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康公主笑道:“行了,都坐下说话罢。”
话虽这么说,坐下的也只有李氏和玉仪,徐月岚是孙媳妇,还得站着伺候婆婆和祖母,外带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玉仪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成亲以后,做了罗家的媳妇,也得这般伺候婆婆招呼小姑子什么的,轻省的日子还真没几天了。
徐月岚也在打量着这位表妹,——一双墨丸似的流波妙目,云髻斜绾、肤色白皙,穿着打扮亦是不俗,静静坐着有一种娟美如画的韵味。
难怪丈夫始终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真是我见犹怜。
李氏笑道:“你舅舅和表哥都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又对自己的婆婆道:“晚上给玉丫头设了一个接风宴,明淳媳妇都让人准备好了。”
豫康公主点了点头,“自己一家子,准备几样各自爱吃的就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说几句话才是正经。”
徐月岚忙道:“祖母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
“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豫康公主笑着夸了一句,又对玉仪道:“鲁国公府把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六,日子剩下不到半个月,这些天你先回从前的瑶瑟居住着,顺便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玉仪配合的表示出了羞赧,低下头道:“是,知道了。”
李氏心里五味陈杂,——当初自己拒之门外的外甥女,如今居然嫁到了鲁国公府,对方还是一个嫡子,倒是成全了她的好姻缘了。回头看自己的儿媳,父亲在政治洪流中被卷了进去,不但没有捞着半分好处,反倒因此再也不得翻身,对儿子的将来前程没有半分用处。
眼下新帝对婆婆的优待,与当初顾家郁郁不得志的时候,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若是晚两年给儿子娶亲,至少跑不了二品官的千金,没准儿还能攀个公卿侯门,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有苦说不出口。
儿媳妇贤惠懂事,断没有无故休了再娶的道理。
徐月岚还不知道婆婆的纠结心思,忙着招呼丫头们,茶果点心、热水毛巾,样样儿都安排的一丝不差。稍说了几句闲话,豫康公主便让玉仪回瑶瑟居歇着,又怕丫头们不是旧人,服侍的不好,还特意让木槿跟了过去安排。
徐月岚这才得空回了房,一进门,就见丈夫正合衣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魂儿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玲珑见状不对,赶紧领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徐月岚拉了被子给他搭上,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道:“方才三妹妹到了,过去说了会儿话。”
顾明淳还是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徐月岚含笑问道:“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了。”顾明淳淡淡道:“等下吃完饭自然会见到的。”——
是懒得见,还是近乡情怯不敢见?徐月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也明白,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更何况还是十年青梅竹马之情。
单比时间,自己就已经输了太多。
不过那位表小姐看起来甚是大方磊落,不是妖妖娆娆的人,再说她马上就要嫁去罗家,今后自然是相夫教子的过日子,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即便自己现在比不得,但还有大把的时间改变,如果能赶紧生下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
道理虽然明白,可是徐月岚心里依然有些难受。
瑶瑟居还是从前的模样,玉仪一走进去,只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亲切,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突然想到《红楼梦》里迎春的话,“让我再回自己的屋子住几日,将来便是死也值了。”
此时此刻,倒有几分同样心情的体会。
昔日瑶瑟居的丫头升的升、降的降,还有些年纪大了放了出去,眼前一圈几乎都是陌生人,——毕竟这儿常年都没人住,不可能有太多丫头留下来。
“表小姐。”一个穿靛青比甲的丫头满面含笑,端了一盏热茶上来,脆生生道:“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回头再慢慢看也不迟。”
玉仪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绿竹?”
“表小姐还记得我!”绿竹喜出望外,笑道:“表小姐走的时候,我只是外院扫地的小丫头,没想到表小姐记性这么好。”
玉仪笑道:“才一年多的功夫,哪里就会忘了?你如今也是三等丫头了吧。”
“是啊。”绿竹手脚轻巧的揭了茶盖,将茶碗稳稳的递了过去,又朝彩鹃和素莺笑道:“两位姐姐辛苦了,我也去给你们端两碗茶过来。”
彩鹃笑道:“看把绿竹伶俐的。”
“只有她认识小姐,旁的人不熟自然不好主动上来。”素莺淡淡一笑,“况且小姐这一嫁去罗家,只怕还得再挑几个丫头呢。”
陪嫁人员也是嫁妆里很要紧的一部分,一方面显示女方大方舍得,另一方面,陪嫁丫头总会比婆家的人好使唤。眼下方嬷嬷在公主那边说话,但她既然回来了,估计也不会跟着自己去罗家,自然是留在公主府了。
现如今,玉仪身边只剩下彩鹃、素莺二人。即便过几天段嬷嬷她们到了,人手也有些不够,——不是不够使唤,而是不够般配鲁国公府的排场。
况且彩鹃和素莺过一、两年就会嫁人,顶多当做外院的媳妇使唤,自己身边还得几个贴身的丫头,要人能干稳重且本分。这事儿一时急不来,还得慢慢挑,眼下打算先添几个小丫头,也好带去罗家壮壮声势。
“三妹妹!”顾明芝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真是人未至、声先到,一进门便拉着玉仪细看,欢喜道:“你居然又嫁回来了!我知道消息以后,高兴的好几天都没睡好。”
玉仪“哧”的一笑,趣道:“二表姐是怕我惦记你的东西,吓得睡不着吧?”
“你呀!”顾明芝轻轻戳了一下,笑道:“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等你回头嫁去了罗家,做了媳妇,看你婆婆怎么收拾你。”
玉仪只是“呵呵”的笑,不接她的话头。
顾明芝从怀里掏出一串小纸包,递给她道:“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一面打开,一面说道:“知道你今天就要到,赶紧挨家去买了这些回来,你平日爱吃的,可是一样都没落下。”
状元楼的素包子,三回首的小芝麻果、绿豆丸子,奇香居的麻油小萝卜干,林林总总一共八、九包,——这些店铺不可能挤在一条街上,四下角落分布,要全部都买齐,估计得把京城跑一圈。
玉仪嗔道:“何必你亲自去?叫个小厮去买就是了。”
“我穿了小厮衣服出去的。”顾明芝笑盈盈的,眼睛有着别样的异彩,“再说我又没到处乱跑,只在状元楼里喝着茶,自然有人替我买齐了。”
玉仪抿嘴一笑,“原来打着给我买东西的招牌,偷偷见人去了。”
顾明芝啐道:“不领情就算了。”
平昌候家的容珮,打小就是表姐身后的跟屁虫,后来大了不好见面,两人间倒是少了许多趣事。玉仪想象着明芝欺负人的样子,不由笑道:“将来要是容二做了我的表姐夫,只怕会落个夫纲不振呐。”
“你这个死丫头!”顾明芝有些脸红,上前要去拧她的嘴,两人打打闹闹,一起滚在美人榻扭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儿时光景。
玉仪笑得肚子疼,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还是规矩些说说话吧。”
“今儿先饶了你。”顾明芝翻身起来抿头发,抿着抿着,手上突然顿了下来,犹豫了片刻才道:“听说因为我娘拦了你的信,闹得你在孔家好生委屈,差点还被胡乱配了人。”有些歉意,“三妹妹……,我娘的脾气性子你也知道,就是想得短了些,断然不是存心的。”
“我知道。”玉仪笑得有些勉强,——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差点因此而亡。
舅母固然没有想过害死自己,可是她的做法却很绝情。先头送自己走也罢了,后来表哥都成亲了,还有什么可防的?难道自己还会甘愿做妾,也要嫁进顾家?她甚至都不看一看信的内容,就胡乱拦了,不然自己何至于弄得那么无助。
姚家还算好的,后面的马家、桂家,自己若是嫁进去,只怕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甚至还被逼得差点玉石俱焚,叫自己如何能够释怀?不管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想当初一样孺慕依靠,只当是陌路人吧。
表姐走后,玉仪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要把后来的事告诉外祖母吗?桂家的事肯定瞒不住,但是玉石俱焚那一幕,方嬷嬷等人并不清楚,除了孔家的人,也就只有罗熙年知道了。
其实说出实情没什么用,舅母只是拦了几封信,没道理为了这个就休了她。结果只是让外祖母生气和失望,让舅舅恼怒,让舅母深深的痛恨自己,甚至表哥表姐在惊讶之余,也会对自己有所不满,——因为自己,最终造成了顾家上下的不合。
在这个时代,即便长辈有错,晚辈告状也是属于一种不孝。
李氏纵使有错,但始终都是顾家的媳妇,表哥表姐的亲生母亲,人总是会有偏袒和私心的。说出真相,就等于将舅舅一家全得罪了,甚至外祖母也会为此而烦心,实在不愿意看外祖母再生华发了。
并且退一万步说,自己将来还要依靠外家过日子。不然将来外祖母老去,舅舅一家再也不管自己,在罗家只会更加举步维艰,怎么看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至少……,不能由自己在此刻说出,不然回头成亲也别想痛快了。
可是憋在心里,又像有根针扎一样的难受。
玉仪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还特意叫来彩鹃,严令她封口不要乱说,否则决不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了牢骚,没想到亲们这么热心的介绍经验,真的非常感谢~~
55、待嫁(下)
天色擦黑时,小丫头过来请玉仪过去前面用饭。
豫康公主自然是坐了首席,玉仪是客,特例坐在了外祖母身边,下首一左一右是顾绍廉和李氏。顾明淳则挨着父亲,徐月岚是孙媳妇,在明芝旁边虚设了座位,仍然站在席前指挥调停。
玉仪很有分寸,——既然表嫂连“三妹妹”的称呼都知道,那么表哥从前对自己的小心思,表嫂更没有道理不清楚。于是只按着规矩给舅舅和表哥问了好,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既没有显得特别亲昵,也没有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
徐月岚瞧在眼里,忍不住对这位表妹高看了几分,——如此尴尬的处境,谁都难免会有几分不自在,换做自己,未必能够做得更自然妥帖。
两人视线偶尔相碰,彼此笑容里都有几分心知肚明。
本来一顿饭吃得好好的,结果在上面点的时候,却闹出一个小小的插曲。
传菜的丫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对玉仪的口味并不清楚,况且那盘小茴香素饺子本就平常,哪里会特别留意?刚端了一小碟放下去,便听自家大爷喊道:“别搁了,三妹妹不吃茴香馅儿。”
倒把那丫头吓了一跳,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你们大小姐爱吃,端过去吧。”玉仪抬头微微一笑,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视线,趁机和顾明芝说了几句话,很快便把气氛给缓和了。
用完饭,豫康公主开口道:“玉丫头今儿别回去了,跟我一起睡。”
玉仪小时候和外祖母睡惯了的,半夜醒来,常会发现外祖母再给自己盖被,——以她真实的心理年纪来说,豫康公主才更像是自己的母亲。
刚用了饭,还得稍微消消食才能睡。
玉仪跟着进了外祖母的寝阁,十分随意的散了头发,用一条绣花绢带束住,连外套都脱了,只穿了一身湘妃色的素面中衣,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小女儿之态。
“外祖母,想喝什么茶我去叫人。”
“先不喝了。”豫康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恼怒道:“方嬷嬷都对我说了,孔家的人以为公主府落败,居然丧尽天良,要把你嫁给那种人!你母亲那三万两银子的嫁妆,简直都喂了狗了!”
方嬷嬷这么嘴快?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估计方嬷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一家子连脸面都不要,居然为了二千两银子就要买女儿。
如果孔家没有落败,孔老太爷为着能攀一门好亲戚,肯定不会答应,毕竟还有自家的门槛在哪儿摆着呢。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赶上孔家落魄的时候,还凑巧公主府也犯了事,各种悲催凑到一块儿,结果自己便悲剧了。
玉仪见外祖母气得厉害,伸手在后背上揉了揉,“外祖母消消气,眼下我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不管要对他们作何打算,也先别气着了自己。”
“这也都怪你舅母,做事只看见三尺远的地界儿。”
李氏是长辈,玉仪不好多加评论什么。
“不过说到打算……”豫康公主眼里闪过寒芒,静了片刻道:“孔家的人虽然恬不知耻,但不论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长辈,所以你绝不能插手,否则将来自己也要跟着吃大亏。”顿了顿“孔家的事,就让外祖母来替你处理。”——
其实便是自己想插手,也没那个实力。
玉仪看着那一丝丝扎眼的白发,歉疚道:“当初外祖母有难的时候,我一分力也帮不上,如今还要外祖母操心……,今后恐怕也是无以报答。”
“傻丫头。”豫康公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出得上什么力?只要你人好、嫁得好,将来能在罗家站稳脚跟,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让外祖母放心的下,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嗯……”玉仪带着鼻音,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忍了半晌也没忍住,慢慢沿着脸庞流下,“外祖母也要……,多保重。”无声落泪好一阵,像是把郁气都带了出去,心里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豫康公主递了绢子过去,说道:“等你将来在罗家可以独当一面时,便能对顾家扶持一把,自然有出力的时候,快别胡思乱想了。”又笑着趣她,“别哭了,把眼睛哭成了桃子,回头被婆家嫌弃可怎么好?快擦擦泪吧。”
玉仪明白,这是外祖母不愿自己太难过,于是擦着泪水,勉力笑道:“只要外祖母不嫌弃就好。”又道:“就算外祖母嫌弃,我也是要常回来惹人厌的。”
“回来才好。”豫康公主笑了笑,说道:“罗家小六一向都是有些不着调,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妥帖的。这次还亲自去苏州接你,又把屋里的人卖的七七八八,放眼京城里的年少公子哥儿,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了。”
玉仪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个时代对男子要求甚宽,对女子却极为苛刻。
当然了,罗熙年肯把屋里的人大部分卖了,自己的确是应该感激的,不然看着人闹心不说,还会惹出许多麻烦是来。即便从经济角度来说,每个人的吃穿用度,一应的月例银子,使唤的丫头们,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仿佛听说,罗熙年一口气卖掉了六个身份不明女子,有的是别人送的,有的是莫名其妙得的。不知出于何种想法,罗熙年一直不闻不问的养着,一直临到前些日子,方才叫来人牙子全卖掉了。
罗家的水太深,玉仪现在根本看不清藏着什么。
豫康公主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早先见过罗家小六?”
“嗯,见过。”这事儿瞒不住,玉仪也没打算瞒住外祖母,点头道:“早先表哥来苏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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