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半只眼翻上来瞪了他一下,合上书,将它放到书案的边上去。
叶之杭则不闻不问,凝神静气。
“最近陈如风当上了天下盟盟主一事,你可得知?”李林甫面无表情地问道。江晟天怔了一怔,默然点头。
当初他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先是一股喜悦涌上,随后又带来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渐渐又转化成如今的妒忌。
“没有了陈如风的江晟天会是怎么样?没有了江晟天的陈如风又会是怎么样?”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不绝,更带着几分嘲笑的滋味。
堂堂天下盟盟主,统领江湖各派,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及得上的了。
他是什么?相府一个小小的府客而已。先前他在长安曾巧施妙计将陈如风利用了一番,心中得意了好一段时间,心想陈如风的能力还是远远比不上自己。
然而,他却能够登上天下盟盟主的宝座。
“他哪一样比我优胜?他只是会武功而已!”想到这里,江晟天一拳打在墙壁之上,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生疼。
如果当初我不是体格特异,能够修习内家功法的话,时至今日会不会有很多东西的不一样?
他十分不忿陈如风能够一人领着天风帮走向盛大的辉煌,又能攀上天下盟盟主之位。他本料着没有了他,陈如风一切都成不了事。
但他始终是猜错了。
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眼前,陈如风没了他江晟天,只会更优胜。而他江晟天,却毫无功绩可言。他所做出的成就,最多也只是仅仅限于这个相府,而陈如风,却是在整个江湖上大展拳脚。一人如树巢中之雏鹰,一人便是展翅翱翔九天的凤凰。
李林甫将江晟天眼中的百般变化看在眼内,自然不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嘿然一笑,缓缓道:“当初我助建天风帮之时,也想不到竟会促成陈如风这样的一日。命数这东西,当真是难以预料,曲折离奇至极啊!”
看着江晟天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在自己的心思之中徘徊着,李林甫眼角露出深邃之色,继续道:“做人应该饮水思源,对不对?既然是我助建天风帮,成全了今天的陈如风。他很应该报答我的,是不是?”
听着李林甫的问话,江晟天却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厌恶,当日建帮大典上李林甫还当着群雄面前与天风帮划清界线,今日见陈如风得势,便见风使舵地靠过去,希望能够分得一杯羹。
“丞相的意思是?”江晟天暗自皱眉,不知道李林甫这只老狐狸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林甫双手手指交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江晟天,似是看着一只会去帮自己捉鱼回来的猫咪一样,令江晟天浑身汗毛直竖。
“听闻天风帮在漕运、绸缎和米粮三方均有沾手,且营利甚丰,笼盖半个大唐,实为全江湖至富豪的帮派……”
“丞相大人该不会是对这些敛财的生意有兴趣吧?”江晟天问道,要知道相府内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物都几乎是用价值千万的银两堆砌而成的,李林甫袖下更不可能缺少钱财。堂堂丞相,在朝中敛获的油水还会少么?
李林甫打了一声哈哈,道:“非也非也,只是我心中好奇,想要瞧瞧这些生意是何等运作的,便想跟天风帮看看有无合作机会,好让老夫也开一开眼界!”
江晟天深知李林甫一向口是心非,这样说便是指他想插手天风帮的生意,至于目的为何他却捉摸不透。相府之中不缺钱财,但不为钱财又是为何呢?
“可惜,在下早就不是天风帮中人了。”江晟天语气之中暗带推卸,“要不然必定能为丞相出力,与天风帮那边交涉。”
李林甫笑道:“无妨,毕竟你帮主的名义还在,要是你肯帮我去与天风帮洽谈,定当水到渠成。”
江晟天面露难色,自他离开天风帮那日便再无想过回去,现在李林甫却要他以帮主的名义回去来助他洽谈生意合作之事,想到到时候与天风帮众人见面时可能生出的尴尬,江晟天一下子迟疑难决,不知如何是好。
“晟天,本相一早知你是精明之人,故而数次委以重任,你也没有让本相失望。”李林甫缓缓说道,“只是亲疏有别,尽管你身负英才,但士傲才是我李林甫的儿子,所以我不得不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放在他身上,栽培他成器。”
江晟天听李林甫这样一说才心中蓦地恍然若悟,先前许多重要之事李林甫都是交由李士傲处理,不让自己沾手,又悉心安排一众有经验的人随他左右,供他差遣。李士傲气焰日益嚣张,本就与江晟天有所隔阂,一朝得志便处处与他为难,令江晟天烦不胜烦,只是碍于他乃丞相之子,不好发作。
但李士傲一向都是做事虎头蛇尾,诸如与有关系的朝廷重臣的交流、上朝奏折的草拟,都被他弄得一塌糊涂,气得李林甫七窍生烟,对这个儿子可是彻彻底底失望了。
如今他对江晟天说出这样一番话,却又令江晟天触动了另一个心思。
“若你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啊。不说儿子,成我的女婿我也满足了。”李林甫不经意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将江晟天心神一震,目中光华大乱。
敢情李林甫已经察觉到他对李音如的情意?
的确,自陈如风当日前来与李音如决绝之后,李音如几乎一直卧床不起,江晟天定时定侯都会前去闺房拜访,又嘱咐萍姐细心照料。但李音如一直脸神苍白,全身似乎就只有眼睛会动弹一样,看得江晟天心头剧痛不止,恨不得将陈如这个忘情负心汉风煎皮拆骨。
明眼人也看得出他对李音如的意思大不简单。此事大概李林甫也有所耳闻,从中明白到一些事来,今日却摆出来,引诱江晟天替他与天风帮商谈合作。
李林甫看着江晟天方寸尽失的模样,心中自喜,暗忖时机已成,便说道:“此事若你能办妥,我可将音如许配于你。”
最后的那句话令江晟天如受雷触,头顶轰裂而开,不敢相信地望向李林甫。
是惊?是喜?
待他神志略为清明,方才想到李音如心不在自己身上,强行嫁娶又有何用呢?念及至此不禁垂头摇摇叹息。
“唉,要恨也只恨我这女儿太过痴了。陈如风那种负心之人,不想也罢,眼前有大好佳人,却不懂得珍惜。”李林甫为江晟天惋惜,尽说好话,将陈如风狠狠贬低。
江晟天默然片刻,陡然抬头向李林甫拱手道:“丞相大人,此事便交在小人身上。”
李林甫闻言咧嘴一笑,“好!好!”
待江晟天离去书房,盘膝座上的叶之杭才缓缓张开眼睛,目不转动,凝视前方。
“你终于要出手了吗?”叶之杭似是在跟着面前的空气交谈一般,望也不望李林甫一眼。
李林甫阴阴笑道:“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要蚕食天风帮这块肥肉,不可操之过急。”
“米粮、漕运、绸缎三行,并不能算上是天风帮的支柱。天风帮现在最为饱负盛名的,始终是它的护卫行当。”李林甫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剥皮也得从外剥到内,先拆去它的保护,再直捣黄龙,一剑取他性命。”
叶之杭静声不言,一般他听李林甫道出计划来后若是有所破绽才会指出。这次李林甫显然为这盘计划筹谋已久,算得面面俱到,无有疵漏,便不再多言。
“陈如风他敢吞我横雷寨,嘿嘿,我便要他还我百倍!”李林甫声音忽然发狠,满目仇火。
“对了,我还闻说一事。”叶之杭道。
“嗯?”叶之杭既然提到,大多也是要紧之事,李林甫不敢不听。
叶之杭眼珠往右边转过去,像凝望书房门外。
“有人在狮子镇里见到金易来出现过。”叶之杭徐徐说道。
李林甫有点不耐烦:“狮子镇是他家母所居之处,他在那里出现也不足为奇。”
“不仅如此,还有人见到魅灵也在那里出现过。”
听到“魅灵”二字,李林甫吓得身子抖了一抖,虚汗直冒。
“她不是已经被金易来击杀了吗?”
“当初我也是这样认为。那日我跟随他们至城外,见魅灵败亡后金易来抱着她的尸首痛哭,却没有看到他将她的尸首埋起来。”叶之杭细细想起,当日确实疑点丛生,魅灵到底是否已断气,他并无去加以细看。
“但金易来已经失心疯,被我赶离相府了啊……等等!”李林甫似有所悟,猛地大力拍了一下桌子,额上泛起恼怒。他已经将这些事串在一起,猜出了个中的缘由来。
冷哼了一声,李林甫吐着气道:“原来如此!好一个金易来,连本相都够胆蒙骗!本相定要好好收拾你!”
李林甫心胸狭隘,极重仇恨,尤其是那些对自己不忠的人,更是辣手无情,想到金易来竟敢欺瞒自己,将自己当成无知小童一样,积得满腔愤怒,怨毒的眼光射出,令人为之心寒。
似乎想到了报复之法,李林甫的怨恨化作一抹奸猾的笑容,冷冷地笑出声来。
第二章:心伤难治(下)
又是一年春好处。
江晟天步于庭中,花圃之中将阵阵沁人花香递来,让人为之醒神抖擞,隐隐能听蜂儿嗡嗡歌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好一派春色。
如此美景,却驱不走江晟天心中郁结。
步履如常走到苑前,如他所料,依然没有往昔的袅袅琴声。
侧在门外,见里面房门紧闭,隐约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在操劳着,时不时唠叨道:“小姐啊,你就吃一口饭吧……”
江晟天想不到时隔数月,李音如依旧没有从当日的创伤之中恢复过来。
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走到门前敲响,听到碗筷放下的声音,萍姐匆匆走来开了门,本来一面愁容,见是江晟天才隐隐有了笑意,将他迎了进来。
“江公子,你好生劝劝小姐吧,她又不肯吃饭了。”萍姐丧气地望着倚在床头的李音如。
李音如神情苍白,眼附哀伤,无尽的惆怅舒展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宛如魂魄离体,终日神不守舍地呆视前方。
“音如……”江晟天怜声叫道,坐在她旁边,心痛不已地看着她呆滞无神的表情。
数月而来,每逢此刻江晟天都定必到访,久而久之二人也变得亲密起来,江晟天也不避嫌地直接坐在床头,端起碗筷,温柔地说道:“音如,不吃饭会饿肚子的。”
萍姐看着李音如今日忽然不愿用膳,心中也觉奇怪。先前江晟天一到来,她便会乖乖吃饭,想不到现在居然一反常态,连江晟天苦言相劝,她也不理睬。
“啊……我想起来了。”萍姐若有所思地说道,“昨晚我听见小姐梦呓,不断地喊着‘如风,如风……’”
江晟天一听,心中又没有理由地一痛,像是被尖锥狠狠地刺中了一样。
“就连做梦,都忘不了那个人吗?”江晟天叹息连连,手忍不住抚过李音如的发端。李音如像一尊木塑一样,纹丝不动。
自陈如风离开那日,李音如便再没说过话。江晟天探访频繁,他自己暗觉微微打动了李音如,让她对自己有所顺从,每逢他一来到,便乖乖地吃饭就寝。有时候他会带些在街上买回来的有趣的小玩意来逗她开心,可她只是冷冷淡淡地接过,虽然不曾言语,但眼波流过江晟天的脸上之时,却多了一层异样之色。
想不到一场梦,就将一切都打回原形。
“陈如风,为什么你在梦中也不肯放过她?”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江晟天心中叫喊起来,两只拳头不自主地握紧。
见李音如不肯进食,江晟天只得一口一口地喂她,李音如勉强肯张开嘴巴,让江晟天将饭菜送进她的口中。
萍姐看到此情此景,暗自替江晟天打抱不平。
他如此对她,偏偏她心中的人不是他。
二人都是痴心一片,只可惜……
萍姐禁不住自叹摇头。
喂食完毕,萍姐自个收拾碗筷去了,房间只剩下江、李二人。
江晟天凝望着李音如俏丽却雪白无光的容颜,心伤若碎。
陈如风在她的心中扎根得太深,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陈如风从她的心中拔出来。
即使自己再做多少的无谓事,依然不能将她打动。
他知道自己很傻,却阻止不了自己这样去做。他忍不住每天都来看她,偌大的相府之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有关心过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子。
“音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现在正值初春,外面风光明媚动人,赏心悦目,比憋在房间里好好多哩。”江晟天尝试着带她出房间散心,但李音如目光呆滞,不应不答,似是听不到江晟天的说话一样。
江晟天挽起她的手,本并不抱多大希望,李音如竟顺着他站起来,江晟天先是一喜,转眼望去却发现李音如已经如行尸走肉般,他牵着她往哪走,她就往哪走。
心中一沉,江晟天权衡一番,依然觉得出外感受阳光会对李音如大有裨益,便强行拉着她走出房间。
阳光和煦,李音如的眼皮被刺得微微一合,里面的阴忧也被阳光晒掉了不少。她的感觉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听得见春风阵阵,鸟鸣和畅;看得到蜂飞蝶舞,花草五光十色;嗅得到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她的眼睛开始从朦胧之中变得澄澈,微微的暖意从手掌之中传来,转过头来一看,江晟天正对着她傻傻痴痴地笑着,正握着她的手。
这一刻,李音如终于能够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江晟天连绵的情意。
二人如同置身于仙境之中,这可要多得相府中的下人料理得当,才能营造出如此一派美景。
默默地对视着,李音如眼中如湖面一样,泛起了波光涟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面目却从她心中深处再一次浮出,令她原本松懈的心神为之一震。
“如风……”
“对不起!”李音如猛然间甩开了江晟天的手,跑进房间之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江晟天转喜为惊,原本看着李音如快要融化了的目光,还以为成功帮她解开心结,却不料她突然反应如此激动。
茫然地站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嘻嘻嘻……”仿佛嘲笑一样的声音传来,江晟天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心中自嘲之声,回过神来便察觉这把声音是实实在在的。
劲风扑来,江晟天虽未曾习武,但也晓得有人来势凶猛,当下脚步连连退却,眼角瞄到一人影从墙角处跃了下来,双足落在他面前。
眼前这人披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跟那些塘边捕鱼的渔夫一样,一张俊脸却透着非凡傲气,似乎毫不将事物摆在眼内一样,尤其是他嘴角的笑容,隐隐有着狂放之意。
乍眼看来,这人跟江晟天的年纪相若,双足微弯,身后更是插着两柄手臂长的三叉戟,抱着双臂,目不转睛轻蔑地瞧着他。
“你是谁?”江晟天略略惊惶,若不是见这人没有多大恶意,早撒腿就跑了。
男子拨了拨额前刘海,笑哼了一声,“‘双戟潜鲛’渔正方你都不认得,你怎么在相府混的。”
听这男子报上名来,江晟天“啊”了一声,“渔正方”这名字他有点印象,正是李林甫新招回来的府客之一。
“原来是渔大侠,失敬失敬。”江晟天拱手施礼道。
渔正方调了调斗笠,笑着说道:“阁下想必是相府之中最具盛名的府客江晟天对吧?正好今日相见,我们来过两手如何?”
话一出口,渔正方双手勾后抽出两柄三叉戟,双腿如弹弓蹬起,有点像凌空飞跃的青蛙一般朝江晟天扑来。
江晟天见他来势凶猛,自己又不谙武功,慌忙侧过身去躲避。渔正方却在半空划转身体,两柄三叉戟尖露寒芒,直向他取来。
“我不会武功的!”江晟天双手招架,只觉杀气锋锐疾来将至,却蓦地像长鲸吸水一样化为无形。渔正方双脚着地,收起三叉戟,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不会武功,又为何能在相府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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