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无言以对。
星霜被诊断时疫那会儿,她是要求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的。甭管对外说的话多漂亮,自家人,谁能瞒得过谁。
她也深深自责起来,对星霜太疏忽了。
“老姐姐,别误会,现在提起不是责怪谁。我自己都是如此,还能怎么办?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法子,就是找个能真正关怀星霜的人,照顾她。老姐姐以为如何?”
“呃,亲家母的意思是?找谁来照顾星霜呢?”
“星霜重病,听说是一位客居的姑娘不顾自己生死,背着星霜出门找了大夫?这位姑娘肯如此对待星霜,把星霜交给她,我也算放心了。”
第二十三章 意外之外
郭金芙死死咬着唇,把置放在炕桌上的花瓶砸了,“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娘,您怎么也帮着那个老家伙跟我作对!什么‘找个真心疼爱星霜的人,彼此都放心’,分明是硬要塞人给我添堵!”
郭老夫人故意屏退下人,单独跟女儿商量,见金芙果然不成体统,气得使劲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不成器的东西,她是婆婆,是你夫君的母亲!她说什么,你都得受着!有媳妇想你这么说话的吗?‘老家伙’?传出去,连娘亲我也没脸做人了!看看你几个嫂子,敢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郭金芙呜呜只是哭,哭的鼻涕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女儿自嫁过来,这六七年里怎么过来的,娘您是看在眼里!明面上,夫君和我相敬如宾,可实际上那?那边老宅里是怎么多的庶子庶女?因为我这肚子不争气,生受了多少闷气!现在还拿星霜的事情说话,真在乎星霜,怎么早不说话?逼着我用命生出六哥儿!明明是故意找机会打压我!娘、娘,您可是我的亲娘啊!女儿心里苦哇!”
郭金芙一声声叫唤,锥心泣血,扑在郭老夫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郭老夫人心也绞痛起来。
她亲自打过交道,自然清楚,碰到陆老夫人那样的婆婆,真是叫人有苦说不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知今日,她万万不能答应将千娇万宠的女儿嫁到规矩森严的陆家来。便是答应了,也不该自作聪明的提什么“分府另居”的条件。
不孝婆母,人伦道义上就是一大亏欠。那陆老夫人,不就因为这个在老宅里抬了一个又一个姨娘,还平平安安生下庶子庶女。阳山这边,一句话都不敢反对。
弄到现在,要么让金芙到湟溪老宅里照顾越来越病重的婆婆,要么就是答应纳柳氏为妾的条件!
郭老夫人狠了狠心,“你悔吗?悔也来不及了!娘已经帮你答应了!”不等郭金芙面上露出惊愕,继续道,
“只是这回不能在湟溪那边,纳妾行,人只能留在阳山。娘已经跟你婆婆说好了,一来星霜也不能长久住在湟溪老宅,那边三个姨娘管事,她精力不济,人心隔肚皮,我不放心;二来,柳氏的父亲在这边客居着,人家父女相依为命,怎好分离?三来,哼呵!”郭老夫人冷笑了一声,
“三来妾侍本来就该受主母的调派,天经地义!你那婆婆已经答应了。咱们甭管她是真心为星霜好,还是接着星霜扯个由头,你跟为娘记好了!抓紧姑爷的心,你们夫妻两个和和美美,外人再怎么也是无用。”
郭金芙含泪点点头。
郭老夫人见女儿委曲求全的模样,叹口气,人人都道她是有福之人,却不知道她操碎的心!
一大家子说不完的鸡毛蒜皮就不提了,两个亲生的女儿,金芙、金桂都品貌出色,她精挑细选的夫婿,只盼她们婚姻顺遂、幸福康乐。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二女儿这边还好,姑爷人品端正,亲家也是明理之人,纳妾特意知会,之前为了没有生下儿子受了不少闲气,可六哥儿出生,大的烦恼已经没了;唯独大女儿那边,乱糟糟的算怎么回事!
郭老夫人揉着眉宇的皱纹。
郭金芙担忧,“娘,大姐那边,是不是不可挽回了?”
“嗯!我们郭家的女儿没有这么受欺负的。我已经派了贴身的婆子告诉罗家,不将那个狐媚子卖掉,还由着她作威作福,欺负金桂,那就一拍两散和离吧!”
“啊?娘,可是大姐她,她愿意?”
“不愿意怎么办?罗江晨那个畜生,差点把你大姐活活打死!就为一个戏子!这口气不争回来,以后人人当我们郭家好欺!”
郭老夫人说了几句,又安抚女儿,“你大姐的事情自有爹娘你兄弟主张,你好好的过日子,别跟姑爷口角了。比比你大姐夫,在比比象郡、桂林、北海的有名人家,姑爷已经是极好的。千万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郭金芙想到同胞姐姐的遭遇,再想想夫君陆之焕人品相貌才华,一时心乱如麻。罢了,既然夫君看上了那柳寒烟,就成全了他!自己也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妒妇!
很显然,她把“找个妥当人照顾星霜”的纳妾缘由忘到脑后。热热闹闹的摆了酒,给家境贫寒的柳寒烟裁了新衣,开了脸,从此是正经的陆之焕妾侍身份了,人称“柳姨娘”。
柳姨娘第一天新婚先给郭金芙见礼敬茶,然后去了湟溪老宅,拜见陆老夫人,又依次见了和姨娘、朱姨娘、任姨娘,又见了明义、明雪、明霏,一家子都认识了,礼便算成了。
午后,陆之焕带着陆星霜,随柳寒烟回到阳山陆宅。郭金芙为辛姨娘安排好了院子,名叫“缀景轩”,地方宽敞,三间上房,东西厢房,还有自己的小厨房,仅次于主院,院子里红花绿树,芳香怡人。又派了四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专门伺候。
柳寒烟十分满意。
而陆星霜十分不满意。她拒绝住在缀景轩。
“四姑娘这里多好啊,又大又宽敞,跟柳姐姐一起住吧,柳姐姐会讲故事给你听哦?”
陆星霜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去。
陆之焕把女儿抱在怀里,问,“为什么?”
“我喜欢紫藤阁。”
“紫藤阁有什么好的?地方偏远,除了一间上房外,耳房小且狭窄,干什么都不方便。”
陆星霜尽量克制表情,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讥讽——她真心不喜轻狂的人。柳寒烟,一个落魄书生的女儿,都寄居到人家里了,衣食都靠着陆家,或者说郭家,还坦然的以“救命恩人”自居。
作为被救的人,她没立场评判什么,柳寒烟的确有恩,陆家和郭家愿意怎么报答就怎么报答吧,哪怕以身相许、供养终老……
反正她不大愿意跟柳寒烟多相处。
陆之焕看出女儿淡淡的排斥,眉头拧成川字。
连救过性命的柳氏都不亲近吗?看来这次时疫对女儿的阴影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多了!
经历过大变的人,长期心情抑郁,最后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演变成大祸。陆之焕见识广泛,知晓过一些。他不想女儿最后变成孤僻的性情,自绝与人,暗暗将愁绪压在心底。
他没有和柳氏圆房,住在阳山陆宅的日子,总是在郭金芙房里,和妻子聊聊家常,逗弄小儿子,委婉的让郭金芙多看看女儿。郭金芙则以为自己答应让柳寒烟做妾,顺了夫君的意,至于星霜,不过顺带一提,压根没放心上。每日拍两个婆子送点点心过去,看到柳寒烟对星霜还算尽心,就不管了。
柳寒烟呢,开始对陆星霜真心很好,哪怕陆星霜执意住在紫藤阁,她必须每日里在缀景轩和紫藤阁来回跑,照顾饮食起居,也不留余力。
可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陆之焕仍旧只在郭金芙的房里过夜。或是忙碌,在书房里安歇了。
郭金芙自然喜出望外,觉得到底是结发夫妻,夫君心里是有她的。而年轻的柳寒烟自是沉不住气了。
她抱着一腔美梦嫁给心仪的师兄,不是来做摆设的。不知听信了谁的挑唆,趁陆之焕在书房里忙于公事的时候,送上了一碗甜汤,说是做多了,星霜已经喝过睡下了。
陆之焕没有防范,细致的问了星霜的饮食,然后喝了那碗加了料的汤水。一夜被翻红浪,柳寒烟面带羞涩,满意而归。
郭金芙气得又砸了花瓶。人,要是不给希望,就不会失望。她差点真心以为自己在夫君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结果就被柳氏贱人火辣辣的扇了一巴掌。
陆之焕也恼,不过这件事不能多查。毕竟柳寒烟是他过了明路的妾侍,手段不光彩,可两个人春风一度,也不是什么大罪过。闹腾起来,才让人疑惑侧目。
只能忍了。暗地里却找机会把缀景轩的人收拾了一番,心思多的都找借口驱了,只留下老实沉闷的。
又过了两个月。柳寒烟面色红润的向郭金芙辞去“照顾星霜”这一重担,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怀孕了!
郭金芙胸口如遭重击,眼前阵阵发黑,却不得不拿出正室大妇的气度来,将缀景轩的家具换了一遍,一些不适合的花花草草都拔了,又拨了几个丫鬟过去照顾。
陆之焕眼见这一切变化,当他得知郭金芙这几个月来根本没在意星霜,除了早晚请安外,最多只派婆子送什么点心玩具之类,平时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儿子六哥儿身上。
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爹,我们去哪里?”
陆之焕将女儿抱着出了陆宅,“乖,爹带你去北海!”
北海?去北海干嘛?陆星霜满脸疑惑,越发觉得自己前世收集的信息太少。怎么关于“陆星霜”的童年只有三言两语?从小就生活在复杂家庭环境下,陆星霜的性格肯定收到很大影响。她太失策了,早知道……
嗨,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陆星霜?
第二十四章 情敌之路不好走
北海郡位于岭南的最南方,也不知谁将地名定为“北”的,一直沿用至今。北海郡论地理面积不如象郡,不过辖属十万大山,听名字,就声势骇人吧?
十万当然是虚指,不过这儿山连着山,山绕着山,山围着山,放眼望去,就是此起彼伏的绿,叫人置身山中,除了感叹天地的鬼斧神工外,就是跋山涉水的无奈了。
在这里,很难找到一处平坦的土地可供庄稼生长。数量不足三成的汉人,勤勤恳恳的在山上开辟了梯田,不辞劳苦浇水施肥,秋收时候,能收获一点点的米稻。
剩余大半世代居住此地的居民,就是高山瑶、黑衣壮、以及白夷族等,民风不同,习俗不一。被派遣到这里的官员,郡守还罢了,三年一转熬过去就回京了,若是县令七品等官员,是宁可摔断腿致仕,也不肯来的。
因为在此地当官,没有成效不说,还有生命危险。十年,北海郡换了十二个县令,四个死于民斗,三个死于障病,剩下的哭爹喊娘回去,从此北海就成了望而生畏的“绝地”,被吏部发了公函到北海的,等于宣判了死刑。
陆星霜当过皇后,心胸见识自然不一般。北海再荒凉贫瘠,也是大周版图的一部分。在她心中,自己“母仪天下”的光辉,应该、也是必须照射过来的。能用自己的双足,亲自踏上大周的最南端,何乐而不为?
唯一不解的是,陆之焕把她带出家门,为何往北海去呢?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所为!
马车足足行了三天,比去桂林郡还远,好容易到达目的地。
停留之地,名叫“新夷”,是一处各民族杂居之所,半坡地,能看到穿着各异的民众往来行走。
陆星霜被父亲抱下马车,身边只有小丫鬟九儿跟随。她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大姑娘小媳妇,穿着短袖、或者无袖的短襟琵琶褂,将白嫩嫩的胳膊露在外面,无人惊异。
她来的正是时候,中秋,也就是每个月的月圆日,好些少女着了盛装,项上带着银晃晃的项圈,头上还带着银冠,大大小小的银叶子、银片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异族少女们手拉手,唱着悠扬的歌声,不远处有小伙子们的对歌,你来我往,脸上是青春的喜悦。
陆星霜很是讶异。
前世她在宫里,见过不少异族女子,有金发碧眼的,也有卷发黑眼,无论肤色,她们的面部轮廓非常分明,身材也较为高大。论及美貌么,各有所爱,就不细说了,不过那些女子的眼中,都透着一股死气,彷佛泥塑的,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曾满不在乎,觉得进了宫,就得接受规矩拘束,她是皇后都不例外,何况别人!可今时今日,看到这么生动的场景,忽然觉得,那个宫廷,一句规矩,埋葬了太多人的幸福。
包括她自己!
想得太多,外表就越发呆了。主要是那双灵透的双眸低垂着,睫毛微颤,半天不转一下,自顾自的想心思。这换到大人身上,有个词语可以形容:思考。思考好啊,思考令人进步。可搁在一个四岁小女孩身上,算什么啊?她那么大点的小孩子,有多少心思能一动不动思考半个时辰的?
陆之焕看着呆呆的女儿,心头越发沉重,抱着女儿直接进了新夷的一处高宅。
而且是破门而入。
“老爷吩咐啦,除非是家族里有人作古,不许焕哥儿你踏上门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追赶着。
“陆叔你别废话,我爹呢?酒醉了?云游了?还是正在和姬妾喝酒,连亲生儿子都不想见?”
“老爷……没在家……”
“是吗?那更好,我自己进去了。”陆之焕不由分说,跨过门槛直直闯进去。
最最不堪的一面,陆之焕的亲爹,名闻天下,十八岁中举为探花郎的陆正英路老爷子,果真青天白日之下,搂着两个小妾喝酒。
陆之焕把女儿的眼睛捂住,然后按部就班的给父亲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陆正英气得跳起来,“不孝子,你来北海干嘛?还、还把你闺女带着?你嫌弃她的名声太好听是吧?”
陆之焕板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年未见父亲,好生思念。料想父亲思念儿子,也当如是,便起意过来了。至于星霜,爹爹忧虑太过了,她小小年纪,要什么名声?要了名声,没了命,也是白费。”
“什么?”陆正英差点把酒瓶打碎了。还是旁边两个妾侍见机快,把桌子上的酒菜挪到一边,飞快的整理好衣衫,对陆之焕微一礼,退下去。
刚刚的无形无状,对比现在的规矩,简直判若两人。
陆之焕不以为意,大概见多了。还伸手将星霜推过去,示意那两位妾侍暂且带星霜离开。
其中一个妾侍吃了惊,待看到星霜粉雕玉琢,也是稀罕极了,笑着抱着星霜离开。
陆星霜看着两个妾侍脸上的皱纹,心里好大一吓!那什么,陆正英不是陆家的奇才吗?品味这么独特?喜欢年纪一大把的老女人?看这两个老妾,年龄最小也过了五十啊!
陆正英等小孙女走了,气呼呼的上前揪着儿子的耳朵,“你说!不说个清楚,今天老头子非得家法伺候!”
陆之焕面带悲哀,将星霜怎么因为“吃坏东西”,被当成“时疫”说了一遍。其中还有连胜英之死,以及太子和蜀王的暗斗,末了闭上眼睛,
“是儿子治家无道,如今星霜不知如何教养,还请父亲明示!”
陆正英摸了摸胡须,“别看郭家在岭南财大势大的,其实就跟吹气的河豚,没什么两样。我在北海待了四年,认识了不少高人逸士,倒是不缺能教导星霜的。过个两年让族里送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规矩举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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