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也没有用,我们取水道走已是最快的了。”霹心晴闷闷不乐地从船舱中钻了出来,走到陈如风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那张写着‘借东风’的字条,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老是料着有坏事发生。”陈如风道。
霹心晴搭上他的肩膀,用自己骗自己的口吻道:“说不定这只是一场虚惊……”
“他们在瓜州有那么大的动静,不会是没有目的的。”陈如风脸色愈发暗沉,两岸青山急速后移,见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要比另一艘船快出半个船头,又是令他的心烦气躁有了地方宣泄,呼喊着让另外那艘船加快行速。
前方有一个拐角之处,船速不得不慢下来。
霹心晴在他旁边保持缄默,时不时担忧地瞥他一眼。
由于拐角位极其狭窄,只能一艘一艘船通过,两艘船相继转过弯,前方的河面可要宽阔敞大得多了。
然而肉眼可见的前方却有一微小黑点出现,那黑点以惊人之速靠近,眨眼间便变成一截手指大小的事物。
竟是一只独木小舟,上面只有一人撑乘。舟上之人双手握桨,由于相隔过远也难以认清其容貌。
小舟速度比他们船只快上三倍不止,陈如风顿时眼神凝紧,已察觉来者不善,生出警惕之意。
很快,那只小舟已清晰展现眼前,舟上之人一身黑衣,脸上却寒气勃发,浑身杀意。
小舟如箭,来速极为疾厉,观其势就要与陈如风所在的这艘船对撞。虽然二者大小有所差距,但以小舟快箭般的速度,足以将他们的船撞个破穿。
陈如风一手掌举起,喝令道:“停船!”
两艘船应声而止,溅起几股水花。
陈如风眼中精芒绽放,在看清楚来者面容的那一瞬,却蓦地心神剧震。
小舟本来已是冲势难挡,没想到竟十分不可思议就在离大船还有数十尺之距的河面上陡然停刹,舟身横扭,宛如被凝固于河中,却在停下之时激起一片水浪,涛涛翻起,仿佛一件拂动的披风一样迎面扑来。
怒风剑愤然出鞘,绿光扫斩,剑气如同将虚空都碎裂成痕,翻腾扑啸而来的水浪尽被剑气破开,变成无数水珠飞散。
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水幕消失,二人都能看清彼此的面庞。
金易来立于横舟之上,双桨嵌入水波之中,冷眉淡视。他的双眼一如既往,深若潭渊,流露出来的只是对世事的淡然无情,不生喜怒。
他看着陈如风,见他如今已身手非凡,全身透出稳重无比、深思熟虑的气度,心中只有阵阵仰慨,于当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实在有天壤之别。
虽然他心中掀起浪涛,但表面却波澜不惊,眼神更无丝毫涣散迹象。
但陈如风却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隐晦的愁绪。
没想到二人再度见面,竟会双双剑拔弩张、互相敌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陈如风怒风剑不收入鞘中,架在身前,两只船上的人纷纷出了船舱,看看究竟发生何事,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陈如风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相互对峙着。
金易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口中缓缓道:“我不能让你过去。”
“为何?”
“不为何。”金易来淡然轻说,“若你硬要过,胜了我便可。”
此话一出,众人都知道金易来前来拦截的目的。
陈如风并无立刻出手,只是继续深深地打量着他,似是要将他隐藏着的东西看得个通透。
“你还在为李林甫做事?”
“是的。”
简单的一问一答过后,陈如风已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周围风平浪静的一片,二人之间却已经是暗涌潮生,狂风迭吹,隐隐如倾盆暴雨即将来袭。
“我记得我们从来都没有交过手,对吧?”陈如风忽然问道。
金易来默然不语,将手中双桨放下,脚底暗暗发力,小舟重新偏移转正,似是有迎接之意。
陈如风一脚蹬起,翩翩如纸鹞,稳然立到了小舟之上。
两船上的人为他心忧不已,但他们看出二人之间似有什么说不清的瓜葛,外人贸然干涉进去大为不妥,只得在旁静观其变。
“这个不是相府第二高手金易来吗?”胡九未忽然认出了金易来,大声惊叫道。
“金易来?据闻他因为失心疯而被逐出相府了啊……”
“怎么他又重新为李林甫办事了呢?难道是治好了病?”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但舟中二人对那些纷乱的言语毫不为所动。
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一舟,二人。
二人相互对视,眼神交接,犹如在无言之间已经在欢谈叙旧,全无隔阂。
然而陈如风的目光却充满试探意味,努力地要看破金易来眼中的一丝端倪。
就像在一潭淡水之中,离奇地出现了一个不协调的黑色旋涡。
倏然间,二人的目光同时收去。
怒风剑带起劲风,金易来手掌幻出千条掌影,如暗黑乱舞,万朵黑色异花齐放。
陈如风剑招高妙,疾刺几剑,便将掌影捅得个七零八落,本是一朵布满暗玄真劲的黑花瞬间瓣落凋零,在怒风剑的剑光之中颓然失势。
掌再起,聚散不一的暗玄真劲蓦然化为千方万孔,气劲如突袭的暗箭一样放出,陈如风展开剑影,怒风剑化作层层长盾护着身体,气劲与剑锋碰撞不断,发出噼里啪啦如同蛋壳破裂之声。怒风剑剑势如虹,封住了每一个空隙,不让施展突袭的暗玄真劲有机可乘。
金易来见一招不成,连忙变招,单掌一收,转为双掌擎出,暗玄真劲如数道魅影飞射交汇,犹如一黑色龙身,冲往陈如风。
这一招将暗玄掌气势增至最涨、力劲最猛厉,可谓是金易来生平最得意的一击,旁人一眼便能观出他这招有心致陈如风死地,人人心中一揪,霹心晴更心慌意急,欲跳过去施予援手,可这一掌去势急猛,霹心晴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只会平添混乱。
如此就只能寄望陈如风是否有过人之处,看他有何妙法能够挡下金易来这招杀着。
陈如风双眉一横,双脚一前一后,侧身正对挟势而来的暗玄掌。只见他一剑抵出,绿光裹剑穿行,剑芒暴涨,风力集卷剑身,尖锥从剑生,带着钻戳之力破入暗玄掌掌势之中,聚风旋动,掌劲如雨,密密麻麻地击落。怒风剑恃着聚风剑气与暗玄掌劲展开争较,一时之间未分上下。
奇怪的是,二人相斗激烈万分,却不见小舟有何崩坏之象,甚至连挪移都不曾有过一分,只是在这刻陈如风持剑力战金易来的暗玄掌之时舟身微微沉下了一寸。
陈如风一握紧剑柄,催动柔水之力,一丝清淡的气劲从剑身溢动,彷如润珠,密布在剑气之上。异变抖起,暗玄掌的掌劲像受到了极大的吸噬之力一般,蓦地往怒风剑中一缩,陈如风同时猛震长剑,剑光再涨,聚变成碎,无数绿色气劲锋芒四处爆开,连带着暗玄真劲一同化为了粉尘。
中间产生了剧烈的震荡,二人纷纷被其爆裂的余劲震开,小舟急晃几下,依然毫发无损。陈如风双脚虚空连踩数下疾退,躲过了余劲之威。金易来身轻后飘,眉目略有紧锁。
昔日故人,谁都未曾预想过,今日再见已为敌。
目光对视之间,再无当日的惺惺相惜、不言而喻的情谊。
只余穷以性命相搏的杀意。
正当二人激战正酣之时,却有风从云起,吹泛水波,涟漪荡漾。
“风……”霹心晴抬头望了望如洗天穹,头脑之中却有灵光一闪而过。
“借东风……赤壁……混元弹……火烧连环船!”霹心晴忽然惊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灵光一触,她竟想通了那张字条到底是要示意什么。
她对着陈如风凌于半空的背影喊道:“如风,糟了!他们要烧了你的船!我们得尽快赶往瓜州!”
胡九未一听霹心晴所言,立刻明会过来,也意识到一旦若敌方奸计得逞,将会是何等惨重的后果,权衡一番当下形势,随即对陈如风大声叫道:“帮主,你先牵制着他,我们先行赶往瓜州!”
陈如风侧过半边头来,出人意料地道:“不行!”
包括金易来在内,众人都是一下愕然。
陈如风死死地看着金易来,“没分出胜负之前,你们谁也不许动!”
话毕,怒风剑再度激起剑光,绿莹似碧,重重剑影向着金易来挥去。
金易来一拂单袖,双手张开,一股黑色气势从他身上陡然而发,犹如蒸腾的黑烟一样,焚灼着他身周围的空气。
二人重新站回舟中,怒风剑剑影如扇展开,金易来双手若长绳插来,再度在这叶小舟上展开对决,似乎二人都对以这个小舟为战场达成了某种默契。
第二十六章:势不两立(上)
暗玄气场宛如一张大掌铺盖合来,限于小舟极其狭窄的活动范围,陈如风可谓是避无可避,就要被暗玄气场笼罩其中。他深知自己一旦陷入气场之中,便难以有还手之机,当下将怒风剑作轮转漫开成圈,剑气旋发,如同一个绿色的碟子在与黑色漫潮大网般的暗玄气场互争高下。
二人在舟上激战,步法却已经演至最妙,一前一退都暗合攻守,百般挪移,险象横生。由于二人步法贯通有致,因此舟身虽小,二人于上交战百回合有余依然舟稳不沉,但双方其中一人若步法一乱,便会被击落水中,因此二人至交手之初就分外谨慎,脚步进退有道。
然而战至此时,二人步法已无生变,就似脚下生钉,镶嵌舟中,仅仅比拼的是二人手上功夫。
金易来蓦地撮出暗玄指,双手如长出如同长尖利刃,锋芒寒动,盈空疾取,意欲分出陈如风一部分注意力来,好让自己的暗玄气场有可乘之机,侵入吞噬掉陈如风。
可今日的陈如风岂是能与当日金易来所识的陈如风同时而论,暗玄指虽为金易来拿手绝技,处处恶辣难缠,如同无数黑色锐影交相穿引,一般人不出全力怕是难以抵挡。陈如风不惊不慌,执起怒风剑,像挽动大笔,随手挥毫。剑舞之间生出阵阵劲风,绿光绕转,风厉可断树,吹啸着庞然之气,又有白色柔光从中倾泻,流水伴风生,一水载万物,剑影扫荡,水华弹扬,拦腰疾风狂怒扭腰,刚柔并济,怒风剑剑速又堪比闪电,暗玄指纵有神出鬼没之能,一下也无隙可寻。
在金易来暗玄指处处相逼同时,陈如风剑影外刺,绿光如叠障,抵挡向金易来的暗玄真劲气场,一时仿佛两头猛兽撕咬在一起,更如两道炫光争辉。
剑与指的交锋也臻至鼎盛,陈如风控剑上绿白二光,挟刚柔之气,与诡变莫测、劲可穿石的暗玄指力互斗,众人眼前只见缭乱影晃,光迷难逮,唯一能清楚知晓就是二人的对决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蓦然间,陈如风手中剑影抖散,如同孔雀开屏,小舟四周河面变得燥燥欲动,狂风吹卷,原本无波无浪的河面倏地腾起一条条巍然水柱,激出水上,四面包围,如若高可触天的围墙一样。
小舟之下,大浪突涌上推,巨手一般将整叶小舟举起,周围已在高柱骇浪之中,水壁成筒,这些海浪像得无形助力一样,漫起喷涌却不下落回河面之中。
陈如风手中怒风剑剑影倏尔延伸,绿光如绳钩,嵌入这些巨浪之中来回牵引,笔走龙蛇,浪痕似深壑,同时又有剑气盘绕剑身之上,随着怒风剑轰然一下斩落,巨浪之中竟有浑圆浪球如同腾龙出首,滚射溅出,水壁包围之中变成了水龙肆虐的境地,一条条剑气所引动的水溅之龙曲身横冲,令人错觉如置身龙窟之中。
此乃陈如风将聚风剑收于水中再使出所引发的奇效,他一改以往只是用剑来施展剑术,借由剑风震起周围河面的水浪,以水浪为媒,柔水之力融入到聚风剑之中,便可造出这恢宏的水龙神效。
两船之上观望的人,见陈如风使出这煌煌威凛的招式。无一不是脸上愕然大惊。
然而最为惊愕的人,却是置身于舟上、成为水龙齐集攻击目标的金易来。
“果然,你比当日强出了很多很多。”金易来淡淡地说道,虽是处身生死之间,依旧从容,不仅如此脸上还多出几分释然之色来。
啸然水音不绝于耳,但陈如风仍能将金易来所言听得清楚。
“杀了我吧。”金易来安静地说道,似是在说一件类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陈如风眉目紧锁,眼中充满着当机立断、理不容情的目光。
暗玄真劲早已被这水龙的强劲气势震得七零八落,如同一支被冲得涣散的军队。
陈如风剑一幻起长影,水龙傲首相撞于舟身,饶是这只小舟用极为坚硬的稀木所造,在猛厉剑气所化的水龙撞击之下,亦无幸免之理。
轰的一声,如闷雷作响,却震耳欲聋。
木屑横飞,顺着水浪归入河中。
高涌的澎湃巨浪失去了承托之力,颓然堕下。
一个人影被抛出,正正地落到了船的甲板之上。
另一个人影虚空脚踏,后随而至。
那个先被抛到甲板上的人甩开湿漉漉的头发,只能双手撑着板支起半边身躯来,脸上不单是清淡无神,还多了几分苍白无力之色。
陈如风收剑入鞘,站立于金易来面前,金易来刚刚一战力气尽耗,已无起立之力,只能半躺于甲板上。
他看着陈如风,眼中多出了一点乞求之意。
“杀了我,求求你。”淡然开始褪去,剩下最哀切的怜光。
陈如风眼神一变,周围的人此时已纷纷凑了过来,众人脸上都是一片惑然之色,不明为何刚刚在龙首齐聚相撞发动最巨力的一击之时,陈如风会一剑将他挑出来,让他避开这致命一击。他们方才看到的是二人生死相拼,至死方休,无任何情义何言,为何现在二人又会各自敛去了杀气呢?
不是太多的人清楚他们的关系。
“开船,全速前往瓜州。”陈如风沉声发令,众人不敢不从,各自散去,只有霹心晴、胡九未和天风三杰留在原地。
陈如风将金易来扶起,让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就像一个弟弟扶起了自己受伤的兄长一样,众人一见此举,又是满脸疑惑。
“我和他到船舱里去谈几句话,你们先在这里等候着吧。”陈如风一边说,一边将一拐一拐的金易来扶进了船舱内。金易来脸上一贯的淡然已荡然无存,他紧咬着嘴唇,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两艘船再度起行,风风火火地往瓜州方向进发。
船舱内左右摇摆不定,由于此船一向是作商用,船舱大多用作摆放货物,并无座椅,陈如风便将金易来扶到墙角,让他倚墙而坐,自己也盘膝地坐在他的身前,细细地凝视着他。
金易来双目无神地侧过一边,浑身湿透,头发上不断有水滴落到地上,只是一会儿他所坐的地板上已经布满了水迹。
“杀了我。”金易来淡淡地说道,看似淡然,更像是极度绝望之中所说的无力之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如风一直死死地看着他,当作没听讲刚刚他的请求。
“求求你……杀了我……”金易来忽然牢紧地抓着陈如风的衣袖,几乎就要将他的衣服撕出一角来,陈如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淡无波纹的眼睛中泛起泪光。
陈如风眼睛凝紧,“我听说你先前离开了相府,为什么又会突然回去?是李林甫派你来阻止我的?”
但金易来根本没有答他的话,只是不断地哀求着他,不断地叫着:“杀了我……求求你……”
“是不是他用什么来要挟你了?”陈如风目光精厉,看到金易来如此失神慌张,大违平常,料想他必定是受人要挟。
陈如风猛然眼睛一瞠,这回轮到他握着金易来的双肩,厉声问道:“是不是他捉了金婆婆,来要挟你为他办事?”
金易来陡然身子一软,双手放开了陈如风,靠在墙上,胸膛起伏不定,嘴唇惊惧得颤抖连连。
“是不是?!”陈如风加重了语气,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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