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鸣见秦楚青一见这里便喜欢上了,也不多问,当即定下了这儿。
屋内有两张桌子,用屏风隔着。一张四方桌,厚重大气。一张圆桌,桌沿刻有花纹,精巧雅致。
霍玉鸣让伙计将屏风挪到屋角,他则自顾自去了方桌前坐定。
烟罗拿出帕子将圆桌旁的椅子细细擦拭干净,这才扶了秦楚青落座。
霍玉鸣看不惯女孩儿们过得这般细致,却也不想说秦楚青什么,只得拿起杯子猛灌茶水。
雅间门一下子被人踹开,撞到墙边,发出重重地一声响。
霍玉鸣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口中的水没来得及全咽完,卡在了喉咙口,呛得猛咳不止。
秦正阳迈步入屋,霍玉鸣气愤地指责道:“你、你就不会好好走路?来晚了也就罢了,还来这么一下子……想吓死人不成!”
烟罗看着一脸晦气的秦正阳,忙道:“六少爷怎地那么慢?先前准备转弯儿的时候,还见您的车子也快到路口了。怎地这个时候才到呢?”
秦正阳见秦楚青也一脸震惊地望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色和缓了许多。看了眼霍玉鸣,对秦楚青简短解释道:“刚才在路上出了点小麻烦,和人争了几句。”
“往后小心些。”秦楚青知晓霍玉鸣在场,秦正阳不欲多言,便也没再问,只如此叮嘱道。
霍玉鸣在旁冷哼:“犯得着和人争?遇上那些不讲理的,几鞭子下去,就也老实了!”
“哦?”秦楚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着鸣少爷的意思,当初你找小六的麻烦的时候,他就不该和你打、不该和你争,直接几鞭子抽回去,就也罢了?”
霍玉鸣被她几句话堵了个半死。仔细想想,当初还真是自己不讲道理硬要诬蔑秦正阳,登时闹了个脸红,别过脸去看窗外美景。
秦楚青见他不再说秦正阳,就也不多提此事。
这时伙计进屋,将饭食陆续端上桌。
一个打扮斯文之人,约莫是这酒楼的账房或是掌柜的,亲自捧了一壶酒过来。刚刚笑着说了两句话,一抬眼瞧见屋内之人,他明显愣了下。继而歉然笑笑,“对不住。拿错了。那位公子一般都来这间屋子,今日来得晚挪了地方,我却习惯性地来了这儿。”
屋内三个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人计较。霍玉鸣挥了挥手,便让他走了。
不多时,隔壁间的屋门开合,隐约可以听到那捧酒之人道歉之声。
那屋的客人回了句话。可惜刚刚说了一个字儿,这边的菜已经上齐,伙计们退出去的同时把房门关上,后面的就再也听不到。
秦楚青并未放在心上。低眉抬眼间,一人行到了她的跟前,却是霍玉鸣前来道歉了。
“之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大喇喇地连倒三杯,尽数饮尽。
秦正阳在旁边看呆了,讷讷说道:“你要不要吃点菜?连闷三杯,等下别要我们把你抬回去啊!”
霍玉鸣冷笑一声,“烧刀子那么烈的,我都能喝上半壶。这种淡酒对我来说,就跟稀水似的!”
“烧刀子?”秦正阳一脸的莫名其妙,扭头来问秦楚青:“八姐,那是什么?”
秦楚青懒得替霍玉鸣扯谎,顺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啊!”然后一脸无辜地去看霍玉鸣。
霍玉鸣笑着与她说道:“那是北地的一种酒,很烈,但是好喝。改天阿青若是去了北地,我请你喝!”
秦楚青刚要答话,一旁的秦正阳不乐意了。
他皱着漂亮的小脸,不悦道:“阿青怎是你叫得的?喊‘秦姑娘’!”
霍玉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对着秦正阳冷哼:“怎么着?你觉得阿青的名字不好听?我还就偏要叫了。你能奈我何?!”
其实在秦楚青看来,霍玉鸣就跟自己麾下的一个小兵似的。小兵喊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没大没小,而且,名字叫出来也不如‘将军’听着霸气。
不过,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而跟一个小子争吵就是了,顶多放几个眼刀子过去把人吓趴下。
但这个弟弟明显很较真。
秦正阳猛地站起身来,身后椅子急急倒退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一声。
“外男哪能随便喊女孩子的闺名!谁说八姐的名字不好听了?姨娘说过,八姐姐这名字,是取了父亲与母亲二人之姓合在一起。哪里会不好听!”
姨娘是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的,母亲在世时,有甚么话都会对姨娘讲。姨娘说的,一定没错!
秦楚青反应过来,闺阁女子和她到底不一样。
当年她和同僚间互称姓名已成习惯,封了长公主后,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还保持了那个习惯。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却是不成了。
她知晓秦正阳是为了自己好,心中一片温暖。思量了一瞬正欲出言调解,谁知那俩小子都是口比心快的。
霍玉鸣当即一拍桌子,高声驳道:“呵,照你这么说,那当今陛下的名字,是因为先帝和先皇后感情好,先皇后姓苏,所以才用了一个‘殊’字?”
秦楚青察觉这话题转变的方向不对,眉心微拧,忙对秦正阳厉喝道:“住口!”
可秦正阳年少气盛,昨日里刚和霍玉鸣打了一架,刚才又和人争执了几句,本就在气头上。如今被霍玉鸣一激,又哪里管得住自己?
先前乍一听到‘陛下’二字,他还惊得眉头直跳。可再一看霍玉鸣那冷嘲热讽的模样,就也压不住怒火了。立刻口不择言道:“强词夺理!这两个怎么能说到一起去?哦,照你这样讲,那敬王爷也是因了先王和先王妃感情好,所以才叫‘霍容与’了?”
秦楚青一听这俩家伙三言两语就把本朝里边最有权势的两个主儿给扯了进去,劝都懒得劝了。
她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挪了挪地方坐到背对他们的位置,自顾自用餐。
——眼不见为净。左耳听右耳出。
她权当自己是身处战场当中两军对垒的混战地界得了。
要说这天底下为数不多的霍玉鸣害怕的人里,若把他大哥排在第二,皇帝都不能搁到第一。
他自小常常出入宫中,虽然陛下和大哥不和,但是对他一直都还不错。故而刚刚说起陛下来,他还顺溜得很。
可是一听到敬王爷三个字,他却开始手抖了。待听到对方全名,霍玉鸣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秦正阳只当是自己辩过了这个鸣少爷,毕竟敬王爷父母不和,这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谁知霍玉鸣惧极之下胆量陡增,脑子一晕,脱口说道:“认真说起来的话,太。祖他……”
啪地一声脆响在屋中凭空狰狞响起,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闭、嘴。”
秦楚青背对着他们,手中拿着断成两截的筷子,一字字说道。
她平时说话做事,皆是放下了往日久居高位的矜贵。如今端起惯常的架势,顿时现出了十足的威严。
就连眼高于顶的霍玉鸣,都被她这句话里的森然之意给惊到了。
“怎么了这是?”霍玉鸣看看被吓傻了的秦正阳,拧眉问道。
“对旁人品头论足,就也罢了。太。祖之事,怎容你们这些小辈肆意妄论!”
这些日子来,秦楚青专程留意过。或是和人交谈时故意将话题引过去,或是看书的时候特意寻找,已经将她离去后太。祖的事情知晓了个八九不离十。
镇国大将军过世后不久,太。祖身染重疾,不过两年便驾崩了。
其间,他未婚娶未纳妾,后宫一人也无,自然也没有子嗣。最后,将皇位传给了他亲手教养的一个相当聪慧的孤儿。
那时孩童不过才十岁大。太。祖托孤,将孩子托付给了秦大将军和一众忠臣,命他们扶持幼主到他成年。那孩子也十分了得,不负众望成为一代明君。
知晓这些的时候,秦楚青的心里十分酸楚。
她既痛惜好友英年早逝,也因自己去得太早、未能帮助君主完成他最后的愿望而十分自责。
少年人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说及如今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个人,随便,与她无关,她不介意。
可是太。祖不行。
那人为了这江山耗尽了一生。普天之下,谁都没有资格嬉笑着论及他!
她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太。祖的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纯纯的十分专一!~~~~~~(≧▽≦)/~
刚刚试了下,回不了评论,菊花一直转。不知道是不是地域性抽……
明天一起回。(づ ̄3 ̄)づ╭?~
☆、请君入瓮
秦楚青寻常说话行事颇为温和。就连出言驳斥,唇角也带着一抹笑意。两个少年哪里看到过她这般动怒的模样?
秦正阳自小就被姨娘教导着,一定要听大哥和八姐姐的话。原先八姐姐和他不亲,接触少,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但是这两日,包括这次鸣少爷请吃饭赔罪,八姐姐的一路维护他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如今看秦楚青生气,秦正阳一下子就蔫了下来,老老实实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这江山是太。祖和镇国大将军携手打下来的。二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霍玉鸣先前是脑子发热,因为说起了陛下和大哥,就顺口说起了太。祖。
被秦楚青这样怒喝一声,他虽刚开始不服气,后来想想,自知不对,也是懊悔不已。
这些年在军中,他看多了沙场征战,知晓安乐来之不易。如今和平之年尚且如此,太。祖之时,该有多么艰难!
虽然对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悔过之言难以出口。但霍玉鸣默了默后,终是说道:“抱歉。”
短短两个字,声音颇轻,但是诚意十足。
秦楚青微微叹息着,抬指揉了揉眉心。
那人去得那样早,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每每思及,心中便难过至极。
这些天那些伤痛之情堆在心里,一点点聚集,竟是凝成了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巨石。
先前少年们提起上位者时的语气那般无所谓,一想到太。祖亦会被他们如此说来,那巨石就将她心中的枷锁给彻底压垮。在那一瞬间,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秦楚青听出少年们的歉然之意,平复了下心情,道:“就算如今太平了,也不能忘记这大好河山是怎么来的。当年先人们浴血奋战,我们需得铭记在心。”
两个少年默默点头。
看着突然冷了下来的气氛,秦楚青单手支颐滞了片刻,让烟罗唤来小二,给少年们添了两个菜,一个火烤鲈鱼,一个火烤五花肉。
“算我账上。”秦楚青说着,又看了眼秦正阳,“尝尝看是否喜欢。”
此时说到银钱相关之处,她不禁凝神细思。
——多年过去,也不知京中镇国将军府如今成了甚么模样。
里面的东西……她还能拿回来用么?
霍玉鸣见秦楚青不再着恼,与秦正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霍玉鸣见这个漂亮妹妹不生气了,先前那股子精神气又冒了上来。
他一扬下巴,说道:“阿青忒得偏心。只问这小子喜欢不喜欢,却不问问我。不过,你点的这个东西,倒是合我口味。”
转头对了秦正阳,霍玉鸣双眼晶亮地道:“可惜这是在厨房里用炉灶的火烤。改天我请你们吃真正的烤肉。找块大空地,架个大火堆。听着肉在旺火上滋滋滋地响,闻着肉香,啧,别提多美了!”
秦楚青侧首看了他一眼,不禁莞尔。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先锋营兄弟们的喜好,还是和当年一样。
烤肉需得现烤出来热热的才好吃,只是要费些时候来等待。三人索性坐了下来,先慢慢品着其他菜肴。
砰砰砰。
屋门被连叩数声。
烟罗觉得不对劲。
店中伙计一般都会在敲了门后扬声报出为何事而来,或是菜好了,或是询问客官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断然不会这样连敲好些下半晌不说话的。
而且,那烤制的菜肴,不是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好么?
她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点缝,往外瞅了一眼。看清外头立着的人后,震惊地失声喊道:“三老爷?!”
门外那人五官和伯爷秦立谦有四五分相似,身高也相仿。只是与秦立谦相比,肩膀更阔身材更壮实,两个人的气质便不甚相同了。
屋内三人闻声也行到门口处。
秦楚青望见秦立诚,只稍稍‘回忆’了下便记起了他,倒是印象颇深。
虽说秦立诚是伯爷秦立谦一母同胞的弟弟,但他和二老爷秦立谨年岁相差不大,又在老太太的有意无意安排之下,自小跟着秦立谨一起玩,与他感情甚好。反倒和秦立谦十分疏远。
原先那女孩儿跟在兰姨娘和老太太身边,故而时常见到这位三叔叔。
秦立诚看到屋内三个孩子过来,甫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双眸明澈的女孩儿。
习惯使然,他正要与她说话,却看到她不似以往那般见了他就露出羞涩亲近的笑来,而是神色淡淡,既疏离又漠然。
秦立诚这便想到了老太太和二哥对他说过的话。
——青姐儿变了,跟以往不同了,白养了她一场。
秦立诚望向秦楚青的目光就也冷了下来。
他微微垂眼,扫视三个孩子,“我与友人在此相聚,竟是听到你们在此嬉笑。本是特意过来看看,不曾想……”
视线定格在霍玉鸣身上,陡然变利。
“……不曾想,居然看到你们两个与打伤磊哥儿之人相谈甚欢!”
霍玉鸣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秦立诚,阴沉沉地道:“您可真不容易。刚才我们几个吵架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您还能看出来‘相、谈、甚、欢’?”
他重重地嗤了一声,甩开秦正阳拼命往后拉他的手,嘴角扬着一抹讥诮的笑意,道:“晚辈觉得您还是甭吃饭了。先去找个郎中,好生瞧瞧这眼耳喉鼻究竟是哪儿出了岔子罢!”
秦楚青昨夜不在,不知其中内情。
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伯爷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怎么帮着二老爷、四少爷说话,字字句句针对伯爷、秦正宁还有他的!
这秦立诚,压根就是个分不清亲疏的混账东西!
秦楚青一直神色清淡地望着这一切。
秦立诚看了她一眼,双目中精光骤聚,扬手怒指霍玉鸣,“黄口小儿,竟也敢口出狂言!太过放肆!”
他正要再斥,旁边忽地传来了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将这绷紧到了极致的气氛瞬间拉扯得柔软了些。
“三老爷请息怒。”
秦楚青缓步上前,笑道:“三老爷为何如此动怒?究竟是因为鸣少爷诬蔑过小六,亦或是鸣少爷打伤了四堂兄?”
秦立诚本想说是后者。可瞧见秦正阳和霍玉鸣带着一模一样的敌视目光看着自己,他又瞬间改了主意,哼道:“自然是因为他诬蔑阳哥儿!”
他死盯着秦正阳,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小子对你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还能原谅他与他共餐,当真可笑!”
“那依着三老爷的意思,被人冤枉了,就永远都不能原谅那个始作俑者,必须和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了?”
“正是!”秦立诚怒然说道:“没道理受了委屈,却还要反过来笑脸相迎的!难道青姐儿不这样认为?”
秦正阳有些摸不准秦楚青这样一步步逼问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八姐姐是自己亲姐姐,绝不会害他,他不能反驳八姐姐的话。就保持了沉默。
霍玉鸣却是有点回过味来,朝着秦楚青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