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的若无其事,在她眼里便是漫不经心,她拿他没有办法,一如既往。看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情,她有些恼火,说的话也就带刺儿了。“吉祥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今生遇见你,我很后悔。”
“我也是。”淡淡地答话,他依旧死死盯住篝火,依旧显得平平静静。
他还是那么样的心不在焉?他看似温顺,骨子里分明嚣张。她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略带挑衅地大声说道:“和林文湛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我也是。”他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地答话儿。
“什么?”她莫名惊惶,脸都气白了,一句低声的呢喃犹如哀鸣。
“还记得那首歌吗?”他忽然抬起头,专注地仰望她,柔声说道:“《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她死死地盯住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木然地望着她,抿紧了嘴唇。
她深深地低下头,千言万语一如潮涌,悄然漫上心头,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无从收拾,怨不得命运捉弄人。她不禁暗自哀叹:这个吉祥呀,他一点儿也没变,他还是那么会伤人。她自叹敌不过他,无话可说。沉默,隐藏了心迹。她呆呆地望着地面,几颗猩红的火星儿,从篝火中挣扎迸出,落到潮湿的甲板上,无声无息地熄灭。轻薄的黑色灰烬,迎着海风飞起,飘浮在茫茫迷雾之中,宛若黑色的蝴蝶越飞越高,逐月而去。
吉祥的篝火,愈演愈烈,已然熊熊燃烧,朝气蓬勃。火焰汇成的暖流,尽管微弱,却是扑面而来,让人无处躲闪。活泼跳动的火苗儿,红艳艳的,俨如百合花朵,映红她那泪湿的脸庞,她真恨死眼前这个男孩子。天涯海角,为什么还要遇见?追的时候追不上,赶的时候却又赶不走。想的时候,总是难以相遇,躲的时候偏偏又邂逅。爱,还在吗?缘分已尽。自古,冤家路窄罢了。他,果然是她前世今生不共戴天的人,他情同她的天敌。
怪不得呢,老同学光标和陈炜,这两个“狗东西”,执意要把吉祥“扔”我这儿。说是嫌他太傻,每每把好事情都能给他办砸锅了。吉祥傻吗?才怪。他们俩啊,分明是存心留下吉祥,他们妄想祸害我。哼,这不是故意给人家难堪么。
咦?怎么,林文湛这个“坏蛋狗东西”,他也同他们串通一气?刚才,他也死活不让吉祥跟着去,说是嫌“小帅哥太惹眼了,容易暴露目标,搞得大家都不好隐蔽”。说这话,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好的,回家再找他算账。
眼前,倒要看一看,吉祥这个孩子,他到底长大了没有?哼。她暗自把思绪整理清晰,匆忙抬头望着吉祥,她要当面向他挑战。她那双湿漉漉的泪眼,怀恨,含冤,茫茫然意味深长。她和他在这里仿佛咫尺天涯,两颗心如月高悬,摇摆不定。
他如常地态度诚恳,预备要以平静的语气和平淡的语调,同她好好说话。这是他们最后的较量。他知道,他自己将要说的那些话,彼此会多么的伤心怨恨。可他还是要说的,是替自己鸣不平。日日夜夜的思念,不远万里的苦苦追逐,海角天涯,终究有了交待。爱到尽头,便是不宽容。他要她刻骨铭心,直到永远。
过了今晚,远离“海市蜃楼”,他就不得不“回头”,彼此永不再见。只可笑,邂逅在此。蜃城,这座海上漆黑的“白雾之城”,居然便是他这个上海男孩诀别至爱的“圣城”。命运,同他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他想象他自己,便是这幕爱情悲剧中唯一滑稽可笑的“丑角儿”。于是,他鼓起勇气,小声对她说:“对不起,戎蓉……我以为,你寂寞?”
“寂寞。”她一声呢喃,失神地望住他,放心就范,束手就缚,恍惚间心甘情愿沦为他吉祥的猎物。
“金鹿回头,神奇永传哟。”十分突然地听到这句万分熟悉,并且绵软如沙的亲切话语,在迷雾之中悠悠荡漾,他活像瞬间触碰了高压电,或者被人活生生一把拎出魂灵,他不由得一阵寒噤,暗自叫苦不迭。啊呀,不好啦。吉祥立时脸色煞白,手脚冰凉,他真恨不能即刻消失在月光下,免得再度饱受欺凌。
吉祥慌忙回头。嗯,果然是“毒舌”小福儿,他又来啦。不由分说,这位热心热肠,并且能干非常的表弟呀,他已经动手把一件白大袍子,“呼啦”一下套在吉祥头上,他那矫健的身手情同撒网的渔夫。他围住表哥团团打转,前、后、左、右直晃荡,一边手脚不停地张罗,一边亲亲热热地同他唠叨。他给他下毒,上圈套。
小福儿说:“亲爱的表哥,赶快穿上吧。这件白大袍子,可是非比寻常。它是珍珠姐姐一针一线缝制的。她不惜挑灯夜战,一、针、一、线,亲手为我小福儿缝制。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啊哟,瞧你多么帅气?啧啧,白袍美男子哟,好呀。现在,你可就是使者啦,十分荣耀。你和戎蓉姐姐的事儿,蜃城教皇自然会做主的,呵呵。往后呀,咱哥俩携手并肩,飞黄腾达,安富尊荣,共享宝珠大法的恩泽,吉祥?”
闻听此言,吉祥只觉得晕头转向,冷丝丝,飘飘然,刹那间他仿佛魂不附体。可怜他,再次被表弟哄骗,他是白白地被人家戏耍摆布,当场出尽洋相。左思右想,他心中自是万分恼恨。吉祥啊吉祥,怎么你每次丢人,专挑人家戎蓉在场呢?
她眼睁睁看着吉祥被人耍弄,小傻瓜倍受欺凌,然而她却是束手无策。她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恨,十分困惑,很是无奈,她茫茫然失神呆望这对小哥儿俩,无言以对。可怕的温柔,怪诞的装扮,月光下的化装舞会?一切都太离奇。莫非,他们打算在大海上的蜃城,唱一出人间大戏?
直到那条墨绿色的纱巾,毒蛇一般在脖子上死死缠绕,迎着海风嚣张地飘舞,吉祥方才惊醒。他被吓出一身冷汗,禁不住失声尖叫:“小福儿,住手!”吉祥气得脸色煞白,透过朦胧的泪眼,他盯住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恨只恨不能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表弟“小福儿”呀,他忽然收敛笑容,神情阴冷而又严酷。他也死死盯住表哥的眼睛,恨只恨不能够一眼看透他的魂灵。他迷雾一般飘逸,霜雪一般寒气逼人。不过么,这可是他的老一套,惯用的伎俩,丝毫不能再吓唬人。
篝火闪亮,“噼啪”作响,飞升起无数星星之火,穿透了迷雾。那是戎蓉,她捧起一把柴火,使篝火燃烧得更加热烈。火光中,吉祥站直了,从容不迫地望着小福儿。“咦?”小福儿扬起眉毛,阴阳怪气地逼问,道:“你那几个朋友呢,吉祥?”
“他们散步去了。”吉祥慌忙搪塞,机灵地浮起笑容。他暗自得意,自己的瞎话儿,编得可真是又好又快。
蜃城使者——小福儿,恶狠狠瞪了他表哥一眼。他心想,吉祥这人,怎么说瞎话呢?咱们走着瞧。他潇洒地猛然回身,冷不防,一具犹如僵尸的“白大袍子”,静悄悄站在他面前。“妈呀!”小福儿吓一跳,浑身直打哆嗦,他的小脸儿都白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这个人,他是谁?
他慌忙凑近,定睛细瞧,原来是那个名叫“小桔”的少年。只见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宽大的白袍子随风飘逸,轻盈而又婀娜。他那种阴阳怪气的模样,明摆着故意恶心人,活脱全面克隆了小福儿独创的神秘主义的那一套。可是气坏小福儿,月光下他长袖挥舞,冲着少年又蹦又跳,厉声喝斥:“干什么你?大月亮底下,装神弄鬼。人吓人,要吓死人的!讨厌。”说罢,这个怒气冲天的家伙一把推开少年,夺路而去。
小福儿匆忙整理袍子,略微定了定心神,气呼呼地扭身“飘”走了。望着那条白茫茫远去的邪恶背影,少年喃喃自语:“人吓人,吓死人。人要是吓鬼啊,哼哼?”
第二十二章 将计就计
“先遣队”一行三人兴匆匆返回,他们成功解救了“黄金”号邮轮的船长和水手弟兄们,商量好了全体撤离的行动方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目标明确,逃生的希望宛若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高悬在心上,诱人期待,鼓舞人心。归心似剑哪,他们急于实施船长制定的计划,一路之上沉默不语,只顾加紧步伐赶路。在光标的一再坚持下,考虑到安全因素,他们未按原路返回,有意避开隐藏那具使者尸体的地方,他们选择绕道而行。
银灰色油漆的金属地面,污渍斑驳,凝结的血迹看似黑糊糊的,在惨白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辨,触目惊心。“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此起彼落,在空荡荡的地下一层通道,激起沉闷的回音,气氛愈加阴森恐怖。黑大个子的陈炜领头,行事沉稳的林先生殿后,战战兢兢的光标走在中间,三条黑影子疾步拐过一个弯,迅速爬上陡立的金属舷梯,他们终于回到位于一层的船舱通道。
灯光昏暗,潮湿阴冷,长长的走廊似有雾气飘浮。胆小怕事的光标,心中忐忑不安,总感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一边走,一边暗自祈祷平安,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一番。出乎意料,迎面忽然遇见蜃城的使者小福儿。光标眼尖,离得老远他就看清楚了,这位堂堂“使者大人”的身后,紧跟着两名彪形大汉。
狭路相逢。来者不善。怎么办?光标飞快地盘算起来,他认为,绝对不是打架的时间和地方。船长先生的深情嘱托,言犹在耳,瞬间给予他勇气和力量,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澎湃激情。他很快平心静气,全神贯注,鼓起勇气直面困境。事缓则圆,他琢磨还是以柔克刚,以礼相待。首先稳住对方,再找机会脱身吧。好在,小福儿他,根本就是一头猪。
如此这般拿稳主意,他精神抖擞,立时显得容光焕发。一个箭步飞奔上前,他冲到老同学陈炜的前面,镇定自若,压住本方的阵脚。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光标这家伙已然满脸堆笑,他紧走两步殷勤地迎上去,热情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亲人,他同那具飘飘然的“白袍子”热乎乎地打招呼,万分温柔地嚷道:“嗨!小福儿哟?”却不料,他那张如花笑脸,挨了人家一记重重的耳光。
“啪”一声,清脆又响亮。小福儿白皙的手掌,匆匆掠过他的面颊,洋洋得意地停留在半空,残月似的徐徐落下,他发狠施暴尚感意犹未尽呢。
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紫一块,五彩纷呈的颜色,立时覆盖他脸上崭新的笑容。迟疑片刻,光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泥塑一般束手呆立,他一动也不动。他以坚决的姿态,阻止身后的两个朋友,他不让他们冲动。冲动是魔鬼,较之眼前这三只货真价实的魔鬼,更加凶险莫测。此时此刻,他们三个倒是万分地默契,齐刷刷瞪大眼睛,那么样的矜持,“魔鬼”面前他们居然稳如泰山。看这架势,显然是下定决心,他们要将计就计,比拼“忍辱负重”的功夫。
“哼。”眼见他们这副酸溜溜的德行,他忍不住一声冷笑。小福儿呀,也看清楚了对方的阵容。除却光标这块“废物点心”,还剩下粗枝大叶、没头脑的陈炜,再加上一只肤色黝黑、身量矫健的“老豹子”。好得很!两支“小分队”面对面,堵在狭窄的通道,彼此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打还是不打呢,小福儿亲爱的?他扪心自问,白皙的脸蛋似笑非笑,霎时阴云密布。
双方人马,暂时僵持在那儿,默默地对峙,暗暗地掂量,彼此较劲儿,谁都不打算轻举妄动。
一眼就把他们统统看穿。他们哪,都是一些胆小怕事,损人利己,贪婪极点的可怜虫。他们是天生的自私鬼、守财奴和软骨头,利益面前自然蠢蠢欲动,不顾他人死活,他们惯于“耗子扛枪窝里斗”。小福儿心想,若要收拾他们这三个不中用的东西,应该不费什么事。比方,首先挑拨离间,看准机会,再分头把他们干掉。
眼露凶光,瞬间即逝,他转而又想。如果现在就把枪打响,恐怕影响不太好。枪声一响,鸡飞狗跳,难免破坏“白袍子”们平和的心境。驯服的羔羊,倘若面临生存恐惧,同样会蜕变成为豺狼。一切的一切,当以大局为重,维持稳定便于巧取豪夺,与其节外生枝,倒不如先把他们哄骗回去“晒月光”。好歹,蜃城的教皇大人,他就要现身啦。隆重的仪式,热热闹闹的盛大场面,多一个人,圣坛的晚会现场就多一份人气,如此岂非更好?他们都是很新鲜、很健康的好人,蜃城大天使若是看到他们呀,一定喜欢死了,嘻嘻。那就按兵不动,将计就计。
恶狠狠的小福儿,马上变得温柔可亲。他那白皙的脸蛋子,浮起一抹甜蜜的微笑。两个黑衣的打手,一见主子变了颜色,连忙知趣地退缩。他们收起皮鞭,彬彬有礼地欠身致意,万分艰难地给人笑脸,露出齐整的牙齿。灯光下,雪白的牙齿活像珍珠,一颗颗似有寒光闪烁。
白袍的小主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他积极调动情绪,那样的热情洋溢。他含情脉脉,注视着他们,语调温和地说道:“你们哪,快些儿回去吧。我那傻乎乎的表哥吉祥哟,若是找不见你们,他会担心死的。我刚刚探望了他,我和他在月光下散步,促膝谈心。我是帮他找你们来啦。”
“哦。”光标小声答应,平静,乖巧,他始终面无表情。面对“温柔豺狼”,他软弱一如羔羊。这只肩负使命的羔羊,忍辱负重,全心全意想要尽快回到羊群当中,拼命给羊上“发条”,预备为狼下圈套。
敌对双方的心意,不谋而合,大家索性装糊涂,化敌为友,顺水推舟。如此这般,羊儿如愿以偿,恐怕狼也是这样。巧妙周旋,侥幸脱身,光标他们安全返回“黄金”号的船头甲板。月色如水,白雾弥漫,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幕情景,令他们顿感心寒。
吉祥笑眯眯地迎接他们,他顽皮地伸出两根手指头,高高举起,做出“胜利”的手势。他努力摆足模特的架势,向光标同学大肆炫耀,他那身白得雪亮的“大袍子”。这还不算,他还变本加厉,激动非常地瞎嚷嚷:“酷毙,哥儿们?”
恍若白日撞鬼,光标这哥们瞪大眼睛,微张嘴巴,惊骇得半天也说不出话。他居然看见,吉祥同学身穿宽大飘逸的白大袍子,他活像“一头披了狼皮的羊”,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墨绿色的纱巾,那可是使者的行头。长长的纱巾,映衬白茫茫的迷雾,海风中轻盈地飘飞舞动,活灵活现得宛如一条毒蛇。吉祥的模样,情同雪白的蝴蝶风筝,白皑皑的影子咄咄逼人。
蜃城使者——吉祥?!怪哉,他陡然头晕眼花,恶心极了。光标十分沉痛,他简直痛心疾首,忍不住小声哀叹道:“唉哟,天哪,这个倒霉的孩子。”一旁木然伫立的两位先生,也看得直眉瞪眼,他们暗自唏嘘不已。陈炜努力克制情绪,他在林先生的目光示意下,保持沉默。
捂住火辣辣生疼的面颊,这好事可是吉祥的表弟干的,瞪着套上“白大袍子”居然还神气活现的好朋友吉祥,这好事肯定也是小福儿干的,光标在风中浑身颤抖,他伤心得打哆嗦,他仿佛遭人当头棒喝,倍感窒息。那些委屈的泪珠子,久久地含在眼眶,“滴溜溜”打转,禁不住夺眶而出。
迷雾死乞白赖地苦苦纠缠,白大袍子白得雪亮,光标只觉得手脚冰凉,又羞又气,却是无可奈何,无声地抽泣起来。吉祥真被他吓着了,反倒是不太明白。他慌忙凑近他,关切地询问:“光标啊,你怎么啦?”
“牙疼。”他沉着脸儿,态度生硬地回答他。
“哇啊,‘圣城’福地,光明,美好。皓月当空,天降吉祥。关键时刻,您这个‘牙牙’疼,多么败兴哪?”吉祥还在调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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