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康森躺在我旁边,我和他同盖一条被子,却彼此隔得很远。
我想他一定也没睡著,可能预防我半夜偷袭,我实在忍不住这样小心眼的猜测,如果不这样,我恐怕没办法再和他待在同一间房间。
「欸,康森。」
「嗯?」他连鼻音都听起来都很清醒。
我看著天花板,我的心跳很平静,我有一点不甘心。
「你只能喜欢女生吗?」我突然问。
他沉默了十几秒,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见他说:
「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只是我一直假装没看见而已。
我一直假装我还有那麽一点希望,那点希望让我什麽都豁出去,可是它却是不存在的。
「那,你喜欢我吗?」我问他。
「。。。。。。嗯。」康森说。
那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要这样问他,但是我说不出话。我嚐到眼泪的味道,咸咸的,或许不理它它就会停止了吧,大概是这样,所以我只是很小心,很小心的不发出声音。
康森的手在黑暗之中牵住我,想著也许是最後一次了,我也狠狠的用力牵著他。
那一晚,我和他都没有睡,我们一起等待天亮。
天亮之後,康森就要回到他的世界,而我的星球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22
我想,康森实在把我搞得太娘了。
有那麽几天我茶不思饭不想,跟个失恋少女一样,妈的,郝健居然还帮我准备了一条手帕。
「那是什麽鬼东西?」顶楼上,我鄙夷瞪他。
「流泪的时候很好用喔。」郝健作势用手帕揩揩眼角,我真想揍他。
「我用不到了,」我说,「我已经哭完了。」
郝健看我一眼,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肩膀。
「谢贯衡,你下一个对象还是找女的好了,」他说,「省得我看了也替你觉得难过。」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像人的一句话,我心里有点感动,果然是多年的哥儿们交情,我正想反手给他一个温情拥抱,却听见他接著说:
「但是如果你这麽想要男朋友的话,我也是可以将就一点啦。」
我一下手滑,狠狠将拳头砸在他从容就义的脸上。
几个礼拜之後,我拒绝了可可的告白。
我和康森之间,其实没有谁对谁错,但是我们都辜负了可可,尤其是我,这是我无法弥补而永远感觉後悔的部分。
「那学长,请你一定要过得快乐一点喔。」
那天午後,亲爱的可可红著眼眶这麽对我说,我懊恼得无法自己,她只是笑了笑,将一根棒棒糖塞到我的手里。
「咬著棒棒糖的学长很可爱,好像没有什麽心事一样。」可可说。
我和她肩并著肩,各自嗑完棒棒糖。我觉得这糖果的滋味好像没有那麽甜了,然後我们向彼此说了再见。
从那一天开始,我戒掉了我随便送糖的习惯。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变了,我也不是那麽清楚,他们说我变得不爱笑了。
有时候和康森在走廊上相遇,我和他还是会短暂的打个招呼,我知道他一直想跟我说些什麽,但是我已经不想听了,那就这样吧。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在我忘记他之前就先忘记我,所以那就这样吧。
他是被我绑架的地球人,一旦获得释放,很快的他就会忘记我,忘记我们的那一些事情,可是我知道我会记得他很久,我觉得这样我实在太不划算。
所以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增加任何有关他的记忆,那只让我觉得痛。
所以康森,我和你,就这样吧。
夏天慢慢来了,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总是很任性的跳过春天。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将康森的围巾还给他,它陪我走过半个冬天,之後被我埋进衣柜,从此不见天日。
我相信我和康森都不愿意这样。
我凑近围巾闻了闻,已经没有牛奶糖的味道了,大概有一点灰尘,搔得我鼻端发痒,所以我决定我就这样原汁原味的还给他,至少以後他想起我,还会有点记恨我,就像我想起他一样。
那天放学,康森因为社团活动的关系还没走,我趁著他回教室之前的空档,很快的把围巾放在他的椅子上。
围巾之间,我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著只有我和他才懂的话。
掰掰,地球人。
再见,我的牛奶糖康森。
我想我大概开始有一点懂,为什麽想念是礼物。
因为它让我在不能见你的时候,还能让你的一切重现,宛如从前,宛如我们不曾告别。
…
23
隔天放学,换康森堵住我回家的路。
「你为什麽要把围巾还我?」他问我,他美好的五官对我而言实在太过久违,我不敢多看,从他身边绕过。
「因为我用不到了。」我说。
他拉住我的书包背带,像以前我们常作的那样。
「谢贯衡。」他叫我,我没回头,背对著他等待,可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
唉,康森。
我慢慢的把背带从他手里抽出来,我说:「再见。」
康森看著我,他好像想说什麽,只是最後还是沉默。
不知道为什麽我忽然想起寒假的那一天,我和他在巷口牵著手,然後我们说,希望夏天赶快来。
我曾经和他一起走过那麽一小段,只可惜我们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夏天已经来了。
我想我还是从前的那个谢贯衡,一样爱笑一样爱闹;康森也还是从前的那个康森,人人夸奖的资优生。
只有我和他知道彼此的改变,那麽细微的,或许这就是长大。
而我们总是无法抵抗。
学校又开始热闹起来,一年一度的校庆,大家开始忙著园游会上摆摊的准备,被班上推派出来的竞赛选手开始强健体魄,我好死不死,竟然囊括了所有的跑步项目。
「妈的,我那一天一定会跑死。」体育课上,我嘟嘟囔囔。
郝健突然推了我一把,「欸,老师刚刚说要跟和班一起练习欸。」
我下意识的转头,康森站在不远处看我,我们四目相对,然後我别开眼。
「妈的。」我又骂了一声,这次却不知道为什麽。
体育老师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几个别班的选手,个个站在跑道上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现在练习的是男子一百公尺短跑竞赛项目,我有点紧张,心跳得超快,大概因为康森站在我隔壁跑道的关系,我一点也不想输他。
康森还在看我,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学会怎麽样忽略他的视线。
「逼!」
老师吹了一声预备哨,我们摆出起跑姿势,我偷看康森一眼,他很认真的看著前方,我输人不输阵,马上也将视线放在终点。
「逼──」
起跑哨响起,每个人都彷佛屁股著火似的往前冲,康森快我一点,我哪能输他,狠狠咬紧牙根向前狂奔,简直使出我所有吃奶的力气,终於我抵达终点,快了他零点二秒,得到练习赛冠军。
「谢贯衡,是有狗在追你喔?」
郝健不可思议的把水丢给我,我笑喘著揍他一拳。
康森走过来,他看著我,我停下和郝健的笑闹。
「有事吗?」我问他,装作很冷淡的模样。
而他只是看著我。
「谢贯衡,我和你打个赌,」他说,「我赌我校庆那天会跑赢你。」
24
我後来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根本是犯规,好学生康森居然对我说出这麽挑衅的话,怎麽会这样?
我想郝健大概和我一样傻眼,我们回去在顶楼上反覆推测康森的言外之意,还是非常茫然,这是第一次我们勇於承认我们果然是单细胞生物。
「该不会他看上你了吧?」郝健皱眉,我对他比了一个放屁的手势。
这个选项早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自从我和康森最後一次牵手的那一夜开始,我就已经断了我这方面的所有幻想。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麽不好,至少我变得比较实际,不会再作不著边际的梦。
每天放学,我总是留下来在操场上拚命练习。
我不想输给康森,我一点也不想。
校庆比我想像中还要快速的来临。
我觉得肚子有一点痛,大概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
跑道边人声鼎沸,我听见我们班啦啦队狂喊我的名字,我的心脏简直快跳出喉咙,我努力的深呼吸。
康森就站在我旁边的跑道,我听见他跟我说:
「谢贯衡,不要忘记我们的赌约。」
我看他一眼,裁判吹起预备哨,我摆出起跑动作,最後一次深呼吸。
「逼──」
我奔跑。
风声在我耳边呼呼吹过,我感觉不到我的心跳,我只看著终点。
康森在我的左後方,我知道,我和他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但是至少现在还是我领先。
我看著那条终点线在我面前慢慢放大,像是慢动作的定格播放一般,我距离它只剩三步、两步、一步──
康森从旁超越我,我看见那条终点线犹如勋章,半环在他的腰间。
他回过眼睛看我,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一点飘扬,他激起我心里某些我以为已经死掉的情绪,他还是我喜欢的那一个康森。
他赢了。
我们在喘息间彼此目光相对,这一次我没有移开眼。
我和康森趁著跳高竞赛的空档偷溜出来,高二这排教室一个人都没有,可见大家不是忙园游会就是去看运动会。
「你想要什麽?」我问康森。
但是康森却问我:「谢贯衡,你还喜欢不欢我?」
我愣了愣,然後想要笑。
「那很重要吗?」
他没有说话,他看著我,那双单眼皮眼睛看起来那麽执著,实在让我很想戳瞎他。
「不喜欢了,」我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他坚持著。
我只是笑了笑,「你的额度已经用完了。」
康森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把话说得这麽狠的,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对他,我知道以後痛的只有我自己。
「我要走了。」我说,但是他抓住我。
「谢贯衡,我不想要当地球人。」他说。
这句话真的完全打败我。
我一怔之後,根本忍不住的笑起来,康森困窘看我,他的那个样子让我心里又有点软。
「康森,你到底要干嘛啊?」我问他。
他看著我,还是单纯而让人迷惑的目光。
「我想和你再赌一次,如果下个夏天我们都还是单身,那我们就在一起。」
然後他说,像是下定所有决心的那样。
***
下个夏天。
听起来好像很近,然而经历起来却很远。
我想我还是搞不懂康森,我和他的脑袋构造大概是不一样的,可是我却听懂了他的那句话。
康森说,他不想要当地球人。
我知道他其实喜欢我,只是却又不能喜欢我,我想我和他难免都觉得困惑,到底什麽是喜欢,到底什麽是爱?到底我对你你对我的这样,是不是爱?
下个夏天,难道我们就能跨越我们之间的光年,抵达对方遥远的星球吗?
我不能够保证,我想康森也是。
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我们赌。
如果下个夏天我们都还是单身,那我们就在一起。
当我们大考前的最後一个夏天过去,冬天就来了。
康森推甄上他的第一志愿,放假回家,我从此失去他的消息。
我没有再交女朋友,当然也没有男朋友,我不是因为那个赌注才保持单身,我只是因为太忙了。
我忙著念书,忙著和郝健吵架,忙著试图不再去想康森。
我的那一年青春在书本中度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冲刺班狭小的座位间隔、油腻腻的便当味、前排女同学每天一种颜色的七彩胸罩。。。。。。
然後夏天就来了。
偶尔我会在读书的空隙,想起那个曾和我牵手一起等待天亮的男孩,关於那一个赌约,它快要到期了,你还记得吗?
嘿,康森,我想我不喜欢你了,因为我大概有点爱你。
想念是酵菌,它把爱情酝酿,你对我也是吗?
康森,夏天已经来了。
我依旧单身,而你呢?
大考过後,我整整睡了两天。
我觉得我的脑细胞大概全部再生了,它焕然一新,让我把过去累积一年的智慧全部遗忘殆尽。
也许是这样,所以我的外星天线又启动了。
那一天,我收到地球人康森发给我的简讯。
公园里,久违的康森依旧喝著一排五个养乐多,明明是热得要死的天气,我们还是故作悠閒的眯著眼睛看天空。
「你考得怎麽样?」
「还好啦,至少一定会有学校。」
「那还不错啊。」
好无聊的对话,我觉得有一点好笑,所以我笑起来。
康森转过眼睛看我,也笑了笑,伸手摸我的头发。
「谢贯衡,我还是一个人喔。」他说。
「这麽巧,我好像也是欸。」我说。
我和他对望一眼,都笑起来。
「好冷喔。」我故意说。
康森笑,把手伸过来,我和他牵手。
「我心脏跳得好快。」然後他说。
白痴,我在心里这样想著,眼睛却有一点想要流汗,可能因为天气真的太热了。
「欸,我们在一起吧。」我说,装作非常若无其事的。
康森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一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