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院子,他连个院名都没有定下来。更遑论匾额了。
据说原先霍容与的父亲老敬王爷住在这里的时候,院子还是有名字的,叫做‘繁华居’。后来霍容与住进了这里,觉得那名字太俗,太难听,就让人把匾额摘了。
结果这一摘,就摘到了现在。一直都没有正式定下过。
——想来也是。他常年住在北疆,多年不在京中,只偶尔小住一番,定然也没太放在心上了。
秦楚青迈步入院时,就暗暗思量着,既然打定主意要长久住下了,先和他好生商量个名字再说。
正这般想着,守在院门处等着的烟罗和烟柳抬眼看见了她,忙过来和她行礼。
烟云先前跟着秦楚青去到霍玉殊那边的。只是她不能进院子,守在院子外头候着。刚刚跟在秦楚青后面,自然也听到了烟柳烟罗那番话,就笑着与她们说了几句。
可烟罗烟柳见到秦楚青后,却歇了玩笑的心思,齐齐敛容低眉,轻声道:“太太,金妈妈和何妈妈来了,正在那边儿等着呢。”
说着,朝某个方向指了过去。
秦楚青看了看,那里是陈妈妈住的地方。
“等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时候了。原本是在这儿等着的。陈妈妈说总那样干等着会被太阳晒,就请了她们屋里去。”
“夏婆子呢?”
“夏婆子?”烟柳烟罗面面相觑,烟罗说道:“应当是一直在她自己屋里待着罢。要不,奴婢去叫叫?”
“不必。”秦楚青这便止了丫鬟们的打算,“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又吩咐她们去把两位妈妈叫到来,这便当先行去。
临近门的时候,烟云已经将帘子撩开了,秦楚青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夏妈妈的住处方向。
——那这两人到了这里,不去故人夏婆子处叙叙旧,却只跟了陈妈妈去说话,可见这她们俩和夏妈妈之间的不睦是双方的,并非只是夏妈妈一人如此。
秦楚青刚回屋坐下一小会儿后,两位妈妈便在屋外求见了。
时间拿捏得很好。秦楚青净了手后又饮了些茶,刚好得闲。
不过秦楚青并未让她们立刻进来。而是再等了一小会儿的时间,方才点了头。
两位妈妈进屋行了礼后,寻常惯爱说话的何妈妈没有开口,反倒是不太说话的金妈妈看了何妈妈一眼后,当先说道:“不知午膳可还合王妃胃口?”
秦楚青先前已经猜过这两人许是会将午膳的事儿拿来先说,倒也不惊讶。知晓两人的来意并非只因这个,就随口赞了她们几句。
何妈妈的脸上这才带了点笑意。
金妈妈看秦楚青好似心情不错,适时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尽数捧了过来。
秦楚青朝陈妈妈看了眼。
陈妈妈紧走两步去到秦楚青前面,恰好拦在了金妈妈的跟前。
“我来罢。”陈妈妈将东西接过来,然后转身捧给了秦楚青。
最下面的是两本册子。上面的是几串钥匙。
秦楚青神色不动,将钥匙搁在案几上,手中捧着册子闲闲地翻了两页。
是账簿。
发现这一点后,她不禁微微挑眉。
先前来请安的时候东西没上交,这个时候倒是特意送来了?
霍玉殊的到来,没几个人知晓。府内的婆子丫鬟们也没多少人认得他。故而金妈妈和何妈妈这样的转变定然不是因了他的关系。
那么,就是先前秦楚青吩咐午膳的时候那一番话的缘故了。
虽然她们没有将东西全部交出来,说的话也并非全部是实话。但从秦楚青吩咐午膳摆一桌开始,直到现在,她们短短时间内就将东西给拿来了,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么,就是之前就有防备,提前便准备好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临时抱佛脚,赶着将东西给置备出来。
“先前请安来得急,没有准备好。后来见王妃的时候又太过欢喜,就漏了这些事情。”何妈妈脸上带了点笑意,如此说着,“回去后发现这些需得给王妃,就赶紧准备好了。只是先前安排午膳,没能顾得上这些,因而没能及时送过来。”
她说完,朝金妈妈使了个眼色。
金妈妈会意,在旁正要接茬,谁料秦楚青突然冒出来一句:“这账册怎么就这些?食材药材的呢?”又捞过那几串钥匙,仔细瞧了瞧上面标着的字,奇道:“府里药材库的钥匙与搁置蔬菜瓜果的库房的钥匙也不在?”
何妈妈一听秦楚青当先就将这主要的问题给点了出来,刚刚冒出来的那一些些笑意就顿时不见了。不过她如今这严肃的样子,倒是没忘记带上点恭敬的模样。
金妈妈上前说道:“王府的食材和药材与旁人家不同,置办和使用都有另外一套说法。奴婢们怕王妃初来乍到无法适应,便打算再忙活几日,将这些交代妥当了,再亲自过来交给王妃。”
秦楚青听闻,将手里的钥匙往旁边一丢,轻嗤了声。
这两个人,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先前秦楚青就叫了总管问过了。府里的药材库,是两个妈妈与他都各有钥匙。因为士兵们守卫在这个地方,并不是无事空守,还得经常训练。训练的场地,就在王府特意劈开的一处大场地上。
兵士训练,都是实打实地上,小伤在所难免。大伤偶尔也有。这种情形下,总管就拿了一把钥匙,也好时常去取药材,不需要麻烦两位妈妈经常帮忙开锁了。
但搁置瓜果的那几间屋子,总管是没有钥匙的,一直都是两个妈妈管着。
——总管住在外院,来来回回吩咐厨娘们置办膳食并不容易。因此,就将这桩全权交给了金、何两人。
先前秦楚青并未细问霍容与这府里的一些具体琐事。听说这府里头后院与前院、士兵们是分开管的,就以为膳食也是如此。后来听总管说起,方才晓得士兵们吃饭也是东侧院的厨娘们在准备。
而这厨房里的事情又是金妈妈和何妈妈在管着。
这样一来,东侧院子还有士兵们所需各种食材的采买,自然是由两位妈妈在负责了。
秦楚青长年跟士兵打交道。那些汉子们的食量如何,她最清楚不过。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口扒饭。
府里有这么多的侍卫,每日里消耗掉的东西自然不少。这些东西加起来所花费的银子,可是相当可观的。
这两个人将药材和食材的单独提出来,药材不过是混淆视线的,毕竟这里不是战场,药材消耗并不多。
那食材,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头。
思及此,秦楚青视线朝金妈妈和何妈妈身上扫去,似是十分不在意地说道:“其实我在伯府管家也有些年头了。虽然王府的人比伯府多了不少,但我想我能应付得来。”
而后她勾唇一笑,十分诚恳地说道:“既然两位妈妈这么诚恳,我也不好继续劳烦你们了。有关膳食的那些账薄,不如一并拿来给我看看罢。”
☆、第126章
“账簿?”何妈妈嘴角笑起的弧度一下子消失不见。取代满面笑容的,是无限为难的愁苦之色。
她半弯着身子行了个礼,对秦楚青歉然说道:“都是奴婢不当心。那些的相关账簿,不见了。”
“不见了?”秦楚青失声说道,看上去十分讶异,“好端端的,怎地不见了?”
何妈妈十分为难,“奴婢也不知道。明明平日都是搁在那里的,谁知不知不觉地竟是找不见了。也不知被谁拿了去。”
她刚刚说完,金妈妈也接上了话茬:“又或者不是被人拿了。许是不知随手搁在甚么地方了,需得好好找找。过些日子也就能寻到了说不定。”
一通话说完,半晌没听见秦楚青开口。
她俩悄悄地抬头看了眼,才发现秦楚青脸上的笑意已经转冷。目光已然锐利,仿若利箭,直直地射向她们,似是要将她们看穿。
但只一瞬,再去看,秦楚青的神色分明是柔和的。
两人便听她说道:“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紧着些寻到罢。”
金妈妈和何妈妈都暗暗松了口气。出了门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低声约好了,去何妈妈屋里坐一会儿。
她们离去多时后,烟罗想起先前这两个妈妈的那番说辞和作态,气得肝疼。将茶水给秦楚青捧来后,忍不住说道:“账簿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竟敢只行个礼?跪下都不为过!还有,甚么叫‘不知被谁拿了去’?这府里头守得那么严实,还能有嗡嗡乱叫的苍蝇飞进来把它偷走了不成?”
烟柳边理着秦楚青的妆奁匣子,边道:“可不是有苍蝇么。”她朝西侧那边扬了扬下巴,“还是不小的苍蝇呢。”
“难不成是她们拿去的?”烟罗顺口说完,一拍脑门,“哎呦看我这糊涂的。她们是想将过错推到那边去?挑拨离间的,更恨人!”
说着,抽出托盘的手都更使劲了。冷不防手肘碰到了桌沿,砰地一声响。
烟罗的脸顿时白了,摸着被撞疼的地方倒抽凉气。
烟柳噗嗤笑了,指了她说道:“看你再说别人?可是受了罚了!”
陈妈妈叱了她们几句,说道:“不是说了么,或者不知随手搁哪里了忘记了也不一定。有时间嚼舌根,倒不如快去做事!”
“妈妈您也真信那话?”烟罗本就胳膊疼,一听被斥,心烦之下也有些憋不住了,回嘴了句:“那么重要的东西,还能‘随手一搁’?她们当旁人没见过账薄还是怎的!真当那东西跟街上买的话本子似的,随手扔没了改天买一个补上?”
平日里她也是极其听陈妈妈的话的。这次是着实气狠了,也是口不择言。
陈妈妈本还想斥责她几句,一看她那气愤的脸通红的模样,绷不住笑了。狠狠戳了下她的脑门,低声道:“也就主子性子好,纵着你随你乱说。要搁在别家,就凭你这张嘴,早就不知打了几百个板子了。”
烟柳笑着说道:“正是如此。”
她刚说完,陈妈妈又对她道:“还有你!不看着她点,竟跟她瞎胡闹!”
几个人正在这边嘀咕着,不远处传来了秦楚青悠悠的声音。
“胡闹甚么?我听着挺好。连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有漏洞,偏她们当真就这么说了。可见在这安稳地儿待久了,便连想法都变得自以为是了。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再自得些日子。少不得要露出更大的问题来。”
烟罗听了,眼睛一亮,道:“原来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所以故意放她们一马?”
话一说完,见烟柳正抿着嘴看着她乐呵,陈妈妈也笑容满面,烟罗仔细想了想刚刚秦楚青那话的前半句,顿时苦了脸,道:“太太诶,什么叫‘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了?敢情奴婢看上去像是个傻的?”
她这话一出来,屋里的人就都笑了。
“可不就是傻的?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一转眼就给忘了。”陈妈妈指了外头说道:“刚刚是谁说的要给姑娘洗果子去的?说了半天都不做事,光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快去!”
烟罗到底不敢再还嘴了,缩缩脖子立马就去了。
陈妈妈又寻了个借口将烟柳也遣了出去,这便去到秦楚青近前的花架子旁,边理着绿萝的枝叶,边说道:“太太要不要将这事儿和王爷说一下?往后真要有点甚么事情,也好让王爷有个准备。”
毕竟这两位妈妈是王爷的母亲带来的,也是府里的老人。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她们俩有问题了,往后查清了,惩治是必然的。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不必了。他现在没有闲暇理会这些。”
与其让他现在就开始操心这些,倒不如有了确切证据再在他面前提及。
陈妈妈欲言又止。再次开口前,她好生斟酌了下。
——她知道的事情,太太也知道。但太太肯定比她更了解王爷。这样的安排,应当是有原因的罢。
思量过后,陈妈妈到底没多说甚么。眼看烟罗捧了蔬果盘子进来了,就去净手准备给秦楚青削果子吃。
霍容与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方才归家。
秦楚青正歪在榻上看着一本话本打发时间。听闻霍容与回来了,就吩咐了人去将提前做好的宵夜端来。
霍容与推门进屋的时候,两碟小笼包和一碗米粥刚搁上桌。烟罗将托盘里的咸菜丝也放下后,就赶紧出了屋子,从外面将门掩上。
霍容与不喜婢女贴身伺候。
秦楚青就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给霍容与将外头的衣裳脱了下来。
摸着上面的凉意,她忍不住说道:“晚上那么冷,他们也不给你多加件披风?”
霍容与就笑:“北疆比这冷多了。习惯了。”
秦楚青嗤了一声,趁他不备快速探手摸了下他的指尖,发现冰凉一片,就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
——你就装吧!
霍容与瞧着小妻子这模样可人疼,反手将她的手扣住,紧紧握住。又伸手一捞,将她搂在怀里好好抱紧。
男子的体温透过中衣传到了她的身上。秦楚青红了红脸,伸手推他,“快松手。要把人憋坏不成?赶紧换上衣裳,小心着凉。”
霍容与直到前面的都是借口,最后面那句才是她的目的所在。
见她真的十分着紧,他的心里顿时柔软一片,不忍心再拒绝或是再逗她,淡笑着说了个“好”字,慢慢松开双手。又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下,这便张开双臂,任由她帮他将家常衣裳换好。
秦楚青给他将衣襟理好,这才叫人捧了水给他净手。
待到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二人,霍容与刚坐到了桌前,粥碗就被塞到了手里。
“先喝点热粥吧。”秦楚青说道:“先垫垫肚子。”
霍容与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晚膳?”尝了一口,味道不错,讶然道:“我本以为是清粥。”
“用猪骨汤熬的。”秦楚青看他吃了小半碗粥下去,这才将小笼包递给他,“现在晚了,不敢让你吃太多肉食,不然的话晚上怕是会难以克化睡不踏实。所以一早让人做了菜肉的小笼包和猪骨粥。”
霍容与当真是饿了。筷子夹着小笼包送入口中,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两碟尽数吃光。这才发现,小笼包的口味竟是有六种之多。两碟吃下去,足足用了十几种菜蔬。
正要将剩下的半碗粥吃净,抬眸看到秦楚青正专注地望着他,霍容与不由莞尔,顺口问道:“怎么?”
秦楚青先前盯着他看,是因为想不透旁人吃得快了显得狼狈不堪,为何偏他这般做来却是丝毫不显慌乱,依然贵气十足。
但这话她是不会对他直说的。故而只是浅浅一笑,促狭地抬指勾了下他的下巴,说道:“看小儿郎相貌不错,本将军欲将你收入帐中。”
前世的时候两人这般的玩笑不知开了多少回。
原来的时候,太。祖都是面颊微红地说一句“胡闹”。然后秦楚青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此时,霍容与却是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朝床帐的方向看了眼,说道:“必会让将军满意。”
秦楚青一下子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君子端方的某人。
霍容与便笑着吃了粥,擦拭唇角的时候顺口说道:“往年的时候就是不敢开口,方才总是错过机会。如今却是不会了。”
一番话他说得无意,秦楚青听了心里头颇为酸涩。
仔细想想,他既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她那些举动,无疑是在他的心上增添伤疤。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晚上歇息的时候,霍容与顺口问道今日诸事如何,可还顺利。
秦楚青将霍玉殊前来之事说了,又和他提了句金妈妈与何妈妈有些问题,这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