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昕似乎早有预料:“吩咐厨房给福王送一份黄桂豆沙元宵过去,唔,也给拈花姑娘送一份。今日就当作宵夜罢。”亲兵领命而下。
宁卿一眼过去就看到四个大托盘,上面盖着锦布,亲卫都在门外,哪里还看到什么大家?她正要找个由头推辞,慕容昕走进去,剑雨在身后关上了门。
她没来由心头一跳。
慕容昕一手解开斗篷,随手一扔,斗篷落在椅子上,他今日笑容格外的温和,神态也格外亲切,宁卿只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悲惨故事”讲一遍,打消他各种念头。
他却先不去揭开礼物,而是走到远一点的圆桌上,招呼宁卿:“过来,先吃浮元子,一会凉了。”
宁卿走了两步,站定了:“大人,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宜……”
“这个很好吃的。也是这个大厨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有刺玫花,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果仁、枣泥的,你看看你喜欢什么味道?”
他夹起一个,放在一个小碗里,“试试这个豆沙的吧?”
宁卿越发觉得诡异,只恨不得拔足狂奔:“大人多吃点,阿恒实在不饿——不是说有东西要看吗?”
“我可吃不下。”慕容昕点了点那几个浮元子,“看了一会就没胃口了。”
宁卿固执,慕容昕一副好了好了都依你的表情,走过去,解开上面的红布,宁卿只看了一眼,差点没叫出来,托盘的锦布下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美誉宝石,而是一颗颗人头。有的已经失去一段时间,灰败了。人头全部用特制的药粉扑着,慕容昕只拉开给她看了一眼就飞快的盖了上去。
“……这是!”
“还记得那日在来安北的路上么?你说你配不上本王。”慕容昕有点严肃,“我想了很久,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本王专门命令褚勐将当日押解的那些狗奴才的头送过来。本来这不应该给你看的,但是以阿恒的性格,倘若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人的下场,只怕一辈子都解不开心结。”
“……”
他微微一笑,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现在,好些了吗?”
“……”宁卿无语的垂下头,大王爷,一直以为你精明深沉心思狡诈,可是,揣度人心也不是这样揣度的啊……
“王爷……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慕容昕伸手按住她嘴唇,“阿恒,你现在只要安心呆在我身旁,等我回长安时自然会带上你。你的文书仍然有效,我会替你去掉奴籍。”
轰的一声,门被剑雨推开,看着相对的两人,他立刻转过身,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大人,大厨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慕容昕面色一沉。
“被人一剑穿胸,属下看过那伤口,从胸骨的痕迹看来,是个左手用刀之人。”他们都想到了拈花。
“而且,那浮元子她吃了大半,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剑雨面色有些难看。
宁卿听到这里,便明白,他们在浮元子里面下了毒,这大厨,倒是成了替死鬼。
“这个女人,必有诡异。”慕容昕皱眉,“福王如今这般模样,倒是不好用强的。”他扣了扣手指,沉吟着没说话。
宁卿见缝插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慕容昕按住她的手:“最近事情太多,你先去吧。”
宁卿如蒙大赦,连忙按住砰砰的心跳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偷偷回过半个脸庞,看见慕容昕正在浅笑着看着她,宁卿像被鬼吓了一跳,连忙加快脚步跑了。
这样,第二日下午,她从练兵场回来,忽然听见秋生说,慕容恪那里出了大事,不知道怎么的,拈花就像疯了一样不停的尖叫,哀嚎,最后竟然活生生将自己掐死了。死状可怖。
更可怕的是,她死了以后,从她的脖子里面爬出了好些细细的虫子,那些虫子一钻进地上就不见了。有年老见多识广的老兵说,那是蛊虫,只有在最蛮荒的西疆才会有的东西。
宁卿听完不自觉的捂住自己的脖子,血管的跳动都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听说有的蛊虫收到特殊的喂养,只有特制的东西才能克制,问起秋生拈花的异样,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叹气,福王那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怜这么忠心的奴婢,竟然就这么死去,连主人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宁卿心头发凉,忽然就想起那串莹白的东珠项链,想起那上面斑驳的光影,当晚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见有一只很大很大的虫子一扭一扭的缠绕过来,仿佛要将她窒息,因为她本身女扮男装,所以没有和王珂住一个屋子,死寂一般的屋子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只虫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她使劲想要去看那只虫子的脸,好捏住它的七寸,但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终于,她猛地惊醒过来,脖子上正有一双手,死命的卡住她的脖子,她看见一双幽绿的眼睛,仿佛饿狼一般。
第56章
这一瞬间,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她一把抓住那双手,使劲全力往外推,但是那手像铁爪一般,纹丝不动并且缓慢收紧,她整张脸涨的通红,脖子似乎要断了。
鼻尖涌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怪异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吾命休矣。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要死掉的时候,那只手却松开了,仍旧留在她的脖子上。
然后,她听见福王冷冰冰的声音:“没那么容易就让你死。以后你会求我杀了你的。”
“福王爷?”她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悄悄向枕头下摸去,嘶哑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他嘿嘿一笑,阴沉沉让人心生恶寒,“你说我要干什么?拈花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拈花?她是中了蛊毒。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系,和你的情郎关系可不小,就算是中了蛊毒,没有那个兔崽子她能死吗。”他眼眸恨意汹涌,夹杂着愤怒和痛楚,“你可知道,她为了我受了多少罪恶!”
“王爷,她是蛮人的卧底!那些都是苦肉计啊!”
“贱人,你果然知情!”他脸上的肌肉一抖,一巴掌直接呼了过来,“我要你不得好死!”
失去桎梏,宁卿向后一扬,正好湛湛避开,慕容恪更加恼怒,一脚踩在床上,匕首自袖中翻转,直接向她胸口挥去,宁卿不做他想,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但男子的力气何其大,他一使蛮力,宁卿顿时后仰,被他全面压制住了。
“王爷!”她惊呼,“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她的……”
“杀了她的是我亲侄子,动不得他,还动不得你不成。我要让他知道被人生生割去身上一块肉的滋味。”
他反手一扭,宁卿动弹不得,心头大惊,但是匕首抵在脖子,万万不敢呼救,只能任由慕容源将自己带下床来,她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赤足站在地上,冰凉刺骨,慕容源另一只手指了指门,示意她自己走出去。
宁卿心知一旦出门,那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人为刀俎,却是不得不缓步走过去,慕容恪嫌她走路慢,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上,宁卿一个趔趄,差点仆倒在地。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轻轻连叩三下,两人俱是一惊,慕容恪一把抓住她肩膀,压低声音威胁道:“小心你的舌头。”
屋里顿时陷入沉寂,连呼吸都要凝滞起来。。
过了一会,她听见慕容昕的声音:“阿恒,你睡了吗?”
脖子上的匕首紧了紧,冰凉的刀锋浸出血珠儿来。
宁卿不能说话,她的眼睛左右看,却没有任何可以提醒或者碰到的东西,早知道就不把那两个瓷瓶搬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慕容昕说:“今天的话,并非儿戏,我是想过的。”她听见有手按在门扉上,但是那手却没有推开门。
慕容昕身为王侯,自有他的骄傲,即使这些时间以来,他被宁卿吸引,喜欢,入眼,但是他却绝不愿用自己的身份来逼迫她跟随,这是他的尊严,也是他的自信。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表明“并不嫌弃”她的态度,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宁卿以为他要离开,情急之下忽的咳了一声,脖子上的刀锋顿时又进去半分,有利刃进了血肉,她再不敢动了。
“阿恒?”已经准备离开的慕容昕站定,声音中有一丝欢快,“我可以进来吗?”
宁卿感受到身后慕容源身体一瞬僵硬,情绪紧绷,现在的他,如同随时会爆裂的火球,万万不能惹怒引火自~焚,她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情绪:“天色夜晚,实在不便。大人有什么话,还是明天说吧。”
“阿恒,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嗯。”
“阿恒,如果你真的觉得不方便,回长安之后我可以在外面给你置办一间宅子,也是可以的。那些自轻的话,以后都不必再说了。”
“大人!”宁卿心底有丝丝火气,竟然真是要将她金屋藏娇不成?“阿恒身份低微,配不上您这样的天皇贵胄,实在不配您抬爱,只求乡野枯店,了此残生。随您进长安,那真是不敢他想。”
慕容昕似乎颇为意外,他想了想:“你可是因为在外而生气,若你想要进府也可以,现在府里没有当家女主,并不会有甚为难,只是以后……”
“只是以后大人有了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我这样的姬妾那便是再无容身之处。大人您真瞧得起阿恒,进了侯门又如何,身份低贱,无名无份,生出的孩子也是下贱。回头若是被大人嫌弃,那更是生不如死。今日,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如果大人要问阿恒意见,阿恒没有一丝一毫攀附求荣的妄想,如果大人不问阿恒的意见,强要了阿恒,那阿恒也是无话可说。”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都足够坚定,这个瞬间,她是这么想的,然后就这么说了。
慕容昕倒是一愣,他一直以为宁卿是因为自己身份低贱觉得配不上自己,而回避自己的好意,却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一瞬间男子的自尊让他下了狠话:“本王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他哼了一声:“只要你他日不后悔才好。”
“有生之年,绝不后悔。”宁卿干净利落。
慕容昕气的面皮发涨,竟然一丝犹豫都没有,他自从冠礼之后,各方闺秀宫娥不知道多少芳心暗许,哪怕只求的一丝多余的目光流连,并且父皇在朝臣暗示下预备亲自赐婚都不下三回,只是每次都被他的贵妃母亲阻止了,她一直觉得只有最优秀,家世和地位最尊贵的女子才能配上他。潜移默化,他也这么觉得,对女子格外挑剔甚至几乎到了违反常态的地步。面色不净的连茶都不能侍奉,到了军中才稍微好点,对于爱洁的癖好也略有妥协。
但是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已经“降低”无数要求,暗中克服诸多心里障碍,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去介意她某些不得已的地方,然后想着法子帮她解开心结,随着她在战况紧张的时候折腾,在这样的纵容情况下,她竟然干净利落的拒绝了自己。
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而且根本不是什么自卑好吗?
慕容昕的鬼火从脚底窜到心头,再慢慢窜到脑子顶,他平日的骄矜风度残留的影响才让他没有破门而入,只是气的一甩袖子。
又过了一会,他很低的问道:“是不是因为他?!”他说的是司马无情。
宁卿却冷笑一声:“大人,既然知道,何必多问。我和苏蒙本来便是两情相悦,只是天意弄人。大人还是速速请回吧,本来军中已经蜚短流长,大人还在这里徘徊,岂不是要让别人做实您的龙阳之癖?”希望他能听出来,苏蒙可是死了好久了。
门外静了片刻,慕容昕冷声道:“自甘堕落!”然后甩袖而去。
听着外面的脚步渐远,架在宁卿脖子上的匕首总算松开了些,慕容源危险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识相的。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可以不让你死的那么难看。走!”
他推搡着宁卿,宁卿道:“我自己会走。”
她走到门前,推开一点门缝,冷风灌进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王爷,我可以穿个斗篷吗?外面好冷。”
不待慕容源反驳,她又道:“而且我这样出去,别人看到肯定会起疑心的。”
“哼。”慕容源让开一点身子,让宁卿转身,就在她转过来的瞬间,虚掩的房门顿时洞开,沉重的门扉重重撞在慕容源背上,他顿时一个虚晃,宁卿已经就地滚下身,离开了他的桎梏。
下一刻,慕容昕的剑柄重重敲在慕容源头上,他尚未站起的身子顿时倒了下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看不清任何容貌。
对他顺着流淌到屋中的月光,看见一身白衣,秀发覆肩的宁卿半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莹润如同月光。
“你没事吧?”他两步上前,蹲在她身前,有细密的小血珠滚落在雪白的衣衫上,像雪地的红梅。
慕容源按住后脑勺,看着这一幕,忽的冷笑。
“小皇叔。你这是做什么?”慕容昕看着他,薄薄的双唇紧抿。
“做什么?自然是做本王喜欢做的事情。”他看着宁卿,嘴角挂出玩味的笑意,“果真不愧是你看中的人,这滋味,当真是让人神往啊。”
宁卿作为女闾中的军宠,必然不可能是处子之身,以前怎么样慕容昕可能不会介意,但是今日如果他知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个女人被自己睡了,只怕是会气的吐血吧。更可况,刚刚那些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这个小侄儿,恐怕是真的被这个女人迷住了。
慕容源挑衅的看着宁卿,只要她出口反驳,他有一万个办法让慕容昕相信。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宁卿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下了头。
这轻轻的一低头,几乎就是默认了慕容源的话。
慕容昕眼眶一红,猛地拔出刀,他走到慕容源身前,一脚揣在他胸口,华美的锦袍留下一个重重的脚印:“我杀了你!”他怒不可遏,长剑出鞘,剑锋清冷,冷冽的光芒跳动在月光中。
“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你就要对自己的亲叔叔动手吗?”慕容源并不害怕,反而将自己的脖子向前送了一截,宝剑饮血,光芒更甚,握着剑柄的手上青筋爆出,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跳动,杀意已盛,他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为了你这个蠢货,死了我大烮多少好男儿!”
他长剑一挥,慕容源一头长发全数落地,散乱的头发披散在他脸庞,配合他诡异阴沉的模样,真如恶鬼一般。
“这一剑,割发代首,是为我的女人刺的。慕容源,我今日不杀你,是因为你是我父皇的弟弟,我的叔叔。但是我不杀你,国法也不容你!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更容不了你: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更不要说你弃城而逃,丢尽慕容家和大烮的脸面!”他声音凌厉,再无平日那低调而亲和模样,气势磅礴,生生竟让慕容源有了一丝颤意,“你的女侍拈花,里通外国,背叛大烮,我不过是小惩大诫,将她的镇蛊东珠毁了而已,自食其果,天理报应,你明知其情,不知反思,竟然还趁夜犯案。慕容源,你行军法难容,国法当诛!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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