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莫说,这女君上生得忒顺眼。一身绛紫色束腰广袖衣裙,领口与袖口还有衣摆皆绣着深色龙纹,看起来委实华丽而端庄。女君上的面皮有一只略显尖的下巴,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婉转的弧度,且一双细致的眉目淡淡挑着,那眉心处竟还生有一朵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的胎印,轮廓妖娆得颇有些像我们魔界忘川河彼岸的彼岸花,只是颜色是淡淡的紫。
光是看那胎印,就让人平白端出一番敬畏来。
如此一来,想必这君上还不是普通人。她眉心上的淡紫色胎印,莫说我们魔界没有这样的形容,就是我在仙界混了那么久也没见过哪个有如此印记。
君上在壮士肩上随意拍了拍,戏谑地笑:“律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壮士立马憋红了脸,指着我道:“没、没有……是她、她胡乱叫的。”
君上顺着他的手看向了我。我干干笑了两声,道:“言语冒犯了你的小娘子是我不该,你、你莫往心里去,他也还是你的小娘子。”
壮士一脸羞怒,喝道:“休得对君上无礼!”一扭头他又一脸恭敬地对眼前的君上请示道,“君上,这二人胆大包天残害暖鲤,还请君上发落!”
君上向前走了几步,两指摩挲着下巴,似在认真考虑如何个发落法。我颇有些忐忑,连忙缩着脖子躲到火夕背后,心想她不会真如小壮士所说要将我与火夕切成段儿罢……要切也是先切火夕。
(二)
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我躲到火夕背后的此举不怎么理智。万一这君上因此觉得我甚为胆小好欺负,而后大着胆子对我与火夕实行诸多残暴的行径,我们岂不是很划不来?况且这又是君上的地盘,若是不说些寒暄礼貌的话讨好她,也不怎么像样。
马屁就是为眼下这种时刻而存在的。
遂我鼓起勇气伸出头来,与君上和气地笑了两番,道:“君上你早,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明艳动人的人!”
君上不为所动,仍旧做沉思状。
火夕倒先说了话,与我道:“流锦,莫要乱说话。”
我颓然地闭上了嘴。听火夕那淡淡中透着严肃的语气,想来这回是真遇上大麻烦了。
于是敌不说话我不语。君上继续沉思,我与火夕保持沉默。一下子整个明亮的小黑屋都沉默了下来。
索性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沉默多久,被君上一声“呲——”给打破了。
君上缓步走到床榻前,对着我伸出的半颗脑袋庄重道:“我觉得你说的‘壮士’这个词甚好,可惜用错了地方。”
“啊?”不晓得君上行的是哪一招,真真是袭击得我不知所措。
莫非她一直认真沉思的……就只是这个?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话题委实是合我口味。
那边的壮士闻言,差点身体不稳给栽倒了去。
我咧嘴道:“一切的壮士都是可以培养的。壮士壮士,指的就是肥壮的人士,像那边那位君上的小娘子,虽说目前没有半分肥壮,但前景还是可观的。遂我对他用了‘壮士’二字。”
君上一半赞同一半否定道:“你说得很对,但夫子从小就教育我们,做学问讲究的是严谨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目前律泽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壮士,不能太夸大他让他生出骄纵之意。我觉得你的态度不怎么严谨,也不实事求是。”
君上一席话令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因为她比我有文化,而是因为她说的夫子从小教育这个问题。我从小没有夫子教育,一直是在父尊手下摸爬滚打,因而不晓得要怎么个严谨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的做法。
遂我谦虚道:“那依你看要用什么样的词才算用对了地方?”
君上思忖道:“目前我也只想到‘小娘子’这个词,如若是寻一个可替换的……你觉得‘小寡妇’这个词怎么样?”
壮士一头闷在了地上。
“小寡妇?”以往我一直以为死了夫君的人才算得上是小寡妇,没想到律泽壮士也能担得上“小寡妇”三个字。我连忙从火夕背后爬了出来,与她面对面虚心问,“为什么要叫小寡妇?”
君上很是认真,道:“夫子说,这个‘寡’就是单独的意思,‘寡妇’就是单独的妇人,律泽小娘子不是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也便不算个男人,且又没与哪个成双成对,因此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小寡妇。”
(三)
回味了半晌,我点头,深深地觉得君上说的是那么一回事。
我不由得看着君上美丽的面皮,问:“你们这里的夫子是不是很有文化?”
“以前还行罢,不过近来是越来越不如我了。我打算将他辞退了。”君上拨了拨袖子上的龙纹,叹息道,“不如改日我让你也去听听夫子的课?”
我想也不想便捣头。不消说,我是十分好学的,且对于君上的邀请令我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总比被发落好。
然而,想什么偏生就来什么。
此时,倒地不起的律泽小寡妇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悲壮地提醒君上道:“君上,他们将三条七彩暖鲤烤了吃掉了,你还没有惩治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去听课!”
于是……君上总算想起这一茬儿了。她看着火夕与我,当即摆出了相当有压迫感的威严的姿态,问道:“你们就是那烤了本君的宠鱼之人?”
我讪笑了两声:“君上我们继续讨论学问罢……”
君上如斯一问,铁定是要等到一个答案的。于是就在那一刻,我的马屁失灵了。我情急之下不由得推了推一直保持沉默的火夕,道:“君上问你话呢,你、你你快说罢!”
镇定从容的火夕自方才看见这位君上进屋以后,就再也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一直低着眉目。不知他是因为君上长得太好看简直令人无法直视还是因为君上长得太不好看简直令人惨不忍睹。
若是因为长相这个原因,我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经我如此推一推他,他总算才不咸不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个时候莫要怪我不讲义气,因为依我们魔族的魔训来讲,虽然忌讳忘恩负义,但在生死大计面前,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更莫说义气。
火夕丝毫不改镇定从容之神色,然言语间却多了一丝少有的恭谨,道:“我们并不知那鱼是君上的宠鱼,冒犯了君上,还望君上海涵。”
这厮撒谎也撒得如此淡定自若,委实是功力深不可测。他在我们被抓来的路上不就说了那鱼叫做七彩暖鲤,还说是龙族最爱养的宠物,啐,真真是骗人不用花钱!
不过此事关系到我与他两个人的命运前途,我暂且什么都戳穿他,只顾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这头点着点着我就点不下去了。忽而脑海灵光一闪,大惊。……七彩暖鲤是龙族最爱养的宠物……龙族最爱养的宠物……龙族……
我僵愣地一点一点抬起眼帘,以一种惊疑又复杂的全新眼光将眼前的一身绛紫衣裳华贵无边的君上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番。
她衣裳上的深色龙纹简直就是活灵活现……她额上的淡紫色胎印,怎么如此的威风八面……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单脉神祗龙族。想我在魔界长了三万年,自逃婚开始还是头一回在外头混这么久,仙界摸熟了,上古神祗也见着了,真真是大开了眼界。
唔火夕他们鸟儿太多,光是在九重天我就见到过好几只,因而算不得稀奇。真正稀奇的却却只有眼前这一位。
君上以同样一种惊疑又复杂的眼光回敬我,道:“你这般看着本君是什么意思,本君又还没发落你。你看本君的面相,本君有那么坏么?”
我摇头,由衷赞叹道:“没有,你酷爆了。”
于是,二货女配粗线了(¯;﹃¯;)
第一百章 四海八荒皆要尊称她一声“羲和姑姑”【第一更】
(一)
君上正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肃色与我道:“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人,也甚为好学,甚得本君心意。虺璩丣浪但你们也委实是烤了我三条暖鲤,这样罢,我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要怎么说服我?”
私以为,既然想要说服这君上,君上又要求学问要严谨,我想我该组织一套严谨的说辞。
然而……我还未说话,一边的小寡妇忽然就忍不住了,代替了我娇怒道:“君上莫要听她胡说,她就是喜欢狡辩!昨晚她还说,暖鲤的死是以身救人做大善事!她还说暖鲤根本不是他们吃的而是我们自己吃的!太不要脸了!”
不要以为只有小寡妇才会娇怒,我这么有才的人未必学不来嫦。
这小寡妇昨晚明明没听明白我说的话还问我什么意思,现在倒说得他好似明白了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不得不令人气愤。
遂我拿捏着他的嗓音学着他的语气与君上道:“君上他才是胡说!昨晚他说要君上把我们切成一段段煮了吃了!我一时情急,就说若是我们被你们吃了,那被我们吃掉的鱼也相当于被你们吃了,于是不是我们吃的鱼而是你们自己吃的,是小寡妇自己没有听明白,污蔑于我!”
小寡妇跺脚:“君上万不可相信她的谗言!你才是小寡妇!任”
君上扬手示意他作停,面上渐渐又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凝眉道:“你先莫要吵,容我仔细想一想。”
遂小寡妇闭上了嘴,火夕也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给这位君上留了足够的空间容她仔细想一想。
其间我小心翼翼地冲火夕使了个眼神:“火夕,你说这君上会发落我们吗?虽说那鱼确实有点儿贵,但看似她也不是个多坏的人。”
火夕的嘴角抽了一抽,随即甩给我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案:“不会。”
这一点他与我不谋而合。
果真,没多久,君上就想出个所以然了,总结着与我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倘若本君现在处置了你们,也就等于是本君处置了我自己,本君太于心不忍。”
小寡妇哭了:“君上你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万事万物,不要老用夫子教的那一套诡辩啊~~~”
君上赤(蟹)裸裸地忽视了小寡妇,呲了一声道:“不过有一点,你们因为饥饿吃了我的鱼,你确定不是你们做了恶事而是鱼做了善事吗?”
我看了看火夕,点点头。
“如此啊——”君上掂了掂下巴,广袖一挥,吩咐外面候着的婢女道,“你们快去将本君寝房里的那条七彩暖鲤带过来。”
婢女乖顺地去了,律泽小寡妇不明所以,问:“君上突然要取鱼来想做什么?”
君上道:“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诶上回你说那七彩暖鲤移到室内要多少日换一次水来着?”
律泽小寡妇如实道:“我已向君上叮嘱过不止三次,暖鲤须得每日换一次莲池泉里的泉水。”
“若要是我忘记给宠鱼换水了呢?”君上平静地问。
律泽小寡妇开始不平静了:“那就三日换一次鱼。请问君上……”
(二)
这时婢女怯怯地将鱼缸端了上来。律泽一见那几乎快要肚皮翻白了的七彩暖鲤,形容凌乱而惨白。君上围着鱼缸转了两圈,道:“难怪今早一起来本君就觉得它不怎么有精神。”
后这位君上没顾柔弱的律泽寡妇那悲凉欲戕的神情,问我:“你们做的烤鱼味道如何?”
我道:“极好。”
君上面皮上露出一丝欣慰:“那就好,就让这鱼儿临死之前再做一番大善事罢。”
我一愣一愣的,看着火夕温温笑着起身去鱼缸里逮住了那只要死不活的七彩暖鲤,开始干净利落地收拾了起来……
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烤鱼不仅可以填饱肚子,还可以救人于危难。
我与火夕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白嫩嫩的律泽蹲在一边,红着眼圈儿幽怨地看着他的君上一丝不苟优雅地吃着火夕替她烤的鱼,竟有些与“小寡妇”三个字合拍。
我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怎么样味道不错罢?”
君上吃完最后一块鱼肉,扔下鱼骨头,掏出一方淡紫色的锦帕,闲闲地擦拭了手指起来,道:“没令我失望。”她狭长的眼梢一抬,侧着眸子睨向律泽,“小娘子,你今日让人去荒海捞鱼,送进莲池谷来养着。本君想吃鱼了。”
律泽抹了抹眼角,凄楚地起身走了。
君上看着火夕又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令我震惊非凡的话:“你凤族的火也不尽是一无是处。”
她……竟晓得火夕是鸟儿!
火夕微微一点头,道:“谢羲和姑姑夸奖。”
……这厮攀亲戚也攀得忒离谱,品种都不一样,还硬要扯在一起唤人家一声姑姑!
“那你说说,你们鸟族来这莲池谷作甚,莫不是也想像对付火麒麟那般对付我、一把火将我的莲池谷烧了?”
火夕不紧不慢道:“起初负伤坠下此谷时小辈并不知晓此乃羲和姑姑的圣地,冒犯了姑姑是小辈之过。不过四海八荒皆知姑姑一直隐于荒海之下,如今却又出现在一座山谷里,哪个又事先就晓得这是姑姑的地方。”
女君上似吃了瘪,默了默道:“最狡猾不过你们凤族。本君在荒海住了许多年,颇觉得有些无趣,遂才上了岸来住些时日,不想让大家知道,你且莫要说出去。”
“这个自然。”
“你真是负伤才掉下来的?不是你们凤族女君派你来消灭我的?”君上又狐疑地看了火夕一眼。
“不敢。”火夕毫不含糊道。
“不敢不等于不会”,君上站起身来,无谓地伸了伸懒腰,“不过就算会也不等于能。火麒麟他也太逊了,就这样被灭族干掉了。”
火夕平静地应道:“羲和姑姑说得甚是。”
(三)
他们的谈话结束,我这才敢插嘴,拉了拉火夕的袖子,小声唏嘘道:“你何时有了这么个高级别的姑姑,这也太便宜你了!”
火夕侧头看向我,我不及收敛下对他的鄙夷,他也不避讳,淡淡挑眉道:“龙族第二代单传神裔,饶是四海八荒都尊羲和君上一声姑姑也不为过。”
我瞬间顿悟,连忙和气笑着狗腿地跟着唤了一声:“羲和姑姑你好。”
羲和君上看着我,亦和气地摆着手道:“你就莫要叫我姑姑了,虽是辈分摆在那里,他们鸟族这样叫我尚且占些便宜,但你一这样叫我就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复当年之青春年少了。”
我咧嘴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呀?”
羲和君上忒不摆什么架子,径直道:“你且称呼我本名‘羲和’。”说着她便吃饱喝足地走出了屋,走了几步悠悠一转身,补充了一句,“唔叫我‘羲和同窗’也可。下午你随我来听夫子讲课,眼下可随处转转。今日中午也还吃烤鱼。”
***
据说我与火夕掉进的这座深邃的山谷叫做莲池谷。莲池谷里偷偷摸摸地居住着一位上古神祗后裔龙族的女君。女君名叫羲和,是位随和且喜钻研学问的女君。她不愿四海八荒有哪个知道她上了荒海海岸并居住于此,并误以为她是一位不学无术的女君,遂以龙族神印封印于莲池谷张开一个结界,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在其中。
因此我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我与火夕能在神印的封印之下还能调入山谷,委实算得上是一奇遇。大抵恰恰那个时候,神印它怠于值守打了一个瞌睡。
羲和女君今早离去时说,我与火夕可以在山谷中随处逛。遂我们也不跟她客气,大摇大摆地出了小黑屋,当真随处逛了起来。
这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我与火夕是昨天夜里被抓进来的,因而看不清楚此谷中的景色。如今出了小黑屋一瞧,谷中地势起伏河流绵延,花草树木一派飘黄之色,经山涧泉水飞溅卷起了一股凉润的风缓缓一拂,黄叶纷纷飘落,俨然一副深秋萧条之色。
却是极其雅观的。
恰逢律泽奉羲和女君之令带人去荒海捞了鱼回来,碰上我与火夕重获自由,没给我们一个好脸色。
彼时我与火夕正站在一棵杏树下,我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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