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平地,我就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熬到盘营镇那边再说。
这天上午,我走到了一座不怎么高的小山脚下,小山下面有一条路,直通山上,抬眼望过去,半山腰有一片院子。山路是青石铺出来的,来回被人走了很多年。我看到有山民风尘仆仆的赶到这座小山,沿山路上山,在山脚下坐了片刻,至少六七个山民从身边上了山。
这时候,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估计是走累了,暂时没有力气再上山,就坐下来抽烟。山里人一般都是自来熟,遇见人会搭话。老汉跟我聊了聊,举着烟袋朝山上指了指,道:“小后生,你也是来听大和尚传道的”
“什么传道”
“都走到灵云山了,你难道不知道灵云庙”老汉儿呵呵笑着,砸巴着烟袋,道:“有大和尚重修了灵云庙,在这里给人念经传道。”
听到这个,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和花九相遇时,我们交谈间他说起过的事情。他说灵云庙本来破败了很多年,但最近突然来了几个僧人,把庙简单修葺了一下,然后跟山民们说,积德行善,死后可以续寿延命的事。人这一辈子,无非是巴望着多活几年,所以消息一传出,远近山民络绎不绝,这个事情惊动了花九,本来想看看,但他来的时候,灵云庙的和尚出门办事,所以花九才一路尾随到了东李沟。
我对这个事不怎么在意,差点就忘记了。不过已经走到了灵云山下,顺便去看看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我跟老汉着意多聊了几句,不过他也是头一次来灵云庙,说不出更多的情况。说了一会儿话,老汉也喘匀了气,收起烟袋,两个人结伴踏上山路,朝灵云庙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第二枚扳指
据说,灵云庙当初是明朝几个不愿在朝为官的人修起来的,历史悠久,不过香火已经断了很多年。我和老汉一路走一路看,远远的望过去。山腰上的灵云庙升腾着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是最近来拜佛的山民供的香火。
“我倒是听人说过,这几个大和尚,不会是走江湖行骗的吧”
“那是不会的。”老汉道:“灵云庙的大和尚,不要功德钱,不要香火钱,不管身份,都能来听经。拜佛嘛,主要是个心诚,大和尚说,心里有佛,处处都是佛堂。”
灵云山不高,我们走到灵云庙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帮山民,庙宇只是院子大。里面的精舍有限。院子里一左一右有两棵老松,老松中间搭着法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和尚坐在法台正中,跟众人说法讲经,旁边垂首伺立着几个中年僧人。
听经的老百姓很多,有不少专门丢了手里的农活跑过来的,但是老百姓能听的懂什么,只不过心里是向佛的,所以尽管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下头的人还是坐的端端正正,听的全神贯注。
我不想凑的太近,远远看看就是了,所以站在人群最后。那几个和尚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们头上都有香焚的戒疤,而且讲经的大和尚地阁方圆,没有一丝匪气和邪气。颇具威严。这些灵云庙的僧人跟山民们讲,积德行善,可以延寿,山民其实都是冲这个来的,然而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他们提起任何关于续命复生的事。
“借光,借光”
我正想着,身后有人就硬挤了过来,回头一看,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这汉子四十来岁,一脸雄赳赳的络腮胡,眉毛又粗又浓,本来是挺威武的,但是眼睛长的太难看,不仅小。而且是斗鸡眼,这一下就破了相,大胡子配上斗鸡眼,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络腮胡子估计是来晚了,硬从人群后面朝前挤,也不怕惹人嫌。一直挤到最前面,坐下来听。来这儿的人估计都是冲着多活几年而来的,可是坐下来听了一大晌,上面的大和尚依然讲着谁都听不懂的佛经,络腮胡子就有些烦了,脱下鞋子,搓脚上的泥。他那双脚,约莫半个月都没洗过,鞋子一脱,臭味飘散出来,旁边的人一阵皱眉,法台旁边的和尚显然也闻到了气味,只不过碍着大和尚正在讲经,所以忍着没出声。
搓着泥,络腮胡子另只手抓耳挠腮,屁股扭来扭去,砰的放了个屁。旁边的人一起扭头看他,络腮胡子不肯承认,一脸茫然,嘀咕道:“谁放的屁谁放的屁”
经文讲的非常枯燥,听的我直犯困,原地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不一会儿,人群前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噜声,络腮胡子估计也听的没意思,竟然不知不觉在前面睡着了。
搓脚放屁打呼噜,络腮胡子一来,本身很庄重的事情,立即被他搅合的变了味,法台旁边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僧人看上去脾气暴躁,实在忍不住了,过来就把络腮胡子给揪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有意来这里捣乱是不是”中年僧人身强力壮,像个武僧,揪着络腮胡子一百多斤的身体,毫不费力,怒目望着对方,低声呵斥。
络腮胡子被人拎鸡仔一样的揪起来,睡意顿消,众目睽睽之下,这么让人提溜着相当丢脸,络腮胡子要挣扎,却没有对方力气大,只能放弃反击,拿出一副故作从容的表情。
“你管我是哪儿来的,我来听经的。”络腮胡子的脖子被衣领子勒着,黑脸涨的通红:“你只要记住,我叫李良辰。”
“你在作死”中年僧人的脾气果然很不好,看见络腮胡子的样子,立刻就举起另一只拳头,那拳头大的碗口一样,骨节咯嘣作响。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络腮胡子被中年僧人一只手提的几乎双脚离地,两条腿转轮儿似的来回乱蹬,气都喘不匀了,还在那里强装淡定,挤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微笑:“顺便说一句,良辰最喜欢对那些自认能力出众的人出手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络腮胡子就大呼小叫起来,中年僧人大怒,硬提着他,穿过人群,直接把络腮胡子重重丢出院子。我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就在络腮胡子倒地翻滚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扳指。
黑色的扳指,虽然看不清上面的纹饰,但仅凭外观,我就觉得,那是一枚和我怀里的扳指一模一样的不死扳指
“从今天起,不准你再踏进灵云庙半步”中年僧人瞪了络腮胡子一眼,转身穿过人群,重新站到法台边。
我只觉得这个络腮胡子猥琐不堪,但他手上那枚不死扳指,却吸引了我。我不知道不死扳指一共有几枚,可既然看到了,就得想办法问清楚。抱着这个念头,我走到络腮胡子身边,把他给扶了起来。
“死和尚,好他娘的心狠啊。”络腮胡子被摔的很惨,腰都直不起来了,被我搀着,才勉强站起身,重重嘘了口气,抬眼看看我:“老弟,承蒙照顾了,留个字号,来日,良辰必有重谢。”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是无奈,已经被人揍成这样,还不肯嘴软。但是我想要看看他手上的扳指,所以只能有意跟他套近乎,把他拉到一边儿,坐在树下面说话。我一边说,一边无意的用眼神去瞟,看他手上的扳指。
但是这个络腮胡子看上去粗鲁莽撞,其实心很细,我一眼没留神,他在背后悄悄就把手上的扳指给取了下来。
“老弟,你是来听经的”络腮胡子恬着大脸,身上的痛还没消,就大模大样的翘着二郎腿,跟我扯起来。
“听不懂,我只是听人家说,灵云庙的这几个和尚,说积德行善了,人死可以再活一世,说实话,我是不信佛的,只不过为了这个而来。”我知道络腮胡子有一枚扳指,所以就尽力拿话引他。
“对啊”络腮胡子一拍大腿:“英雄所见略同,那大和尚讲的经,一句也听他娘的不懂,听的人打瞌睡。老弟,咱们一见如故,我不瞒你,这个灵云庙,我倒不是头一次来了。”
“嗯怎么说”
“这几个大和尚来历不明,灵云庙荒废那么多年,他们好端端就突然跑过来了,老弟,你看没看出来,这灵云庙,其实有些不对路的”
我第一次来灵云庙,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络腮胡子一指点,我不由自主的又回头看了看,他怕我看不出来,专门又拉着我走了一段,离灵云庙远了,才让我继续看。
这么一看,我就真觉得这个庙有些异样,灵云庙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可是现在看上去,整个庙宇就好像被人硬塞在山腰上的一样,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怪异感。
“实话跟你说吧老弟,据我看,这个庙四边院墙就很可疑,估计被人做过手脚,下了法咒。”络腮胡子翻着斗鸡眼,抠着下巴道:“越是这样,良辰倒越想跟他们玩一玩。”
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却想摸摸络腮胡子的底,所以他怎么说,我就顺着他的话,不出片刻,络腮胡子觉得跟我很投机,引为知己。
络腮胡子跟我嘀咕了半天,这家伙其实很油滑,话语间丝毫不漏自己的家底。他说这帮大和尚很可疑,要把他们的来历打探清楚。
“白天来这里听经的人太多,人多眼杂,不方便,咱们权且忍忍,到了天黑,听经的人散了,我们就潜到庙里,一看究竟。”络腮胡子两眼放光。
我和他说话间,一直在刻意关注那枚扳指,但络腮胡子把扳指取下来之后,就一直随身藏着,再没有拿出来。
不过,他说来说去,倒真让我对这个灵云庙产生了兴趣,山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说过人死之后可以续寿还阳的事,灵云庙的这几个和尚,本就来历不明,又抛出这样的话柄,很值得追究一番。
我和络腮胡子暂时就跑到灵云山下面躲起来,这货身无分文,连干粮都不带,却很能吃,一顿饭把我两天的口粮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就在树下剔牙打盹,样子惬意的很。
傍晚的时候,听经的山民络绎下山,不出片刻,人都走光了。络腮胡子跑去打听了一下,整整一下午,大和尚也没讲出什么要紧的事。我们两个耐住性子,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才顺着山路偷偷摸摸的上山。
庙门已经关闭了,我们在墙角窥视了片刻,然后贼一样的翻墙跳进院子,蹑手蹑脚的跑到一棵老松树下,前后爬了上去,老松枝繁叶茂,藏进去不容易被人发现。
“老弟,我们先安排一下,等会儿若真的有事,也好应对。”络腮胡子一边望向那些和尚晚上休息的禅房,一边小声对我道:“一旦出事,良辰先走,你断后。”
“为什么”我感觉这货说话太不厚道了,让我去给他挡刀挡枪,还说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良辰逃出去,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救你,你逃出去,自己跑了,良辰只能等死。”
哗啦啦
就在这时候,对面禅房的房顶突然冒出一团影子,那团影子蜻蜓点水一样从房上翻身跳下,动作灵敏的像是一溜烟,三下五除二,就爬上我们旁边的另一棵老松树上。
第一百零三章三人为伍
那道影子快速敏捷,估计是潜伏到灵云庙里准备做什么。尽管他的动作很快,如同一只鸟一样钻入了老松树冠里,但禅房内骤然亮起了灯,几间房子房门顿开。大和尚们抢步出来,在院内扫视。
“既然来了还想走吗”那个白天把络腮胡子丢出院子的僧人声若洪钟,尽管在暗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怎么这么晦气”络腮胡子很不自在,小声跟我嘀咕道:“旁边那树上的人,比咱们先到一步,他被发现了,把大和尚都引了出来。老弟,我们小心一些,千万别露了马脚。”
那棵老松上的人,显然能听到中年僧人的这番话,但是松树的枝叶巍然不动,他藏在里面默不作声。
“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轰隆隆
整个灵云庙突然颤动了一下,四周的院墙处。发出轰隆的响声,山摇地动一般。借着天空的月光,我看见四面院墙外,好像凭空多了几座高低起伏的山,把灵云庙夹在正中。
“他娘的真让良辰说中了”络腮胡子一阵惊慌:“大和尚果然在外面做了手脚,这是大搬山术哎哟喂”
震动牵引着老松树一阵摇晃,络腮胡子一番话还没有说完,藏身的树枝突然咔擦一声断裂,络腮胡子站不稳,两手抓着一把松针,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抬头看看四周,灵云庙被山堵住了。
我一阵头大,我第一次来到灵云庙,跟那些大和尚无冤无仇,他们在庙里做手脚,显然是为了围堵另一棵老松上的人。只不过我跟络腮胡子倒霉,误打误撞的也钻进这个包围圈。大搬山术,那是五鬼搬运被运用到极致的术法,说是障眼,也不完全是,一施展起来好像能够搬山填海,灵云庙四周被山围的严严实实,想要逃出去,恐怕很难。
另一棵老松里的人显然知道被发现了,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络腮胡子从树上掉下来,那人也跟着从藏身的老松间一跃而下。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是一身精悍之气,他脸上横竖有五六条刀疤。让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显得略微狰狞。
“我该叫你慧空,还是叫你章豹”那个中年僧人冷冷一笑:“你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牵连了咱们的宝刹,现在已经入瓮,还想反抗吗”
我一听中年僧人的话,心里随即一震。他说的章豹,我知道。山里消息闭塞,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可能不知道外面改朝换代,不知道是谁在当家作主,但他们绝对不会不知道章豹。
前几年,盘营镇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一户乡绅家里上下二十三口人,一夜间被杀的干干净净,背着二十三条人命的杀人狂徒,就是章豹。说实话,太行山从抗战起就是游击队活动频繁的区域,抗战结束,山里的山匪做事都不敢张扬,非要动刀杀人,也是偷偷摸摸的,敢于明目张胆一口气连杀二十多个人的,唯独章豹。
从前几年开始,国民党县政府的人就开始抓捕章豹,但没有结果,刚一解放,章豹就被人民政府列为头号通缉犯。然而自从盘营镇的灭门惨案之后,章豹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其实已经被击毙,有人说他在潜逃途中不深落崖而死,众说纷纭,却从来没人说亲眼见过章豹的尸体。
“慧空,随我们回去吧。”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和尚没有粗暴狂飙之气,略带着几分惋惜,合十道:“你出自我门,犯了大罪,随我们回去,该有什么后果,也是你应得的”
“你先走。”章豹不理会那些和尚的话,对着刚刚掉下老松的络腮胡子道:“不用管我,咱们两个逃得一个算一个”
“什么”络腮胡子当时就懵了,脸色发绿,茫然的摊着手,道:“良辰良辰和你认识么这么大一个屎盆子,不由分说就朝我头上扣,良辰和你有什么仇,什么冤几位大师,我跟这个人素昧平生,没有一丝关系,你们抓他,良辰绝不插手”
我在树上看的很清楚,这个章豹肯定不认识络腮胡子,只不过这么一说,那些和尚立即就把他们两个当成一伙儿,分头围捕,章豹的压力自然会小一些。
“白天我瞧你贼眉鼠眼,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中年僧人看着络腮胡子,卷起衣袖,喝道:“果然跟杀人狂徒是一伙儿的别跑”
几个僧人分作两股,飞快的朝章豹和络腮胡子扑来。我估摸着,除了那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剩下几个全是武僧,功夫相当扎实,奔跑如雷。章豹气势沉稳,但络腮胡子就不行了,和尚还没扑过来,他就大喊大叫,亏得这货腿脚麻利,绕着老松不断的跑,跟大和尚兜圈子。如此一来,和尚们就分出轻重了,只留下两个对付络腮胡子,剩下四个全部缠住了章豹。
章豹的功夫很强,面对四个人的夹击,游刃有余。这几年,他可能一直隐藏在深山里面,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