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先生锐利而又智慧的目光下,吉祥和戎蓉肩并肩,默默望着陈炜,感觉彼此的心都凉了,心都伤透了,再无力挣扎,就任凭人家当场落井下石吧。“我的妈呀?”光标暗自惊叫,眼前的情势越来越糟糕,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挺身而出。那种视死如归的气魄,仿佛武松上山打虎哩。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故意站到陈炜前面,好歹挡住他。半空中,一个猛子截断人家的话茬儿,光标索性乘胜前进,他热情洋溢地嚷嚷:“哟,我说老同学啊?戎蓉,你、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
陈炜先生皱皱眉头,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嘴巴,瞧他那意思还意犹未尽,不说不爽快呢。他莫名其妙,瞧着半路上“杀”出来抢着发言的老同学,心里可真纳闷儿。怎么,难道我又说错了?不能吧。心底深处多少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
“光标,我也正想问你们呢。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儿!”戎蓉机灵,赶忙认真回答老同学的殷勤提问,那可是一次解围的机会,怎能错过。场面上,大家总算是体面地“闪”过去啦,也就是人家林先生表现得比较有涵养,他居然肯当场装傻。
吉祥有幸获得下台阶的机会,生龙活虎的他,慌忙接下戎蓉的话茬儿。他假装潇洒地昂起头,朗声说道:“噢,我们来这儿旅游。”
“旅游?在这儿?!”林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嚷道。是否听错了,或者还是本人的理解能力,出现重大失误?他不由得瞪圆眼睛,万分惊愕,屏气凝神注视年轻人吉祥。
第十九章 求同存异
南中国海,波平浪静。诡异的迷雾,白茫茫起伏翻腾,层层叠叠包围了黑漆漆的海市蜃楼,这座悬浮在浪尖上的“鬼蜮城堡”,恍如身披巨大的白色袍子,晃晃悠悠在海天游弋,贪婪地沐浴皎洁月光。
时间仿佛在蜃城凝固,长夜没有尽头。“黄金”号邮轮的船头甲板,篝火熊熊燃烧,柴火迸出的火星儿飞溅,“噼噼啪啪”宛若低声哀鸣。红艳艳的火焰,一如百合花朵,火的花朵在海风中轻盈晃荡,涌动的暖流迫使潮气退缩,黑影子在月光下瑟瑟颤抖。高高跃起的火苗,徒劳地扑腾挣扎,仿佛一双双求救的手掌,急切地频频挥舞,它们无声无息地仰天呼号,争先恐后伸向黑沉沉的苍穹,团圆的月亮在那儿孤傲高悬,一个静止不动的美梦,白得雪亮,稳稳当当诱惑“飞天之人”前来摘取。
白茫茫的雾气,情同挥之不去的天罗地网,牢牢束缚每个人的身心,偷偷摸摸濡湿了人们的衣裳,咄咄逼人的寒气笼罩在人心上。莫名的恐惧,那些阴森森的影子,还有那些白晃晃的月华,黑白混淆如同狼狈为奸的豺狼,伺机袭人。几个年轻人围拢在一处,一边烤火取暖,一边低声交谈,彼此相同的困境和困惑,很快把大家伙儿团结起来,他们集思广益,共同商议逃离方案。
“邪教?”
“邪教。”
亮晶晶的火光,映红了他那张无比惊诧的面孔,他分明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走南闯北的林文湛先生,自以为见多识广,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陈炜先生刚刚给出的答案。
邪教啊!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不同名称和花样的邪教,以其相同的贪婪本性,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谋财,掠权,苦苦追逐利益本身。历经漫长岁月,形形色色的邪教,前赴后继,经久不息,迫害了多少无辜,吞没了多少生命?
历史上,关于邪教的血淋淋惨剧,桩桩件件令人发指,无不引人深思。无数血腥暴力的犯罪,永无止境的疯狂掠夺,触目惊心,罄竹难书。罹难者不计其数,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这只巧妙伪装成为宗教模样的“禽兽”呀,尽管穿戴了宗教外衣,华美的袍子底下,却是一具面目狰狞的骷髅,白得雪亮,空空荡荡,没有“真、善、美”的崇高信仰,没有爱,也没有友谊,更没有温暖的情怀。漆黑一团的坏家伙,擅长诱惑人心,唆使痴迷者心甘情愿向它奉献,活生生地被它掏空,为它粉身碎骨不回头。
霎时思绪万千,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想想这辈子,他还不曾真的害怕过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确感到胆战心惊。这趟寻常的海上旅行,竟然会不知不觉深陷在一张由某个邪教犯罪团伙精心编织的罗网,多么骇人听闻的谜底,非常离谱。想到这儿,他睁大眼睛,紧紧盯住“黑大个子”陈炜。他仔细审视他,反复推想他所说的话,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他所讲述的“宝珠大法”的怪诞故事,准确吗?核实了吗?怎么可能呢!嗯,不是因为个人偏见吧。
林先生当然注意到了,那个“白大袍子”的少年。白茫茫的迷雾包围之中,白袍少年浑身打哆嗦,他依偎在陈炜哥们身旁,耷拉着脑袋,轻声哀叹,他那自言自语的模样有些呆傻,让人由衷地怜惜。那些嘀嘀咕咕的低语,活像一群蜜蜂在飞舞,“唉,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他们把人扔进大海……三个亲兄弟,骨肉情深的好兄弟……‘青鸟’沉没……没了,没了,飞走了?”断断续续的句子,语焉不详,他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少年目光中深深的恐惧,却是那么样的分明。身临其境,身不由己,他也被莫名的恐惧感染,在如水月光照耀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他恍若从噩梦惊醒。
陈炜冷眼瞧着他,暗自咬牙,他忍不住补充,说:“林先生?依我看,这个所谓的‘宝珠大法’,就是利用‘末世论’,欺骗和胁迫人的邪教犯罪组织。他们打着‘传功’,‘奉献’,‘口吐宝珠’的美丽幌子,大月亮底下睁眼说瞎话,纯属胡言乱语。追根究底,它就是一出谋财害命的鬼把戏。”
“可我们尚不清楚,这座海上蜃城的底细。大幕迟迟没有拉开,主角尚未登场亮相。不过么,到目前为止,这个什么、什么‘宝珠大法’的排场,可不算小啦。好戏还在后头哩,对吧?”光标摇头晃脑,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忽闪亮眼睛,他那问询的目光,匆匆看一眼身旁独自出神的吉祥同学。
吉祥他呀,默默地望着戎蓉,迷恋她低着头,专心用手指头摆弄衣裙上那些蝴蝶结的神情模样。恐怕这一刻,他是魂飞天外,哥们所说的那些话,这位压根没有听见。
“嗯,我想,”林先生看看吉祥,又转而望望他身边那位身高马大的陈炜先生,试探地小声问道:“先生们,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哦,你想怎么干?”陈炜只是随口答话,态度淡然,他这算是讲礼貌。
合作?有主意,还是有能耐啊?哼,瞧他穿成那样儿。料子考究的笔挺的深色西装,浅灰色的丝质衬衣,深灰色闪光的领带,还有一双漆黑铮亮的礼服皮鞋。人模狗样的林先生,生意人吧,他想耍心眼儿,跟爷们玩“虚”的?别忘了,他林老板曾经夺人所爱。这种人,能靠得住吗?冷眼打量,看着这位西装革履的“林文湛”,陈炜迅速在心里偷偷给他评分,一个不及格。
“相比之下,我已经老了。你们生龙活虎。吉祥?依你看,你表弟,那个‘小福儿’,他肯帮忙吗?”林先生语调柔和,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问题。”吉祥心不在焉,随口答道。置若罔闻,他犹如置身事外,他的眼睛和心思,统统“粘贴”在那些漂亮的蝴蝶结上啦。
“亲爱的吉祥先生,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我在香港和马来西亚拥有工厂,还有房地产,以及一些商铺。唉,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唯有生命宝贵。我只要求,你和你的朋友、兄弟,你们能把我和太太,平安带离这个鬼地方。我情愿把戎蓉还给你,如何?”
哦,这是人话吗?!没等这位“林大老板”把他那些漂亮话儿说完呢,吉祥已经蹦起来,猎豹一样猛扑上去,他一举按倒了林文湛。吉祥沉着脸,摆足功架,那样子活像是个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那只愤怒的拳头,却停留在半空,仿佛被迷雾牢牢束缚,迟迟不曾落下。他心想,真的要挥拳打人吗,吉祥?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他是人吗?
林先生被结结实实摔倒在甲板上,一点儿也不反抗,他索性闭上眼睛,安详地躺在月光下,他从容等待挨打。
“你混蛋!”吉祥一声怒吼,俨如小野兽的咆哮,劲头大,威力小。
林太太依旧低着头,依旧摆弄衣裙上的蝴蝶结,泰然自若。她是下定决心,处变不惊。死局,索性默然视之,她此刻犹如置身事外。
“啊呀,”一声惊叫,光标慌慌张张冲上去,他从背后下手,一把抱住吉祥,他把他强行拉开,心疼地小声责骂他,说:“没头脑啊,吉祥小笨蛋!想想清楚,这是什么鬼地方?”
被人家解围的林先生,不慌不忙地坐起来,他始终表现得气定神闲,儒雅极了,并且看似风度翩翩。陈炜在一旁乐呵呵看笑话,他认为林先生果然是个好演员,只可惜他不曾挨揍。林先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迅速整理那身考究的西服,然后十分客气地告诉吉祥,说:“林、文、湛……在下‘林文湛’,不是‘你混蛋’啦。”
“你就是个混蛋,哈!不就是有钱吗?”吉祥不屑地转过身去,却刚好撞见表弟小福儿。他赫然站在表哥身后,一声也不响,他冷眼旁观。
咦?表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怎么他就没个动静,不过他来的可是刚刚好。吉祥望着他,发呆,犯疑,头晕眼花,他一时间无言以对,心里反倒高兴起来。
“什么事?”小福儿慢吞吞地问道。他呀,阴阳怪气,人跟雾气一样的阴冷迷茫。见此情景,顿感不妙,光标连忙疾步向前,他极力用身体掩护吉祥。他是生怕吉祥头脑发昏,冲动,莽撞。小福儿这个“狗东西”,那是好惹的吗?
满面笑容,春风一般的和暖,光标的态度真好。他装模作样地双手相握,置于胸前,小心翼翼地竭力招架,迎面而来的蜃城使者,这一条嗜血的“毒蛇表弟”。光标他也学得温言细语了,应付自如地柔声答道:“哇啊,小福儿哟,我们的好表弟。你表哥他呀,他和戎蓉,他们俩……邂逅重逢。”
小福儿闻听此言,立刻笑容满面,他那宽阔饱满的额头,肌肤舒展,映照了皎洁月光,愈加白皙光亮。他含情脉脉地注视表哥,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气,饱含激情地说道:“哦,多么神奇,金鹿果然回头。这是圣城的福泽哟。我亲爱的吉祥表哥,你可真是有福气。蜃城大天使在召唤你,赶紧皈依神奇的宝珠大法吧。”说罢,他忽然扭身回头,幽灵般飘然而去,白色影子消失在迷雾之中。他故意扔下他那个傻乎乎的上海表哥,他存心让他再度出洋相。
吉祥被他当众数落和戏耍,又羞又气,白白地愣在那儿,憋闷得直打哆嗦。呆望那条飘然而去的“神仙”背影,他真是啼笑皆非,可又无可奈何。他微微张着嘴巴,多少“掏心窝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向他表弟问,对他表弟讲。他这是再次被表弟哄骗,可怜他尚未醒悟,他对他依旧心存要命的幻想。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中阵阵发毛。林先生坐在潮湿阴冷的地上,一声不吭,冷眼观察。刚才,“袍子小福儿”所说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小福儿这个人,他也看清楚了。小福儿“袍子”后面隐藏的事情,他真是猜不透。不过,他是个务实的人,凡事不抱任何天真幻想,及时分析,及时判断,决不感情用事。眼下形势逼人,不容耽搁。
他仰脸望着这几个年轻人,他们真情实意,他们朝气蓬勃。他懂得,他们的可贵。他理解,他们的冲动。他体谅,他们的激情。他十分欣赏,他们的幼稚和纯真。他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当年他自己的影子。他们多么亲切,他们多么可爱,他们亲切可爱得一如明月。他们是茫茫大海上的蜃城之中,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此时此地,危机四伏,别无选择便是唯一的选择。如此这般打定主意,他连忙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他以温和友善的语气,诚恳地问道:“嗨,先生们,求同存异?很好。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第二十章 吃人谜团
金灿灿的小号,横躺在暗红色的血泊之中,映射霓虹灯忽明忽暗的光芒,星星点点寒光闪烁,活像扑闪了一只金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诱惑人。睁大眼睛,屏气凝神,他死死盯住它,他试图猜想它背后隐藏的故事,那些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令他顿感窒息,他不由得瑟瑟发抖,暗自提醒他自己千万不要晕倒啦。
瘦弱的光标同学,可是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活生生吓坏,缩头缩脑,止步不前,十分狼狈地靠在舞台边沿,他完全不知所措。“黄金”号一地狼藉的酒吧大厅,情同一幅抽象风格的图画,潦草而又寓意深刻,安安静静呈现在那儿,于无声处,已然表露万语千言,只是他还不曾领会。他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形单影只,寸步难行。一艘豪华度假邮轮的寻欢之所,对于他来说,多么的陌生,简直遥不可及。眼巴巴望着精美拼花的地板上,随处散落的亮晶晶的钱币,银白闪光的餐具,还有其他那些稀奇古怪、花样百出的奢侈品,他努力开动脑筋,想象这里曾经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
小提琴粉身碎骨,它们显然是在主人情急之中,不得已被砸毁的,木头的碎片看似白花花的,依稀可见斑斑血迹。他仿佛看见,乐手在最后时刻拼死抗争,他们血流如注,而那个施暴的凶手面目朦胧。他如堕烟海,身子骨儿轻飘飘的,恐惧牢牢束缚他,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已然深陷谜团。转瞬之间,他仿佛听见,悠扬的乐曲,伴随清脆激昂的鼓点,扑面而来。他的心随之狂跳,如丝如缕的缥缈回音,在他耳畔悠然缭绕,时断时续,若隐若现,心中回荡的乐曲宛若声声哀鸣,让他误以为这一切仅仅只是在做白日梦。
他慌忙回头,思绪仍然追逐他,一瞬间他仿佛看见,神采奕奕的乐手们正向他走来,他们盛装亮相,就在他对面的月牙形舞台上列队演奏,纵情舞蹈。他们对他点头微笑,那么样的亲切友好。“嗨?”他下意识地小声呼唤,反倒惊醒他自己,霎时间幻觉飞速地纷纷破碎,没有痕迹。幻觉的细小碎片,小刀子一般锋利,一下紧接着一下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不免暗自叹息,倍加伤感。确实是有片刻,他被这一幕奢华美妙的幻境,深深诱惑,心甘情愿沉湎,他稳稳当当被它吸引,预备要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他误以为那将是一次人生超越。幸好,美梦及时碰碎,烟消云散。
这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美妙的“花花”世界?它是戎蓉的世界。它是她心目中的天堂,她苦苦追逐的美好生活的理想世界。它是她的猎物,她是它的猎手,为了生存,为了梦想,一场奋勇无畏的猎捕,最终是她赢了。她成功啦,她成功“飞升”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理想世界,美满幸福了。
吉祥啊吉祥,回头吧,回头!我亲爱的好同学,我可爱的“灰姑娘”先生,我那可怜、可悲、可笑而又可叹的“上海傻瓜蛋”哟,我请你赶快回头。二十世纪末期,地球上空前绝后的痴心人,你怎能懂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心中到底想要什么?比翼鸟,连理枝,自古爱情神话一如明月高悬,可以仰望,不能奢求。
他在心里替哥们吉祥忿忿不平,禁不住轻声叹息,耷拉脑袋,沿着包裹了黑色天鹅绒的舞台边沿,慢吞吞地向前走。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他转转脖子、抬抬头。他看见,装饰华丽的天花板下方,悬挂一架金灿灿的秋千。空荡荡的秋千,钟摆一样左右晃荡,摇摆不定。这使他忽然想起了小翠,那只可怜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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