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惊扰了大哥。”二太太正怔怔得流泪,听见明华的声音才看见门口一脸忧容的明秀,也起身愧疚地说道,“到底叫一家都不安宁了。”
她本不许二老爷往公主府去传信儿的,盖因自家的事儿自家办,没有劳碌兄长的,只是没有想到二老爷到底求了沈国公做主。
“二婶儿都说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儿,竟不与父亲说,岂不是叫父亲寒心?”二太太很有自尊不愿麻烦别人家,明秀是觉得极好的,只是却更心疼明静些,匆匆上前走到了仿佛对一切都没有知觉了的明静,看着她那张温柔娴静的脸上此时竟是一副死心的模样,她就觉得难过得厉害,也急忙低头擦了眼角的泪,坐在了明静的身边低声道,“大姐姐,我回来了。”
明静动了动,转头看着强笑的明秀,张了张嘴,却只流下了眼泪来。
“三,三妹妹?”明秀离京的时候明华还小,然而明静却已经记事,与明秀相处得极好,况当年她嫁人之后信儿传到了塞外,明秀也是补了一份礼来给她的,她自然是记得这样的情分。哪怕是明秀的容貌早与年幼是不大相似,然而明静却直觉地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堂妹,此时看着堂妹都惊动了来看望自己,她捂着脸伏进了床上的被子里,放声痛哭,仿佛要将自己的委屈都哭出来。
明真见从回家就一脸心如槁木的姐姐哭了,也跟着在一旁大声地哭起来。
“究竟是因为什么?”明秀伏在堂姐的身上慢慢地劝慰,回头与捂着嘴红着眼眶的二太太问道。
“你大姐姐孩儿没了。”二太太哭着说道,她捶胸顿足地骂道,“一家子的畜生啊!我好好儿的大姐儿,叫他们给作践成了这个模样!”
她恨得满眼都是血丝,尖声叫道,“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他们一家!”
“孩子没了?”明秀一惊,只觉得手下的这个身体全是骨头,竟一点儿肉都没有,之后想到了那还跪在树下的青年,目光猛地一沉。
“是那人的缘故?”这时候谁还管个贱人叫姐夫呢?明秀虽含糊成这样儿,然而明华却听明白了,咬着牙用力地点头道,“背信弃义的东西!大姐姐这样为他,他却在家里与人生出私情,还逼迫大姐姐!”
明静的哭声冲进明秀的耳朵,这样的痛苦,叫明秀仿佛都记不清当年那个一脸和气笑容的小姑娘了。
“畜生,滚,滚!”仿佛是明静的哭声一起,外头就传来了挣扎与央求声,仿佛是那个青年想要冲进来一样儿,不过却该是叫人拦住了,此时二老爷的骂声也在外头传来,只大声道,“和离!我就不信了,天底下没了你,我家的大姐儿就得滚进泥里去!”
他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还带着几分尖锐地厉声道,“休妻?!大姐儿错了什么,你家竟敢提休妻?!你是不是忘了,没有大姐儿的嫁妆,你们一家还喝西北风呢!”
“他家里头不过是寻常的官宦人家,养活一大家子总是撑不住,况还得打点朝中。他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年同僚上峰走动,读书科举笔墨纸砚,哪一样儿不是用的大姐姐的嫁妆?如今好了,有了功名了,就生出花花肠子来,将个外头的丫头捧得天高,还说大姐姐……”明华见明秀望着门外一脸的冰冷,那双平日里温柔和气的眼睛黑沉得叫人心生恐惧,竟猛地一哆嗦,之后低声道,“说大姐姐多年无子,这是命里不祥。”
“不祥?”明秀就冷笑了一下,温声道,“确实不祥,不然,怎么就遇上了这群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罢了,就这样罢。”明静之前呆滞不过是叫悲愤迷了心,此时一头哭出来,就已经畅快了许多,此时捂着自己的小腹摇头哽咽地说道,“我只恨,这个孩子……”
她多年无孕,本觉得对不住丈夫,因此日日求神拜佛,拿夫家一家子都当祖宗一样地侍奉,就是为了叫自己心里好受些,哪怕是婆婆与小姑子再尖酸刻薄,她也为了那个男人都忍了。忍了许多年,几乎熬干了自己,许是她的一片赤诚感动了神佛,竟叫她惊喜地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然而还未待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却从婆婆冰冷的嘴里告诉她,她要有一个“姐妹”了。
想到那时丈夫并无不愿,还带着几分柔情的笑容,明静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她本以为是因她不能生,丈夫才起了纳妾之心,却没有想到当她告诉了他自己有孕,求他不必再纳妾开枝散叶,那人对自己依旧摇头。
新鲜的新人,他到底是喜欢的,不能生,也不过是一个借口。
哪怕是那妾推了她一把,叫她本因这些恍惚而不稳当的胎落了,在婆婆一家的嘴里头,她竟成了拿自己的胎陷害新人的毒妇。
她这么多年的痴心,尽都错付了。
想着自己那无缘的孩子,再想到直到自己落了胎才露出悔恨的丈夫的脸,明静的目中只露出了冰冷的怨恨,死死地抓着床上的锦被低声说道,“不得好死!”
“大姐姐想如何,咱们就如何。”明静温柔良善,却叫这一家逼得连性情都改变了,明秀都不必听全套儿的,只听到这里就已经微微闭了闭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想要休妻,那是做梦。”她冷冷地说道,“当国公府是摆设,由着他们往脸上踩?!”她俯身与明静问道,“大姐姐真的不肯与他回去?他还在外头跪着呢,想必还有几分真心。”
“这样的真心,真是叫我恶心。”明静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怨毒,喃喃地说道,“此时跪着,想要与我重修旧好,不过是想叫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只是我为何要成全他的亏心事?!”
她从未对不起过他,虽然确实有些嫉妒,不肯叫家中的侍婢与他亲近,连从家里带来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然而父亲母亲就是这样过来的呀!有她一心爱慕他侍奉他,一心一意全是他,难道一点儿都不够么?
“大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见明静已有决绝之意,明秀到底吐出了一口气来,只是斟酌了片刻,便低声问道,“大姐姐是想要和离?”
“我不想再见那个人,只是……”明秀的温和镇定,到底叫明静缓和了许多,虽然眼眶还是红的,时不时还往下掉眼泪,却再也不是方才那绝望的模样,她握紧了明秀的手,仿佛是抓紧了自己的主心骨一样,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只是却连累了几位妹妹。”
不管和离还是被休,世人总是对女子更刻薄些,明静这一闹,只怕就要叫下头的几个妹妹跟着被牵连,叫人非议。
“再坏,能坏过沈明珠去?”明秀不由笑问道。
沈明珠那名声,连累起姐妹可比明静的要命多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
“这是一样的道理,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若只冲着名声就看不中咱们姐妹,咱们才要松一口气呢。”明秀温声安抚地说道,“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儿呢?真正爱惜咱们的人,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名,对不对?”
“三姐姐说得对,为了名声斤斤计较的男人,凭什么叫咱们喜欢呢?”明真方才哭得直打嗝儿,此时一边捂着嘴一边小声儿说道。
“那就,和离!”明静咬着牙,双目中都透着光芒,狠狠地说道,“还有,这些年他们家用了我多少的嫁妆,都给我赔回来!”
人财两空这种赔本的买卖,她不干!
“阿静!阿静!”就在明静叫忍不住伤心的二太太给搂住,目中露出了决裂之意之时,就听见外头那青年的叫声传了过来,其中带着的痛苦与情意,叫人都忍不住往明静的脸上看去。
“大姐姐不能见风,我出去瞧瞧。”明华一直在一旁无言,仿佛叫眼前的一切伤着了一样,此时听见了外头的叫声,见明秀敛目要起身往外头去,急忙按住了明秀低声说道,“不好叫三妹妹给出头,以后叫人诟病。”
她说完了这个,怔怔地看了自己细白的手一会儿,之后脸上坚毅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大步就走出了屋子,在明秀赶到门口看过去的目光中走到了那露出期盼的青年的面前,劈手就是两个大耳瓜子!
“贱人!你也配叫我姐姐的名字!”她唾道!
第45章
明华从初见,就是一副矜持贤淑的模样,眼前竟猛地露出了这副模样,不仅那委顿在地的青年捂着脸仰着头愣住了,就连一旁这大声叫下人来拖那青年滚蛋的二老爷也傻了眼,呆呆地左看看那青年,右看了看自己的闺女。
那什么,闺女怎么变身了?!
沈国公正抱臂冷眼旁观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见了明华出手,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了几分兴味。
二老爷软蛋一个,没有想到教出来的闺女还有些血性,这倒是叫沈国公另眼相看了。
“二,二妹妹……”那青年呆呆地唤了一声。
“呸!”明华浑身乱颤,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仿佛心中也很害怕,却死死地忍着,只指着这青年双目赤红地说道,“你还有脸叫人?我姐姐这些年,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成日里读书什么都不管,是不是我姐姐替你孝顺长辈,给你管家?!”
“是。”这青年颓然吐出了一个字,仿佛捂脸面对众人,捂住了脸哽咽地说道。
“为了你,我姐姐累得身子都亏空,大夫当年给她瞧身子怎么说的?只要安心静养调息,不再忙里忙外地累着,总会有的。可是这么多年,你叫她得过一日的清闲没有?!”明华嘶声尖锐地问道,“你去科举,我姐姐也几天不合眼,就是为了担心你。这样的情分,你竟忍心辜负她?!如今好了,孩子没了,你也满意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这青年浑身的衣裳都冰凉地贴在身上,双手抓着地面哭道,“我只是觉得那女孩儿与我说话投缘……”
“我姐姐说话你就不爱听了?!”明华转头就与张开了嘴看着自己的二老爷抹着眼睛说道,“父亲!此人不是良配,大姐姐说还是和离!”听那青年叫了一声,仿佛不肯和离的,她看都不看那人,只冷冷地说道,“日后,也莫要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在外头交际往来!我倒是要瞧瞧,你们家有什么了不起!”
这一家自号忠臣,也带着几分清高,自然是不大富贵的,既然如此,就再清高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在外头往来,也得尝尝没有了明静上下打点的好处!
“大哥?”二老爷六神无主,只担心明静这是一时激愤,之后再后悔。不由求助地往沈国公的方向看去。
他并不是不知道和离才是好的,只是作为父亲总是要想得更多些。
明静这一和离,此时倒是快意恩仇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连个儿女都没有,又嫁过一次人,这若是日后寻不着好人家儿了,就这么孤零零地一辈子没有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心里想着这个,二老爷就后悔得不行,只恨不能回到从前去,将眼睛擦亮了看清楚这些衣冠禽兽。
明明当时相看的时候,这是一个上进青年的呀!
“你儿子们呢?”沈国公不管二老爷如何,只冷冷地问道。
二老爷还有两个儿子,此时却不见踪影。
二老爷顿时又呆了呆,显然不知道这紧要关头儿子们往哪儿去了,回头看了看闺女,又望了望院子门,他张嘴讷讷了一回儿,正要说自己不知道,却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哭声与许多的脚步声,之后竟是一群披头散发的人冲了进来。
当头一个衣裳都破了的妇人疯疯癫癫地进来,一进来就见到了被抽在了地上的青年,眼睛都红了,尖声唤道,“怀哥儿!”她冲上去就将个青年给搂住了,张望着目光冰冷高大威严的沈国公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尖声哭道,“打人了!国公府就能打人么?!”
“你!”明华叫那妇人一推踉跄了片刻,之后见这妇人头上都被打破了,不由又露出了笑容来。
该!
“母亲!”那青年推了推哭着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妇人羞愧地唤道。
“什么好人儿,倒叫你这么舍不得?!叫你给她赔罪,她也配!”那妇人瞪着眼睛将那青年护住,目光落在了二老爷等人的身上,大声道,“打人骂狗的,你们这样的贵亲,咱们高攀不起!”又拍那青年哭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样人家的丫头,哪有一点儿的柔顺,如今辖制你,以后,全家都叫她降服了!”
“谁放进来的?”沈国公不去管泼妇,左右这府里头闹出人命外头都听不见的,只转头冷冷地问道。
门口有几个下人心虚地看着,见沈国公看过来,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沈国公府素来严苛,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这一家子人眼看是恶客却一路穿过了不知多少层的下人院子的冲进来,显然是有人故意放行。那几个小人有心想说是老太太的吩咐,然而迎着沈国公冰冷的眼神,顿时就跪下了。
“今日能放了这群人进来,日后但有来杀本国公的,岂不是也能放行?”沈国公冷冷地说道,“如此,谁还能安枕?!今日的门房,连同府中但凡看见恶客并无阻拦的,都打发出去,再也不许说与国公府有关。”
这竟是要撵了许多的人,那些下人顿时露出了惊慌叫道,“国公爷饶命!是老太太……”
“天王老子的话,在我的面前也没有用!看不清谁是主子的,活该滚蛋!”沈国公说完了这个,只挥了挥手,就有噤若寒蝉,此时都不敢看热闹的,将那几个求饶的下人给拖出去,就露出了后头两个高大的,一脸气愤的青年。
“父亲。”其中一个走到了瞠目结舌的二老爷的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几道尖细的抓痕,垂着头唤道。
“你们做什么去了?”二老爷急忙问道。
“他家这样亏待妹妹,咱们自然也叫他们知道,妹妹不是无人做主的!”别看二老爷软弱得不行,两个儿子却是十分强壮的青年,后头一个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大声说道,“什么玩意儿!亏待的妹妹,就该全都打死!”
“咱们把妹妹的嫁妆带回来了,没有吃着妹妹的,倒叫妹妹给他娶小老婆的道理!”一个年纪略轻些的与二老爷说完了这个,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妹妹的嫁妆少了许多,咱们就给他们家拆了拆房子。
“你们……”二老爷顿时一脸要去死一死的模样,再看看那妇人一脸血,还有随后几个人一身的狼狈,显然这兄弟俩拆房子的时候夹带了私货,揍了人的。顿时叹了一声,疲惫地说道,“既如此,就和离吧。”
不必讨沈国公的主意了。
这都打得人家一脸血了,还怎么继续过日子呢?
“好一个跋扈的国公府!”明静的夫家上门了这么多人,显然是为了寻公道的,一个格外厉害些的小丫头便高声叫道,“真以为这京中,没有说理的地方了么?!”她家里头也不是白身呀,勋贵就这么傲气?!
“你告父亲去罢,最好击鼓鸣远,御前告父亲一状,也叫外头大家都知道知道,什么叫假清高,什么叫忘恩负义!”明秀见沈国公顿了顿,竟然转身往外头去了,知道这是父亲不耐烦与女眷争吵,只去寻这青年据说是做侍郎的父亲去了,便跨步出了门,含笑说道。
她一脸的有恃无恐,又十分悠闲的模样,顿时叫那姑娘恼怒起来。
“什么?!”
“若是我,我就悄悄儿地将这事儿了解就完了。”明秀云淡风轻地走到了明华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起来看着,低声说道,“二姐姐的手都红了。”这话才说完,就感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心儿上,明华垂着头闷闷地应了。
“好不好的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