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的炒栗子是皇叔送进宫来的?皇叔人挺好的呀,这么了解父皇的口味喜好!”
“元宝儿,别在你爹面前耍小聪明。你皇叔是你皇叔,你母妃是你母妃。”哀思深切还能一眼将我的小心思洞悉的太上皇,果然还是不能小觑呀。
“可是皇叔他对父皇……”
一颗炒栗子将我的嘴堵了:“我朝禁止皇室龙阳!”
我低着头剥栗子,哦了一声:“可如果是父皇和皇叔,就不是龙阳了呀。”
太上皇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待回过味来时,对我惊愕交加:“你……说什么?”
我埋头吃栗子:“儿臣出宫去了皇叔府上,见皇叔房里有个小匣子,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的佩饰,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皇叔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并且,皇叔差点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我抬头看一眼太上皇,我爹正脸色不定,“皇叔对父皇不能更了解,我听一个人骂皇叔,说他兄妹乱那个什么……”
我爹毫不留情,一把拧住我腮帮:“你知道的好像不少?”
我可怜兮兮望住我爹,希望她能手下留情:“父皇,元宝儿可是你生的呢,小心捏坏了……”
太上皇面色复杂,果然捏得轻了点:“既然你这么机灵,那娘也不瞒你了。父皇是个不能公然示人的女帝,因为顶替的是你舅舅的身份。你外公征战天下,膝下有孪生姐弟二人,你舅舅不幸中箭而亡,你外公对外宣称女儿染疾而去。娘便束发代你舅舅出征,在你皇叔的护持下,渐渐赢得些军功,收拢了人心。所以,为娘的女儿身,绝对不能让人知晓。”
听了这一出过往真相,我被震惊到。虽然父皇言语中云淡风轻,但以女儿身出征,这其中苦楚辛酸,简直无法想象。
我扑进母亲怀里,环抱住她的腰身:“娘,那元宝儿也要这样瞒世人一辈子么?将来纳妃迎后,也要让元宝儿喜欢的人作女装扮相么?”
父皇轻抚我的头:“不,娘不会让你重蹈覆辙。女儿能代父兄出征,也能号令天下,坐镇朝堂,凭什么不能以真身示人呢?有了娘为开国所做的铺垫,元宝儿便不必受此苦了,娘会让你以女帝身份君临天下。”
我听得心中感激,但深知此事不易:“可元宝儿做太子时,便是男孩子扮相,突然变成女帝,朝臣会接受不住,会不会造反呀?”
“你为太子时,朝中势力不明,另有当年太师送入宫中为妃的女儿,诞下了皇子。为稳固你太子身份,只得将你从小当男孩子养,唉!可如今情势不同,太师党经由壬申之乱后,被从朝中连根拔起,其余孽散在民间,不足为虑。皇城兵力在你皇叔手中,你若再能有些政绩,便可以女帝身份封禅改元。”
父皇很有信心地为我规划前程,我却瞅准了一个八卦:“太师的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父皇你是怎么做到的?”
果不其然,脑门挨了一记,太上皇没好气训道:“这种话,是你女孩儿家问的么?”不待我再撒娇,她竟似又想起什么,拎了我耳朵,“你虽为帝,但终究是个姑娘家,冒冒失失溜出宫,留宿皇叔府,又留宿太傅府上,成什么话?你如今大了,同你太傅还那般鬼混,没名没分的,成什么体统?还有,我听说你对平阳县那个小县令一往情深,寻死觅活,可是真的?”
我被训得面红耳赤,小声认错:“儿臣再不敢了……”
“什么不敢?”父皇怒声,“你那太傅,出身世家,性情又高傲,待你十六岁生辰过了,叫他辞官,暂入后宫封个妃先。还有那个什么县令,听说娶了童尚书的女儿,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和离了,纳入后宫!”
“哈?”我的三观再被颠覆,被震懵了。
“你是女帝,喜欢谁,直接抢来不就完了?后宫名额、品秩,你满十六了,叫礼部商定。”
“……”简直不敢想,“父皇,那你怎么没有后宫诸妃?”
“那不是有谢庭芝妒夫当道么,唉!元宝儿放心,娘会为你做主的!”
☆、第66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四
雍华殿与留仙殿所属东宫更名为雍华宫,如今添了不少人,也并入了不少周边宫殿、湖泊、御花园,再不是从前的东宫规模,而是至尊帝宫规格了。较之太上皇所居凤仪宫还要恢弘磅礴,俨然骊宫第一宫。
离开几日后,再回雍华宫,一切依旧是井然有序。不过迎接我的是跪满遍地的新旧宫人,这场面倒是惊吓到了我。总忍不住想,自己何德何能,可入主帝宫呢?
穿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步入雍华殿,又是一地宫人。被这样大动干戈地迎接,十分不习惯。快步进了后殿,有贴身宫女上前来更衣。能在后殿伺候的宫女,都是不同寻常的妙人。无论素养、见识、技能都有过人之处,更重要的,会守口如瓶。
譬如此刻,她们如此熟练地给我宽去外衣,脱掉贴身小衣,见衣下被勒得泛红一片,便十分灵巧地拭以香精药物,轻微按摩,力道适中,不痛不痒,手法娴熟。在这么有专业素养的侍奉下,我连羞怯都直接省了,仿佛很是天经地义地自然。
按摩后,被穿上凉丝小衣,再加中衣,最后套以纯白宽袍,龙纹隐隐。脚上也换了略柔软的龙靴,上面绣着两只小胖龙,一看就是出自太上皇的恶趣味。
规整完了后,整个人都轻松舒适起来。
往前殿书案前一坐,果然案上已搁了一摞新奏折。虽然见了奏折我就昏昏欲睡,比迷药还要有效,但也还是强忍着瞌睡翻看……
一觉醒来,书案前站着一个俊秀的官员,正有耐心地候着。我抬起搁在奏折上的脸,神识不清:“为什么看着你眼熟?”
俊秀官员面色平静地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杜任之,大理寺卿。”
“哦,杜爱卿,原来是你。”我抹了抹口水,挺直了腰,悄悄看一眼奏折,还好醒得及时,没有口水流淌上去。立即有宫女上前给我送茶水、擦脸、揉肩、活络筋骨。
大理寺卿默默待我骄奢淫逸完毕。
我挥手令宫女们退下,正襟危坐:“杜爱卿有何事?”
“陛下,臣启奏之事,关平阳县令。”
正襟坐姿顿时崩坏,我身体不由前倾,略紧张问道:“平阳县令什么事?”
“平阳县令施承宣与童尚书家千金喜结良缘之际,误饮毒酒,此案由臣亲自调查,臣未曾寻到物证,但有个猜测。”杜任之望着我,侃侃而谈,话中若有深意,“童府喜宴现场遭人为破坏,臣怀疑有人故意隐瞒真相。”
我险些从椅子上滑下:“何以见得?”
“喜宴现场有两道新鲜足迹,桌椅上的灰尘深浅不一,且有挪动痕迹。每桌酒席上酒壶杯盏数目相等,主位席上却少了一只酒盏。根据摆放方位,缺失的正是新郎倌的那只。所以臣猜测,是有人闯入现场,故意藏起了这只酒盏,目的则是为了掩盖施县令中毒真相。而真相就是……”大理寺卿忽然上前一步,“陛下你没事吧?”
我从书案底下爬起来:“朕没事!”
“哦。而真相就是……”大理寺卿接着方才的话题,逻辑严谨,谁也打断不了。
“杜爱卿。”我强行将其打断。
“臣在。”
“你如此观察入微,推理严谨,想必大理寺已无悬案了?”
“臣毕生以破悬案为乐。”
“这么说,本朝推理第一人,非杜大人莫属了?”
“臣不敢当。若说推理第一人,有太傅在,臣便不敢逞能,而有陛下在,太傅亦得甘拜下风。”
原本为打岔,结果话题倒是令我惊奇了:“这话怎么说?”
“陛下兴许忘了,陛下年幼时,曾同太傅联手破解卿月楼花魁案,彼时臣与刑部尚书皆焦头烂额,毫无头绪,却被当时的殿下如今的陛下您无意间发现真相。”
不是忘了,是压根没记忆。
“那是偶然发现的吧。”
“世间并无偶然。譬如施县令此案,看似偶然间误饮毒酒,实则是有获得毒酒的必然渠道。陛下可知药理上,多份剂量便是毒,毒物亦可医人。药可救人,亦可毒人。”
我听呆了,再无心打岔:“你说什么?施承宣究竟所中何毒?”
杜任之轻吐三字:“附子汤。”
“朕不懂药理!”
杜任之耐心解释道:“附子汤,本为温补之药,但若用之不当,或别有用心,则为毒。敢用附子汤者,必为熟稔药物之人。陛下不懂,陛下身边却有人懂。”
我听得半边身体发凉:“你如何确定是附子汤?不是说物证被人刻意隐藏了么?”
“物证消失,人证却在。施县令昏迷时症状与所用药物无一不指向附子汤。这场看似自尽的悬案,实则人为怂恿,始作俑者提供了附子汤,案发后却以悬壶济世身份前来问诊,其高明之处则在利用对人心的透析,三言两语便能操控旁人替他隐藏物证,隐瞒真相。不难想出,陛下是如何甘为他人所用,也毫无怨言吧?”
我拍案而起,怒道:“杜任之!你证据确凿么?为何一切都似亲眼所见,你如此笃定?”
杜任之退后几步,躬身回复:“陛下息怒,此事虽涉陛下身边人,但臣实也无权问案,因此案施药者并无胁迫被害人,即便其有心而为,亦不得不承认其手法高明,且娴知律法,怎样都可全身而退。即便事情败露,他亦无太大过错。更何况,这场涉案,他随时可终止。因着陛下考虑,他出尔反尔解了受害者附子汤之毒,亦是举手之劳。容臣小人之心,既然此人洞悉人心,那么解毒之举是否另有用意,就只有天知他知了。”
……
我抛下一堆奏折没批,独自去了帝宫旁低调又无存在感的太医署。
太医署分工细致,各有专攻,分署房舍却几乎一个模样。我寻了三间,惊动不少人。
“陛下可是有何不适?只需传召一声,臣等便即赶去,何须劳烦陛下亲临?”
我不跟他们啰嗦:“太医令在哪儿?”
“在药膳房煎药……”
我被领去了药膳房,直接让带路的太医退避,药香弥荡的宫廷药庐内,确只一人在。素衣洁净,正俯身揭起药罐陶盖,往里撒了一把药草,拿小扇轻轻看火,神态专注。
我踢门而入,闯到他跟前。
他抬头见是我,因我首度出现在药房,便有些吃惊:“陛下?”
我挥手扫落炉火上煎熬的药罐,嘭的一声,药汁尽洒出,溅到他身上。他不顾衣上滚烫的药渣,起身准确地从一只柜子上取了一瓶药膏,几步走来,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将药膏涂抹我被烫红的手指手心。
我怒然抽出手,将药膏蹭到衣上,蹭破了水泡,痛得钻心,也惘然不顾。
他怔了瞬间,下一瞬便重又抓过我手,攥得死紧,再不似方才,快速涂抹药膏,分伤势定轻重,抹得两条眉毛深深皱起。涂完药膏,又迅速缠上纱布,却还不松手腕。
我狠狠往回拽也拽不动,他握着我腕口,就是不松。
看着他半身素衣染尽药汁污渍,我却控制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臂,扬到他脸上。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遮过了地上滋滋作响的翻滚药汁。
他眼里情绪泛了泛,却还是看着我:“陛下终于是长大了。”
我怒气上头,并不后悔:“是啊,朕长大了,还是在你控制之下,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深深望住我:“臣伴陛下成长,素来由着你,看着你健康快乐便已是全部心念,控制过你什么?”
“你看着我长大,知道我好恶,知晓我心思,甚至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何须你大动干戈,只需你一个暗示,我便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你很自信,不是么?”
“不。我在你面前,从未自信过!”他压着眉眼,视线低垂。
“是吗?那附子汤呢,你难道不是把我玩弄于鼓掌?”我狠狠一下,抽离了他手心,退后几步,刻意离他远远,疏离之意昭然若揭。
他眼里一点点黯下去,微微低头,并未立即作答,只是轻轻掸落身上药渣,再蹲去地上空手收拾残渣,挑出尚未熬尽的几许药草,搁入柜上碗中,自说自话:“这药,我已经熬了三天,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我准备晚上送过去,这药若断了一剂,就怕药效大打折扣。恢复你记忆的事,就越加难了。”
“如果恢复记忆,便要想起同你相处的那些过往,我还是不要想起。”未得到答复,其实已经是答复。冷冷抛下一句,我便转身往药房外走。
柜上的药碗被打翻,滚落地上,碎掉。
☆、第67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五
“臣见过陛下!”
出了药膳房,与一人狭路相逢,却是我最不想见的人。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遇着我,急忙退避到一边。
我敛了敛余怒,平和了一下嗓音:“童爱卿,有何要紧事么?”
“回陛下,臣入宫乃是特向太医令道谢的。”礼部尚书童休看了看我脸色,又紧忙加了一句,“当然,臣也要向陛下谢恩。若非陛下恩赐,臣的女婿也得不到太医令的救治……”
“童爱卿客气了。”我忍不住将他打断,不想再提恩赐不恩赐了,“令婿现下如何?”
“承蒙陛下垂询,臣家女婿吃了几剂太医令开的药,已好转不少,今日已能下地。”童休脸上明显没几日前那样愁眉苦脸了,但也算不得云开雨霁,隐约间仍有一丝阴翳。
“哦。”至此,我那点余怒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神思略微恍惚,顺手折了一段柳枝,“那挺好……”
“只是臣家发生投毒案,大理寺卿也并未查出什么结果。”童休言语中带了一些怨言,大概是对我朝断案效率的不满吧。
“朕以为,此事再追究,于爱卿家千金名声似也不大好。既然大理寺也未查出究竟,不如以悬案结了。”我含糊道。
虽有不甘,却也只能罢手。童休叹口气:“陛下所言极是。就是臣觉得对不起这女婿……”
“令婿数年前犯颜直谏落得个贫瘠之地的小小县令,耽搁不少前途。近日既然已回京,不如趁此授个京官之职吧。”
童休闻言大喜,叩头拜下:“臣替承宣谢过陛下!”
“此事交给吏部去办吧,看看京中有什么空缺。吏部决定后,朕再拟旨。这段时间,令婿就在家中养好身体。”我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不管怎样,经此一灾,爱卿还是要同令婿多多沟通,挑些喜乐的事情与他说……”
童尚书受宠若惊:“得陛下如此关怀,臣着实惶恐……”
经他一提醒,我也很惶恐,生硬地转移话题:“说来,科考将近了……”
“礼部贡院考场一切已准备妥当,只待举子们应考,陛下可放心!”童休随我转折而转折,应答极快,不亏是礼部第一人。
“那就好,希望这次会试顺利举行,而后便是朕的殿试了,朕也会好好准备殿试出题的。”我点点头,顺便提一下身为殿试主考的职责,表示我不会太不靠谱。
“陛下若决议不定,也可同太傅商议。”毕竟还是对我不太放心。
也可以理解。毕竟朕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帝嘛。
殿试素来非同小可,乃是可载入史册,更会流传民间。因其场合颇有几分传奇色彩,民间向来都很对此津津乐道,尤其殿试三甲,足可传颂若干年。白衣书生初入朝殿,拜会圣上,便是天子门生。在这些学富五车的门生面前,若是天子学问不精,出题不慎,贻笑大方,便是一朝之耻了。
所以,在殿试问题上,不可胡来,更不能独断专行。若天子学问差了,必要帝师甚至翰林院与礼部从旁协助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