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笑道:“夫人过谦了,像娇姐儿这样活泼的才讨人喜欢呢。”
姚四奶奶一向爱附和婆婆,赶忙道:“太太说的没错。”又道:“要不是五小姐年纪小了些,这般好的模样人品,咱们也想赶紧讨回家……”
“怎么三小姐人还没来?”阮氏不动声色打断了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给她几分颜色,还想开染坊了不成?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如同金珠银珠一般宝贵,岂能下嫁商贾人家?即便只是一句玩笑话,也不能随便乱开。
玉清坐在旁边,今儿的气氛一直很古怪,…………姚太太特意送了几匹稀罕料子,虽然不平常,但也不至于赶在这会儿让人来挑,过了今天什么时候不行?再看嫡母和姚太太等人的神色,分明就是在等三姐姐的,心里十分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好了!”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太太,出事了!”
阮氏和姚太太彼此对望一眼,仿佛彼此有默契似的。
珍珠上前斥道:“有话好好说!”
那小丫头脸色苍白,结巴道:“二小姐……二小姐掉到水里头去了。亏得有个什么姚公子看见,这才、才把二小姐救了上来,这会儿还没醒呢。”“
“二姐姐掉水里了?”
“二小姐?!”阮氏豁然站起身来,眉头蹙起,“走,过去看看。”回头瞪了玉娇一眼,“你给我站住,哪儿也不许去!少凑热闹。”
孔府二小姐在池塘边喂鱼,不慎失足跌落池中,正巧姚家五少爷听见惊呼,这才成功将人救了上来。
一段活生生英雄救美的“佳话”,很快在孔府中传开。
尽管这段故事漏洞百出,…………孔二小姐在自家喂鱼,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身边的人又去了哪儿?姚家五少爷怎么会出现在后院?又是怎么具体操作将人救了?虽然有不少的疑问,但是众人都识趣的没有追问。
只是当时的场面可以想象,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被人从池塘里捞了出来,肯定是浑身湿透、曲线毕露,还跟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委实让人遐想连篇。
不管怎么说,孔、姚两家怕是要结亲了。
面对此事,孔府上下反应各异。
孔二小姐现在昏迷当中,暂且不论,她的姨娘却是暗地里念了声佛,三太太则是意外加上震惊恼怒,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孔老太太知道以后,与大太太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叫人看笑话!”
因为这件事,孔府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姐嫁出去,否则的话,玉薇还有谁肯要?将来还怎么做人?只有把亲事一办,才能借机掩饰一下。
大太太手上拿着佛珠,低声道:“听说当时原本该去的,是三丫头。”接着,便将事情起因原委说了一遍,末了一笑,“谁料那么巧,三丫头居然刚好崴了脚。”
孔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什么事没有见过?略一思量,便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
“老二媳妇居然打这样的主意?!”孔老太太吃惊之余,更多的是生气,“姚家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连脸面都不要了!三丫头若真是嫁到姚家去,对承武他们几个有什么好处?她自个儿也不想想,还有一个亲闺女在后头,落个薄待嫡女的名声,将来谁还敢娶她的女儿?!”
大太太不无得意,鄙夷道:“在家就是一个姨娘养的,能有多大见识?”
对于孔老太太来说,长子、次子都是自己生的,一样的疼。大少爷虽然是长孙,但却是庶出,且又隔了一层,不如次子来的亲近。这些年,老太太逐渐更加看重二房,这让大太太心急如焚,巴不得阮氏出点岔子。
庶子承章年初就十七岁了,只等一娶了媳妇,长房也就有了能立起来的人,这个时侯阮氏出错越多越好,以便今后把管家之权夺回来。
孔老太太静默了许久,方道:“三丫头倒是个聪明的。”
“是啊,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大太太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叹道:“只可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她却不想,自己的女儿千好万好,但没了爹,说起亲来只怕比没娘的还要糟。
“三丫头的婚事,咱们也得帮着留心一点。”孔老太太琢磨了片刻,道:“不说什么豪门世家,但也不能太辱没了。以三丫头的身份,攀一门好亲事还是不难,她若是嫁得好了,对咱们家也能有几分帮助。”
孔老太太眼里的好亲事,大约只要门第高、权势大就足矣,和豫康公主想的人口简单、夫婿老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大太太分析道:“嫁回公主府怕是不能够了。”
“也不一定要那样高贵。”孔老太太不以为然,“京城里有的是权贵人家,只要公主没忘了这个外孙女,肯拉一把,说门好亲事应该不难。”又道:“若是能把你公公调到京城,那就更加好了。”
把公公调到京城?大太太心思一动,若是那样自己和女儿也要跟过去,到时候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女儿是不是也能嫁得更好一些?想到这儿,心下有点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那件事没成……
怎么会弄错了人?!
阮氏又气又怒,…………这个计策虽然没太大含金量,但是一旦成功,就足以把嫡女吃得死死的,想不嫁姚家都不行。
到时候,不光家里的这些人没法阻拦,就算豫康公主府知道了,也要脸面,只能顺势让外孙女出嫁,不然将来只会更糟。
眼看就要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如今七千悬空,还留下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件事闹了出来,已经打草惊蛇,下回想再施计也不那么容易。说不定,公主府那边会闻风而动,立马另外订一门亲事,自己的算盘就全落了空。
不过,此刻的豫康公主府早乱套了。
尽管顾绍廉一直瞒着消息,但豫康公主才是公主府的主人,没过几天,还是知道了孙子走失一事。豫康公主闻讯气得不行,差点没再犯病晕过去,哪里还顾得上给玉仪找亲事?外孙女虽然亲,但孙子却是更亲更重要,何况孙子眼下生死未卜,豫康公主急得寝食难安,人都瘦了一圈。
“太太?”珍珠的声音在外响起,问道:“前面宴席快开了,老太太让人吉祥过来传话,请太太快点过去。”
这个生辰,实在叫人过得窝火。
阮氏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种场合知道耽搁不得,不然本就看笑话的人们,越发笑嘲笑孔府了。到时候老太太肯定生气,自己这个主持中馈的儿媳也不好过,因此略收拾了一番,便领着人出了房门。
玉仪既然脚“崴”了,自然不会在席。
阮氏心里冷哼一声,…………心里却是疑惑,怎么会脚“崴”得那么巧?难不成有人走露了什么风声?要不然,那丫头岂不是成精了。
玉仪倒是没有成精,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可能预见姚五爷会出现,…………毕竟自己和姚家素无来往,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要说有私情未免太过牵强。故而只是留了一个心眼儿,打算找个地方坐坐避开,反正也没什么要事,回头找个借口便是了。
谁知道刚走到连廊口,就撞上了急匆匆的碧如,还被一碗冰镇酸梅汤泼了一身,没法子只好回去换衣服。
哪里料到衣服还没换完,便听说前面出事了。
彩鹃露出后怕的神色,小声道:“亏得小姐今儿运气好,没有去,不然可就中了太太的圈套了。”
运气好?玉仪笑了笑,摇摇头。
彩鹃怔了一下,“难道说,碧如……”
碧如自打来了锦绣堂,自知不会招人待见,从来不跟别人争功抢光,只是默默的做着针线活。今儿偏生那么巧,突然想起来要端酸梅汤了,还惦记着给小姐送去,又笨手笨脚的泼了人一身。
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
玉仪看着彩鹃,郑重道:“你记住,今儿是我自己崴的脚。”
彩鹃立马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不管碧如出于什么心理,才跑来通风报信,总归是帮了自己大忙,不然可就称了阮氏的心了。可惜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更保不了别人,…………若是让阮氏知道,是碧如有心撞倒自己,那她在孔家也就呆不长了。
彩鹃问道:“要不要叫她进来说话?或者,给个赏封?”
“不必。”玉仪摆摆手,…………碧如冒了那么大的风险,难道只是求几两银子?她所求之事必然不简单,否则这么做不值得。略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诉碧如,今儿我不小心崴了脚,让她做几双软和的鞋子来穿。”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只要做的好、用了心,我是不会忘记的。
“小姐!”方嬷嬷探听了外面的消息,急匆匆进来,“姚家已经开口了,说是过几天择吉日过来下聘。”
“太好了!”彩鹃欢喜道:“那小姐就不用嫁到姚家了,对吧?”
不提亲行吗?虽说是姚五爷救了孔二小姐,可是有了肌肤之亲,不娶便是要逼死人家姑娘,那孔府也就得罪大了。
玉仪没太多高兴,只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了姚家,鬼知道还会不会有张家、李家、王家,眼下表哥又走失了,外祖母只怕也顾不上自己,将来仍然是个未知数。
况且还有表哥的事悬着,叫人整天提心吊胆。
倒是玉薇,她若是顺利嫁到姚家去的话,就再也不用整天寒酸可怜的过日子,算不算是得偿所愿?至少,她不是被人逼的。
玉薇醒来以后,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三妹妹的耳坠子掉了,我去找她,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呜呜咽咽,又是哭得一阵梨花带雨。
自己何时掉过什么坠子?她分明是知道自己不会拆穿,且拆穿也没有用,才敢这样漫天大话撒谎。
方嬷嬷恼道:“阮氏好生恶毒龌龊的心思,亏得小姐侥幸逃过。”
“姚家的事,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玉仪心绪不平,不愿再说些没用的八卦,静了静心,开口道:“嬷嬷,还有一件大事我没告诉你。”
尘缘(上)
三天后,姚家让人来孔府下聘礼。
玉薇是三房的小姐,来人只在老太太那儿请了安,便带着礼单去了三房,具体怎么跟三太太交涉不得而知。
大太太起先还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一则阮氏身陷流言蜚语当中,惹得公婆猜忌,二则三太太吃了顿闷气,指不定怎么难为姚家的人呢。
可惜那姚家跟没娶过媳妇似的,明明玉薇才十四岁,过一、两年出嫁也不晚,却愣是把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一副急哄哄的样子。
大太太这才心急如焚,收起幸灾乐祸的心思,急得团团转,…………若是玉薇先出嫁,那玉华岂不是更显得没人要?再者论起年纪来,长房里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少爷,比二小姐大了一年,哪能让妹妹抢在前头?
这个人可真是丢不起!
原本大太太以为,三太太一贯最爱为难玉薇母女,此次玉薇捡了便宜,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得太顺心。谁知道三太太竟然答应了姚家的婚期,惹得大太太暗骂,“谁家嫁女儿不矜持一点,她倒好,三个月就嫁女儿!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就这么痛快的把女儿给卖了!”
可惜骂归骂,急得还是大太太自个儿。
不说嫁人,至少也要先给玉华订一门亲。
玉华的婚事有点难办,大太太挑来选去都不满意,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江家,那可是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不过江家公子多,太太太觉得这个有这个的好,那个有那个的不错,一时犹豫不定到底选哪一个。
幸好庶子的婚事不用上心,找个差不多的小姐,只要脾性软和、听话就行,若是嫁妆再丰厚点就更好了。也不知道大太太怎么搭上的线,竟然拉上了梅夫人,最后两人一合计,一个庶子一个庶女,正在凑在一起配成夫妻。
孔家大少爷承章的婚事,很快提上日程。
消息传开,玉仪闻讯不由微微吃惊,“照这么说,梅大小姐要做我的大嫂了?”
梅家的大小姐闺名丽卿,正是长得有点像明芝的那位,以她同知家庶女的身份,嫁给知府家的庶出孙子,倒显得有些高攀了。
不过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自己的大堂兄,玉仪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白净斯文的少年,话不多,很符合他庶子的身份。再加上承章已经十五岁了,不便在内院厮混,玉仪回来这么久,拢共说得话不超过三句,还不如未来大嫂熟悉呢。
方嬷嬷笑道:“小姐有大嫂也好,只怕太太也就少盯着这边了。”
古时男子成家便意味着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承章虽然是庶出,但胜在年纪大已经成年,承文、承武几个虽然出身好一点,但还都是小孩子,…………况且在老太太的心里,明显大太太比阮氏来的亲近,只是不知孔老太爷如何作想,感情天平更倾向哪一边。
孔家长房和二房的嫡支之争,肯定不可避免。
如果阮氏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这上头,那么对玉仪的关注肯定会减少,这是方嬷嬷乐见其成的,巴不得两房斗得越厉害越好。
姚家解决的异常轻松,玉仪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战局又添了新势力,更加混乱了。如果长房吸引走阮氏大部分目光,自己是不是可以更松一口气?
方嬷嬷高兴没多久,又发愁,“大少爷也真是的,到底藏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公主府如今是什么样子,只怕公主都急坏了。”
玉仪想起表哥顾明淳,也是满心担忧,“不知道表哥怎么样了。”
阮氏的卧房里,丫头们已经被摒退的干干净净。
“二夫人。”姚太太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们家没那个福气,高攀不了三小姐。只是如今除了这样的事,没办法,也只能娶你们家二小姐进门了。”
阮氏脸色难看,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娶二小姐,一样是我们姚家高攀。”姚太太自谦了一句,又道:“上次那三千两银子,二夫人只管收好,将来好替二小姐添点嫁妆。不过今年秋天皇商名额一事,还请二夫人帮忙多周旋,若是事成,我们家自当另备谢礼。”
这份谢礼是多少没说,但显然不是先前要补的七千两。
其实对于娶孔家三小姐,姚家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况且他们希望的重点,是借联姻夺下皇商名额之事。苏州有钱的不止姚家,想要更近一层,联姻当然是个好法子。只要能把事办成了,娶个庶女也不是不能接受。
官商间何止天壤之别,能娶官宦人家的庶女的确也是高攀。
孔知府正面临着政绩考察,能不能留苏州还是个悬念,姚家只要争取到了皇商的名额,把生意做大了就行。至于将来是孔知府,还是赵钱孙李,左右都是一样的孝敬,反而倒是次要的了。
阮氏淡淡道:“那我尽力吧。”
“二夫人是个难得的伶俐人,一定能让我们家得偿所愿。”姚太太微微一笑,语气里透出些许坚持,仿佛在暗示阮氏,若是办不成便得不到好处。
阮氏忍了许久,方才平息心中的怒火。
等人走了,赵荣家的劝道:“也不怪姚太太生气,谁家三千两银子娶个庶女?况且三老爷就是庶出……”
“闭嘴!”阮氏呵斥道。
赵荣家的一脸讪讪,没敢搭腔也没敢退出去。
最近事事不顺心,阮氏冷笑道:“想来我们三丫头眼界高,看不上商贾人家,将来我就成全她,给她找个高门大户出嫁。”顿了顿,“可别再把脚崴了才是。”
赵荣家的忙道:“下次一定看好了。”看着阮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