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霹心晴只是笑了笑,她此时的心反倒变得超脱洒然,即便面对死亡,亦无所恐惧。她的心境提升到一个坦然无波之境界,对于必然来临的死亡,令其对人生、对世间突然有了许多深刻认识。
生亦何苦,死亦何惧?
人在世上,并不在乎长短,只在乎是否曾经刻骨铭心过。若然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完一段人生,即便是漫长,却都是孤苦寂寞,毫无意义。
她有陈如风一直陪伴,可谓无憾,自然心宽如海,豁达畅坦。
虽然即将要离开他,纵有不舍,毕竟曾有过精彩。问世上多少有情人真的可厮守白头,就连找到情真意挚之人,也甚为艰辛。
霹心晴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幸运,因此便无怨言。
“既然如此,我们就干脆舒服点躺在这里,看着乌云何时散去?”霹心晴提议道,语气中充满阳光气息,而不在这个深沉的夜晚而显得死气沉沉。
陈如风强笑道:“好。”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霹心晴会猝不及防地离开了他。
二人缓缓地躺在草坪上,默默地望着天空。
十分安静,仿佛茫茫黑夜也变成了流淌的清泉,泛起点滴涟漪。
如果这一夜永远都不会流逝……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月华重现的一刻。陈如风脸容便如此时的天空,乌云遮蔽。反观霹心晴,她似乎极有信心,能够见到乌云散尽,一直保持笑容。
微微的凉意像薄纱般盖着二人,陈如风不知道自己呆呆地望着这一片天空多久了,只觉得心里的失望感越来越重,到最后整个人被昏昏睡意席卷,一日的心力交瘁终于令他抵挡不了疲倦,闭上了眼睛。
霹心晴几乎连眼睛都不眨,坚信着乌云终会退却。
二人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
渐渐地,天空中的黯淡似是有所减消,一朵一朵花一般的光华隐隐约约在云层之中显现,玉盘的轮廓也模糊可辨。
霹心晴脸上的笑容愈发热烈,像是迎来一个久候的客人般。
乌云像受到了光芒开辟,纷纷退让,皎白无瑕的圆月在点点星辰的映衬下,照耀着陈如风的脸庞。
霹心晴笑着侧头凝视着他,眼神深切,宛如要将他的容貌一笔一线、毫无出入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然松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似已用尽自己全身之力。
她站起来,月华轻洒其背,华丽如神人。
她生怕打扰他的好梦,轻轻地将嘴唇在他的额上印了一口。
终究,还是有一滴珠泪,如雨落莲花般,软软地掉在了陈如风的面颊上。他却浑然不觉,或许是睡得太沉了。
霹心晴陡然望月,满意一笑,闭上眼睛。
乌云不再遮月,周围清幽依然。
风乍起时,正是黎明方至,旭日初升。
陈如风被微风拂醒,惺忪地坐起来,才惊觉身旁的伊人已失踪影。
“晴儿……”他整个人如坠谷底,慌张地四处找寻,不断地呼喊着。
“晴儿!”
无论他喊多少次,始终没有回应。
他的喊声越发凄凉无助,叫人心生恻然。
“她走了。”朝虢长叹一声,听着陈如风无功而返的喊声,知道即使他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应答他的。
“她不想他看着她离去而伤心,宁愿静静地找一个地方,孤苦无依地离开。”韩陵少有地露出惆怅之意,“天下间又有多少事,非是人力所能逮的。”
不知喊了多少千遍后,陈如风在溪水旁跪了下来,泪水接连碎落在溪中。
为什么上天要对他们如此残酷,只准一人活下来?
他宁愿与她一共赴死,为何上天也不答允?
又为何,你要不声不响地远走他方,独自承受痛苦?你可知这样我心中之痛会是加剧多少倍?
满腔的怨痛,化作一声悲然长啸,响彻竹林。
待他返回缥缈庐中之时,朝虢韩陵都眼露关切,可陈如风神色之中竟难以看出一丝哀伤,更令他们心感出奇和担忧。
痛入心至极,便是不现悲喜。
霹心晴的离去对陈如风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所谓破而后立,心彻底破碎之后,便是新心出生。因而陈如风这刻已臻至极情境界,内外武功均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境地。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陈如风淡淡说道,思绪无比清晰。
第六十章:鬼战白叶(上)
便在陈如风藏身隐竹林这一段时日里,外面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陈如风强闯相府,差点就将李林甫手刃当场,这一事李林甫自然不会就此罢休,第二日便上朝奏请唐明皇李隆基,李隆基听得小小一个江湖人物竟视当朝丞相府邸如无物,胆大妄为,又得李林甫添油加醋,龙颜大怒,下令布下天罗地网缉拿陈如风。
陈如风可不是一般的钦犯,为此朝廷不惜动用了各方人力。相府也倾巢而出,誓要将陈如风抓获。李林甫心中怨恨得舒,暗自得意,料想此次陈如风插翼难飞。
唯独令他感到颜面无存的便是李音如竟私自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驻于“念草庵”中!
她终日敲经念佛,希望能忘却以往自己在尘世中的种种瓜葛纠缠,也意在为自己的父亲洗脱曾犯下的罪过!
只是,经历过诸多风雨,要冷静下来又谈何容易?她只得终日沉溺于繁冗浩如烟海的经文之中,祈求能够沐于佛海之中,洗刷掉过往沉重的忆记。
而寄住在相府中的霹家庄叛徒薛尘归,由于陈如风尚未归案,叶之杭料他必定不会罢手,誓要将薛尘归斩于剑下,长留相府中仍有危险,便带着他在城外山林中的一雅居中暂住下来,由叶之杭日夜保护他,待陈如风一事解决后方让他重见天日。
天风帮的堡垒周围,站满重重披甲侍卫。
左右护法、长老和帮主都不在帮中,天风帮里众人都心慌意乱,一日未抓到陈如风,天风帮的封锁一日不会解除。
天风帮外的林中发出几阵窸窣之音,立刻有几个侍卫目中射出精光,死死地盯着异动发出之处。
片刻后,再无任何动静。
那些侍卫又将目光收起,像石雕般立在那里。
绿光在树林中并不会十分显眼。嗖嗖几声,陈如风已经俯身蹲在了另一棵的树上。
他自认自己身法轻功如今已属超绝,但这些侍卫的灵觉更惊人,由此看来个个都身手不凡,自己要硬碰上他们想来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如在天风帮外又筑起一道四边围墙般,密不透风,连蚊虫都不得进。
陈如风冷哼一声,既然返回天风帮的计划告吹,他也只得另觅出路。
心一动,便悄无声息地闪魅而去。
没走出几里,他感到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正紧紧地尾随在自己的后面。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过看来是敌人居多,便一脚踩断一根树枝,那截断树枝破空往后穿去,去势如电。被陈如风贯入气劲后,它在急速的气流之中竟如铁针般坚硬。
那尾随的人身形一滞,看来是要应付那根树枝了。却见红光大闪,一阵清脆的断裂之声传来,看来是那人将树枝好不容易才折断。
“如风!”那人见陈如风竟对自己出手,连忙叫住他。
陈如风一听声音便觉耳熟,蓦地停住身形,悬于半空,等待那人追上自己。
待来者气喘吁吁地赶上,竟然是当日重归碧血轩门下的丁雨。
“丁大哥?你怎么来这里了?”陈如风惊诧问道。
当日丁雨投入到他天风帮门下,他一样不视双方地位差别,尊称对方为大哥。即使丁雨离去重投碧血轩,他也不甚介怀,对丁雨的敬意至今不变。
“我特意来找你的。”二人徐徐落地,陈如风警惕地一扫四周,确保无人后才安下心来。
丁雨面有愧色,酝酿了许久,才道:“帮主,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的不是。”
他双膝正要下跪,陈如风一把将他扶住,惊道:“丁大哥切莫行如此大礼,我实在受不起。你来天风帮帮我并非是理所当然,碧血轩始终是你的师门,你回去也是应该的。”
丁雨双目含热泪,将羞愧万分的头抬起来,道:“如风你宅心仁厚,天下盟盟主和天风帮帮主都是实至名归!”
陈如风只是一笑,将丁雨扶起来,怎样都不让他跪下。
他又想到丁雨此行来找他并非仅仅是为道歉而来,随即追问道:“丁大哥,你该知道我现在已声名狼藉,你来找我必定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吧?”
丁雨肃容道:“我自然知道,这次来我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什么消息?”
丁雨叹了一口气,道:“我在碧血轩中听闻师父计划要吞并天风帮,并且纠集了江湖上许多名门,对天风帮进行瓜分!”
陈如风闻言面无惊色,似乎早已料知一般。
“我知道这是师父乘人之危,趁着天风帮中无人能撑大局,帮主你又成为天下第一重犯,才敢对天风帮动此贪念!我曾力劝他说这有违大义,但他却责备我目光短浅,不知当中对碧血轩的厉害。我见与师父志道不同,便当着他面说我要永远脱离碧血轩,从此以后再非碧血轩中人!”丁雨说这一番言辞之时义愤填膺,仿佛重新置身于当日的情景之中。
陈如风激动地抓着他的肩头,“丁大哥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陈如风没有认识错人!不过你冒着如此大的危险向我通风报信,就不怕陆炽阴他对你不利?”
丁雨摇头道:“他认为如今天风帮已是手到擒来,你也是绝不敢露面,即便我能告知你,他相信你也必定会无所作为。”
陈如风不禁冷笑一声,双眉一沉,回望着天风帮的方向,“现在我连天风帮都进不去,的确是难有作为。不过,陆炽阴他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丁雨拱手低头,雄声道:“恳请帮主让我重回天风帮,以助天风帮解此困局!”
陈如风苦笑道:“如今你也应该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我们要逆转形势,着实是难比登天,你真的不后悔?”
丁雨不假思索答道:“绝不后悔!”
“好!”陈如风握着他的双手,自信笑着道:“有你一人助力,我起码不是孤身一人了!”
丁雨虎躯一震,对于这一条绝大机会是不归路,他义无反顾。
“那么丁大哥你便先赶去蜀中跟胡长老他们会合,我们集中好力量,再一举同心,抵御外敌!”
丁雨点头应允,又问道:“那么帮主你呢?你留在这里很危险,倒不如跟我一同前往蜀中找胡长老他们?”
陈如风微微一笑,嘴角却多了几分萧瑟与沧桑。
他转过头来望着远方,“还有一些事,我必须去办。”
长安城外的林中,拨开层层矮叶,却见到一雅居坐落如此,白墙如雪,在碧绿的树林之中格外显眼。
居所中两房一厅,观其木栏,也非贫困人家所住。
唯独是厅前的花园较为狭窄,只有十步来宽,整个居所显得紧凑不已。
厅里却要较为宽敞,且光线充足,周围叶影透进,又有花之芬芳,令此处别有一番雅致味道。
但却有人在此唉声叹气,埋怨不停。
“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啊?”薛尘归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弄着手上的一根枝叶。多日以来他一直跟叶之杭躲藏在此,寸步不得出门,也难怪会憋坏他。
叶之杭依旧一身灰袍,于座上盘膝调息,闭目不理外物。
自被陈如风所伤之后,他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恢复过来。他也没料到有魔气相助的陈如风会是如此可怕,自己在他的面前便是小草跟大树的差距。
他担心一旦陈如风找上门来,他是否有能力拦着他。
不过尚幸此处幽深难寻,藏于深林之中,陈如风现在自身难保,怕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薛尘归见叶之杭对他不瞅不睬,好生厌闷,便将手上的那根枝叶用力扔向叶之杭的脸上。
叶之杭正在感悟天地,就这样被一下子打断了宁静的思绪,睁开眼来,不露愤懑,只是淡淡地对着薛尘归道:“只要陈如风缉拿归案后,你便可以重得自由。”
薛尘归不屑地哼道:“哪该等到何年何月啊?”
“你可以现在就离开,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叶之杭不悲不喜地道,“还有,下次你再打扰我养神,哪怕陈如风被缉拿归案,你也休想要踏出这门半步。”
薛尘归自知功夫远逊于他,自然不敢对他发作,只得转为满目怒光,心中暗道:“哼,如果不是需要我指证霹家庄,怕是你们也不会留住我了吧?”
他越想越心烦,一站起来,刚有所动,叶之杭便开口道:“你想去哪?”
薛尘归不耐烦地答道:“我想出去走走,我保证不出这院子的门,行不行?”
叶之杭见这几日一直风平浪静,想到今日也应该会相安无事,便也不阻挠他,继续自个闭目养神。
薛尘归瞪了他一眼,推开厅门。
一出厅,便感到神更清,气更爽。
只可惜要憋在这个院子中,只能在有限的地方踱步。
他看了看那道充满诱惑的木门,眼中精光闪烁。
他一步一步走近,那只手慢慢向前伸。
“你想去哪?”他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顿时将他吓了一跳。
“我想出去走走,不行么?”薛尘归没好气地说道,他实在受不了这些囚犯般的生活了。
砰!
木门蓦地炸成了木屑,电光火石之间,薛尘归被破门而入的气势冲得抛身飞开,又在半空被一股无形之力拽住,稳稳地拉回到地上。
待他双目清明之时,才看到叶之杭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背对自己,衣袂随着未消的余劲轻轻飘扬。
“你还是找到来了。”叶之杭缓缓说道。
薛尘归双目现出惶恐,软着双腿站起来,才发现陈如风正站在化为尘灰的门前,手中怒风剑散发着寒芒。
第六十一章:鬼战白叶(中)
剑尖指地,但薛尘归却感到锋芒是冲自己而来。
叶之杭、陈如风二人的脚再没有挪动半步,像两座隔岸相望的山岳般,巍然挺立。
不言间,庞然的气势仿佛腾啸的无形龙卷般往四周奔涌肆流,薛尘归武功低微,自然抵受不了如此冲击,如同被风浪掀起的船只般飞起再摔落地上,哎呦地惨叫了一声。
叶之杭双瞳一张,微有讶意,心中暗道:“没想到此子一别数日,竟然精进到能与我相抗衡且不落下风。”
二人对峙的气势不相上下,宛如两只无形巨手在相互拉扯,不知那一刻空气会崩然破碎爆裂。陈如风目中含笑,却是充满盈盈杀意。
叶之杭当然不知道陈如风历经一系列变故后,已晋身“极情”境界,尤其是因为霹心晴的离去,令他在最深的痛悲之中有所突破,成为跟叶之杭将近同一级的当世高手。
念当初叶之杭也是因为出卖白叶堂中的同门,以其心狠手辣而臻至“极情”境界。但现在他毕竟是经过多年的苦修,比起陈如风始终还是高出一截。
“我们第二场的比斗,应该在今天有个了断了。”陈如风冷冷地说道。
叶之杭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般,嘴角微微一扬,“了断?现在天风帮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又有碧血轩等帮派虎视眈眈,濒临覆灭边缘,你能如何了断?”
陈如风笑而不语,仿佛凝固了般。
叶之杭也在笑,笑陈如风的无知。
这一场斗智,是他必胜无疑。
如今局势向他这一边倒,他何败之有?
他的眼角有一缕细风飘过,忽然,他心中察觉有一丝不妥。
但陈如风还是笑容依旧地立在他面前。
他身后,一声惨叫响起。
当他转过头来之时,却发现一切都为之已晚。
怒风剑穿过了薛尘归的胸膛,从他的背上透出。薛尘归的表情停留在惊惶中,缓缓地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穿膛而出、顷刻间取自己性命的剑。
陈如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