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殿前方的路来。
阑休毫无悬念地就带我们进入了宫殿,而后毫无悬念地往宫殿的地底下走。地底下有许多层,我们一直到了最后一层才停下来。
那里有最明晰清澈的幽青光亮,似整座宫殿都是由它所照亮。那是一只偌大的纯透水晶球,水晶球似琉璃,折射出夺目的光芒。它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面小巧的镜子。镜子有古老的黑青的柄,镜框镶嵌着泛着幽幽光泽的绿色石头……明明如女子闺房里用来照着上妆的镜子,却从头到尾散发出一种阴暗邪恶的气息……
不用阑休说,我感受着胸前衣襟里那小瓶子的不安的震动,就知道,这即便是上古魔族的神器招魂镜了。
我极力抑制住狂乱不安的心跳,将装着火夕执念的小瓶子攥紧在手心里,手指掐得掌心的皮肉生疼,只有那样我才能感受到真实而非梦境。我酸涩着眼眶,问阑休:“你说……它能救回火夕是不是?”
阑休说是。趁着眼下魔兽被外面的动静引出了窝,我们要及早拿到那招魂镜而后退出去。
我瞠着双眼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只要拿到了那枚镜子……阑休说就能救火夕回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还能回来……
黑衣广袖,凤目里清浅的流光,恍若他从未曾离开过一般。从未离开过,从未化作一抹飞烟消失在我的眼前……
(九)
就这样想着,手臂冷不防被人拉住了去,我回过神来,阑休正沉寂着神色不言一语。我尽管十分努力去平静,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哽咽道:“你拉着我做什么啊,我过去、只要走过去……就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就能、就能得偿所愿了呀……”
阑休看着我,说:“别慌,我帮你去拿。”说着阑休将我拉至他身后,他独自一个人走上前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道青碧色的尖锐的光,倏地飞了过去。然而几乎同时,那水晶球折射到四面八方的光芒一幽暗,寒气聚拢,一切发生得太快,突然就有八条盘旋着的青色巨蟒出现,蛇头伸过水晶球那里去护住里面的东西,蛇尾如八条粗壮的鞭子齐齐向阑休扇去!
……那巨蟒身上墨绿色的纹路……我知道,就和阑休身上的一模一样……
眼前一派眼花缭乱,充耳皆是巨蟒吞吐着信子的声音,入眼皆是它们的蛇尾鞭打着阑休的景象……我想叫却又叫不出声……直到阑休被扔了出来,满目伤痕。
阑休自地上站了起来,发丝凌乱。他无谓地那手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露出嘲讽的笑,眼底却悲凉:“守了这么久的招魂镜,可有守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们上古魔界……不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吗。”说罢他再度卯足了气势朝那八条巨蟒飞了过去。结果却还是再度被扔了回来。他还想再冲出去,仿佛不知道疼痛,早已经麻木。
当他脚下蹬力的那一刻,我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抱住了他,轻轻问道:“阑休,怎么了啊,为什么这么傻。”
阑休闷着不说话,推了推我,仍还是想要执着地靠上去。
我便又道:“我自己需要的东西我自己来取。”说罢我环着他坚实的后背的手掐了一个强有力的决,缚住了阑休。
以往不晓得为何,阑休本事那么大却独独会受我的缚身决的钳制,当时权以为是因为自己和一般的魔族不一样能捏出他所不能的术决。如今早已经通透明朗,那是因为我捏的是仙决,而不是魔决。
阑休身体一震,随即挣扎着,眼里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我将他拖到后面的弦衣身边,听他道:“锦儿你干什么?!”
我淡淡笑了笑:“看你如此糟蹋自己我无法忍受,所以我自己要的东西我自己去拿。阑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看着我。”
阑休大吼:“锦儿不许过去!它们尚且连我都不认,更不会善待于你!你听见了没有不许过去!”
我垂下眼帘,扬了扬嘴角,道:“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顿了顿,我又与弦衣道,“你的麒麟印能否借我一借呢?”
(十)
弦衣不吝啬,本是欲在我身上张开麒麟印。怎奈他才一施法将麒麟印罩下,便被那水晶球里射出来的青光给晕散。
想来上古魔族的神器该是与仙族的神器相生相克。在招魂镜面前,弦衣的麒麟印失去本该有的效用,十分正常;而我手里的小瓶子亦霎时安静了下来,应当招魂镜亦暂时失去了效用。
“罢了,就这样去我也能拿回招魂镜。”我对着神色凝重的弦衣道,眼梢扫过阑休几欲疯狂的面皮。他始终挣不开我的缚身决。我便又咧嘴对着瓶子笑了笑,在瓶口亲了一下,轻声地安慰着他道:“你也别急。”
运起气息调理周身,很快周遭因我的气息而生了几分寒。我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使了出来,在我身体里流动,使我的身体淬了一层淡淡的冰光,形成保护保护面。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面对着八条巨蟒的吐信张狂,面对着水晶球内安然而诡异的招魂镜,我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说起来,以前我还是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魔界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一位公主。现如今,面对如此可怖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使得我如此勇敢。
约摸,是心中的信念。信念告诉我,我就是拼死也得拿到某样东西。我就是抛弃了我自己也得救回一个人。
身后是阑休发怒的大喊,我只顾一往无前。巨蟒摇晃着头向我吐着鲜红的信,似在警告着我,若敢再上前一步的话,它们就会将我拆了吃干净。
可那哪里能够唬得住我。
我离水晶球越来越近,伸出手臂去想再靠近一点点。所有的巨蟒在这时狂性大发,蛇尾纷纷向我袭来将我缠绕得死紧,而獠牙毫不客气地冲我身上招呼。
起初并没有什么大碍,因我有灵力护体。
只可惜,那些巨蟒见我只想一味地拿到招魂镜而不作反抗,对着我身体的同一处地方连连下口,终还是咬破了我的灵气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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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五十 就是死了,我也不觉得有多可惜【二更】
5
那幽深的獠牙扎进我的肩膀、扎穿我的手臂,染红了我的眼。蛇的咆哮声中,隐约我还能听得见阑休叫得沙哑的大吼声……那蛇儿,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怎么样。顶多……顶多会感到疼一些罢了。可是这样的疼,我早已经能够承受得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些蟒蛇与阑休变作蛇儿时身上的纹路一般无二,看着阑休冲过来不罢不休的偏执,约摸,它们是上古魔界阑休的亲族罢……可就算不是,我也没有伤蛇的习惯……这么多年来,我只知道我应该是会保护蛇儿的,不管是什么蛇……
只因,只因阑休他是一尾蛇。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仍旧要拿到招魂镜骅。
巨蟒的身体一圈圈将我环绕,越缠越紧,似乎要将我扭成一截一截的。我极力伸出手臂去够那水晶球,然它们却似在故意与我开玩笑,一边毫不客气地将獠牙没入我的皮肉又抽出来,再没入……我只是他们手心里一个用来磨牙的玩偶。可那又怎么样。我无法认可的是,它们以我的身体来磨牙,却还每当我快要触碰到那水晶球时,它们还能一边将我缠得更紧,很轻易就拉开了我与水晶球的距离。
眼睁睁看着那水晶球明明近在咫尺,我却还是没有能力碰到。阑休苍白着脸喉咙再发不出声音也还是动不得,弦衣先怒了,一手夺过阑休手里的碧引剑就欲冲过来。
意识早已经疼得麻木,我只听得自己的喉咙咕噜噜冒出一句干涩的话来:“弦衣你也别动,他们是阑休的亲族,伤不得。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碰”
弦衣怒道:“你到底是傻子还是有病?!就你这样还有命走出这渊极吗?!”
“杀了他们……”阑休忽然哑着嗓音平静道。
蟒蛇一口咬在了我的后颈上,口中包不住血全部都涌了出来。我忽而觉得周身都失了力气,有些不能置信:“你在开玩笑罢……他们是你上古魔界唯一的亲人了是不是,我知道的,我看得出来你舍不得下手杀了他们的……”
“你说过你会没事的”,他道,“不然我不会原谅他们,也不会原谅你。”
对啊我说过我会没事的。我向阑休保证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可是突然就没有力气了啊……
叮咚的清脆一声,将我唤回了些许意识。我侧头一看,见怀里的小瓶子……孤零零地滚落在了地面上……
有蛇尾……毫不怜惜地卷向它……
不要……不要——!
害怕的情绪蜷缩成一团堵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手里当即就缓过了些力气,顺着手臂上淌下的血凝成了一柄血色冰刀,脚用力往那条不安分欲觊觎我的瓶子的蛇尾踩了去……
耳边是蟒蛇暴怒的狂啸,缠着我的蛇身倏尔松了松,我手中翻转着血冰刀,使力朝那水晶球刺了去!
(二)
一声声清脆的破裂声不绝于耳,最终化为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身体得到了放松,我扑了过去一把捞起里面的招魂镜,而后弯身捧起我的小瓶子,走出了巨蛇阵。
小瓶子里的红光似受了惊吓,我将它捧在心口里才觉得踏实……
安安静静地,我走出了许多步,疑惑地朝后看了看。那里,八条猛蛇皆被冻成了冰雕。原本晶透的冰层里,还夹杂着红艳荼蘼的血。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瓶子和招魂镜回到阑休的身边。衣裳湿透了,头发亦湿透了黏糊在一起,不住有余热未退的液体自我面颊顺着下巴滴下来。我捏着殷红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袖子便如浸了水一般色泽变得暗红。
看了一眼弦衣,又看着眼前的阑休。他拿一种很悲伤、悲伤到令我窒息的眼神看回着我。我动了动唇,有些难过地嗫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冻住他们的啊。”转眼一想我又觉得有些开心,将小瓶子收了起来,拿着招魂镜在阑休眼前晃了晃,又道,“你看,我拿到它了。”
阑休并没有什么动作。我这才意识过来我给他下了缚身决,遂连忙费力地施法解开了他的决。
他颤抖着手向我伸过来,可惜在半途停止了去,而后缓缓收回。终是转身走在前面,轻飘飘苍白无力道:“为了他你竟舍得连命都不要了,很好。”
我五指捏紧了招魂镜,愣住了原地。并非是我不要命,只是、只是比平时更加勇敢无畏一些罢了。
弦衣过来牵着我跟上阑休,不喜不怒道:“你若在这里死了,本座岂非再无法出蛮荒了。你能不能等我们出了蛮荒之后再要死要活。”
我挣开了弦衣的手,道:“我不记得我与你有多熟。”
阑休沉默着,一直沉默着,沉寂孤冷的神色,转回身来走到我面前,一个字也不说地将我抱起,继续走。
在这里,似乎伤口愈合得慢了些。阑休碰到了我的伤口,我极力忍着不呲牙咧嘴,还是止不住抽冷气。
后他突然加快了脚步,欲带我飞离这蒙上厚厚风尘的宫殿。然,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当我们将将在地面那一层落脚时,出口已被封死。
上古穷凶极恶的魔兽,错落有致地盘踞。数十。
为首的是一只有着青釉色花纹的白虎,一双纯金色的眼睛盯着我们,口中发出低低的嗡鸣,令人生寒。其他形状各异的魔兽,一时起了呼应,或低或高地嗡鸣着。
阑休将我放在他背后,英挺的背影坚不可摧,道:“烦妖王以麒麟印护住流锦,我为你二人开路,一旦寻得时机便逃出去。”
我刚想疲乏地拒绝,他便向我伸出了手,又道:“将招魂镜交给我,否则妖王张不开麒麟印。”我没有如愿地交给他,他说,“锦儿,再不听话便不是我的锦儿。”
(三)
我望着对方那魔怨之气强大的魔兽,无谓地笑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活着而已,至于我是不是你的锦儿,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话语刚一落地,白虎身上戾气突然暴增,仰头长啸了一声,顿时此起彼伏的魔兽咆哮声震耳欲聋,撒腿就冲我们奔来!大抵我这个人生平就不怎么招人欢喜,招恨的倒是一大堆。约摸是逻辑上的问题亦或是人品各有不同,与我交流的人皆很容易生气。现在想来,还有可能是我说的话不怎么动听,也就讨不了别人的欢喜。承蒙阑休不嫌弃,守着我慢慢长大三万年,不离不弃。他该是比别人多欢喜我许多,我说什么话做什么时都很难惹得他生气;再或者惹他生气了,他又很容易原谅我。
他那样温柔的人,被我遇上了是他的霉气,我的福气。
这回,恐怕我是真的会招阑休恨了。
他要恨便恨罢,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理应是有权利恨我一恨的。我要救的是我爱的人,他知道还来凑热闹,也太不理智了些。
原本想,若是我独自一人来这蛮荒,比我们两个人来要好得多。我不必担心谁会死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亦不必担心他会在我面前浴血奋战伤痕累累。就我一个人,我有何好担心的;成功拿到招魂镜出去蛮荒是我的运气,死在这里也便是我的结局。
无论是哪样,我都赚了。要么是我拉火夕回来,要么是我去找火夕。我不觉得这两者有任何的不划算。
只可惜,阑休他就是太执拗有时候转不过弯来。
听得耳边阑休的暴怒声,我十分淡定,咧嘴笑。转瞬之际,我已然站在了阑休前面,将阑休甩进了弦衣的麒麟印中,与弦衣道:“只要阑休活着,他知道蛮荒封印的夹缝在哪里,到时你们便可安然无恙地出了蛮荒。”
我要尽量离阑休和弦衣二人远一些,否则麒麟印会受我手中的招魂镜的影响,万一被魔兽攻破就大大地不妙了。
遂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掠过高高的宫墙,飞出了这座久远的宫殿。身后,魔兽被我引诱,大多数跟着飞了出来。少数几只留在阑休与弦衣的麒麟印外,亦成不了什么气候。
外面是一派广袤的平地。来时没觉得,渊极底下还有如此宏伟的光景。只是,不知我能坚持多久。
面对四面八方向我扑来的魔兽,我的小寒刀不顶用,便以自己的血凝成一把尖长锋利的长剑,疯狂地砍杀。
弦衣说,这里的魔兽穷凶极恶。突然忆起,以往为救火夕时去过穷州,遇到过上古穷奇猛兽,就是不知与之相比,是那只大蜘蛛厉害一些还是眼下这些魔兽更厉害一些。
不过我想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它们群起而攻,哪能让我轻易逃脱。
(四)
方才在巨蛇堆里挣扎起的伤痛,好不容易平缓了下去,看不清是哪只魔兽在咬我抓我,它们身上的魔气没入我的皮肉里会格外地让我疼一些,又会格外地愈合得慢一些。大脑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该习惯性地提剑然后砍下去。
自来蛮荒之后有时我就想,就这样结束未尝不好。想要火夕回来,想再看他一眼,哪怕再也不会对我眯着凤眸浅浅淡笑,再也不会自那黑衣广袖中伸出素白的手来牵着我,再也不会想与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我都只是想他能不能不要化作一抹烟消失不见。
可是我又很害怕,时常梦魇着他对我说当做从未遇见过我。即便我救他回来了,他也从没遇见过我。这也是一件难过的事情。
那么,就在这里结局了,兴许我就会好受一些,不用担心害怕不用心痛难忍。我去找他,不管是哪个地方,不管在不在轮回,都换我去找他。
这样多好。
一路追逐,我就知道他在前面,只要我再努力一点点,就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