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城月是见过姜氏的,只是上次见面,竟未料到如今她还跑来了人家做客。郑城月有些不是滋味。
“你爹爹可大好了?”姜氏一眼就看穿了郑城月,笑着问道。
郑城月道:“已经大好了。谢谢夫人关心。”
姜氏见她懂礼,笑了一笑,对楚真道:“你看她虽小,可不像你这般。”
楚真表面上是个淑女,可是转头就能变个样。
楚真笑着挽起母亲胳膊,撒娇叫道:“娘。”
姜氏挥了挥手,对郑城月道:“你们去玩吧。”
楚真接过郑城月的礼物,笑道:“妹妹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郑城月答道:“是我做的卤味。带来给姐姐尝尝鲜。”
楚真欢呼一声,立即叫人拿来装了盘子,端了上来。
“走,跟我去院子里。”楚真拉着郑城月的手,“我之前就想请妹妹来了。可是一直未得闲,现下可好了。你病好了,而我也终于有空了。”
原来京里楚真外祖母生辰,楚真被姜氏拘着要让她做点东西送到京里去。
“我做得又不好。要我说,还不如买来送去。”楚真抱怨道,给郑城月看她的手。
郑城月道,“你做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外祖母的一片心。”
楚真逗她道:“哎呀,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这道理啊。”
郑城月道:“我不小了啊,十月我才刚过完七岁生辰了。”
楚真笑道,“不错,不错,是很大了。”
此时外面下着雪,边城的雪很大,两棵梅花树在白雪中挺立,很是好看。
楚真的屋里烧得很是暖和。楚真令人打开了窗户,将郑城月抱上塌上,塌下地龙烧得很暖,那塌正对窗户,也不让人感觉冷。
楚真的侍女柳芽在踏上放上案几,摆上郑城月带的卤味和几位点心果子。
楚真平时里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听郑城月说起边城风物来,很是有趣。
两人在踏上坐着,倒很是惬意。
“哎呀,那冤家来了。”楚真看了一眼窗外,不由叹气。
☆、雪
郑城月随她话看了过去。
只见鹅毛大雪中,穿着黑色披风的楚然施施然走了过来,那只狼跟在他后面,一人一狼,在这雪天里,竟然带出了种微微萧瑟的味道。
不过还是个少年,怎会这般奇怪。郑城月眨了眨眼。
一边的楚真见她表情,安慰她,“别害怕,他那只狼不会咬人。”
郑城月问:“楚公子怎会养了只狼?”
楚真道:“他打猎的时候,发现一只母狼死了,但是肚子里却有只小狼,便把这只小狼带了回来。”
两人说话间,楚然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屋来:“听母亲说,小汤圆来了?”
“我不叫汤圆。”郑城月纠正他。
楚然将披风递给了侍女,到了那塌前,笑嘻嘻道:“还带了股奶香味,这不是汤圆?那是什么?”
“总之,不是汤圆丸子。”郑城月扭头,真是被他气死了。
楚然见她生气,那张圆脸鼓起,忍不住伸出跟手指戳了过去,顿时那张小脸,如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凹下去一个涡。
一边的楚真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嗯,看来确实不是汤圆丸子,是小包子。”楚然评价道。
郑城月简直无语,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脸皮厚。
“呀,还是个小受气包。”楚然又笑道。
郑城月简直想哭,“你才是受气包。”
楚真哄她:“妹妹不生气哈。楚然,不准再说妹妹。这个点心可好吃了,妹妹要不要尝尝?”
豌豆黄做的点心,却捏个猪的样子,煞是可爱。
这还是郑城月第一次见,方才只顾着说话,并未吃。此时见了,果然有些饿了,点头:“我尝尝。”
话音刚落,楚然已经将那点心递了过来。
郑城月伸手将那点心拿了过来,张嘴咬了一口,那点心里还有桂花的味道,很是清香。
“这肉你做的?”楚然伸手直接直接将一块兔子肉放在嘴里。
还没等郑城月回话,他已经吃下了好几块。
郑城月点头。
“这雪可真大啊,我在京里和江南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楚真看着外面的大雪道。
郑城月道:“西州到了十月,一直到第二年的二月,雪才会停呢。不过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过一段平静日子。”
每到冬日,大雪封山,北凉人也不敢来犯。
楚然一笑:“这大雪倒适合去打猎。”
郑城月道:“要去也得早去,要是等到十二月,那时候雪下得比我还高,那就不行了,山里容易迷路。有人就生生冻死在山上呢。”
西州民风不比京里,这儿的人弓马骑射有不少人都会的,即便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有骑马的。上山打猎这种事,对西州人来说,再平常不过。
“比你还高啊?”楚然笑,尾音拖得长长的,还带着少年人开始变音时的沙哑。
郑城月点头:“去年尤其大呢,爹爹带我去山里,我们都只敢在山的边上围猎兔子,再远一点就不行啦。不过我听先生说,那山里最好的季节却是冬日里,先生说这时候山里有很多猎物。”
楚然摸摸她头上挽着的小花包:“赶明儿哥哥带你去。”
郑城月斜眼看他:“先生说只有最厉害的老猎人们才能进去。”
“呀,小丫头还小看我。”楚然见这丫头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便道:“你在家好好准备,等到雪停的时候我带你去。不过,小丫头,你会骑马?”
郑城月道:“我们边城人大部分人都会。我当然也会。”
楚然道:“你不会吹牛吧。”
郑城月转身不理他。
楚然楚真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雪已经开始慢慢停了。梅花树上挂了重重的雪,北风吹来,仿佛要倒了的样子。
姜氏吩咐人做了一顿红烧羊肉,几味素菜,那些素菜并非郑城月平常所见的青菜,也并非是一锅白水烫了。清炒油菜,放上佐料,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郑城月吃了一碗便放下了筷子。
“妹妹,你吃得太少了。”楚然让人给她又盛了一碗羊肉,“多吃才能长个。”
姜氏见了,横了楚然一眼:“她小姑娘家家,不能吃这么多羊肉,上火。吃点青菜。这是你楚姐姐最爱的。”
楚真和楚然自来就不同,尤其吃食上;楚然是无肉不欢,楚真却偏好清淡食物,为了这食物,楚真可没少给厨房提意见。
“谢谢夫人。”郑城月赶忙谢了。
姜氏对人和蔼,但是真郑城月却不敢放松一步。
楚然却一连吃了好几碗,那羊肉都见了底,才放下了筷子。
雪后,阳光照了下来,反射得那雪亮晶晶的。
楚真很有雅兴,直接搬了小火炉,几个人围坐在廊下看雪。
“晚来天欲晴,可饮一杯无。”郑城月冒出来了一句,雪积了厚厚一层,让人顿生几分诗意。
楚然大笑:“这么老气横秋的诗。不过看来妹妹是想饮酒了。”
郑城月摇头:“谁说的,我只是想起了先生教我的诗。”
米老先生虽然穷,但是很是风雅,一到冬天,总爱念叨两句诗,久而久之,郑城月也会这几句了。
一边的楚真却笑道:“早就该上来一壶啦。妹妹倒是提醒我了。”
她平日里也爱好酒,也不待郑城月说话,直接令侍女温了酒上来。
那酒也并非是真的酒,只是果子酒,并没有多大的酒味。
“这味道好香。里面都放了什么?”郑城月抿了一小口。
楚真道:“里面放了梅花,用了春天的雪融化的雪水酿造。你喜欢这味道?”
郑城月点头。
“待会儿妹妹回去,带两坛回去试试。”楚然道。
两人说话间。楚然已然饮了几杯,方要说话,楚真却又道:“今日你在营里,爹爹早早回了家。还给你带了炳剑,我方才借来看了一下。”
楚然令人将剑拿了过来。那剑很重,楚真身边的侍女柳芽根本拿不动。
楚然过去,直接拿了起来,丝毫不费力。
拔了剑柄,青光凛冽。
郑城月见那把剑很是锋利,问楚真道:“姐姐,你学武?”
西州的风俗其中一样就是尚武,几百年前,西州还出了一个犹如战神一般的苏皇后;几百年来这种风气虽然已经不比从前。但寻常人家,弓箭刀马还是不难见到的,尤其这几年西州缕有北凉人来捣乱。所以见到楚然拔刀,郑城月也不害怕惊讶。
见她还一副关注的样子,楚然微微一笑。见楚真还没回答,便道:“她会的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而已。”
郑城月看他:“楚姐姐的是三脚猫功夫,楚哥哥你的是什么?”
“哼,他的不过是比三脚猫多一点的四脚猫而已。我若是有个好师傅,必定比他好。”楚真道。
楚然的师父是晋国有名的剑客,楚然自幼跟他学武,这个自然是楚真不能比的。
楚然笑:“有些人,再给她十个名师。她那功夫依然还是个三脚猫。”
“你有本事,你现在去院子里试一下这把剑。”楚真撇嘴。
能拿得动的剑可不一定舞得动。
郑城月偷笑。
楚然饮了两口酒,直接提剑去了庭院里,风雪萧萧,他的剑在雪中不断翻滚。
矫健的身姿,剑划破梅花的声音仿佛都能让人听得见。
白色的雪,红色的梅花,青色的长剑。
郑城月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指甲却掐到了自己肉里。
待楚然一套剑完毕,而在回廊里缩着的朔风直接奔到他怀里打滚。
“少爷,小姐,表小姐来了。”楚真身边的侍女过来道。
楚真很是诧异,看了看郑城月,道:“我舅家表妹来了,城月,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接人。”
舅家表妹,想来就是姜慧了。
郑城月点头。
雪虽然停了,北风却很大,郑城月裹了裹披风。楚然和那只狼在雪地里滚得不亦乐乎,浑然忘记了冷似的。
“发什么呆,过来。”楚然对她招手。
郑城月摇头。这只狼咬过郑霖,她又亲眼见它一口将郑二的肉咬了下来,心里很是有些阴影。
楚然低头摸了摸朔风的头,也不知在它耳边说了什么,朔风嗖得一下就蹦到郑城月身边。
郑城月吓得差点尖叫。哪想朔风只是她身边蹭来蹭去,一副求关注的样子。
郑城月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它是给你道歉,咬到你爹爹了。来,你摸摸它。”楚然也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抓起她手放在朔风头上。
郑城月见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不由软了几分,低头轻轻摸了摸,毛茸茸的,很是可爱。便不由自主一下一下抚摸着。软软的手,带有几丝温暖,一下又一下,朔风干脆在郑城月身边爬了下来,狼头搭在她脚边。
“楚哥哥,它叫什么名字。”郑城月问道。
楚然道:“朔风。”
廊下的风穿堂而过,两人坐在廊下,楚然很会讲故事,将朔风的事说得很是生动,从朔风像狗尾巴草一般跟着楚然,一直说到在营里众人是如何被它捉弄,惹得郑城月哈哈大笑。
☆、生意
“表哥。”姜慧和楚真从外面一进来,便见到廊下楚然和郑城月,叫了一声。
楚然站了起来,“表妹来了。表妹是和舅妈一起来的?可用过午饭?”
姜慧道:“母亲和姑妈在说话。”
她的眼睛看了一眼郑城月,笑问,“这是哪家姑娘?”
楚真道:“我在林家老太太席上见到的妹妹,这是郑家妹妹,你也见过。”
姜慧道:“不记得了。不过是那个来上府里问表哥要银子的郑家吗?”
郑城月道:“西州有很多郑家人,那郑家和我家是同一个姓,但却不是同一家,姜姑娘想来是记错了。”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姜慧笑问。
郑城月答:“我父亲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在卫所做事。”
姜慧口里哦了一声,却不再理郑城月,反看向楚真楚然,笑道,“表姐,在京城的时候祖父可是教过我们,不要和不雅人家的人来往。表姐难道忘了?表姐是好心,可是庶人,可没那么好的品性。小心有人利用表姐的好心呢。”
她对待不是士族的郑城月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反感。
楚真却微微皱起了眉。
姜慧自幼就是爱人捧着的性子,往日在自家姐们当中,楚真也让着她。但是此时楚真听了她的话,心下微微生出几分不喜,姜家规矩多,但是姑娘们与人交朋友,虽然都讲究门当户对,同个圈子,但也讲究投脾性二字,郑城月不过是个小朋友,她见着多逗上两分有何不可?再说郑城月这年纪小,可是礼数并不差。
楚真正要说话,郑城月却接了话:“承平年间的齐王出身皇室,身份高贵,母亲又是士族。偏却做出了弑父不忠不孝之事;而父亲不过是个货郎的威武将军秦将军路过云河以一人之力救下了被乱军攻击的逃难百姓;承平四十年,云河决堤,秦将军为救灾民而死,其父捐出了全部家什。人的品性若因因士族或是庶民而论,那前朝又且会大乱。你说是吧,姜姑娘?”
姜慧面色一僵,郑城月说的两人都是被天家定义了的人。偏两人出身和品性完全相反。
“你反应倒是快,小小年纪伶牙俐齿的。”姜慧缓缓说了句。
郑城月笑,“比不上姜姑娘。”
一边的楚然却笑道:“我父亲也曾是庶民。好了。城月,天色晚了,一会你爹娘该担心了,该回去了。”
姜慧脸色一红,方才她只顾着郑城月,却忘了楚将军的出身。想要说两句话,偏楚然根本不给她接下去说话的机会。心中暗暗有些恼了。
郑城月点头:“是,我该回去了,谢谢楚姐姐的招待。”
楚真一笑,“下次打猎邀你。”
“走吧,楚哥哥送你回去。”楚然招呼郑城月。
“表哥,你怎能送她回去。她不过是个。。。。。。”姜慧听到三人的话,轻咬嘴唇。
楚然转身看她,笑:“不过是什么?”
少年人的笑,带着几分飞扬,然而此时却带有几分不可侵的硬度。
姜慧一时间有些语塞。
“城月不过六七岁,现在大雪天的,路上也不安全,哥哥替我送过去吧。”楚真笑道,“城月,记得把你的弓准备好。”
郑城月对楚真微微福了一礼,“姐姐再会。”
朔风跟着郑城月身边,摇摇尾巴,跟着出了庭院。
姜慧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好过,表哥的那只狼,几乎不让人碰。
楚真楚然十二岁了,姜慧十一岁,可是姑娘们都成熟得较早,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姜慧就是见不得楚然与郑城月有说有笑的样子,虽然郑城月不过还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
郑城月回了郑家,楚然果然令人送了十坛梅花酿来。
那酒不过是果子酒,张氏也不拘着郑城月。郑城月令春枝分装了几坛,分别送去张家,也给了郑方兄妹二人两坛。
张轩接了礼物,还誊抄了本字帖让人送了过来。
“这轩哥儿还真是懂礼。”张氏接到礼物,笑道。
郑城月将那字帖收了起来,“轩表哥对谁都好。”
女儿年纪还小,张氏也不想其他,对女儿道:“你要和表哥表姐们好好相处。”
郑城月答应了下来。苦杏来叫她,两人约好今日去打雀,和张氏说了声,就出了去。
“这孩子。”张氏摇头笑。不过女孩子家,也只有这几年松快些,待大了,也不能如此了。
西州的冬天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郑城月三人也不例外,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