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子的威逼下,瘦子哆哆嗦嗦开始交代,我一边听,一边分辨他话里有没有掺水。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瘦子胖子这两个山刺就是西梁沟的,小白龙手下的人,瘦子交代这些的时候,我没怀疑。
“接着说怎么知道我是石嘴沟的,怎么知道兽首扳指的”
“这个这个”瘦子哭丧着脸,嘴巴又开始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话,嘟囔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
我年轻,但听五叔讲过很多事情,五叔告诉我,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瘦子这种人,不能手软,也不能客气,一看他又不说实话,我心头噌的就冒起无名火,抬手举起刀子,一刀捅到瘦子的左臂上。
“嗷”瘦子又是一阵狼嚎,我硬捂住他的嘴,把刀子抽回来:“只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说说”瘦子脸上的五官几乎都挤到一块去了,告饶似的哭喊道:“我不是不说啊,只是说了说了你也不见得会信我说实话,你又不信,最后再给老子给我一刀那该咋整啊”
“你只管说,信不信,那是我的事”
“说说说我说”瘦子咕咚咽了口唾沫:“我们西梁沟离这边儿还远,兄弟们就知道有个石嘴沟,从来也没来过,这个事情,是白爷吩咐的。”
“白爷是你们的山把头小白龙”我想了想,我和五叔在石嘴沟生活这么多年,除了小岭坡的人,外人几乎很少会到这里来,小白龙是山刺,跟我们赶尸的八竿子打不着,平时素昧平生,怎么会好端端的就跟石嘴沟结了仇这么想着,我就继续问道:“小白龙怎么知道兽首扳指的事”
“这个说起来很玄啊。”瘦子察言观色,看着我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也随即松了口气,道:“小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听了可能还是不信可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少废话”我瞪了他一眼,喝道:“快说”
“这个事情,我们白爷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
“他是听谁说的”
“白爷白爷”瘦子又咽了口唾沫:“白爷是听是听神仙说的”
“放屁”我一听瘦子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原本就急,没时间听他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又加重语气,逼着他道:“别把什么巫婆神汉的都叫神仙小白龙到底是听谁说的”
“不是巫婆神汉。”瘦子被刀逼着,却还是不改口,郑重其事道:“是真的神仙。”
第二十四章动机
“少来这一套什么假的真的”尽管瘦子一本正经,但我就觉得他在说谎,这理由简直是瞎编乱造,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过,我用力揪着他的领子,用刀尖顶了顶他胳膊上的伤口:“是不是想再来一刀”
“不不”瘦子的脖子被衣领勒住,气都喘不上来,手脚一起乱晃,惊恐的叫道:“小哥小哥我没有说谎谁说半句瞎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不动声色,在观察瘦子的表情,这个人心眼机灵,又油又滑,但弱点是胆小怕死,一见血就吓的尿裤子,在强大的威压下,他可能不敢说谎。不过山里人的见识毕竟有限,有时候把什么事情都扯到神鬼身上,稀里糊涂的也难分真假,我耐着性子,想先听听瘦子把话说完。
“既然你说,指点你们白爷的是神仙,那你跟我说说,神仙长什么样子”
“小哥,那真的是神仙”瘦子挤眉弄眼,表情很夸张:“是三清”
这事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几天前。小白龙他们盘踞的西梁沟东边儿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破败的道观,叫白云观,不知道建于何年何月,道观里早就断了香火,但老年间的建筑,修的相当扎实,风吹雨打那么多年,还未倒塌。山里本来人就不多,道观破败,很久都无人涉足,是块实打实的荒地。
“我跟兄弟出去做一票买卖,来回折腾了二三百里,急匆匆回西梁沟,走到白云观的时候,实在累的走不动了,就想着进去落脚,凑合睡上一觉。”瘦子道:“小哥,不瞒你说,其实吧,刚进白云观的时候,我就觉得不老踏实”
白云观破落多年,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山里的老宅子,只要一年不管,野草就疯长,可是瘦子他们跨进破败的院门时,发现院子里头干干净净,一根儿杂草都没有。瘦子当时心里犯嘀咕,有点怀疑,不过其他人大大咧咧,都说他事儿多。人多胆壮,瘦子嘀咕几句也就罢了。
山刺出去做生意,不是偷就是暗抢,这帮人收获颇丰,就在白云观里头烧火做饭,山里风凉,半夜之后凉飕飕的,白云观只是个小地方,但也修的有三清殿,他们吃饱喝足,都跑到三清殿去打盹睡觉。瘦子本来就不踏实,所以半睡半醒,睡了不久,就出事了。他听见三清殿里供着的三清像那边窸窸窣窣的有异响,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小哥你猜是咋回事”这个事情可能给瘦子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一说起来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连说带比划,挤着眼装成三清像的样子,道:“神龛后头的道爷发光了亮晶晶的”
“好好说”我看见瘦子的样子就不顺眼,啪的给了他一巴掌:“真他娘的以为自己是三清”
“我就怕你听不明白”瘦子一下子老实了,规规矩矩的继续讲下去。
三清殿供着的三清像落了厚厚一层灰,但通体透光,五彩斑斓,瘦子差点被吓尿,大呼小叫的把正在熟睡的人全部喊起来。大山里的邪事很多,过去那些老走山人每逢出门的时候,必要拜山神,祈平安。瘦子这帮山刺平时干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对神神鬼鬼这些东西深信不疑,一看见三清显圣,当时就晕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紧跟着,又发生了一件让瘦子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道爷开口说话了”瘦子咽了口唾沫,睁着眼睛道:“说的清亮亮的”
“开口说话”我皱起眉头,瘦子讲的绘声绘色,可我真的不敢相信,道观里的三清,无非就是泥胎石雕,谁要说泥胎会说话,那肯定是信口雌黄。
“小哥真的”瘦子一看我起疑,怕吃苦头,匆忙解释道:“谁说一句瞎话,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儿,出门叫雷给劈了,媳妇年年偷人”
“行了”我打断瘦子的话,独自想想,大山里头本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要是啥都不信,事事都较真,估计也是行不通:“接着说吧。”
瘦子说,当时三清开口说话,话语清晰,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这帮山刺一下子毛了,不知道是谁腿软,噗通就跪下来,别的人随后跪下一片,在三清像前头低着头发抖。
“它跟你们说了什么”
“道爷问俺们这帮人是干啥的是哪儿来的还有”
“道爷没问你今年庄稼收成怎么样雨水大不大”我总觉得事情太过离谱,已经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所以愈发怀疑:“道爷半夜专门起床跟你们拉家常的是么”
“小哥,那你说吧,让我发个什么毒誓你才肯信。”瘦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又怕挨揍,愁眉苦脸道:“句句是实话啊”
不管我信不信,反正瘦子一口咬死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我用刀子诈唬他,他也不改口。
三清发问,下头的人都被吓傻了,只有瘦子最机灵,颤颤抖抖的试探着回话,一五一十的交代自己的来历身份,三清问的,他说了,没问的,也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扯来扯去,最后扯出了西梁沟的山把头小白龙。
“道爷叫喊白爷过去见他”
三清一发话,瘦子跟得了圣旨一样,一点不敢怠慢,屁滚尿流的连夜跑了三十里路,赶回西梁沟报信。这种事情估计一千年都不出一次,小白龙那种老山匪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出了事,还是在西梁沟的地头上,没怎么犹豫,带着人就赶到了白云观。
小白龙亲自赶到白云观,剩下的人都从三清殿被赶了出来,当时三清跟小白龙说了什么,双方是怎么交谈的,瘦子没听见。
小白龙孤身在三清殿里呆了约莫有半个钟头左右,然后出来了,一刻不停,带着人回到西梁沟。有人问小白龙,但小白龙什么也不说,他这样的老山匪,心理素质相当好,从表情上也察觉不出什么。
“就是当天半晌午,白爷单独吩咐我,叫我带着老三去做票买卖。”瘦子道:“白爷说,离西梁沟一百多里,是石嘴沟陆家,陆家有个半大小子,身上带着一个扳指,刻着兽首的扳指”
在此之前,小白龙从来没有提过石嘴沟还有兽首扳指,就是从夤夜拜见白云观的三清之后,他才突然吩咐下来这件事。瘦子是个精明人,前后一想,就猜出来,石嘴沟和兽首扳指,应该是三清透露给小白龙的。
我皱起眉头,总有些怀疑,小白龙那样的人,胆子比天都大,而且做了那么多年的山匪,全国都解放了,他还在负隅顽抗,根本是吓不住的。白云观的“三清”要是没有硬本事,绝对指挥不动小白龙。
我们石嘴沟历代都在赶尸,做阴活,那些山刺对我们也心存畏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招惹,怕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小白龙要瘦子小心行事,最好不要惊动别人。得到小白龙的指令之后,瘦子马上上路了,很快来到石嘴沟,那时候,我正巧在小岭坡给米婆守尸,瘦子已经暗中打听到了我,只不过小岭坡人多,他忍着没有动手,一直到我独自离开时,才设计诱捕。
“小哥,事情就是这样的。”瘦子一脸诚恳,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受白爷的令,在白爷手下混饭吃不容易啊,小哥你大人大量,就放过咱这一回吧”
瘦子是把事情讲清楚了,可我却越听越糊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云观的三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知道兽首扳指这么隐秘的事。五叔当时从黄有良身上取走扳指是在菜窖里,没有外人知道。
我也说不上信不信瘦子的话,只是觉得迷茫,定下心想了想,要把事情弄清楚,那就只能到白云观去一趟。这么做可能很冒险,但放任不管,后果会更严重。这一次纯属侥幸,从困境中挣脱,下一次再有意外,谁能保证还有好运肉里长了根刺,忍着绝对不是办法,得彻底把刺拔掉。
“你想不想活命”我做好打算,故意在瘦子面前晃了晃刀。
“想想“瘦子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
“那就带路。”我收了刀子,用绳子反绑住瘦子的双手:“去白云观,让我见识见识白云观的三清”
第二十五章三清显圣
“去白云观”瘦子一听就马上摇头,那表情很夸张:“小哥不行不行啊白云观有神仙,那是我们亲眼所见的,硬闯进去,道爷会怪罪”
我不想跟瘦子废话,再加上一脑子都是未解的谜题,直接晃动手里的刀,瘦子一见刀就蔫了,灰溜溜的不敢再多嘴。瘦子太贼,尽管体力不如我,可我怕半路出岔子,替他稍稍包了包左臂上的伤,然后绑着他的手,从这儿动身上路。临上路前,我再次提醒瘦子,如果不老实,刀子是不认人的。
从这里到白云观,曲里拐弯七八十里山路,其中有一段非常难走,而且得绕过西梁沟,瘦子的身体确实虚,走一段就必须休息休息。我们动身的时候是后半夜,整整一天啥都没干,全在路上奔波。从天亮又走到日落,白云观才遥遥在望。
“小哥,说真的。”瘦子望着渐渐隐没在落日余辉中的破败道观,劝我道:“年轻气盛不顶用啊,这山里头的事儿,谁都不敢打包票的,天都黑了,白云观的道爷要睡觉,半路把他吵醒,是不是”
“走”我直接在他背后踹了一脚,我相信,白云观可能真的是一座带着妖异邪气的地方,但我不相信三清显圣这回事。面前这个疑问出自白云观,只有到这儿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我推着瘦子继续走,白云观出现在视野里,但这中间的路途崎岖坎坷,瘦子明显在拖延时间,被我硬逼着走到白云观附近,前后又耗费了个把钟头时间,等真正站在白云观跟前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哥,你看这个”瘦子望着黑咕隆咚的白云观,结结巴巴道:“我老老实实带路了,你有什么事找道爷,自己进去成么”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瘦子进三清殿,前后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有一颗老松,已经半枯了,我把瘦子推进去,然后牢牢的捆在树上。
破落的白云观规模其实很小,正院中的三清殿和老宅的正屋差不多大。我其实心里也有畏惧,可是不冒这个险,就无法得知真相。在三清殿门外踌躇的徘徊了片刻,心里一横,紧紧腰带,慢慢伸出手,推开虚掩的殿门。
殿门烂的千疮百孔,伸手一推,发出吱呀的轻响,那声音轻却刺耳,好像两根烂骨头挤在一起碰撞摩擦,听的人压根子发痒。我手里拿着火把,推开门之后,先抬手朝里照了照。火把的光无法把整个三清殿都照亮,我看到了供奉三清的神坛,隐隐约约还看到了矗立在神坛上的三清像。
不由自主的,我捏了捏腰里挂着的袋子,这是我们赶尸时所用的家伙,此时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这些物件了。
我的先天感应其实是很敏锐的,但在殿门口站了最少几分钟,却丝毫感应不出什么异样来,表面上看,这就是个破败已久的道观,没半点蹊跷。宁和的气息让我的情绪放松了那么一点,暗中吸了口气,抬起一条腿,轻轻迈进了三清殿。
满鼻子都是腐陈的气息,三清殿里的摆设都没有了,只剩下神坛下头几个已经烂掉的蒲团。随着距离的拉近,三清像已经进入了清晰的视野中。
吱呀哐当
我前脚刚刚跨进三清殿,身后那扇破门猛然一动,周围没有一丝风,但破门却像是被推了一下,哐当一声,紧紧关闭了。
我一下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但殿门却关的严严实实。瘦子没有撒谎,这个白云观,果然有邪气。我密切的注视着周围最细微的变化,同时飞快的思考,是该继续逗留,还是先破窗而出,保证安全。
呼
我的脑子转的很快,却跟不上事态的变化,殿门紧闭的一刹那间,黑灯瞎火的三清殿里突然啪嗒啪嗒亮起了一溜儿灯火光。灯火光沿着墙根接连亮起,那么多灯一起亮起来,但殿内的光线却好像更加昏沉,朦朦胧胧的一片。
我的神经顿时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气息刺激了,没进殿之前,气氛还算宁静,但这个时候,整个三清殿充斥着森森的诡气,心口就像被扣了一口大铁锅,沉沉的喘不过气。
轰
墙根的一串灯光全部亮起之后,神坛边儿一口巨大的土缸轰隆冒起一团幽蓝的火苗。这种大缸是道观里的长明灯,加满灯油以后能连着燃烧一年不灭,但白云观破落了这么久,灯油估计早已经干涸,可是却炸雷般的重新燃起。
长明灯的火光不断的变幻,赤橙黄绿,跳跃的火光把神坛上的三清像映照的更加清楚,三尊三清像,其中两尊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太清道祖的宝像,油光发亮,完好无损,在不断变幻的灯光的照射下,道祖像折射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玉润光滑,那样子,好像要活过来。
“谁不要装神弄鬼”我死死盯着道祖像,后退了半步,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没有人应我的话,但三清殿里猛然回想起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声音隆隆,好像一串闷雷,又好像一个庞然大物在急促的呼吸,总之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声音四面八方,一下子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我不敢有半点松懈,眼睛盯着道祖像,感官唰的铺开了,侧耳倾听。
“出来”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大喊了一声。
三清殿里的怪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甚了,乱七八糟的声响压住我的喊声,在耳边不停的滚动。我感觉自己顿时陷入了被动的局面里,对方是谁,藏在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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