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就见灵钏冷着脸,“嬷嬷慎言,我岳灵钏拿来的后母?”
张嬷嬷哼哼一笑,指着屋檐下的岳凌波道,“姑娘上了一次公堂,架子越来越大了,脾气也见长。得,我不与姑娘细说,横竖你亲爹病怏怏的躺在大门口,左右人都看到了。夫人要是不松口让你走,还让人以为陆家刻薄寡恩呢。你自己与你弟弟说吧!”
说完,甩袖就走人了。
灵钏眉头皱紧了,十分心烦——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这些人一个个拖后腿,好像捆住了她的手臂一样,让她挣脱不得。
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走自己的陆,彼此各不相干吗?
她径直走到岳凌波面前,
“我回来之后,没有见你,知道为什么么?”
凌波死死咬着唇,黝黑的眼睛泛着水汽。实话说,灵钏被衙门的人带走了,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尤其听说是他亲爹亲妈供词陷害灵钏,他的魂魄都快骇掉了。陆家活着的下人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一直担惊受怕,既怕姐姐会再也回不来,又怕不得不离开陆家。那之后,他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年纪虽然小,可他也知道,他原本的家,除了姐姐,谁都立不起来。
如果是在岭南的老家,离开陆氏也成,大不了种地过庄户人家的生活,苦就苦点。可现在都到了蜀地了,再往前走,就是京城。陆氏愿意拖着他进京,还是直接丢弃他到荒山里?
越想越可怕,凌波这几天真是经历了翻天覆地的挣扎和思考。看到灵钏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他强忍着,
“姐姐?姐姐你肯定是累了,太累了。累了就要休息,凌波不怕的。凌波可以一个人呆着。等姐姐好了。再陪姐姐说话。”
灵钏见最小的弟弟满脸不安,身处异世,她同样渴望有亲情啊。心头一软,不过这会儿不是犹豫不定的时候。
她冷下心来,“你娘已经死了,在公堂上被大人打了板子,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我。我知道了。”凌波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因为娘上大堂诬告姐姐你。”
“对。可以说,你娘是因为我死的。不管你恨还是不恨我,总之。我也不能留你了。跟我来吧。”
凌波看到灵钏的眼中又恢复了淡漠,他非常不安,哭着说,“姐姐。我做错什么了么?我想跟着姐姐!”
灵钏当做没有听到,带着他去了前院。
郭金芙、陆星霜都在。还有几个姨娘,议论纷纷的说,“可真是,就那么躺在门板上。让人把他送到门口!”
“左右人一看,还以为是陆家对下人苛刻。有听说是府里丫鬟的父亲,走投无路来投奔女儿的。哎。还是夫人好心,直接放了身契。让人家骨肉团圆。”
陆星霜在旁边,脸色发冷。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说话的和姨娘,又看了看郭金芙,郭金芙撇过头,仍旧和姨娘自说自话。
还是朱姨娘淡定,声音微微挑高了,道,“总是陆家的名声最要紧。那人是个破落货,连自身的命都豁出去不要的,却不能让他一个败坏了陆家的名声,也损害了府上姑娘的闺誉。不然,等京城族里来人,会怎么看我们三房呢?”
听到“京城族里”,陆星霜登时醒悟,看来她有点疏忽外面消息了,不知是谁,跟内宅里提过京城陆家要来人了。
不过也太可笑了,郭金芙凭什么以为她能靠着陆氏本家人就能拿捏她?估计以为她在“外人”面前会装的乖巧一点,听话一点?
旁的事情也就算了,能退让一步,就退让,可灵钏是她好不容易驯服的,也是父亲陆之焕千挑万选培养出来的,此刻放她走,不能与砍掉一支臂膀?
陆星霜怎么能答应。
她朝朱姨娘看了一眼,朱姨娘立刻微微垂下眼眸,不特别注意的话,甚至不会察觉她的腰也弯了几分。
这是臣服的意思?
陆星霜心中微动,凝神看了一眼平时沉默寡言,今天意外多话的和姨娘。
因为有个兄长陆明义,陆星霜其实不大愿意与和姨娘冲突。但如果人家以为她身为嫡女,就该给庶出兄长低头规避的话,她也是不愿意的。
眼下陆之焕人不在,外面的事情她不便露面。看到灵钏带着弟弟过来了,便摆摆手,“灵钏,你父亲眼下在门口,你去看看他吧。”
“是!去之前,灵钏求恳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情?”
“请姑娘赏赐二十两银子。”
陆星霜微微一笑,“这个么,容易。来人?”
片刻后,银子拿来了。两个银光闪闪的银元宝,看着挺大,不过谁会把这么点钱财放在眼里啊?
灵钏将银元宝往凌波手里一塞,大踏步去门口了。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凌波从前没觉得,可这会儿看到躺在门板上哼哼嗤嗤的老川田,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觉得,哪怕真的落魄了,成了乞丐了呢?也没这么丢脸吧?
人不读书,大概也不知道事理。读书了,开阔了眼界,知道几句圣人言辞,自身的三观也容易树立了。凌波虽然只囫囵学了几句,但和在乡野乱跑,光屁股、插牛粪、掏鸟蛋的小孩不同了。
他看到老川田,第一想的不是老父这么做,是为了从陆家刮下一点钱财过活。有了钱,就能买吃的,买衣服,过几天快活日子。
而是想到,为了那几天快活日子,连脸都不要了?没有脸,还做什么人?还有三哥已经是官了,也有俸禄银子,不多,也也饿不死人吧?至于用这种下作的方法?
恶心不到陆家人,先恶心他了。
想归想,他急忙冲上去,“爹,你怎么样了?”
说完。按了几下老川田的腿,还有后臀部分。一按,老川田迟钝的叫唤了几声,顿时让凌波心里有数了。打是打了,不过并不重。还不至于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难为情。同时,他彷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如果跟着老爹。大概他也会如此吧。没什么正经事,偷鸡摸狗取巧赚钱。长大了,卖女儿。或者用这种手段讹人。
他不愿意。
凌波转过头,前所未有的知道自己的路——他要留在姐姐身边。
“姐姐,咱们把钱给爹爹吧?给爹爹请一个大夫好好看看?”
灵钏神色变幻个不停,当着许多人。她眼睛一闭,跪下了。
“爹爹,女儿不孝。”
“你是不孝啊!”老川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都这样了。你也不来看我一眼。你是有主家的,怎么我托人来找你,也见不到一面?不得不这样来。才能看到你一眼啊!”
跟着老川田过来的人,是满头大汗的岳凌峰。他左右看看。根本不敢看别人的眼光,“爹,姐姐也出来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老川田用力锤地,“已经没有家了啊!你娘也没了。咱们是没人可投奔了。丫头,你看着老爹,你就舍得你爹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照顾?”
灵钏声音带着哭腔,“爹爹怎么说的?爹爹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还孤苦伶仃?就算女儿不孝,您还有四个儿子呢。”
凌波也道,“爹,你都不知道,姐姐平白受了冤屈,心里憋着火,都生病了呢。”
老川田不爱人提“冤屈”什么,他把自己的脸皮踩在脚底下,就是为了逼迫女儿灵钏回家,然后……找到张彬嫁了。
陆家是彻底得罪了,指望不上,那他靠着女儿女婿也能过活啊。
可惜,灵钏怎么可能给她靠。
“父亲的伤要紧,我们姑娘最最心善,听闻您病了,给了二十两银子。三弟,你赶紧拿着银子,给父亲请大夫看吧。”
凌波点头,从怀里一下子拿出两个银元宝来。
躲在后头看热闹的川大、川二一下子眼睛都直勾勾的了,在后头跃跃欲试。
凌波分明也看到了,赶紧垂下头,不声不语。
凌峰艰难的看了一眼带着白幡白布的陆家临时落脚处,真诚的看着姐姐灵钏,“姐,咱们给陆家小姐磕个头,咱……回家吧。”
话音刚落,就见灵钏针一样的眼神盯着凌峰,而后,又快速的转移开了,“三弟,马姨娘的身后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娘她……”
凌波低头道,“哥,不是说好了么,她不是我们的娘了。”
过继之后,马丽娘虽然是生母,名分上却不失他们的母亲了。
“已经买了棺材,送到寺庙里了。”
挨了官府的杖责而死,也不敢怎么办,送到寺庙里还是官府有人出面。不然,就是草席子一卷,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三弟帮姐姐多买一点纸钱,烧给她吧。”
“嗯。”
满脸沉痛的岳凌峰点了点头,又满含期待的看着灵钏,“姐?”
似乎还是想让她回家。
也许,岳凌峰是出于好意,毕竟之前陆家收到马贼攻击,指不定再来一次,那可未必有上一次的好运了。
灵钏不理会他的“好意”,只是嘱咐怎么照顾父亲,然后道,“我们姑娘对我恩深似海,眼下她身边缺不了人,我怎么能为了自己舍她而去?那样太不忠了。”
一番深情的表演,总算刷出她“忠孝难两全”的模范丫鬟的纠结。最后,因为老父身边有四个儿子,而陆家上下收到马贼冲击,下人不剩几个,为了不让姑娘委屈,她选择了回到陆家,继续当她的忠仆。
围观者都赞赏不已。
若不是陆家恩义,也不会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了。
等围观的人散去,灵钏让老川田,怎么回来的,怎么回去。
老川田恨铁不成钢,老泪纵横道,“你个傻闺女啊,错失良缘啊!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灵钏在在老川田耳边道,“我想我娘。才是最后悔的人。”平静的面容跟刚才判若两人。
“你……”
老川田想着能把女儿从陆家的漩涡里摘出来,也是救她,再选门好亲事,更是对得起她。没想到一句话,戳中他的痛处,登时恼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完。让川大川二,带着他走。
两个大小伙子,比灵钏都高了。看着灵钏的眼神恶狠狠的。他们都记着呢,要不是灵钏在大堂上的翻案,马丽娘怎么会死?
只是也不想想,要是马丽娘如意了。那灵钏就要死。已经将事情做绝了,又怎么能怪别人破釜沉舟呢?
灵钏看都不看一眼。这两个弟弟,她根本没当过亲弟弟!他们想让她死,她大概也不想……让他们活了。
送走老川田之后,灵钏再次向陆星霜请假。去见了张彬。若不是张彬在后面搞鬼,老川田等闲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
张彬在陆氏落脚的宅子后门,见了灵钏。
两个本来就生份的男女。当然也不能因为经历了一次危险,就变得熟悉了。灵钏就不懂了。干嘛老盯着她?
“承蒙厚爱,不过灵钏已经决定在我们姑娘身边,直到我们姑娘出嫁。”
至于出嫁后怎样,也没说。
“灵钏姑娘对主子真是忠心耿耿。难怪生死时刻,你主子还不忘护着你。”
陆家上下在马贼案中死的人太多了。灵钏一个打眼的年轻女孩能活下来,除了幸运,只有陆星霜的格外照顾了。
“姑娘对我一直很好的。”
灵钏拘谨道,“我也舍不得离开她。”
张彬摸了摸后脑,笑道,“我也就是试一试。兴许你就念着父女姐弟情分,愿意回家过正常人的日子了呢?”
灵钏露出难过表情,“实是不能离开姑娘,只能辜负阁下的心意了。”
“你别说心意。”张彬靠近了一点,“其实我最错的一点,就是没看透,你是恨着你爹娘的。你巴不得他们都死光光。早知道,我干嘛费劲的到你家提亲?讨好他们?连累我也被你厌弃了。”
“张公子……说笑了。”
“我没说笑啊。我说的是真话。你恨着你爹,恨他入骨吧?刚刚在前门,我都看到了,你很不愿意向他下跪,可你闭着眼睛跪下去了。呵呵,我倒也佩服你,能忍人不能忍!换了我,这么恨的话,可做不出父慈女孝的戏码。”
灵钏抿着唇,“阁下说完了?”
“说完怎样?没说完又怎样?”
张彬抱着胸冷冷的说。
灵钏掉头就走,被张彬眼疾手快抓住手腕,犀利的言辞跟毒针一样刺过来,“你也没有多少忠心吧?对你的生父都有如此记恨,又怎么可能念什么主人的恩情?”
“你留在陆家,无非是贪图陆家给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还巴望着你们主子帮帮你,给你机会爬上某个男主子的床?岳灵钏,哼!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灵钏奋力挣扎,狠狠的瞪了一眼回去,“放手!”
“不放!你听到了吗,你会后悔的!你当我张彬是什么人物?是你可以挥来斥去的小人?我告诉你,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
灵钏眼神犀利,“你又当我是什么人?我便是后悔,又和你什么关系?”
“哈哈,这句话说得对。你后悔了,又与我什么关系。”
张彬痛快的松了手,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灵钏,眼神充满着不屑,转头走了。
灵钏低头看了手腕,青紫了一圈,又想到刚刚被蔑视了,心头非常不痛快。
“混蛋!”
“你以为你是谁!”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就会稀罕你?呸!”
呸完了,灵钏还是难消怒火。连续几日,先是惊慌一夜,生死攸关,刚刚放松下来又进了衙门过堂,好不容易回到陆家,又被刁难。张嬷嬷,郭金芙,老川田,张彬,各个都要针对为难她。
她太弱了。才弱到人人都能欺凌的地步。
默默的发誓了,灵钏这才转头回去了。
安阳郡不是岭南那等地广人疏的地方,人口众多,导致门宅都是紧紧挨着的。
胡同口外,张彬半跪着,额头的冷汗滴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始末情由,看见他抓人家女孩子的受,还以为他仗势欺人呢?
可他不是啊!
岳灵钏,本来应该是他的人,王爷金口玉言……怎么知道这丫头心比天高,竟然瞧不起他?
“张护卫,之前听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你可知道什么意思?”
张彬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想要挖个洞钻进去了。
“张某惭愧。一时钻了牛角尖,以后再也不会了。”
“哦。那就好。其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之前父王也是这么和本世子说的。如果你们两情相愿,本世子也好在她主子面前提啊。”
“多谢世子关心。”
张彬行了礼,表达了一番悔悟之心。
能让他心高气傲的低下头,面前这位世子,有也只有蜀王的儿子萧无碍了。
因为进城时听人说陆家正大门出了事故,萧无碍非常贴心的没有从正门经过——不然当面撞上,让陆星霜怎么抬头呢?
所以他才转到后门,等事情平息了,才打算慢悠悠的去见陆星霜。
可怎么也没想到,正好看到一幕男女纠葛。如果那男方和他蜀王府没有关系,女方也不是他心上人的贴身侍婢就好了,他就当没看到。
奈何偏偏……
萧无碍出言说了几句张彬,尽量没有伤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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