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定有文章。
“听说……,是被几个弟弟妹妹弄伤的。”
“几个?”
“是啊。”江锦珠有些不屑,说道:“那孔二太太养的好儿女,仿佛说是一窝蜂的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听说要不是旁边丫头拉着,险些把脸都弄花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再详细的就问不出来了。”江锦珠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孔三小姐把母亲的嫁妆拿了出来,给孔家添补亏空了。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吧。”
未婚妻把嫁妆捐了出来,——以她母亲的身份,这比嫁妆肯定价值不菲。可结果却惹恼了继母,唆使几个儿女弄伤了嫡女,难道说……,那阮氏在打未婚妻嫁妆的主意?这也实在太不堪了!
江锦珠又道:“我记得家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已经让五妹妹送了过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会乱一阵子,但没想到乱到这步田地!一想到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却在家里受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恼火,问道:“难道孔家的人就不管了?就算这个孙女跟他们没感情,好歹也是公主的外孙女儿,他们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的人追究?!”
“对了……”江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孔二太太已经不再主持中馈,据说是病了,谁知道做了什么没良心的事。可是这种内宅俗务,应该不是孔二老爷的决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的主。”
江廷白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撤了孔二太太的掌家之权,依我看多半还是牵扯到那份嫁妆,这里面的水太混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江锦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这种窝囊气!”
“那几位少爷小姐呢?孔二老爷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锦珠很是不满,不屑道:“听说要罚跪三个时辰的,结果小少爷受不住,孔二太太又在旁边哭,最后不了了之。至于孔二太太也没怎么着,只是不许她出房门,不许再插手孔三小姐的事,还请了大夫去瞧病呢。”
“罢了。”江廷白听得心烦,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爷说说话。”
“哎哎哎……”罗熙年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喊道:“你急什么?还想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啊!不行,今儿爷也得去凑凑热闹。”
江锦珠一见陌生男子出现,忍不住红了脸,“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罗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换身衣服,过去吓唬吓唬那孔老糊涂!嘿嘿……,再敢欺负我们的小辣椒,爷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爷,这事儿好好说就行。”
“不行。”罗熙年坚持道:“我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能顺利成亲,不然理会他什么孔家洞家的?他们家要是再不识趣,回头就把那老糊涂流放三千里。”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继而笑道:“好,就靠六爷撑腰了。”
孔老太爷眼下正在焦头烂额当中,公主府的顾忠带着人找上门来,不带感情的把后宅的闹剧说了,然后质问道:“虽说三小姐是你们孔家的女儿,可好歹也是我们公主的外孙女,且在跟前养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这般欺负!老太爷若是说不出个缘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孔老太爷现今无官无职,今后仰仗公主府的地方多了去,哪里还敢轻易得罪?况且玉仪是要嫁给江家的,这也是将来的一大依仗,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赔不是。
顾忠岂会听他几句话就轻易揭过?冷笑道:“说句难听的话,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严就说得过去?若是一个少爷小姐淘气也罢了,四个人齐刷刷的淘气,换做谁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还说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礼数吗?”
孔老太爷连连赔笑,心里早把二房的人骂了个遍,他为官时日甚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只是眼下发作不得,陪笑道:“顾管家请放心,该罚的一定要罚,绝对不让仪姐儿白受委屈。”
顾忠脸色稍微缓和,说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爷一回,等着信儿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爷连连答应,又道:“这次多亏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将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绝不敢忘!”
顾忠笑道:“我倒不担心三小姐,好歹还捐了三万两银子的嫁妆呢。”——
孔三小姐为什么捐嫁妆?这么多银子又是做什么使?哦……,原来他祖父贪污了官家银子,用以添补亏空去了
孔老太爷听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气道:“这个孽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痒痒,还得陪着笑脸把顾忠送出去,又说了不少好话。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身锦衣卫打扮的罗熙年,要不是旁边站着江廷白,孔老太爷还以为是过来抓人的呢。
“六爷?”顾忠不想撞见了熟人,上前请了安道:“怎么六爷也在苏州?”“瞎逛逛。”罗熙年打着哈哈,叮嘱道:“回头见到我们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说遇见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顿啰嗦。”
顾忠好笑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罗熙年有样学样,也笑道:“多谢,多谢。”这边让顾忠上了马车,那边江廷白已经寒暄完毕,孔老太爷正笑着请人进去,他也大大咧咧进了门。
孔老太爷毕竟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的脸色,便知道是为孙女的事来的,心下叫苦不已,还得继续赔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们是公主府的管家,已经说了仪姐儿的事,这都怪老夫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让……”
若在以往还能叫一声“白哥儿”,然而今非昔比,况且玉仪虽然是孔家的小姐,但却是江家未来的媳妇,哪里还敢再攀什么交情?
江廷白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再啰嗦,只求三小姐在家过得顺当些,也免得委屈了我们宽家的媳妇。”
孔老太爷忙道:“这都应该的。”又朝罗熙年看去,“这位大人怎么也……”先头给过几个锦衣卫谢礼,却没什么深刻认识。
罗熙年抢先道:“我是来给江家撑腰的,嘿嘿……”笑得颇为阴险,“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将来也就能再翻起来。”
孔老太爷瞬间变了脸色,心思转得飞快,可惜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这位是鲁国公府的六爷,说话一直心直口快,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世翁不要介意。”
鲁公府?江家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的权贵?
要知道,鲁国公府、镇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并称为开国三贵,国为早年的从龙立朝之功,几家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继承。即便是每一朝的后代天子,亦得拉拢拉拢这三家,用争取到权贵旧臣们的支持,可谓尊荣之极。
“六爷。”孔老太爷冷汗直冒,连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严,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几个不成器的。”又对江廷白道:“到时候,再给仪姐儿添上份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嫁妆多少都不要紧。”江廷白摆手道:“只要人好,别的事都好商量。”
这句叫孔老太爷听了,无疑是夏天里喝了冰镇水,——眼下孔家哪里还拿出的像样的嫁妆?正愁江家那边不好说,眼下得了保证,忙笑道:“我们仪姐儿真是有福气的。”
这个时候,有福气的玉仪正在收拾箱笼。
孔家必须在三天内搬走,好在早年还置办了一处大宅子,三进三出,比起原来的知府小了不少,不过也够一大家子住了。
玉仪屋里的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经过阮氏的手,也不会再放在自己的屋子。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该出嫁,到时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于其他值钱的,上次段嬷嬷差不多都带走了。
玉仪走出锦绣堂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说眼下由梅同知暂任知府,等梅家搬进来以后,不光人是另个一群,只怕这名字也得换一换了。
自己回到苏州不过半年光阴,转眼物是人非。
因为下人们都在忙着搬家,院子里便有些乱哄哄的,方嬷嬷等人护着玉仪,准备到侧门去坐马车。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两个身材高大、鬼鬼祟祟的小厮,方嬷嬷不由皱眉喝道:“没规矩!看到小姐还不回避?!”
要在平时,小厮们自然进不到内院来,但今儿非同寻常,单是婆子们肯定搬不完东西,所以不时由人领着小厮进来,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两只呆头鹅充耳不闻,径直朝着玉仪走了过来。
“江公子?”玉仪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两人又忍不住好笑,“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怪滑稽的。”
方嬷嬷却盯着另外一人,诧异道:“六爷,你……”
罗熙年郁闷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的人,但方嬷嬷是公主身边的旧仆,只得笑着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顾打量着玉仪,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玉仪微微一笑,——想必是听说了那一出闹剧,又不知详细,所以才特意过来,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却不自禁的搭在历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疤,虽然伤得不深,但样子颇为狰狞。
江廷白扫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还没有成亲,实在不方便看伤,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换做真正的古代女子,这时候早该羞得脸红了,玉仪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便说自家是非,因此颔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细的看着未婚妻,一袭天水碧的如意纹绸面夹袄,下着烟黄色的儒裙,样式都很简单大方,只在边角处绣了不少花纹。头上随意挽了一堕马髻,斜斜的簪了一支珍珠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的珠花,很是清减的样子。
玉仪见他眉头微皱,心思转了转,笑道:“眼下家里乱糟糟的,怕戴了贵重首饰白丢了,还不至于寒碜的见不得人。”
江廷白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不由一笑,——反应还是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两眼,她便一下猜出来了。想到此处心头更是一暗,这样伶俐的一个妙人儿,失了生母的庇佑也是一样无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气。
玉仪笑道:“你们两个快走吧,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番是非。”转而看罗熙年:“原来你是国公爷家的六爷。”其实对罗熙年早有耳闻,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别,从前不曾见过面罢了。
罗熙年咧嘴一笑,“正是在下。”
玉仪侧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路上的那位琼姿姑娘,说的主人就是你吧。”
罗熙年怔了怔,回头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这回完了,这娶得不是一个情怪吗?回头有你受的!”
“六爷。”方嬷嬷嗔道:“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罗熙年嘿嘿一笑:“好话。”
“行了,快走吧。”玉仪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搁下去,“你看你们两个,哪一点像小厮了?一个气宇轩昂的样子,一个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当心被人抓住,回头就是一顿乱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亲自见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罗熙年的脸又绿了。
回到江家,一脸愤愤然道:“居然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哼……”掰过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没见得哪儿比我好,怎么就气宇轩昂了?真是好没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给我了,说话自然偏向一些。”
“没眼光!”罗熙年还在发着牢骚,跷起腿道:“六爷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她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不识货。!”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爷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罗熙年自己开玩笑还好,被人这么一说,自个儿先被恶心到了,“你就打住吧。”连连摆手,:“还是你小子运气好,找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媳妇。哼哼……等我回头挑一个更好的,天天守着我看都看不够!”
江廷白心思一动,问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见了,觉得如何?我可只有这一个同胞妹妹,不知根底的人还不敢嫁呢。”
“啊?”罗熙年差点又被茶水呛到,连声道:“别别别,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爷,有信送来。”
江廷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来,回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爷吃饭了。”
罗熙年不在意笑道:“你忙你的,等会儿我自己出去找好吃的。”
“回头再请六爷的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罗熙年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看起来是十分要紧的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够放心拆阅。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单单回避外人呢,还是回避自己这个锦衣卫,若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
罗熙年这个人,脾气上看着很胡闹任性的样子,还有几分跋扈,但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在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迷糊。只是他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对那些涉嫌权力的隐秘事更没兴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哪里有空管别人?
罗熙年使劲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门口小厮都是认得他的,个个陪着笑脸,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门,叫住扫药、倚松,笑眯眯道:“走,爷带你们去飘香楼吃好的!”
38 雷霆(中)
孔家新宅子比从前的小了许多,整个二房只分到一处小院子,玉仪和玉清一起住在了西厢房,玉娇单独住了东厢房。玉仪对于陡然多出来一个外人,有些不习惯,但眼下条件就是如此,想着住不长也就没再多话。
倒是玉清一脸战战兢兢的,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道:“三姐姐,那天其实我也想帮忙的……,可是我太害怕了。”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知道滚着泪珠儿。
玉仪淡笑道:“我没怪你,别哭了。”
“三姐姐……”玉清一听,眼泪更是断了线的往下掉,“你平日对我那么好,可是那天我却……,对不住你……”
“我真没怪你。”玉仪只是觉得累,劝了两句也没了耐心,“我想静一静,以后也别再提这些了,好吗?”幸亏西厢房有两间,还不至于挤到一张床上睡,好歹有一点点自己的空间,不然都没法儿喘气了。
玉清满脸羞愧站起身,细声道:“那三姐姐你先歇着。”
眼下已经进入十月,偏偏新宅子的地炕还没弄妥当,火盆又不太管用,玉仪这几晚上都感觉冷呵呵的,睡得也就不太安生。此刻托腮望着窗外出神,顺带打盹儿,无意识的随口问道:“今儿初几了?”
“初六。”彩鹃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