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南虽还笑得云淡风轻,然而脸色却有些苍白,一条手臂吊起,上面缠得都是白色的绷带,还有一些白色的布带从他的袖子里探出头,一直延伸到了他的手上。
“表哥这是?”
“前些时候不小心跌了马,不碍事。”慕容南说得很轻描淡写,然而看伤势,显然不是这样简单,至少平王妃的眼眶都红了。明秀是骑过马的,自然明白跌马的凶险,脸都白了,急忙问道,“可还伤了别处?”
见慕容南噗嗤一声笑了,之后摇着头看着自己仿佛将此事并未放在心上,明秀不由疑惑地问道,“表哥素来极小心的,怎会不小心跌下来呢?”慕容南的骑射向来极好,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故。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平王妃眼眶有些红,却只是带着几分轻快地说道,“况你表哥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心里一快活,就少了些警惕。”她虽看着轻松,然而想到那日儿子满头是汗地叫人送回王府的画面,心里就疼得厉害。
这傻儿子在家休养了几日,就忍不住来见明秀,劝都劝不住。
“阿秀坐在我身边。”恭顺公主笑容勉强,竟然没有打趣,唤了明秀到自己身边坐下。
“嫂子。”平王妃央求地唤了一声。
“我明白,我就是要问问两个孩子的心意。”恭顺公主挤出了一些难看的笑容来说道。
平王妃今日大清早就来了,还没等她欢喜呢,就叫她挨了当头一棒。
批了八字,相冲相克?若成了亲,这是要彼此都要倒霉的意思么?
恭顺公主本不想相信这个,然而看着伤成这样儿的慕容南,却不由不有点儿相信了。
慕容南从来没有这样不小心的时候,为何这才说要定亲,就这么巧吃了这个?这是不是老天爷给她的警醒,是不是在说,这婚事做不得?今日还未伤及性命,若真成了亲……
恭顺公主很喜欢平王府,也很喜欢慕容南,却没有喜欢到要拿自己闺女的命来赌这么一把。
她就明秀这么一个女孩儿!
“嫂子啊……”平王妃也是硬着头皮上门的,谁不愿意自己儿子的亲事顺顺当当的呢?只是这样的八字,她心里本就有些烦闷,然而慕容南哪怕是此时命都差点儿交待了,却还是不愿意失了这门亲事,这叫她能说什么?
她只能顺着孩子们的心,哪怕是日后会生出更坏的事儿,也想圆了儿子与外甥女儿的这心事。此时见恭顺公主有些要反悔,她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了几分悔意。
若她不好信儿去批这八字,就没有这样的波折了。
“我就是……”恭顺公主想说只是舍不得,然而平王妃都能舍出儿子不愿退亲,她也有些感动。
“这是怎么了?”见平王妃与恭顺公主的神情有些异样,还带着古怪,明秀不知就里,不由好奇地问道。
罗遥的目光落在没有半分异色,只是将目光落在明秀身上的慕容南的身上,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亲事有碍?”她突然冷淡地开口问道。
“这……”叫罗遥当场说破,平王妃犹豫了一下,见明秀愣了,心里又喜欢又难过的,叹着气点了点头。
恭顺公主见她脸色不好,也知道慕容南这受了伤这些天平王妃只怕日子难熬,恐她动了胎气急忙叫人去取安胎药,又见明秀一脸的茫然,只好自己将这些话儿与闺女说了,说到最后已然有些忧心忡忡,时不时地往慕容南的胳膊上看上一眼,低声叹息道,“旁的不说,我与你姑母是很为难的了。这婚事……”
若不是有平王妃面子在,她当场退亲的心都有了,忍耐了一回儿方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些不合适。”
明秀静静地听了,下意识地将手抹过了插在发间的金簪。
慕容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头上还戴着自己亲手打的那只金簪,眼睛就微微亮了起来。
他不记得跌下马来时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了,也不记得那时几乎死过去的疼痛,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眼前那时闪过的明秀趴在墙头看着自己展颜一笑的模样。
他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听着床边母亲抱着自己的哭声,心里有些愧疚。
母亲说他是她的命根子,他明白。他也知道母亲对这亲事的迟疑,不过是恐失了他。
可是他想,比起没了性命,他更害怕的大概是失去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哪怕是以后真的没了性命,只要能娶她,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次任性与执着。
母亲虽然难受,却还是应了他。
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慕容南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却横生枝节,见明秀静静地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皱眉带着几分不赞同,显然是要悔婚的罗遥的身上,之后目光就看见了立在门口并没有进门,只是脸色严肃的沈国公。
他知道今日做主的不是舅舅舅母,只会是眼前的女孩儿,却并不逼迫她,起身迎了沈国公进门,见这位平日里对自己很还算客气的舅父只是对自己点了点头,脸上就露出了苦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脸色有些发白。
“八字?”明秀都不知道眼前众人与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问道。
“是呀。”恭顺公主目光殷切,只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明秀,就等着她说不愿意。
只要闺女说不愿意,她拼着与平王妃翻脸,也不会再议这门亲事了。
“怎么说的?”明秀却并没有母亲的紧张,只是笑了笑,抬头问道。
她其实并不大相信这个,不过是个好彩头罢了。莫非上辈子现代的那些夫妻,每一个都测过八字不成?还不是很幸福地度过了一生么?
心中并没有对这些的敬畏,明秀其实心里也是一松的。不然方才平王妃与恭顺公主那样的表情,她还以为是慕容南这表哥突然寻着了真爱要跟自己来一把“你要明白我的心!”呢。只要不是被劈腿,荣华郡主其实百无禁忌,还心里松快了许多。
“相冲相克。”沈国公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表哥?”明秀含笑往慕容南的方向看去。
“是。说若是你与我成亲,我们两个彼此都不会有好儿。”慕容南见明秀淡然的模样,眼睛仿佛是星辰一样闪亮,声音也温柔了很多,看着明秀柔声说道,“今日我跌马,明日,许还会有更厉害的。”
“表哥怕么?”明秀仰头看着他问道。
“我不怕。表妹怕么?”慕容南轻声问道。
“表哥不怕,那,我也不怕。”明秀笑了。
恭顺公主看着这两个说什么都要成亲的不懂事儿的孩子,眼泪都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忍心拒绝。
第95章
“你,你真的还要嫁给表哥呀?”
问这话的,就是有些迟疑纠结的明华了。
当然,知道了八字不合之后,该纠结的都很纠结。
就说沈国公与明秀她大哥沈明程,天天在她院子外头走来走去目光严峻,看见她就用一种沉默的眼神看着她,叫荣华郡主压力很大。
恭顺公主没有说什么,一边预备嫁妆一边唉声叹气特别悲凉。
明秀见明华都在用“不想活了你!”的眼神看着自己,就笑了笑。
愿意跟自己玩儿命也要娶自己的人,她看的分明,对自己是真心的,这就够了。
“不过是八字不合罢了。”
“可是表哥是真的伤着了呀!”明华急了,拉着明秀就不撒手,脸都是青白的,带着几分凝重地说道,“我知道你跟表哥的情分,只是这太叫人担心了!”
比起不大与沈家二房走动的慕容南,明华更在乎的是明秀的安危,她不懂什么别的,也不愿听家里大姐明静与她说的什么“患难见真情真心一个也难求”,她只知道这婚事不好有危险,许会要人命的,此时眼眶都红了,低声说道,“天底下,也不是就表哥一个。”
她能说出这话,也是对自己真心,明秀心中感动,握着明华的手劝道,“天底下,如表哥这般待我的,也就这么一个。”
“你这死心眼儿的!”平王府与国公府这亲事算是定了,明秀点头的那一天,平王妃竟又哭又笑的,回头就往国公府送了聘礼。
当然八字不合的事儿外头知道的不多,只是都疑惑平王妃这亲事定得有些急切,竟连皇帝的赐婚都不要了。
“死心眼儿遇上死心眼儿,也好。”见明华摇着头脸色哀哀的,明秀也不愿意因自己的亲事叫大家伙儿都跟着心里不舒坦,急忙换了话题与明华笑问道,“二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儿来瞧我?不必在家等表哥么?”这里头说的就是王年了,托纨绔们的不要脸唾面自干的脸皮的福,哪怕是二老爷拼命想把这狗皮膏药给撵走,却还是叫个笑嘻嘻的纨绔混进了家中,从此混吃混喝顺便勾搭自家的闺女。
二老爷与二太太那点儿脸皮完全不够看的,况王年嬉皮笑脸的,谁会往这样的笑脸人身上打脸呢?
再说,当日若不是王年出头,二老爷分家的时候只怕就吃了大亏了!
“今天表哥回家奉承二姑母去了。”明华脸红了,总算有点儿小女孩儿的羞怯的,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儿说道。
她从前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纨绔,还是资深的那种。只是看着王年对自己笑嘻嘻唤表妹没心没肺的那样子,明华的心里却觉得欢喜。
这个人与她那道貌岸然的姐夫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哪怕没有那样出息,没有那样会读书,还很会叫人看不起,可是待她的心,她却明白。
这人手上只有一两银子,也愿意拿这银子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只为了叫自己开心。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顾虑的,见左右的丫头知姐妹俩要说贴心话儿都退下去了,这才往明秀的身边凑了凑,摸着头上一只很漂亮,据说是安固侯府老太太的私藏——叫王家纨绔看见以后撒泼打滚地讨了来给了自己的簪子有些叹息地说道,“表哥是待我很好。只是三妹妹,我跟你说的你别笑话我,我是怕极了姑母的。”
王年对她很好,她愿意嫁给她,可是,可是她是真不愿意给安固侯夫人当儿媳妇儿呀!
那天天在婆婆手底下受气遭罪,自己这日子怎么过?
明静就吃够了婆婆的苦头,明华看见了,也觉得自己看够了。
关于安固侯夫人的话儿一出来,明秀就沉默了。
她再期待明华与王年这一对儿,也不得不承认,安固侯夫人是个大问题,也不愿劝明华单单为了王年,就往安固侯夫人手里送死。
“二姑母……”明秀苦笑了一声,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二姑母最近干的,就是想把太夫人身边儿的方芷兰推销给平王妃,因被平王妃断然拒绝了,这些日子有些不好听的话出来,说明秀还没嫁人就是个悍妒之人。
为了这个,王年特特儿地往国公府上来给沈国公赔罪,还给自己送了许多的嫁妆来。
“太夫人病好了没有?”想到方芷兰这柔弱单薄的痴心人儿,明秀就想起来据说分家就病了的太夫人了,觉得太夫人这病有些膈应人,她见明华一怔便皱眉问道,“还没好?三叔家中银子补药都不缺,老太太这怎么就不见好?莫非是因三婶儿看顾得不尽心?”
她知道一些三房分家之后的事儿,知道三老爷从分家之后就带着大把的银子去了自己的外室家中,从来都不管自己府中事的。
三太太本还想往各处走动一二,谁知道分了家,人家也就不认她了,就算巴巴地送上门去,也冷淡。
一来二去,三太太在勋贵之中走动得也不勤快了。
“老太太这回是真病了。”二太太不是有底气的恭顺公主敢从此不再往来,还真往三房去看了几回,回来就摇头,说是老太太不大好,“仿佛是心病,你也知道,她一心想在这府里子孙满堂,如今却分家出去。”明华细细地看明秀身边的一个绣架子,见上头有很好看的莲花儿的图样儿,花瓣儿粉粉胖胖的十分可爱,还有大片的碧绿的荷叶看着叫人心中清净,便低着头低声说道,“还有四妹妹,这病得有些沉了,说是相思病。”
“相思病?!”明秀上一回听说有这毛病的,正在宫里做她的芳嫔娘娘呢!
“荣王不理睬她了,回去她就病了请了大夫上门,也不知谁这么缺德,就传出去她为荣王害了相思病的话儿!”明华心中很庆幸分了家,不然有这么一个还没成亲就犯了相思病的姐妹,这简直就是陪着名声烂大街的节奏,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她便带着几分鄙夷地说道,“那荣王也是没有心肝儿的人!”
沈明珠与荣王的点点滴滴不是假的,这家伙竟然还能翻脸无情,得多不是东西。
前一阵子只要出门必定和荣王“偶遇”,被吓得不敢出门的明华只觉得荣王恶心极了。
“有了这说法儿,四妹妹怎么嫁人呢?”明秀扼腕叹息说道。
这只怕是永寿郡主的手笔了,不单是叫沈明珠嫁不成荣王,还叫她谁都嫁不成。
“可不是,连三叔屋里的那几个庶出的如今也没人说亲了。”明华与三房庶出的女孩儿不熟,此时有些唏嘘却并未放在心上,拉着明秀笑道,“前些时候叫你解围的那个,”见明秀点头,显然还是记得的,她便笑着说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人。那家里知道她家名声不好了,却还是愿意这亲事。三婶儿本不愿还想拿捏的,只是那家里去寻了三叔,三叔允了,方才成婚。”
那女孩儿嫁的是镇上的富户,高高大大很憨厚的青年,并不英俊,也不贵气,可是有这样风雨中不离不弃,也是难得的了。
想到这个,明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明秀哪怕知道婚事有碍,却还是愿意嫁给慕容南了。
“荣王可还……”
“不知父亲怎么就与唐王殿下熟悉起来,前儿荣王竟然敢上门,还是唐王殿下来,将他给提出去的,从此荣王就再也没有来了。”皇子驾到,哪怕二老爷再不愿意也不敢将荣王拒之门外,正觉得自己倒霉呢,那头儿唐王就一脸铁青地来了,也不知与荣王说了什么,就跟掐小鸡似的将荣王给掐走了,第二日据二老爷说唐王在朝中被皇帝呵斥了一早朝,盖因荣王的半边脸都青了。
仿佛是被揍的。
“唐王?”明秀诧异地问道。
她没有想到竟有唐王出头。
莫非二老爷虎躯一震,叫唐王殿下引为知己?
“父亲说唐王殿下从前见过就很和气,这一回挨了呵斥,也没有迁怒他,还相约日后上门喝酒。”明华也觉得唐王这热情有点儿古怪,皱了皱没有方才说道,“初时母亲担心……”担心唐王打的跟荣王一个主意,想娶一个沈家的女孩儿做侧室笼络沈国公,然而之后却再也没有这顾虑了,“只是唐王下一回来,还带了唐王妃,父亲母亲就都安心了。”
唐王妃是京中知名的妒妇,若是唐王有一点儿的纳侧的心,唐王妃也不会心平气和来别人家吃饭。
早就烧了二老爷一家了!
“大抵是二叔能干,叫唐王侧目了。”唐王不大喜欢明秀,从这几回见面明秀能感觉出来,此时也不觉得这唐王是为了自己。
“这话叫父亲听见,不是要美坏了?”明华如今分家不在太夫人手底下做小可怜儿了,也有了几分开玩笑的心,见明秀摇头笑了一会儿,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父亲还担心唐王意在沛公,与大伯父说了一回,只是大伯父说不碍事。”
沈国公很不爱与皇子们勾勾搭搭,平日里也不大亲近,这一回却默认了唐王与二老爷走动往来,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