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说话,只觉村子方向有股尸臭传来,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得到。
三人相顾失色,知道是地宫椁室里的僵尸出来了。
我说:“冯异人的死尸被土龙子阴魂所附,千年前的傩教都对付不了它,咱们不能吃这个眼前亏,必须躲起来。”
厚脸皮问道:“往哪躲?退回傩庙?”
我寻思在原地打转不是办法,傩庙壁画中的地图有若干黑线,像是千古异底村地底的暗道,在赑屃附近的草丛四下寻找,不远处果然有个洞口,若非有意去找,倒是很难发现,可惜我没注意地图,想不起赑屃下边可以通往什么去处。
事出紧急,顾不得多想,我点起火把当先钻进暗道,村子地底的暗道入口狭窄,里面却和墓道一样宽阔,还散落着很多尸骨和刀剑,有争斗过的痕迹,村子里好像发生过一场很激烈的厮杀。
村下地道蜿蜒曲折,错综复杂,有很多岔口走进去都是死路,我看暗道中的砖石花纹不同,兜圈子的死路是阴纹,可以走通的地方是阳纹,阴纹图案是凹刻在砖上,阳纹图案则是浮雕凸起,我们摸索出一些规律,只捡砖面花纹凸起的暗道走,行至一处路口,两边的暗道皆有阳纹,都可以走,我一时无所适从,也不知该往哪边走,想先往西边的祭祀坑去,可走出不远,发现这段暗道已被塌下的泥石堵死,过不去人,只好原路回来走右侧的路口,也没走出多远,面前出现一道光秃秃的石板门,门中有转轴,我在前边推开石板门,看到里边是间石室,四壁抹着白灰面,也有彩绘壁画,墙下一具枯骨,旁边放着几口嵌铜木箱,里面常年不通风,一大股子霉味,还有石阶可以上行。
我以为这又是一间墓室,但很快意识到,已经走到千古异底村下面了,可能是村中一处大屋的地窨子,转头看到墙上的壁画,心中不由得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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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跟着我进来,瞧见那壁画也是“啊”地一声,立刻将背上的大烟碟儿放下,伸着脑袋跟我一同看。
屋里的壁画有很多幅,看似互不相干,我们先看到的壁画当中,描绘着汉代帝王将金光灿然的鹿首步摇冠,赐给几个头带山魈面具披甲持戈的傩将,天上是一轮明月,壁画所绘,分明是鹿首步摇冠的来历,民间传说此冠是未央宫拜月所用,形似树杈鹿角,每个杈上都有金叶子,后来下落不明,不知怎么到了千古异底村,这么一看是由皇帝赐给傩教。
再看下一幅壁画,画中是云蛇纹玉带,搜傩碑上记载的奇珍异宝,诸如犀角金睛杖、神禽龟钮铜镜、越王掩日剑、伏虎阴阳枕,分别占据一幅壁画。
我说:“此地多半是村子里藏宝的秘室,每件宝物都是大有来头!”
厚脸皮赶忙去看那几口木箱,发现里面都是空的,奇道:“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说:“千古异底村的宝物咱们都见过了,除了神禽龟钮铜镜在傩庙中,其余全部在地宫,这里当然不会再有。”
厚脸皮说:“那你瞧瞧铜镜和玉带的壁画,将来也好坐地起价。”
我看了一阵,从壁画中得知,云蛇纹玉带是乱军盗发前朝古冢所得,玉带施以转关,可屈可伸,宝带合之成圆,有九蛇乘云气绕之,精湛巧妙让人疑心是鬼神所为,似乎也不比鹿首步摇冠逊色。
此时大烟碟儿“嗯”了一声,我们赶紧把他扶到木箱前倚住,只见他有了几分意识,脸似白纸,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口,这是失血多了口渴,我拧开水壶盖子给他喝了两口,大烟碟儿呻吟道:“哎呦……兄弟,哥哥刚才做了个人财两空的梦,梦到掉进一个大洞里,把屁股摔成了两半……”
我劝大烟碟不要胡思乱想,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大烟碟儿听到我说话,勉强睁开眼,茫然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到家了?”
厚脸皮说:“哪到家了,你俩眼一闭是松快了,我都背着你走了一天了。”
大烟碟儿吃惊地看看周围,一侧头看见墙下那堆枯骨,吓得俩眼一翻,再次晕死过去。
别看大烟碟儿嘴碎,我常说他是老婆嘴,叨叨起来没完,但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见他此刻虽然昏死,却只是一时受惊,好在还有意识,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是看田慕青又累又怕,就让她先在这歇口气,只要土龙子没追来,这地方就算安全。
厚脸皮想搬开那具枯骨,这人死在这也有上千年了,身穿长袍,树皮面具掉在一旁,身后背着一口青铜古剑,厚脸皮碰到那枯骨,铜剑当啷落在地上,其声冷侵人心。
我拾剑在手,发觉分量沉甸甸的,让田慕青将火把照过来,从鲨鱼皮鞘中抽出铜剑,就看剑身不长,但毫无锈斑,布满了菱形暗纹,均匀瑰丽,铸有鸟篆铭文,刃口锋利,土龙子棺椁中有越王掩日剑,相传是春秋战国越王八剑之一,落到千古异底村,成了镇教之宝,然而我们拾到的这柄古剑,虽说不及掩日,也不是非寻常的青铜剑可以相比。
我寻思猎枪弹药所剩无几,铜剑正可带着防身,当下装回鲨鱼皮鞘,让田慕青背在身后。
田慕青捆剑之时,我瞥眼看到伏虎阴阳枕的壁画,土龙子在棺椁中身穿玉柙,头下是伏虎阴阳枕,心里打了个凸,想起辽墓中也有这样的玉枕。
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举着火把仔细端详壁画,发现那伏虎阴阳枕是一对,厚脸皮和田慕青跟我说话,我全没听到,在壁画前怔怔地看了半晌,按照壁画中描绘的内容,伏虎阴阳枕一阴一阳,是西汉时的宝物,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分别枕着一个枕头睡觉,可以魂魄相见,其中一个枕头在千古异底村土龙子的棺椁中,另一个也许是后来被人从千古异底村带到了外边,也许从来没到过千古异底村,总之是落在了辽国,萨满神女头枕兽形阴阳枕而眠,当然会在噩梦里见到土龙子的冤魂,辽墓壁画中的黑色漩涡,根本不是天狼吃月,以前都是我先入为主想错了,如今再想,天狼和黑色漩涡是分开的,如果是天狼吃月,总该接触到才是,而壁画描绘的情形,分明是掉进鬼方的村子。
当时我和张巨娃、索妮儿进了辽墓,我一头撞在契丹女尸所躺的玉枕上,所以也在噩梦到了阴魂不散的土龙子,萨满神女莽古是通灵之人,她生前能看出噩梦中的千古异底村,而我只能见到土龙子的冤魂厉鬼,至于伏虎阴阳枕为何能让人做同样的梦,我想也该有个原由,却不是我的见识所及。
厚脸皮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你又看到鬼了?怎么俩眼发直地盯着壁画看个没完?”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握着火把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说道:“怕是惹下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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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和田慕青听不明白,问我何出此言,惹下了什么大祸?
我说:“土龙子的冤魂附在冯异人死尸上,躺在棺椁里千年未动,一定是与伏虎阴阳枕有关,咱们盗墓取宝不要紧,却惊动了棺椁中的土龙子,将它从地宫中引了出来。”
厚脸皮说:“你我只是揭开玉棺看了几眼,又没伸手,是黄佛爷那个傻鸟贼胆包天,不由分说,上来就拽僵尸怀中的金杖,换了我在那躺着,我也得跟他急啊。”
我说:“谁惊动土龙子已无关紧要,村子堵住鬼方古国上千年了,我怕土龙子出来会让这里的形势发生改变,那样一来,有可能玉石俱焚,因此不可耽搁,越早逃出去越好。”
厚脸皮说:“谁不想赶紧出去谁死丈母娘,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往哪走才能出去?”
我说:“咱们忍饥挨饿,担着惊受着怕,如此乱走乱撞,确实撑不了多久,但也不能再跟这汤儿泡饭了……”我抬眼看到上行的石阶,心想不知那是个什么去处,既然下面是藏宝之地,上边也该是个重要所在,我暗想只好行一步是一步了,先上去看看再说,即便前头是万丈深渊,那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了。
我踏着台阶上行,推开头顶的石板,出去是一座殿堂般的大宅,分为前后几进,廊道深邃,幽暗压抑,应当是村子里规模最大的建筑,但木橼陈旧,檐角崩塌,已不复当年朱门碧瓦的华丽气象,在雾中看来,分外阴森可怖,殿堂中有金童玉女水火侍者的彩色壁画,抹去尘土,色彩鲜明,呼之欲出。
我知道这墙壁用了粘性很强的红胶泥土,变干后坚硬如石,经久不裂,又用胶矾水刷在上边,用鸡蛋清配制大白粉涂刷,把墙刷白了在用棉布反复擦抹,直至擦出光泽,以石色描绘彩画,所以色彩艳丽,千年不变,殿堂至今也没有倒塌,我发觉村子里的尸臭越来越重,但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动静,便将其余三人逐一接上。
厚脸皮看看四周,问我:“这是个什么地方?”
田慕青还记得庙堂地图上的标记,此地是傩王殿,位置在村子西侧,坐东朝西,下一步要去祭祀坑,那是举行大傩送鬼之处,到了祭祀坑,也许能够得知黑狗吃月那天夜里出了什么意外,为何没把土龙子的冤魂送进鬼方古国。
厚脸皮想到土龙子尸变的模样,也是发怵,张罗着快走。
我让众人放轻脚步,又担心暴露目标,熄灭了火把,打着手电筒往前傩王殿外走,走到殿门前,忽听一声叹息,一听就是个女子,声音柔软动听,我听到不觉心中一荡,将手电筒照过去,就见殿门外探出一张美女的脸,那女子云鬓高挽,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眉目含情,身子躲在门口,正侧着头往殿中看,对着我嫣然一笑。
我见那美女一笑,竟觉得浑身发酥,好像魂儿都掉了,田慕青的容貌虽也明艳清丽,又哪有这股骚劲儿,完全没意识到,村子里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半个活人。
那女子笑了一笑,缩身到殿门后步见了。
厚脸皮也看傻了眼,对我说:“你瞧见没有,肩膀光溜溜的,好像没穿衣服?”
我倒没瞧见肩膀,可要真是光着身子,那也太黄了,这姑娘不冷吗?
厚脸皮放下大烟碟儿,俩眼直勾勾地说:“我得瞧瞧去,不像话这个。”
田慕青大骇,拦住说道:“你们别去,这里怎么会有人!”
我说:“肯定是人,那女子让手电筒照到,依稀有个影子,衣衫无缝为仙,灯下无影才是鬼。”
厚脸皮对田慕青说:“看来跟咱们一样,也是困在村子里出不去的人,你怕她,她还怕你呢,这不是把人家吓跑了吗?”
说话时,女子又从傩王殿外探头进来,这次我们都看清楚可,分明是个美人,明眸皓齿,眼波流动,张了张樱桃小口,似乎有话要说,随即“咯咯”一笑,又躲到了殿门之后。
我和厚脸皮抢步上前,想到那女子身前看个究竟,我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却不顾田慕青的拦阻,身不由己的走到殿外。
傩王殿是座大宅,正殿在最里边,由于村子围着玄宫山古墓,所以此宅坐东朝西,出了朝正对西方的殿门,两边有廊道,我往门后一看,就见那女子就站在雾中,可还是只能看见头部,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电筒照过去,立时吃了一惊,那女子美貌无比的头下,竟然没有身子,好像仅有一颗人头悬在半空。
我和厚脸皮吃惊不小,却说不上怕,这女子的人头实在太美,一脸娇滴滴的媚态,看来咬不了人,又有什么好怕的?㈤⒐Ⅱ
厚脸皮伸出手,想在这女子脸上掐一下,那人头立刻往后躲开,我们跟上去几步,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那女子的头忽然接近,此刻才看出并非只有人头,不过脖子很长,在雾中半隐半现,也看不到身子在哪,脸上带着媚惑的笑,我和厚脸皮意乱神迷,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子的人头往雾中走。
第十八章 人头灯笼
我突然嗅到了外边的血腥气,心中一惊,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头还在外边,忙把殿门合上,正要放下门栓,猛听“砰”的一声,殿门被从外向里撞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那女子的人头从雾中伸进了大殿,火光映照下,我们看到女子人头下的脖子是猪肝色,好像被剥掉了皮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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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自心神恍惚,突然觉得有人在后边拽我,我心中一惊,接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一看,是田慕青将我和厚脸皮拽回了傩王殿。
田慕青急道:“你们看不出那不是人吗?”
我和厚脸皮这时才恢复意识,想起刚才要跟着那女子的头走进雾中,也不知道会被它引到身去处,皆是毛发竖起。
厚脸皮如临大敌,持枪盯着殿门外,说道:“小娘们儿长得还可以啊,可怎么只有一个头?”
我说:“人头下边有脖子,脖子下边还有什么我可没看到,这个上千年没有活人的村子,出来这么个会笑的女人头,咱俩失了心,居然还跟着它走?”
田慕青说:“你们俩直着眼走过去,我拦也拦不住,多亏拽得你们回来。”
厚脸皮说:“我看他色眯眯地跟那女人走,怕他要耍流氓,我可是过去拦他。”
我说:“你自己口水流了一地,还有脸说我?”
厚脸皮说:“我向来把吃亏当成占便宜,不跟你矫情这个,随你怎么抹黑。”
田慕青道:“你们俩谁也别说谁了,定是让鬼迷了心窍。”
我说:“不是鬼,没准是人头灯笼……”
厚脸皮奇道:“那女人的头是灯笼?不是有脖子吗?”
我说:“我以前听瞎爷讲过,有人半夜行路,走到荒山野岭中见到美女的头,只要跟过去就别想再回来,因为那艳若桃花的脸后面,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有老怪用长杆挑着一颗人头,像挑灯笼那样,把人诱到坟窟窿里吃掉。”
其实人头灯笼这种传说,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么一耳朵,反正在过去那个年头,大多数人睡得早,尤其是冬天,昼短天冷,天刚一擦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床,一是天寒地冻,钻被窝里暖和,二是点灯熬油,油就是钱,电灯用电,电也是钱,挣钱不容易,省下一分是一分,三是吃不饱,早睡省气力,睡着肚子里就不晓得饿了,能省下粮食。岁数小的精神足,天黑之后睡不着,专找老头老太太讲古经,古经就是故事,挤到炕上,掐灭了灯讲,什么吓人讲什么,尤其是那种有声有色有名有姓的鬼故事,越吓人越愿意听,听完了还得问:“这是真的吗?”
厚脸皮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事,他连连点头:“殿门外的东西肯定是人头灯笼!”
田慕青沉吟道:“我看那女子挤眉弄眼,不像是挑在长杆上的死人头。”
我说:“别管是什么,那女人头的眼神能把魂儿勾去,咱们千万别看那个她的眼。”
我们三个人本想往村子西边的祭祀坑走,此时却心里发怵,不敢走出傩王殿,然而祭祀坑周围是古木狼林,走过去难保不会迷路,村子下边塌毁的暗道,以及村西傩王殿前的神道,是仅有的两条路,看壁画中画的,神道两边有很多麒麟和辟邪,就是形状像狮子的瑞兽,头上有角的是麒麟,无角的叫辟邪,必是用石头雕刻成一对对的,在神道两旁相峙而立,有的麒麟双角,有的是独角,其中有什么说法,我是不大了解,以前没有留心,但有了道旁的辟邪石兽,即使长满了乱草泥尘覆盖,也不难找出神道,眼前唯一的一条路,不从这走还能从哪走?
正自踌躇不前,忽听笑声动人,那美人的脸又在殿门外出现,仍是看不见身子。
厚脸皮不敢多看,急忙抬起土制猎枪搂火,“砰砰”连发两枪。
枪口硝烟未散,那女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