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人听出是军阀部队在用炸药爆破,看来是想炸开千眼千手巨佛下面的暗道,杨方暗骂:“屠黑虎真是属王八的,咬上人就不撒嘴啊。”这次爆炸虽然没能炸通暗道,但只要再来这么一回,即使这三个人不被当场炸为碎片,也会让随后蜂拥而来的军阀部队乱枪打死。
杨方心知不可在此多留,还得往暗道深处逃,人死总归不能复生,哭天抹泪于事无补,为了不让赵东主的尸身落在军阀手中受辱,便取出火油倾倒在死尸上,连同孟奔的人头一并烧化。澹台明月虽然伤心欲绝,却也识得大体,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她抹去泪水,回首望了一眼燃起大火的尸身,拽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保,跟着杨方快步往暗道里面走。
赵二保打他爹那辈儿起,便给赵家为奴,以往都是老东家说做什么他做什么,自己从来没个主张,此刻忽遭大难,心里慌乱无比,只好问澹台明月:“大小姐,老东家没了,从今往后咱们该怎么办?”澹台明月道:“当然是设法逃出去,找机会杀掉屠黑虎报仇。”杨方道:“此言极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别管往后有什么事儿,先混过今天去再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条暗道通往何处?”
赵东主所知之事,澹台明月也都清楚,她告诉杨方,从古以来,黄河水患难治,每当大水一到,淹死百姓牛羊不计其数,北宋年间再黄河边上起了一座大护国寺中,用来镇河安民,表面上是这么回事儿,其实镇河尚在其次,它主要是用来镇妖,以前有个很可怕的传说,据说黄河边上的开封城是城摞城,如今从上到下至少有六七座城池,全是由于黄河泛滥,泥沙不断淤积,使黄河水位升高,大水冲进城内,洪水泥沙将城池吞没,几千年来朝代更迭,形成了一座城压着一座城的罕见奇观,故老相传,开封城是“三山不显,五门不照”,三山不显是说开封附近有三个带山的地名,看过去却是一片平地,根本没有山丘,其实那三座山也是逐渐被黄河泥沙埋没了,由此可以想见,地面堆积的泥沙有多深,越在深处,地下城的年代越是古老,最早可以追述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梁城,再往前不一定没有,而是没有史籍可以查找,多数是断壁残垣泥沙埋没的废墟,但其中有一两次大劫难,则是满城之人尽数被活埋在地下,你想整座城池都被埋住,纵然地下泥沙中有些间隙,又怎么可能还有人存活下来?可有时地裂地震,大白天竟有千百年千被活埋的古人从下面爬出来,这些古人满身散发着恶臭,青面獠牙,追逐军民为食,一见到日光则僵枯不复动,这么说都像行尸,可有血有肉会喘气儿,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妖怪,因此这座位于黄河边上的大护国寺,才会供奉一尊镇尸的千眼千手巨佛,巨佛所挡住的洞口,正是当年有行尸出现的所在,原本是泥沙层中的暗河,枯竭后变成了一条隧道,应当通往开封城下的大沙洞,据山经河图所志,那里也是黄河的一个河眼。
杨方听此事很是蹊跷,既然那时候的人们知道黄河下边有妖怪,为何不彻底堵上洞口,却造一尊底下藏有暗道的巨佛?
4
澹台明月说北宋道君皇帝听了臣下谗言,以为从黄河里出来的不是僵尸,而是肉身成圣的仙人,历万劫不磨之体,得了大道长生不死,道门里一般都讲究死后尸解,羽化飞升,肉身成圣却更为难能可贵,这些所谓的行尸,必是古城陷入地底之后,城里的人们大难不死,吃了黄河河眼里的栖肉,所谓栖肉,是指以前的传说中,黄河中有条老龙,死后其尸骨上有肉芝长出,食之能得长生,所以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得以存活至今,只是被那些横死的厉鬼所缠,道君皇帝是圣明天子,理应度化那些孤魂野鬼,然后焚香沐浴祷告上天,择吉日拣选一两位能人异士,为皇上到河眼中寻仙求真,得个不老不死的仙法。还有些人不相信肉身成圣,但是认定这个地方有古代的奇珍异宝,是座宝城,因为整座城池被原样埋住,城里的东西必然没有人动过,瘦死的骆驼尚有千斤肉,何况一座古时大城,想发财者有之,想求个不老不死肉身成圣者也有之,一时众说纷纭,却无人胆敢下去探个究竟,最后取折中之策,先在黄河边造了尊千眼千手巨佛,暂时堵住洞口,但是留下了一条暗道,每年请高僧度化那些恶鬼,可不等皇帝请来异人去寻不死仙法,金兵已南下灭了北宋,后来黄河改道,洪水带着大量泥沙,把大护国寺埋到了地下,随着朝代的兴废更替,此事也渐渐被世人所遗忘。
澹台明月还告诉杨方,赵东主听说军阀屠黑虎野心很大,一是想挖出古都开封下面的宝城,二是有意找黄河河眼里使古人不老不死的神物,赵东主虽然了解此事,却不太相信这类过于迷信的鬼怪之说,伍⑨㈨只是想将佛殿里最有价值的饰宝金佛抢先盗走,免得落在军阀手中,走投无路之际,下到千眼千手佛大殿中发现,那尊巨佛底下真有一条暗道,这至少说明,巨佛下的暗道通往黄河河眼,至于其中有没有怪物,现在谁都无法断言。
杨方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说:“这处境可谓是逃出虎口又入龙潭,被泥沙埋在地下的古人何以不死?黄河河眼中又有什么鬼怪?”刚想到这,身后又传来爆炸之声,远远亮起许多火把,原来屠黑虎的手下已炸开巨石,大队人马随即冲了进来。
军阀头子屠黑虎虽是行伍中人,平生却最为迷信,暗中把祖坟迁到雷公岭风水宝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了,没想到居然也让贼人倒了斗,气得他口吐鲜血,好在找到了通往地下宝城的暗道,他听人说那其中有神物,何况盗挖他祖坟的那几个贼人也逃了进来,不把这几个贼子碎尸万段,难消他心头之恨,之前让边海龙过来劝降,也是想留活口查明盗挖祖坟之事,而对至于巨佛镇妖的传说,甚至里面有条暗道这些情况,他也了如指掌,如今一时动了邪火,亲自带着部队追赶,跟下来这四百多军士,全是能征惯战厮杀娴熟的之辈,只要有银元有烟土,命也可以不要,都带着长短两把家伙,背后插着马刀,点起几百根火把,排成长队鱼贯而入,屠黑虎拎着手枪,走在队伍当中督阵,一边走一边挥枪传令:“众将士听了,跟本督军上前取宝的,人人升官个个有赏,谁敢退后半步,老子就让他吃颗黑枣,先前逃进洞的土贼总共有四个,已经死了一个老的,还剩下三个崽子,拿住一个活的赏二十根金条,死的十根!”众军士轰然答应,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把那三个人放在眼里,都想捉活的领赏,当先的几十个军卒收起枪支抽出长刀,举着火把往暗道深处推进。
杨方等人眼看军阀部队来势汹汹,在后头追得太紧,急忙将电灯关闭,好在杨方生就一双夜眼,在暗处也能辨物,他让澹台明月和二保跟在身后,都将猎枪背在身后,一个牵着一个的手摸着黑往前走,暗道地势宽阔平直,距离军阀部队虽远,却是回头就能看到火把的亮光。
二保耳听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惊得头顶上飞了三魂,脚底下跑了七魄,颤声道:“大小姐,迟早会让屠黑虎追上啊,这可如何是好?”
澹台明月手心里也不由得冒出冷汗,但她素有主见,对二保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唯有随机应变。”
杨方见澹台明月有此胆识,不禁有些佩服,想到前路吉凶莫测,实是平生未遇之奇险,换作是他自己,在此时此地,也仅能说出“随机应变”这四个字而已,耳听身后发号施令的声音,像是军阀头子屠黑虎也进了暗道,胸口血气上涌,有意掉头拼个死活,但想起崔老道嘱咐的话,只好忍住杀心,摸着石壁快步前行。
在暗道中行出一段距离,走进了干枯的河道,地形如同狭窄崎岖的泥沙洞穴,这里原本是黄河的一条地下支流,走势迂回曲折,时宽时窄,脚下尽是松软的沙土,踩上去一步一陷,抬腿都很吃力,三个人将追来的军阀部队甩开一段,暂时看不见身后那些火把了,便打开电灯照亮,顺着蜿蜒的洞穴又往里走,这时一道土黄色的古代城墙横在面前,城头上一片漆黑,侧耳听去,城内并无半点声息。
杨方等人顺着高墙来到城门洞底下,就见城中街巷布局依然分明,狭长而幽深,如同蜿蜒曲折的战壕,不过房屋都被干涸枯竭的沙土覆盖,只能看出个高低轮廓,已经无法辨认是哪朝哪代的城池。
开封是天上河、地下城,黄河泥沙淤积致使河道越来越高,甚至高出了开封城,因此是天上河,开封底下城摞城,是以称为地下城,而黄河泛滥是自古已有的大灾,黄水带来的泥沙层层堆积,令地面逐渐增高,但内部也留下一些孔隙,如此沙积水淹,年复一年,地下形成了一个大沙斗般的巨洞,这座古城当年是掉进了沙洞,比开封地下另外几座城墟完整得多,可遇到黄河发大水,大沙洞也会被积水淹没,如今只有城中坚固的砖石房屋得以留存,其余建筑只剩下连绵起伏的黄色沙土堆。
澹台明月说:“看来此地屡遭水淹,最初陷进大沙洞的古城当中,纵容有军民人等侥幸不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所以这城里既没有珍宝也没有活人,只是一座没有活气儿的死城。”
5
二保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实在是跑不动了,能不能先到古城里躲一躲……”
杨方说:“既然跑不出去,我看逃进古城里当土皇上也行。”
二保也是个不知愁的,说道:“六哥,你当土皇上,大小姐做土娘娘,那我也当个土将军。”
杨方说:“兄弟,你那两下子当不了将军,顶多做个太监。”
澹台明月说:“你们两个别做清秋白日的大梦了,军阀部队追上来了。”
说话这功夫,屠黑虎带着大队军卒,高举灯球火把亮籽油松,从暗道里追至城下。三人不敢停留,一路逃进城门。那些军卒们远远看见这三个人,直如见了六十根黄澄澄的金条,谁也舍不得开枪,那真是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呐喊声中狂追而来。
杨方等人逃进古城,眼见地面的沙土上留下三串脚印,屠黑虎的部队紧紧追来,三个人疲于奔命,也顾不上掩盖足迹,一直逃到另一端的城门,再往前地面陷落,深处都是黄水,水面宽阔,无边无际,已经无路可走了。
澹台明月取下背后的猎枪,要躲在城墙上面阻敌,如能趁乱射杀屠黑虎固然是好,否则就跳进沙洞深处的地下河,宁死也不落在军阀手中。
杨方说:“乱军当中难以分辨目标,一枪打不中屠黑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不如我躲在城门中给他来个出其不意,你和二保先到城头高处,伺机接应。”
澹台明月不知杨方如何躲在城门洞中不被发觉,可眼看军阀部队转瞬就到,只好先带上二保,找处可以攀登的地方爬向城头。
杨方心知这次是有死无生,但是不拽上屠黑虎垫背,死也不能闭眼,于是关掉了头顶电灯,闪身躲到城门旁的墙根底下,他是在城池外侧,军阀部队从后面穿城追来,兵卒已大多到了城内,双方隔着一道城门。有个当兵的要争头功,脚下跑得飞快,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拎着步枪,当先追进了城门洞,这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杨方听脚步声到了近前,探臂膀拽出铜鞭,搂头盖顶打下去,那军卒也是个久经厮杀的老兵,仓促应变,还能举起步枪往上格挡,饶是他反应够快,奈何杨方这条铜鞭势大力沉,一鞭打下来,那军卒的步枪被砸成两截,脑袋也给打得粉碎,不及哼上一声,便已脑浆四溅横尸在地了。
杨方抬脚踢开那军卒的死尸,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往水中扔去,火把落在水里立时熄灭了,古城内外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全是漆黑一片,后面追来的那些军卒也瞧不清远处情形,隔着门洞看到有支火把在前面晃过,以为还要往前追,个个都是立功心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埋着头只顾追赶。杨方却纵身爬上城门洞的内壁,深吸一口气,使出仙人挂画的绝技,身体像条大壁虎一般悬在壁上。
军阀部队鱼贯穿过城门,举着火把在杨方身下跑过,哪想得到会有人躲在头顶,先过去五十多个当兵的,随后屠黑虎就在大批军卒的前呼后拥之下来到城门洞中,他亲眼看到古城里没有什么不死的仙人和堆积如山的珍宝,不免大失所望,又见前面没了去路,呼喝部下分头搜索,切不可走脱了半个盗墓贼,他身边几名副将也纷纷叫嚷:“这些贼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盗挖督军大人的祖坟,真是捋着虎须找乐子,也不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非活捉他们剥皮点天灯不可!”
杨方悬在壁上看得一清二楚,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从此处跳下去,他有十足的把握一鞭打碎屠黑虎的脑袋,不过屠黑虎身边的部队太多,一个个杀气腾腾,全都是枪上膛刀出鞘,他虽然能打死屠黑虎,自己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脱身,不是被乱枪射杀,就是死于乱刀之下,但这机会转眼即逝,他也不再多想,身如飞鸟般从城门洞上落下,拽出打神鞭对准了屠黑虎的脑袋抡去。
杨方这一鞭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将起五更爬半夜练就的家数全使了出来,心想:“你屠黑虎的脑袋再硬,可比得了洛阳僵尸的铜皮铁骨吗?”
6
这一下是攻其不备,屠黑虎本事再大,也没料到杨方能悬在城门洞顶壁上,不过古城中全是大水带进来的泥沙黄土,杨方出手之前,无意间蹭掉了一些沙土,刚好落在屠黑的头顶,屠黑虎为人敏锐无比,察觉出城门洞中有异,此时杨方的铜鞭也打下来了,他百忙之中往旁一闪,铜鞭擦身而过打在了空处,屠黑虎的脑袋险些让铜鞭砸中,一股劲风带得脸颊生疼,不免又惊又怒,骂声贼子大胆,举起手枪对准杨方抠动扳机。
杨方满以为这一鞭下去屠黑虎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此人反应奇快,差之毫厘竟让对方躲了过去,落地时看到屠黑虎举起了手枪,他也是出手如风,挥起铜鞭横扫过去,一出手就是连环三鞭,头一下横拨,扫掉屠黑虎的手枪,后两下分打屠黑虎左右两肩。铜鞭快如疾风,屠黑虎没等搂下扳机,手枪早被铜鞭打落在地,他心中愈怒,退了半步,闪身躲过第二鞭,顺势抽出挎在腰间的指挥刀,听这条铜鞭风声沉重,想必份量不轻,刀刃不能硬碰,先以刀身挂开第三鞭,紧跟着反守为攻一刀劈出,竟也带着破风之声。杨方见屠黑虎刀法凌厉迅猛,只得回鞭招架。
两人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打在一起难解难分。周围手持刀枪全副武装的军阀部队,唯恐开枪打到督军大人,有心上前助战,奈何那二人性命相拼,你来我往打得眼都红了,长刀铜鞭皆是呼呼生风,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眼花,又哪里近得了身。
澹台明月和二保躲在城头上,望见城下灯火通明,密密麻麻围住了数百军卒,虽然看不见杨方如何在城门洞里跟屠黑虎厮杀,但听到双方呼喝恶斗之声,都在手心里提他捏了把冷汗。
此时杨方和屠黑虎尚未斗到分际,倘若在平川旷地,他未必是屠黑虎的对手,只得豁出性命,借着城门洞里的地形全力周旋,勉强可以斗个旗鼓相当。屠黑虎虽是土匪出身,却练就一身刚猛硬功,马上步下两路的武艺,平生罕逢敌手,素以神勇著称,近两年身为督军,位高权重,却仍旧心黑手狠嗜杀成性,经常亲手杀人,此刻也是一心要置对方于死地,低吼声中变换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