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儿,居然无情到亲生女儿都不管的地步?怎么会呢?回想刚刚金芙还理直气壮的抱怨星霜,她恍惚不已,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
覃家的也有点不可置信。
“姑娘,会不会……弄错了?毕竟病中发烧,人容易烧得稀里糊涂的……”
陆星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仅被柳姨娘背出紫藤苑记得,到桂林药庐,去北海新夷,以及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记得!”
“陆星霜”的身体。给她最大的惊喜就是这了,她能毫不费力的回忆起某一天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身边什么人。穿着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
当她将上一次见到覃家的,对方和人闲聊说过的话都复述一遍,覃家的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陆星霜却淡定如常。“只是记性好点罢了。我父亲陆之焕是京城神童,过目不忘。六岁就能诵读百本书籍。曾得当今万岁赞美,称‘陆家千里驹是也’。我,也不过传得父亲一两分天资罢了。”
就这还一两分?
覃家的索性闭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她心里嘀咕。二姑爷好是好,平素只注意到他风流倜傥、相貌英俊了,没想到人家是真正的才子。人品非凡,腹内千本书打底的。而二小姐……有什么呢?长相过得去。可毕竟生了两个孩子了,性情又那么执拗,不听劝告,得人哄着来。
平心而论,二姑爷真的已经是非常大度宽容了。
郭老夫人仍在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陆星霜却没多少耐性了,语气一样平和,只是更加冷淡了几分,“外祖母不信,大可以悄悄的让张嬷嬷过来,一问究竟。甚至之前在我母亲身边服侍过的,随便找人过来。当初我是不是被挪到紫藤阁等死?是不是所有在敬安堂服侍的人,都不许靠近紫藤阁?外祖母以为,为什么会让一个姨娘柳氏有了机会送我出府?那是因为……”
陆星霜的嘴角讥讽的勾起,“家里上下都没人靠近紫藤阁了啊!”
“对了,外祖母有一句话说对了,母亲的性子就是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在她心中,大概真的都过去了,所以她也可以好了,全然忘记,当没有发生过。
但是外祖母,星霜的心没那么大。星霜想要一家团圆、共聚天伦,只是记性偏偏那么好,字字句句都记得彷佛昨天才发生,怎么办?”
“母亲指责我的那些话,您就当真吧。毕竟,她想我当孝顺女儿,我努力了,只是做不到呢!”
郭老夫人如遭受重击,脸色灰败,靠在榻上捂着胸口,覃家的感同身受。
毕竟是从小看着郭金芙长大的,从前只觉得有点拎不清,这会儿听到陆星霜说到当年的真相,才发觉,原来这么狠!
都是当娘的,将心比心,闺女是不如儿子,但也是身上掉下的肉。能不心疼吗?覃家的是看着郭老夫人怎么疼爱她两个女儿,筹划这个,盘算那个,生怕自己的女儿受一点点委屈。
覃家的自己也有女儿。她扪心自问,如果女儿出了事故,她也有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勇气。
而郭金芙……
竟可以冷淡的站在窗外,最后一面也不看一眼,就那么轻飘飘的说“拿前儿做好的衣服收殓”。并且能让柳寒烟钻到空子,说明当时的陆家,怕是所有人都在等陆星霜死吧!
难怪会送来《往生咒》。
可见陆星霜对这些下人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
覃家的,觉得自己对郭金芙的认识太浅薄了。
大概还停留在郭金芙十一二岁的年纪,觉得天真活泼,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毫无疑问,关于四年前……是找不到一点理由原谅的。
不过,这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陆星霜行了一礼,“前几日看到父亲的邸报,上面言及御史台有意请我祖父回京。”
“什么?”
距离陆家回到京城,还有三四年左右。但陆星霜觉得,别人也不知道,她完全可以利用这封邸报达到自己的目的啊!
“星霜是说,也许……有可能,我父亲一家要返回京城了。外祖母。这就是星霜今天的来意。您觉得,我母亲这样的性情,去京城好吗?”
郭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的意思?”
陆星霜叹息一声,表情略有些怔忡,“母亲只有在郭家的时候,才会开心。她觉得很舒心自在。在陆家。去见祖父祖母的时候就不说了,哪怕对着我父亲,也是绷着脸。不会说笑的。每天,就只是围着六哥儿,眼也不眨一下。”
“请恕星霜直言,母亲到了京城。怕是会更不好了。”
“陆星霜!你今天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你父亲。为陆家来说这些的?”
“外祖母怎么理解都可以。因为,那是我母亲。不管她对我如何,生身之恩大过一切,我总不会害她。但是到了京城。外祖母鞭长莫及,郭家的势力在京城能做什么?
父亲又不会整日在家,弟弟也会长大。我呢。也总有一日要离开陆家的。到时候,母亲的景况。令人担忧……”
郭老夫人听得心都揪成一团,毕竟是亲母女,她在埋怨女儿,可发自本能的照顾女儿的心,还是让她选择了,对女儿最有利的方式。
“你父亲什么意思?”
“父亲希望家宅平安。”
“但他很不高兴我二叔被羞辱。”
“尤其是被他的妻子羞辱。他觉得没有脸面面对我二叔,心痛难忍,有惭愧不已。”
“还有我祖父,他觉得亏待我二叔太多太多了。只不过是想给我二叔找个平静的院落,安安静静,谁也不干扰的活下去,偏偏这样微小的愿望也不成。被几个下人吆喝乱说一气。”
“我祖母……时而清醒,时而病中。但我想,她最清醒的时候,也不会站在我母亲的立场,替她说话吧……”
没有照顾过婆婆一天,还希望婆婆怎样呢?
郭老夫人也知道,她捂着胸口,只觉得越来越气短,被亲生女儿生了怨恨之心,被父亲排斥,公婆一点指望不上,金芙以后在陆家的日子……
“呵呵,难道陆家打算和离吗?”
陆星霜垂着头,“星霜并不希望。但如今看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哼!想得美!陆家当年落户岭南,一无所有,是谁帮着他们扎根立足?现在能返回京城了,就想甩掉我家金芙,做梦!好,想走,但是六哥儿陆湛要留下!”
陆星霜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这也也好。”
覃家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将六哥儿留在岭南了。”
“但他还是姓陆,对不住?我和父亲,祖父祖母都相信郭家亏待不了六哥儿。所以,六哥儿留下,有什么不放心的?等父亲回到京城,怕是有不少人想要结亲——”
没说完的话,分明在说,没有嫡子更方便呢!
至于她,女儿不算什么。
想一想陆之焕的人品风采,郭老夫人丝毫不会怀疑,那些京城名门望族的夫人愿意将自家的女儿嫁过去。想当初,她不也相中了陆之焕,所以让爱女嫁了?
覃家的抿着嘴,“可是,和离的名声不大好听啊!”
说完,眼角瞅了一眼陆星霜。
陆星霜垂着眼帘,“是不好听。但比母亲时不时闹腾一阵子,将全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到时候,牵连了陆家名声,也连累了郭家门楣。两方都不便宜。”
郭老夫人的胸口太憋闷了,不停的顺着气,眼中昏黄,再无从前熠熠主持一大家子的光彩,
“金芙……大概是我宠坏了?”
被亲生女儿嫌弃!
可亲生女儿也是唯一会为郭金芙考虑的人了。陆家真有坏心,什么也不说,只是忍着,将来往京城一带,以后的生死郭家都顾不到了。
现在陆星霜来,就是为提醒——要保郭金芙的性命,要么让她改一改性子,要么索性和离。她可以背负和离女儿的名声,成全郭金芙下半辈子的平安。
谈判虽然艰难,到底谈下来了。
郭金芙听说女儿过来,没来拜见她,却直接去见老夫人了,又生了一回闷气。
只是郭老夫人早就让心腹慢慢打听四年前旧事,果然跟陆星霜所言!气得心都在滴血。
她对那些不尽心照顾的下人,也狠了狠心。
《往生咒》,是该念一念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蓦然回首
时光悠悠,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四。
这一日是萧无碍的生辰。前世每一年的这一天,就是大周的“万寿节”,举国欢庆。
陆星霜记得,有一年的万寿节,西狄、犬戎、暹罗、还有扶桑、新罗、百济各国使团齐聚京城,恭祝萧无碍万寿无疆。
既是国礼,又有家礼,所有六宫妃嫔,皇子皇女,皇室宗亲,并朝廷文武百官、各诰命夫人,在皇宫内大摆筵席。光是表演歌舞的妓人就动用了上万,烟花盛放一夜。内外上下,张灯结彩,说不完的流光溢彩、粉脂流香。
忆往昔,不是恍若,而是真的隔世了。
清早,太阳破开云层,晨风吹拂岭南翠绿的十万大山,也吹过三面环山的低矮聚居县城。县衙旁边桂花街后宅院内,陆星霜听着啾啾的鸟叫起身,望着铜花镜里自己纤细偏瘦的面容,心绪忽然沉了下去,恐慌如漫过岸堤的河水,肆意的蔓延。
曾经以为,那些在宫中独守空窗的日日夜夜,对着铜镜看自己容颜老去,枯等着人生尽头,便是最大的寂寞。是她当了皇后不得不忍的代价。
可现在,她在大周版图最偏远的岭南,一个蛮荒之地,身边没有一个她前世熟知相交过的亲戚、朋友。她换了容颜,换了身份,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意。
倘或她此刻死了,有谁知道她曾经是大周的皇后呢?
尤其是萧无碍!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会为自己流一滴泪,不会为自己动一点心思。
两辈子都活得这么悲苦吗?
陆星霜的小脸蒙上一层阴影。
九儿莫名其妙,昨儿还为解决了夫人的事情开心。今天怎么了?想不通!
去敬安堂理事,陆星霜也淡淡的,没说什么。那些管事娘子多精的人,一个个互相瞅了瞅。谁也不敢生事。半个时辰,家中杂务也就理清了。
陆星霜按习惯去了集福堂。难得老太爷也在,还和颜悦色的问,
“娇娇儿啊,听管事的说,这几日都是你管家,不错啊!井井有条,没有生乱。”
“祖父谬赞了。家中人都是祖父祖母用的老人,孙女只是按照惯例行事,能有什么乱子。”
“呵呵!希望如此!”
老太爷笑眯眯摸了摸胡子,让几日前随着陆星霜回陆家的小全嬷嬷,照顾陆老夫人,摆了摆手,引着几个孙子孙女一起去书房了。
“祖父今日便考考你们的学问。谁先来?”
陆明义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主动站出来,羞涩但大着胆子道,“祖父。明义上上月开始随父亲学《礼》。”
“上个月学的?那好,你全文背诵吧。”
陆明义当即一愣,不得不硬着头皮。“孙儿学到‘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学了近一个月,才学了第一篇‘典礼’?你是猪脑袋啊?”
陆老太爷皱着眉头,脸色的表情不是不好看,而是荒谬,彷佛看到了天大笑话。
“礼为人之本,不知礼不为人。你们谁能背诵全文?明雪?你最大,试试看。”
陆明雪急忙道。“孙女平日练字练得多。此外,还有半日是随母亲学女红。”
陆老太爷将目光挪到陆明霏身上。明霏也有点胆儿发颤,“明霏……非非……”
非了半天。一句也没背诵出来。其实陆明霏是知道一点的,不过看到祖父那生气的面孔,不知怎么,一句也背诵不出了。
“不中用的东西!”陆老太爷喝骂,“就你们,也配为陆氏子孙?我陆氏上下,连仆役也能出口成章,你们一个个……连外面穷人家读书的孩子都不如!陆星霜,你来!要是你也背不出,你们几个今晚都不用吃饭了!”
陆星霜沉着的站起,面不改色的开始背,“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区区五千字,一会儿就背完了。
中间不带一丝停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明义听得额头都是冷汗。陆明雪半时艳羡半是复杂的看了一眼陆星霜。
后面的陆明霏则垂下眼帘,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总算有一个勉强的。”陆老爷子的脸色稍微转好了一点,“今日祖父有空,便代替你父亲教导你们。礼记都诵读不过关,如何能行?除了星霜,你们都开始诵读吧。”随即拿了一本书,给陆星霜,
“天黑之前,背诵这本。”
陆星霜瞟了一眼,封面的《道德经》三个字,不在意的说,“三年前就会了。”
陆老太爷眼一翻,“谁说的是《道德经》?是弼版释义的《道德真经》。”
“三年前会的就是这个。”
“嗯?我怎么不知道?”陆老太爷捋了捋胡须,眼前浮现一个小女孩,经常在他书房里乱翻的画面。当时他没大注意,让人将“小孩不宜”的书籍拿走,就没理会了。
“你偷学我书房的藏书?好,那看这个!《道德真经注》《道德真经疏》《道德真经广圣义》”
陆星霜再次瞥了一眼,“三年前一并看过了。”
既然要学,当然是把不同的注释版本都看了,心里才好评价有谱不是。
陆老太爷这才略微有点惊讶,不过这种水准,刚刚达到陆氏族学得中游而已。他没称赞什么,转身,在自己的书架中精挑细选了几本。
哪里知道,陆星霜悠然的坐下,平静的磨墨,她打算练字了。
“天黑之前……”
“祖父,麻烦拿一些不曾在您北海书房摆过的书籍吧。您书房的书,我全记下了。”
“什么?”
陆星霜淡然的扫了一眼,提醒了一句,“三年呢。”
她在北海住了整整三年!三年下来,只是将老爷子的书房六百多本书籍记下。奇怪么?平均一天还不到一本!
陆老爷子眨眨眼,“星霜啊,你记性好。不错不错,不过。读书不是只记忆背诵的啊!”
“劳烦祖父讲述释文。”
“好好……”
陆老爷子自己都没注意,不知不觉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道德经》。什么无为而治,什么天之道,什么我有三宝,听得心智没有成熟的陆明义、陆明雪一脑袋浆糊。
陆明霏死死咬着唇,看着只有陆星霜才能跟老爷子的语言,知道在说什么。她很不甘心。
可这种不甘心,会随着未来越来越扩大。直到深刻的了解,两人的距离鸿沟,已然无法跨越。
这才会慢慢死了心吧。
精神上凌虐了一番兄长姐妹后,陆星霜的心情稍微愉快了一些。身份地位会随着机遇不同变化,但她掌握的学识不会。
都说女人读书无用,那是极少有读过书的女人,有发挥用处的地方。
陆星霜觉得,自己一定是那个特殊的。
午饭之后,灵钏喜滋滋的拿了一份帖子给她。
“靖江王府的?”
“是呢?说是县主希望接姑娘过去小住几日。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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