“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一件事的所有细节,但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看得最清楚,摸得最明白,事情就是所想的这样。”
释沣叹口气,示意陈禾看街边玩耍的孩童。
一个孩子口袋里揣的陀螺,被另外一个孩子掏走,还机灵的塞在旁边小伙伴的棉袄领口。
那孩子傻乎乎的吃糖葫芦,没在意,丢东西的那个一回头,看到玩伴领口塞着的熟悉东西,一摸口袋,果然自己的陀螺没了,顿时怒气冲冲的抡拳头揍去。
被栽赃的孩子年纪小,啥也不懂,糖葫芦被打掉在地上,哇哇直哭。
孩童间的闹腾没有多久,大孩子拿回了自己的陀螺,趾高气扬的走了,看热闹的伙伴们捂着嘴嘻嘻哈哈,只剩下倒霉的那个满脸鼻涕眼泪,坐在地上哭得直噎。
“这只是件小事,倘若重来一次呢?”
陈禾仰头看释沣,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今天再次重来,其中一个孩童记得,自己的陀螺被偷了。
“即使这件事没有发生,但在他眼里,那个就是偷他陀螺的。”释沣低头,意味深长的说,“有时候,人并不知道,偷他陀螺的是谁。他的错误,重来一次,只会更严重。”
今天只是打错了玩伴。
今天重新过一遍,只怕就要死死抓着陀螺,怎么看都觉得玩伴像偷陀螺的人,以后也牢牢记得这件事,并厌恶对方。
“疑邻盗斧,不过如此。”
陈禾听了,沉默的看着那群嘻嘻哈哈的孩童。
“不要给事情下定论,不要依仗自己前世的记忆,不管多么聪明的人,也没法对自己的经历通透清楚。”
释沣说起这些时,神情又是陈禾最不愿见的那种追忆过往的空茫。
——没有人知道所有事情,以为撕扯得鲜血淋漓,就是真相,没想到创口下面的伤痛,隔三百年才真正爆发。
“你不必为没想到聚合派这些事,前世没留意赵微阳这人感到愧疚。”释沣将陈禾披着的吉光裘稍稍拉起一些,将师弟遮得更严实,“能留心到前次没有发现的问题,是好事,这要比自信过头,稀里糊涂栽下去好。”
陈禾默然不语。
“也许之前的离焰尊者是魔道魁首,但你不是,你只是我的师弟。”释沣用手指点点陈禾的露出吉光裘的鼻尖,半真半假的教训,“所以,你要听师兄的。”
陈禾颓然半晌,才点点头。
“天道给予那些人重来一次的际遇,这是运气,也是劫数……”
“譬如我的堂兄。”陈禾撇嘴。
释沣一想,顿时也笑了,说不出的感慨,还有轻讽:“凡人不知石中火奇物,以为杀了你就能免除后。”
局限于此,哪能走得出死局?
“不要小看赵微阳。”释沣半阖眼,淡淡说,“每个人都藏着一手,他的秘密,你不知道。即使你没有揭穿聚合派的阴谋,没准他也能逃掉。”
陈禾点头。
这理很好懂,前世的手下败将,这次不一定输给你。
知敌机先是没用的,既然因为前世记忆,改变了对付的方法,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像前世一样照着来?
“细微之处能决定成败,耐下心。”释沣宽慰师弟。
离焰尊者的实力,与现在只有化神期的陈禾差距太大。
这种失衡带来的失落,纵然陈禾清楚的明白,前世已经不复存在,仍然受到影响。
——因为离焰最憎恶,一切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陈禾心中一动,他已经将这种焦躁克制得很好,师兄还是看出了。
这是因为师兄比谁都关心他?
“是我心急了。”陈禾低头认错。
释沣但笑不语。
两人交谈,始终都是传音术,外人看来,他们只是互相看看,笑得十分轻松惬意。
赵微阳握刀的手,忍不住又抖了下。
他曾恶意揣测过释沣陈禾的关系,并且断定他们终有一日要翻脸,眼前这幕简直碍眼极了,这且不提,赵微阳杀鱼时不着痕迹的注意四周,准备找条退路时,赫然看到不远处卖鸡鸭骡马的地方,蹲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家伙,十分眼熟!!
伏烈云!!
这小子化成灰,赵微阳都能认得出!
也许伏烈云自觉伪装高明,但那只是针对没本事的散修,以及笨蛋修士们而言。
躲在寻常人不留意的地方,装普通就行了?时不时搓手,一身难闻气味,看起来就像小镇的百姓?
没回头看释沣一眼,就不会被发现?
装都不会装!
赵微阳恨得牙痒痒,却不敢泄愤的剁鱼,他必须跟旁边的小贩一样,好奇的议论,心不在焉的干活。
随即赵微阳想到一件事:释沣陈禾根本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他们是追着伏烈云来到这里的!
蠢货!!
“行了,动手罢。”释沣随意的一挥手。
两人同时转身,盯上伏烈云。
走在这里,谁在看他们,看了多久,目光中是不是有杀意,北玄派功法知微见著,对气息特别敏感。陈禾筑基期时,在豫州逛集市就练这本事,如今更是突发猛进,伏烈云哪里还能藏得住。
身似流光,一掌击出,是天衣无缝的前后夹击。
意在折断伏烈云手脚骨骼,并非不容辩驳的杀招,毕竟也有认错的可能。
伏烈云在劲风起时,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怀着侥幸之心,一个翻身仰面摔出,猛地跌在地上。
逃跑,是死路一条。
释沣大乘期高手,伏烈云哪里敢硬拼。
依仗着释沣陈禾根本不认识他,付烈云抱着脑袋,结结巴巴的说:“饶命,我就想…来看看宝藏,我都是听其他散修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方才咬牙被掌风扫中右腿,笨拙的爬起来求饶,狼狈的蹬翻了路边一桶鱼。
握着刀,跌坐在地的赵微阳:……
这笨蛋,哪里不好摔!!往他这边跑!!
第175章 四面楚歌(下)
“啪。”
从桶里滑出来的鱼,拼命甩尾蹦跶着。
天寒地冻的,冷水洒了周围人脚上衣上都是,风一吹,人们颤抖着往后缩,敢怒不敢言。有的拔脚要逃,没想到远处那群看热闹的生面孔,全都像嗅了味的苍蝇涌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打劫?”
一个穷书生梗着脖子,声音发颤的喊。
“都是瞧新鲜的,何必紧张。”散修们笑嘻嘻的说。
他们不敢招惹释沣,但吓住这些凡人不在话下。
卖鱼的小贩欲哭无泪,又是冷,又是怕,哆哆嗦嗦的去抓地上弹动的鱼,捏起来往水桶里放。
只是桶被踹翻了,里面没水,鱼熬不到一会还是要死。
活鱼与死鱼的价格,可就差得多了。
这还不算,路边竟有人趁小贩忙活时,悄悄拎着一条鱼,反手在石上砸晕,若无其事的往自己篮子里塞。
“……”
赵微阳真的想装作看不见。
可一个人得了好处,其他人竟也没脸没皮的动歪念头,堂而皇之的在他眼前不远处拎起鱼了。
赵微阳只能继续装。
“放下,把我的鱼放还给我!”
他一身又是泥,又是雪,衣服手上还沾着鱼血鳞片。
伏烈云惊惶中根本没留意这个卖鱼的,眼见周围小宗派的修士也来了,愈发紧张。
那边赵微阳见追不来鱼,只好硬着头皮抄起刀,狠狠瞪着那群人,模样十分可怖,有胆小的丢下鱼就跑了,更多人混在人群中想溜。
赵微阳前脚刚走,他桶里的鱼又被趁机摸走了两条。
“……”
这群该死的凡人,一条鱼而已!!要不要这么贪?
还有这群贪图北玄密宝的散修!
赵微阳暗暗咒骂,他假扮鱼贩子没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从来没觉得这么难装!
他怔怔看着空掉的水桶,以及里面仅剩一条,有气无力张合着嘴的鲶鱼,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一手还抓着刚抢回来的鱼。
这下不是装的,是真的欲哭无泪,脑袋发胀,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微阳背对着释沣,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他也没露出丝毫破绽,甚至不着痕迹的避着陈禾,以免被过多的看到长相。
凡人的伪装是有限度的,再高明的乔装,也经不住修士的利眼,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引起修士注意,不惹起旁人怀疑。
陈禾厌烦的看了眼还在求饶的伏烈云。
伏烈云打量四周,试图找到机会的小心思,还有那份侥幸,他瞧得明明白白。
“师弟。”释沣唤了一声,让陈禾去认。
“就是他。”陈禾说。
离焰尊者的记忆里,有这个倒霉蛋,或者说,当初离焰没去西域找伏烈云麻烦,而是设下这么个坑,其实也有试探天界形势的意思。
倘若北玄派还在,势力庞大,伏烈云就完了。
离焰尊者对北玄派没什么感情,只因为释沣给他的是北玄派传承而已,他需要伏烈云来做一颗探路的石子。
这样的人,离焰怎会没有“深深”记住模样?
“伏烈云,你跪地求饶,倒也是能屈能伸了。”陈禾嘲笑。
“等等,我不是——”伏烈云适时露出惊恐神情,慌忙摇头,“我乃是青州散修,怎会是西域赤霞宗的那个人。”
陈禾冷眼瞧着他。
凭心来说,伏烈云装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