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放精明诡诈的光芒,当他看到陈如风的时候,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别的汉人出现在此处,眼中现起一丝微微的惊意。
“你好。”萨克德用汉语生硬地说道,面目冰冷如昔,坐在那干瘦商人对面,那商人打量了陈如风良久,才将目光重新移到了萨克德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嘿嘿地干笑了一声,手指在桌上来回摩擦着。
“这位是……?”那商人询问道,萨克德连眼都不望陈如风一眼,直勾勾地说道:“这是我新雇回来的帮手,叫陈如风,跟你一样,从大唐过来的。”
商人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双狡诈的眼睛迅速地扫了一下二人,重新落到桌上那几卷白色卷轴上,嘴角露出了深算的笑容。
陈如风注视着眼前这个汉人,一种不可相信之感袭上心头,此人贼眉鼠目,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若将大事相告,恐怕会将事情弄得更为糟糕。
正当陈如风暗自犹豫之际,那商人干咳了几声,发话道:“不知道阁下是否真的有意对曹某的三幅名画落下重金收购?”
原来此人名为曹锦,也是最近常来回于天竺与大唐间的人物之中突然冒出的一员,专做大唐的书画生意,先前早已做成了几笔不菲的交易,赚了个盆满钵满,令到那些生意老手们也不得不对他的手段另眼相看。
萨克德瞥了一下那几卷画,冷冷道:“能否打开看看?”
曹锦眉毛轻扬,一副当然无所谓的模样,一手执起一卷画,展开卷轴,一副泼墨写意,绿色盎然的山水之景呈现眼际,有崇山峻岭,蜿蜒碧水盘绕其中,山顶又有雅致小亭,整幅画的韵意悠长,浓处则浓,淡处则淡,恰到好处,骤眼看去便是一等一的佳作。
陈如风的目光也被这幅画吸了过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仿佛在什么地方,这幅画曾经映在他的眼帘之中。
萨克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于这种有中土特色的山水画,他的鉴赏能力也是远远及不上。曹锦的手在桌下相互擦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一直以来努力收敛的贪婪之色也不禁溢于表,像一只口水横流的饿狼一般。
良久,萨克德的眉头皱得更深,不得不请求般地望向陈如风,看到他征询的目光,陈如风也凑了过去,俯下身来,细细地察看这幅画。
真的很眼熟……
“嗯……”陈如风支吾道,一边竭力在脑中搜寻着熟悉的记忆。
“不知道这位仁兄,对这幅画又有何高见呢?”曹锦不怀好意地淡笑着,“这幅画可是出自我们大唐名家的手笔……”
接着,便是曹锦的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话,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将这幅画捧得像只应天上有一般,恐怕一时糊涂之人,已经连声答应将这幅画买下,迟一刻都等不耐了,这也难怪他能在这一行之中冒起得那么快,那一双嘴几乎能讲苦药也说成是甜蜜透心的蜜饯。
陈如风倒没有听到曹锦那串连珠妙语,只是一直贯注全神于那幅山水画之上。
心中一亮!
一个地方,在脑海中蓦地出现。
相府!他在相府之中见过这幅画,具体却不知是何处,但他确确实实记得,他有见过这幅画!
但是同时,心中又有另一疑问,这幅画,又怎么会落到曹锦的手上呢?李林甫不像是会随便贩卖或者赠送家中之物予人的人。
而且,在他所能忆及的印象之中,在画上的小亭前,有一书生衣袂风扬,快意地望向这高山流水,而在曹锦这幅画上,那个书生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如风眼露疑色,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幅画不能买,是假的!”陈如风斩钉截铁地道,曹锦与萨克德两人脸上均是一变,同时集中目光到陈如风身上,陈如风抬起头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可别乱说话,我卖的均是货真价实的画,价值千金。”曹锦语气一凉,本还挂在脸上的灿笑已经消失殆尽。
“真正的画,该是挂在长安的相府之中,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陈如风同样是以鄙夷的眼神回敬他,这种奸商竟还跑到别人的国土上进行欺诈,实在是丢尽了汉人的面。
曹锦眼中喷出怒光,仿若刚到口的香喷喷的猎物,又被陈如风给吓跑了一般,恨不得将陈如风煎皮拆骨。
萨克德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已经宣告了这一场交易的结束。
“请回吧。”萨克德冰冷地说,同时又补充了一句令陈如风心中很不舒服的话:“中土汉人果然是信不过。”
曹锦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望了两人一眼,将那幅赝品卷起来,跟另外两卷叠在一起,拍了拍,冷笑一声。
“请回?好笑!你们都知道了我贩卖假画,我以后还能混下去吗?我能回,但恐怕你们不能回了!”曹锦的奸诈狡黠此刻终完形毕露,双目恨意大释。
陈如风利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不知不觉间,这家酒馆已经被两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彪形大汉清干净了人,两名大汉相互满意地对视了一眼,走到曹锦两旁,抱着双臂,两人的体型加起来要是曹锦的五倍有多,曹锦就像一株小草夹在两棵参天大树中间。
两名天竺大汉袒露上半身,头顶均是扎着一朝天的多截辫,看上去两人就是一孪生兄弟一般,脸上凶煞至极,笑起来那凶相可是更为吓人了。
“这两个,是你请回来的打手吧?”萨克德没有丝毫惧意,目光也只是在那两个彪悍的大汉身上停留了一刻,便收了回来,直直凝视着曹锦。
曹锦奸笑一声,道:“我本以为在天竺还找不到这些人呢,想不到黑市之中还有这些生意做,每次做生意我都会让他们潜伏在周围,一有不妥便让他们出面,这样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了。”
“那你现在到底意欲何为?”陈如风直截了当地问道,曹锦眼中凶光大盛,杀意骤生,狠言道:“你们今天,就伏尸在这里吧!上!”
曹锦双手往前一挥,两名大汉暴喝一声,踩地跃起,跨过桌子,抡起巨拳就往陈如风与萨克德冲撞而去。曹锦蓦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桌上的三卷画抱起揽在怀中,往后退了几步以免殃及池鱼。
陈如风知萨克德不谙武功,连忙一只手把他架在身后,身体挡在他面前,两道巨力拳风已经如两座大山一般压来。
面前的桌子被陈如风疾如闪电的弹腿掀飞,顿时成了他与两彪汉之间的一障碍,犹如一面盾一般,两个巨拳撞了过去,桌子便碎成木屑横飞四散,拳势一缓,陈如风借机御气腾升,双手泛起绿芒,迅速一合,再化双掌往前虚推,一道绿影像被击散的浪花一般,在陈如风面前扩散开去,像一风网一般往两个彪汉罩去。
两个彪汉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半空刹住身体,往下急降,恰恰避开了陈如风的气劲,双脚落地的一瞬,大地仿佛也为之剧震,酒楼里的桌子抖了三抖,气势竦人。
陈如风双脚踏空疾走,魅作一道绿影,闪至他们中间,来回穿梭,伴以各式拳脚功夫,上钩下扫,一时间在外人看来,也只能看见一团绿风在两个彪汉之间起舞。
可那两个彪汉也是外功了得,各种格挡技巧纯熟至极,就算陈如风在崇威武馆受过一番指点,拳脚功夫精妙多变,也未能在他们铜墙铁壁的防守之中占上一点上风。
第十二章:交易之后
陈如风的脚在地板上往后急滑,远离了那两块像刀枪不入的肉块,紧紧地盯着对面两个壮汉,不敢有轻视之意,倒是对面二人一脸得意笑容,自以为了得,挡得住陈如风那阵狂风骤雨的攻势,心想是占尽了上风了。
“想不到你这小子,倒是有几把手。”曹锦躲在两彪汉身后,冷笑着道,似乎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而陈如风则是江郎才尽,成了强弩之末了。
尽管酒楼的大门大开,萨克德也站在离门口最近之处,但他却并没有离开之意,一双眼睛凝望着陈如风的背影,露出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陈如风心念急转,闪电之间,一脚腾跃而上,又是一阵魅影像划出一道绿色的长桥,闪到两彪汉前,速度之快非是肉眼所能及,他的双手已是握着两团绿似碧玉的强芒,往两人的小腹推去,绿芒之中蕴藏贯满真劲的拳头,若被击中的话,恐怕连顽石都会碎开。
两彪汉自然意识到陈如风这两个拳头的厉害,他们身型虽大,但敏捷不减,迅速地闪躲往两旁,而奇怪的是,那两道绿芒在前刺的一瞬,竟像烟火消散一般,蒸发在空气之中。
就连陈如风的身影,也像凝固了一般,静止在那里,然后像褪色的布料一般,整个人如虚影一般,慢慢变淡,消没在空气之中、
忽地,两道腿影夹着阵阵如芒刺一般的绿光扫过两人的颈脖,就像从空气之中蓦然生出的两道绿刃一般,“砰”的一声,如两棵巨树被人连根拔起,两个彪汉连痛哼声都没有,骨碌一下倒往地上。
又是一阵抖动天地的剧震。
眼见两个从黑市雇回来的打手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再无还手之力,曹锦脸色发青,眼睛看着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壮汉,嘴里却是发不出声音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般。
陈如风和萨克德,脸容冷峻地看着他。
曹锦全身上下,不住颤抖,彷如置身于万千冰雪之中。
“这个人,交由你处置吧。”萨克德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转过身离去了酒馆。陈如风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曹锦。
“本来你售卖假画,事败又想杀人灭口,罪不可恕,理应交由官府查办。”说到此处,曹锦蓦地“啊”的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涕纵横,呼天抢地地哀求道:“大侠饶命啊!我若落在这些天竺人手上,必然是小命不保!恳求大侠大发慈悲,放小人一马!小人来生必定做牛做马,感激不尽啊!”
陈如风心中一阵恶心感涌上,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毕竟同为汉人,同是来自大唐,若真的将他送至官府,恐怕十有八九是会丢了性命,一时间又于心不忍。
他脑中忽然一闪而过,是否应将大唐使节队伍遇难之事告之,让他回去通风报信,好请求帮助?
但转念一想,此人的诚信颇有问题,能否信得过他实在是值得商榷,再者如此重大的消息让他得知后,又不知他会打起些什么歪主意了。
最后,陈如风还是选择将那个秘密压藏在心底中。同一时间,心中也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失望的叹息。
本来以为有一个向外求助的机会,就此破灭了。
“你走吧。”陈如风淡淡地道,他无法狠下心来对待同族。
曹锦听得这句话,如获皇恩大赦,三步一磕头,对着陈如风犹如九五之尊一般,一边往后退出门口。
萨克德站在门外,看着曹锦这般丧尽尊严像败走的犬一般的模样,冷笑一声,曹锦退出门外后,才站了起来,一脸惊惧地看了一眼萨克德,脚步快如疾风,迅速地滚离了两人视线之内。
陈如风木然立在酒楼中间,脚边四周只有残断的桌脚和一截截木屑。
“走吧。”萨克德抱着臂,站在门口,身影在高悬天际的烈阳照射下,投在了空无一人的地面上,一直延伸至陈如风脚下。
离开了酒家,两人很快又融入了人潮之中。
陈如风神不守舍地望着这异乡的天空,云朵是陌生的,天色是陌生的,就连周围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
不知在何时,那股浓烈的思乡之情,占据了整个心头。
在异国他乡,自己始终都是鲜明的外民,永远走过别人异样打量的目光,土壤之中也没有熟悉的气味,就连那饮的水,都覆盖上了一层怪怪的味道。
想到本来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摆在眼前,而又破灭了,那种感觉,就像从高山峰巅,跌落到低沉峡谷一样。
整个人,顿时沉重不堪,每一个脚步,都在宣泄内心的失望。
“我想不到,你不但不偏袒那个汉人,还会指证出他卖的乃是假画。”萨克德忽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将陈如风从呆呆的念思之中拉了回来。
“嗯?”
萨克德脸上的冰冷稍减,嘴角处竟有一丝微微的笑意,
望向萨克德,两人间那一堵墙,似乎正在变薄。
“你是我见过的那么多个汉人之中,最特别的一个。”萨克德缓缓道,眉目之间似有所思,又有隐约的赞赏之色。
陈如风一下子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能答得上他的话,只好呵呵作笑,但萨克德也并不对此介怀,眼睛里的光芒几番变换,如天上星斗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片刻之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勉强挤到一条窄街之中,下了一层台阶,再往前走,才算是回到萨克德的家门前。
但是,萨克德似乎并无进去的打算,脚步停在屋外,陈如风也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你应该知道,普姬娜对你是有意思的吧?”萨克德似乎是思索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陈如风闻言一怔,面上更是泛起两团火。
“这个……我感觉得到……但……”陈如风开始结巴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思,普姬娜对待他已是超越了朋友的限度,当初在树林中的恩情,陈如风可是永世不忘,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以身相许啊。而且,普姬娜充其量也只是在他的心中占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而大部分的地方,是……
想到此处,陈如风的心中又是一阵愧疚,这样的话又好像太对不起她了。再者前一段时间塔可拉才来恳求他帮他化解与普姬娜之间的误会,他又一直没有跟普姬娜说……
“她不是早已跟人家有婚约了吗?”陈如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他掏空心思也拿不出别的话来。
萨克德的目光也挪到他脸上,道:“你知道这一点就好。若果你真的对普姬娜没有意思,那固然是好。但即使你真的对她心生爱意,我也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尽管你是一个好的汉人,我依然不能容忍我的女儿跟一个汉人相爱。”
陈如风心中一下子乱如麻,普姬娜那炽热的爱慕之情他是能感受得到,一开始她挽着他的手臂上街之时,他还以为只是为了气一下塔可拉,给他一个下马威以释心里之不忿。但从早几日他们进了树林之中寻找萨克德的时候,普姬娜那异样的反应,也让陈如风的心中更加矛盾无比。
要说普姬娜在陈如风心中毫无地位,那是不可能之事,但感恩之情更胜于对她的儿女之情。况且陈如风毕竟是年少气盛,完全抗拒一个爱慕他的女子根本是难以做到。
萨克德看着陈如风那无言却百般转变的面色,萨克德微哼一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陈如风也跟着他身后,忐忑不安地进了屋子中,同时心中暗下决心,在今天之内要跟普姬娜说清楚塔可拉的那件事。
相府。灵影台。
雪已逝,风还劲,花儿扭动腰肢,随风而舞。厚不可攀的围墙,又将相府内的人,狠狠地阻隔在内,让里面的人,永世看不到外面世间的天日。
金易来昂首,任由风刮在脸上,他的脸容,就像是一个女子的玉足轻点在水潭上,却惹不起一丝波纹。
从来没有人,能够看透他的心思,就算是淡如流水的脸庞,也不是澄澈透明,能让人看破其中。而且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有一阵无形的手,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身后,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轻快,自然。
一个紫色的身影,在这依然是风啸清寒的天气之中,显得单薄,让人心中爱怜。
魅灵似乎永远也不会感觉得冷,两只如雪般白皙的腿裸露在寒气充溢的天地之中,上半身如晶莹般的肌肤,通透诱人,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不为之心动?
她望着眼前之人,原本魅惑无比的眉宇,也像原本调皮不已的女子遇到了心上人一般,平静了下来,如温驯的小猫。
似在期待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