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昕高贵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刚刚好马车四周的人听见。
“阿恒现在有本王的‘印章’,以后本王不在的时候,你们便要听阿恒的话。知道吗?”他笑了笑,“怎么样,这么说可以吗?”
“……”宁卿。您还是别说了。
马车里一左一右两只锦鲤灯摇头晃脑,欲言又止。
马车在进宫前停下来,慕容下车前拍拍宁卿:“阿恒,我答应你的,相信我,都会一一做到。”
她看着他,幽森的眼眸一直澄澈到深处,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第33章 蠢事
慕容昕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神色很严肃,只是前方,一脸凝重,左右之人见状自是提了一口气。
他绷着一张脸,宁卿见状心中也是犹疑不定。
“情况如何?”
慕容昕绷着一张脸看她。
“听说王爷是去延禧宫见驾……陛下仍然相信福王?”
慕容昕叹了口气。
宁卿有些失望,还是安慰道:“骨肉相连,确实不是一件事就可以影响的。”
慕容昕侧脸看她,脸上笑意隐约而出,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如同石块投入湖心。
宁卿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
“你诈我。”她不满道。
他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诈诈你,怎么能看到你关心我的模样。”
“哼。”她扭过头去。
“一切,如我所料。父皇从来不是轻易用信任的人。现在要不是太后压着,我那位皇叔只怕是在大理寺等着了。”
“那陛下不会再彻查此事了吗?那么多条性命。且,此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实难容于天下。”
“我奶奶是在浣衣院生下我父皇,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所有能吃的苦,甚至为了让父皇活下去,她甚至愿意将父皇寄养在一个无嗣的妃子下面,自己了断。那时候父皇已经懂事,他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从凉亭跳下来,截住皇爷爷的御驾。所以,如果这天下有谁是父皇不愿意伤害的,那便是我这位久病礼佛的皇奶奶。”
宁卿一时沉默唏嘘。
“如果这样,作为第一重要目击证人和率兵冲进福王府的顾大人危险了。”
“看在太后面子上,为了掩饰这件事,父皇不会允许他继续查下去,而这么一件昭然若揭的惨案,元宵节便传遍了长安。为了给大烮一个交代……”他的表情冷下来。
“陛下会弃车保帅。”宁卿接下他的话。
“就算他知道是冤枉了顾我在,就算他已经完全厌弃了福王。”她对那个王皇座上的男人感到彻底的寒意。
“父皇和我皇叔没有什么感情,他们长在不同的时候,享受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待遇,除了拥有同一个母亲。”
慕容昕继续道:“所以,这一局,顾我在和我那癖好奇特的小皇叔都出局了。在这个时候,只要可以让顾我在失去他的公信,就算你说他是个女人我父皇也会找人去查查的。”
“所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为我父亲翻案烧一把火。”
慕容昕扬起嘴角。
“不。陛下本知顾我在是冤枉。这个时候踩他越厉害,陛下实际越不信任。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宁卿蹙眉,“我虽厌恶他,却更希望我父亲的冤屈洗刷是建立在皇帝的私人目的上。当务之急,我觉得还是要找到当年长公主那个宫中的太监。”
慕容昕脸上带了两分赞赏:“我就喜欢你这聪慧的样子。过些时候,等你父亲的事情落定,我要带你见见我母妃,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宁卿敷衍的笑笑,转过头去看窗外。
马车走的很慢,此时的长安已经彻底醒过来,车水马龙,正是春风。
踏春的王孙贵族拍马而行,淑女闺秀也借着礼佛上香的机会一览初春盛景。
一行烈马吆喝着从马车旁一哄而过,马蹄飞扬,一个来不及行动的小贩菜蔬滚了一地,他待要开口,便听得一声娇吒:“让开。”
紧接着是一声让人一寒的烈鞭声,那小贩被抽的一哆嗦,直接滚了一圈,马蹄声后,地上扔了一锭银子。
慕容昕的马原本平稳走着,但是那几匹马一接近,都有几分慌乱模样,马车立刻晃了晃。
“霜风,把骑马的人带回来。”他一手扶在宁卿肩上,皱了皱眉。
霜风领命前去。
宁卿道:“等会,我得要回避一下。”
慕容昕等她解释。
“能在长安大街纵马之人,只怕太子也没有这样的胆子,且还是个女子。恐怕只有当日酒宴上那个肆意持弓的颜杯小姐才有这个兴致吧。”
“那天我没去,倒是可惜,听说你直接徒手接住这个颜杯小姐一箭。气的她当场下了战书,还约你去围场狩猎。”
宁卿道:“这样的娇小姐,哪里能受闲气。”
“阿布勒家族的娇小姐,还有那么个用食诡异的哥哥,我倒是有点好奇……”他顿住,去看宁卿表情。
宁卿笑了笑,没接话。
两人正说话,外面突然一阵喧闹,接着列队的几匹马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一个清脆甜腻的声音响起:“听说大烮三皇子想见本小姐?”
她的话极不客气,偏声音甜蜜,倒是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宁卿低声道:“他们的马尾涂了狼粪。”慕容昕面色一冷,长安的仪仗马匹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天生恐惧狼的味道。
他声音冷冽:“听说北狄草原女儿性情豪爽,原来所谓的豪爽便是当街骑着屁股上涂着狼粪的野马毫无规矩的纵马伤人。”
“你!我已经赔过他银子了,还要怎样?莫不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专门找茬么?”
“本王倒真没看出颜杯小姐哪里弱?”
颜杯恼怒,却压着性子:“三皇子便是这样和原道而来怀着结盟期望的客人说话的吗?”
“从来只听说客随主便,既然颜杯小姐是怀着结盟善意而来的客人,那至少要打听一下主人家的规矩吧。长安所有正街不得纵马,违者斩无赦。”
颜杯一怔,强辩道:“我却不曾听说这样的规矩,且我非大烮人,自然也不受这样规矩约束。”
慕容昕不紧不慢:“既然如此,那本王只好勉为其难陪颜杯小姐去一趟长安府确认一下了。”
“你想怎么样?”颜杯压低了声音。
“很简单,向那位被你吓到的菜农道歉。那倒是可能颜杯小姐之前真的不知道。不知者不罪。”
“不可能。”
“霜风,颜杯小姐不认识路,你牵马带路吧。”
短暂的沉默后,颜杯咬牙:“等等。”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了歉,偏偏慕容昕又说:“听不见。”
颜杯几乎气昏,大喊一句:“抱歉!”吓得那个小贩半起来的身子咚的摔倒下去。
慕容昕也不含糊,命霜风放开了颜杯的马缰。
马车缓缓移动,宁卿道:“可还满足王爷的好奇心?”
慕容昕笑:“你在吃醋?”
“没有。”简单两个字倒是真有奇怪的情绪一般。
慕容昕立刻道:“傻子,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他解释道,“据说这个颜杯是来和亲的,要不一次将她得罪完,万一看上你的武成王怎么办?”
宁卿简直绝倒:……难怪您这把年纪还没有王妃。
慕容昕被她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的有点不自在:“难道,做的不对。”
宁卿心喊,完全彻底根本不对啊。颜杯这样的女人,显然就是欠抽型啊,给她一鞭子比给她一锭金子还更容易让她动心啊。
果真如她所料,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接着是颜杯的声音:“三皇子,既然相逢,不如一起……”
宁卿扬了扬眉。
敏锐察觉到异样的慕容昕立刻拒绝:“没空。”
恰在此时,破声风出,接着是霜风利刃出鞘声,慕容昕白皙的手指卷起窗帘,只见颜杯还保持马鞭卷向他车帘的动作。
他厌烦道:“颜杯小姐,好自为之。”
颜杯的脸却因为他这话,从呆呆的模样慢慢变红了。
……
慕容昕立刻放下半开的窗帘,冷声道:“走。”
他懊恼的看向宁卿,迎来一片同情的目光。
第34章 春狩
朱雀大街经过这一轮骚乱之后,很亏恢复了平日的井然有序,慕容昕“出手”没多久,巡防营和长安府的兵士衙役相继赶到,迅速疏导此处交通。
张御史走得快,比预想的还早回了府。
一回府,便察觉府中气氛有异。
前院的丫鬟婆子比平日多出一大截,他没吭声,自是慢慢向后宅去了。
果真,到了内宅,早有一个丫鬟候在前面,他跟着丫鬟转过几处走廊,绕过月门,刚刚到了正屋,便被张夫人身旁的大丫鬟请了进去。
一进去屋里,里面却是有个带着面纱的年轻的女子。
他狐疑的看向张夫人。
那个女子见了他,立刻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阿弥陀佛。”
张夫人素来爱礼佛,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每年捐到庙里的香油钱都不知几多。只是这是什么情况?
张夫人也是一脸凝重,一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左右一看,挥手让大丫鬟带上了门。
关上门的瞬间,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尼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张夫人面色凝重的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她素日都是在城外的静云庵礼佛,前些日子,受到其他几个夫人邀请,去了皇恩寺外的乐瑶庵,之后又去过几次,每次路过都会觉得有个女尼格外关注她,每次点的香油刻度也是恰到好处。直到今日,她自己独自去了皇恩寺,回程的路上竟然有人一路尾随,她也是多年当家的主母,便故意露出个破绽将那尾随之人捉住,这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师父。
“剩下的事情,便由你和大人说罢。”
女尼念了一句法号,这才娓娓道来:“贫尼原本是乐瑶庵中一个清修者,为了两年前一桩旧案,一直未曾真正超然于外,日前得见御史大人夫人,感夫人善良,故而一路尾随,有此打搅。”
“两年前的旧案?”张御史立刻想到两年前朝廷上的一场清理风波,不由蹙眉,“两年前的旧案,为何当年不说,现在却来搅弄?”
女尼伸手按住自己头上面纱的边缘,张御史见那白皙的手上却是斑斓狰狞的伤痕,顿时一怔,然等女尼取下面纱后才发现她脸上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一只鼻子竟然烧的只剩下黑洞,他纵使见惯场面,却仍然出了一身冷汗,嗓子发痒。
女尼面色不动,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反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离相寂灭,一切诸相,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以爱住其心,以无爱住其心。不过一具血肉骷髅。”她放下自己的面纱。
“两年前,我作为乐瑶庵中佛经讲解者,曾经入宫。”
她说道这里,将要说的话已经清楚指明了方向,然后她停了下来,等待张御史决定是否要继续听下去。
张御史沉默了片刻,问道:“不知道大师是在何处宫殿主事?”
女尼缓缓吐出三个字:“静思殿。”
“因太后常年礼佛,那时候贫尼除了日常的讲解,也会负责整理静思殿的所有佛经。宫中的妃子公主,也常常将抄写好的佛经送来归档。”
“恕在下愚钝。”张御史不明白。
女尼轻轻吁了一口气:“那时候,宁妃还是高高在上的宁妃,她的字写得好,抄写的佛经也很多。那一天申时,贫尼在整理的时候意外发现她送来的佛经少了几卷。当时静思殿看守并不严谨,很有可能是别的宫人借走。故而贫尼也没有在意,但是晚上戌时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几卷经书都在,当时贫尼以为自己记错了,便顺手拿出翻了一翻,结果却发现了几处奇怪的地方。”
两年前,在朝堂和宫中同时发生的有两件事。
宁妃巫蛊后宫,宁庄臣心怀不轨,谋立皇储。
而这个女尼说的显然是前者,张御史很想让她立刻闭嘴,但是一股说不出的本能还是让他追问下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女尼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那层面纱,他也感觉到一身寒意。
“贫尼看到在很不显眼的地方,有几处字迹明显有重合,显然是用很薄的纸张临摹之后留下的痕迹,但是当时贫尼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张御史提了一口气。
“等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协助管理佛堂的一个太监正在整理佛经,而他看的地方,也正是贫尼之前查看的地方。因为宁妃抄写的佛经都是给太后的,一般情况下,完成后便会归档上锁。见到贫尼过来,他便就势落了锁。”
张御史已经猜到七七八八。
女尼继续道:“然后就在那个夜里,宁妃突然被贬黜,紧接着后半夜一场雷火落到了静思殿。所有值守的宫娥太监,无一幸免。”
张御史奇道:“那师太你?”
“贫尼那天并不是值守,刚好功课做完,当时也没有多想,直接冲了进去,只抢下一卷残卷。”
“在下倒是不明白了。师太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些佛经的情况,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就是为了佛经?”
他说完的瞬间感觉到女尼冷冽的目光,她顿了顿,这才道:“贫尼进去本意是救人,但是进去才发现里面的人早都死了——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扼死的。在那样的情况下,贫尼只能拼死将他们用生命掩藏的东西抢出来,也许,有一天可以为他们沉冤昭雪。”
“那为何当时陛下调查此事的时候,师太不出面说明。”
“当时贫尼奄奄一息,半张脸都毁在烈火中,承蒙太后庇护,才勉强活了下来,等贫尼能够说话的时候,宁家的案子已经变成铁案。”
她也是很久之后,才突然惊觉那些痕迹连在一起,是一句多么触目惊心的话。
和她在太后宫中听到的关于宁妃巫蛊小人上面的诅咒一模一样。
同样的字迹,潮湿和时间掩去了它临摹的痕迹,更添加了可信。
“所以,师太今天为什么又要告诉本官这些?”
“贫尼身患恶疾,恐不久于人世。脱尘之事希望能进自己最后一点微薄之力。”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佛经,烤焦的边角,泛旧的纸张:“贫尼认识的,能相信的也只有夫人一人尔。”
张御史手里抓着那卷佛经,如同拿了一块烫手山芋。
能在后宫发动这样大的能量的人,屈指可数,明哲保身自是他的宗旨,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拿不定主意。
这一日的长安,躁动不安,这一夜的长安,难以入眠。
皇帝的旨意已经下达,不日将会进行春狩,张御史也在随行的队伍中。
那一卷烫手山芋,他不放心放在任何他看不到的角落,故而一直悄悄带在身上。
慕容昕听到这个消息时,轻轻扬了扬眉,一脸邀宠般的看向宁卿。
“看吧,和我们预想的一模一样。”
“那可真是辛苦三王爷,连邀请夫人进香这样的事情都费了那么多精神。”
“所有的事情早都已经注定,我只是将它们联在一起罢了。”
宁卿却是在磨她的利箭,一下一下,一只脚踩在石墩上,高高竖着一个发髻,慕容昕居高临下看上去。
突然道:“我想,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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