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一愣,嬉笑:“没事。”语气这才如春寒里一剪和风,逐渐回暖:“我在想,卿卿真厉害呢,想不到那样早就有了。” 又抬起手来,无聊地去拨弄她的耳垂。
她哼哼两声,脱口就道:“孩子他爹也是功不可没。”
江洲怔住,去挠她的脖子:“越来越不害臊了!”
当头棒
赏雪日后,曾家母女两人一直住在吴员外家,满怀期待地静候佳音,哪知一等就是十来日,曾家母女觉得很奇怪,公主第二日不仅派人送来了贵重的礼物,而且传话说,过几日会再请她们入府畅叙的,这一旬都过了,难道公主给忘了?曾家母女忧心忡忡,一来,得不到对方的邀请,自己也不能主动找上门去,时间一久,被公主遗忘了怎么办?二则,不能长久地以拜访亲戚的名义住在吴家叨扰。既然上回已经得了公主一些青睐,那不如趁热打铁,因此,曾家母女以为,当务之急,得抓住一切接近公主的机会好好表现博得公主的好感。
曾二夫人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表姐——热情又善逢迎、还和公主有些交情的吴夫人,是最佳的从中搭线的人了,于是就千方百计地串掇吴夫人。
吴夫人知道表妹的意图,自己那外甥女确实给她养的不错,比自家的阿花强了百倍,反正阿花是指望不上了,去公子身边服侍,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己的外甥女儿,遂非常热情地应下了,还专程去晋阳侯府走了一遭,结果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经曾家母女盘问,尴尬道:“去是去了,只是还没入门就给拦下来了,说郡主有孕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那郡主可能就是福气太好,承受不住,据说胎气不稳,每天换好几个郎中请脉呢,现在晋阳侯府上上下下包括公主都在围着郡主转呢,怕是没空搭理咱们了。”
曾家母女心有所应地面面相觑。避开吴夫人,曾婳祎私底下问曾二夫人:“娘,那药会不会被发现呢?”
曾夫人:“不会的,那东西损身耗体是循序的,不易被发现,谁会想到那补药有问题?当初本来想让她不孕的,没想到她福气好已经怀上了,不过那药也该吃了一个月了,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呢,即使保住了生下来也是个羸弱不堪的病秧子。况且那姓谢的十余年来常入晋阳侯府诊脉,晋阳侯府应是十分信任他的,即便是诊错喜脉,他是个聪明人,若被追问,一时糊涂误诊了也是情有可原。”
听了她娘的话,不知为何,曾婳祎还是隐隐感到不安,他要是知道她做了什么,恐怕要对她恨之入骨了。
曾夫人以为她是在为公主迟迟不提纳妾一事忧心,握住她的手笑道:“女儿别担心,公主前一阵子专门派人来画了你的画像,数日前还对你赞不绝口,说明她已然对你青眼有加,公子洲那样的身份,纳妾只是早晚的事。咱们还是先回家去等候好消息吧!”
“娘,我还是担心。”曾婳祎道,“万一晋阳侯府知道了呢。”
“不会的。都一个月了,那谢大夫开的药物应该已经吃完了。你的心思怎么还是如此简单?”曾二夫人数落她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你看看你嫡出的姐姐!日后,你虽然给公子洲做妾,但那扶安郡主的出身还不如你,只要你生了儿子,讨得公主喜欢,不愁没有扶正的日子。你现在该为你日后早做些打算才好啊,依我看,这未入府的日子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对那郡主下手,谁会怀疑一个没什么干系的外人?等到入府之后再对付那郡主就太愚蠢了……”
——
“公主,吴夫人刚刚来过了,被拦下问了几句又离开了。”
“知道了。”公主抿着唇笑,才十日呢,就已经坐不住了。如此,甚好。忙吩咐下人:“去吴家告诉曾家母女,几日不见曾小姐,本宫很是想念呢,过几日一定送份大礼去曾家。让她们母女静候本宫的佳音便是了。还有,去,预备一份新婚贺礼!”
曾家母女一听,高兴坏了,公主这是在亲口允诺日后要纳她入府了。于是,匆匆收拾行礼,欢欢喜喜地告别吴夫人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家中。
长乐公主果然守信,没过几日就派人过来了。
听闻消息,曾婳祎激动无比,跑过去偷听来人跟她爹的谈话。幕后挑起帘子一角,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他,始料未及,他竟然亲自来了,曾婳祎差点高兴地晕过去。
他音声朗然:“曾大人,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曾家三小姐可曾许配人家?”
曾大人坚定答:“还不曾!”
“那一定有很多提亲者吧?”
曾大人笑,按照自己的主张解了他的弦外之音:“婳儿那丫头任性,不愿意嫁,不知天高地厚,一直钟情于公子,还曾大言不惭道:非晋阳侯府公子不嫁,曾大人抚须:“让公子见笑了!”
话落,没想到江洲却不笑,只打开茶杯的盖子,专注地饮起茶来。曾大人尴尬毕现,又只好自己一个人继续笑。
帘幔后的人只觉脚底一轻,整个身子都飘飘然,喜悦之下,一不小心碰响了珠帘,再去看他时,已经无法避免地与他看过来的目光相接,她吓得往后一缩,忙收回生彩的眼眸,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心中却已是骇浪翻卷,她不解,那目光里为何有一抹剑戟新出的锋芒,好似要与她剑拔弩张。
曾大人回头一瞪,咳了咳,帘幔后的人匆匆转身跑了。曾大人扭过头来,看着江洲,替她赔礼:“真是贻笑大方,还望公子见谅。”
他这时才似添了一丝笑容在唇角:“既然曾小姐已到了合适的年龄,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那我便跟大人提议一人。”
曾大人觉得这话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提议一人?怎么有些偏离了呢?
他说:“孙员外家的儿子不错,足与令千金相配,我还听说那孙少爷几次登门求娶曾小姐呢。”
孙家的儿子?曾大人怔忪了下,不悦之色渐渐浮显。那孙家的儿子一无长相二无品行,出了名的纨绔子,堪与我女儿配成良缘?……
“大人容我将话说完。”
……
谈话结束,曾大人掌心额角后背全是汗,依然跪地告饶不止。
江洲伸手将他扶起:“大人不必如此惶恐,大人毫不知情,祸自然不及大人……告辞。”
曾大人欲起身恭送,双膝软得竟站不起来。说感谢公子开恩的话语都快将嘴皮子说烂了。
江洲前脚刚踏出曾家的门,孙家的人后脚就将聘礼抬入了曾家。
曾婳祎离开之后去找了她娘,母女俩人在屋子里兴奋地合计了一通,不久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曾大人请她们母女二人过去。
去时,已经不见江洲的人影,却见陈列了满屋子的聘礼。曾二夫人欢欢喜喜,一边清点一边问:“老爷,听说晋阳侯府的公子洲来了,是来求娶婳祎的吗?”浑然没看出曾大人隐藏在表皮下的暴怒。曾婳祎却瞧出了一些不对劲儿来,但看到满屋子的聘礼时,没想太多,还是自信地笑了。
曾大人压着满腔怒火,按住心口的余悸,手指颤抖地指着女儿说:“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三日后就出嫁吧。”
“三日后?”想不到如此快,曾二夫人一喜,忙拉着女儿的手开始叮嘱去了晋阳侯府之类的云云。却不料曾大人怒喝一声:“谁说是嫁去晋阳侯府的?”
“不是?那……是……”母女二人瞠目结舌。
“孙员外家。”
“老爷你糊涂了?那孙家的儿子貌丑不说,还是出了名的轻薄浮浪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样样不误!命又硬,克死了四个妻子了,你要将咱女儿嫁去那种人家?”曾二夫人几乎在嚎叫,“你女儿虽然是庶出的,但也不至于选个那样的人家呀?与其嫁去那种人家为妻,还不如入晋阳侯府做妾啊!”
看着眼前的一副嘴脸,曾大人咬牙切齿却不想开口,两个鼻孔冒着火。
见她爹无动于衷,曾婳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角哭求:“爹,求你将聘礼退回去,女儿不要嫁去孙家,孙家的儿子暴戾纨绔,女儿嫁过去后会被他折磨死的。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活活被他折磨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野心倒不小!”曾大人一脚掀翻她,呵斥道:“你不嫁?难道要搭上我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害人之心不可有,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你以为是我狠心?公子对你已算仁慈了,只是让你嫁去一个不愿意嫁过去的人家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
“那还不是被活活折磨死?”曾二夫人护犊心切,插话道。
“你住口!”曾大人额角的青筋暴跳,“即便公子现在让你死,你敢说一个不字?此事已定下,你不嫁也得嫁!”又回头瞪着二夫人:“都是你这个亲娘教养的!你马上收拾东西滚出府去,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曾家的人了!求我亦没用,都是公子的意思。”
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背后的人双目瞪直,哭天抢地,哀嚎不绝。
——
晋阳侯府
来人报公主道:“曾家小姐的贺礼已经备下了。”
“那就遣人送到曾家去,说是本宫提前给她预备的,让她早日觅得良人。”长乐公主舒适地枕在贵妃榻上,伸出一双修如葱白的手指,任侍女为其涂抹丹蔻,愉悦地思量:她此刻应该期待得狠吧,这个时候给她当头棒喝不知她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张嬷嬷走进来,说道:“公主,听说公子昨日去了曾家,还逼那曾家小姐嫁给一个浪荡子。”
“哦?”公主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收回双手,坐起身来,悦道:“真是巧了,我这刚刚预备了贺礼呢,速速送过去。”
报丧帖
晋阳侯府每日都要请很多郎中和医女过来为颜倾请脉施针安胎,长乐公主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颜倾的胎气不稳,起初不知晓是被人下毒所致,依然以为是她身子纤瘦,不利生养孩子,就天天去她跟前唠叨,还建议郎中多给开些补药,希望她除了喝安胎药外,能大进补药养好身子。
此事很快被江洲知道,江洲本来是不想将下毒一事告知他娘的,怕弄得府里人尽皆知,她知道了肯定又会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了,可亲娘还在一边不住地瞎添乱,江洲无可奈何,只好将下毒一事告知了公主。公主这才恍然大悟,频频诅咒那些恶心的嘴脸,想想之前对曾家母女种种的好,悔不当初,此后再没有在儿媳妇跟前抱怨过一句,反而悉心备至地照顾起她来,比亲娘还无微不至,此后,凡是要送给她服用的膳食,必须先验过毒,再经人服用了才放心送到她房里,颜倾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一摸肚子,心想,众星绕月般被所有人围着转悠完全是沾了孩子的光。
不知怎么传的,颜倾曾被下毒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连琥珀都知道了,可颜倾还不晓得自己当初被人下过毒。江洲暗里叮嘱琥珀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琥珀却说:“公主都吩咐过了。”
因此,在众人都知道胎气不稳的真相时,颜倾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也许是因为身体太好,并没有太多不良的感觉,停了那掺了毒的补药有一个月,又吃了半个月的安胎药后,脉象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更没有再出现过什么不适的症状。
公主庆幸不已,席间不住为她夹菜:“多吃些。”又道:“我就知道这孩子不凡,哪那么容易夭啊?”活落就收到儿子瞪过来的目光,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
听婆婆的语气,好像自己怀不好孩子,差点就给弄夭折了一样,颜倾诧异地看看江洲,江洲垂着眼睑,只专注地为她挑菜,见状,公主也忙不迭地给她夹菜。
“行啦娘,别往她碗里夹了,她不爱吃这些。”江洲将筷子伸过去往自己碗里挑,结果挑得正起兴,被公主狠狠戳了几筷子:“你娘子不爱吃,你儿子还要吃呢?”
“儿子?”江洲疑惑地看着他娘。这才两个多月,还没生下来呢,大夫都把不出来。
“你娘子梦见院子里的兰花开了,引来了天上的仙使采摘呢!”公主像在分享一则新奇的故事一样得意地说。
吃得津津有味的江洲一哽,笑看他娘子,悄声说:“我怎么不知道?”颜倾笑笑,也不理会他。
“你以为你是半仙么?想孙子想疯了。”一直莫不吱声的晋阳侯突然插话了,跟公主谑说。一向严肃的他竟也难得地笑了笑:“还早呢,孩子们都还年轻,早晚都会让你抱上孙子的。”
“多抱几个最好了。”公主也笑,看向夫妻俩人说:“多多益善。”
江洲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定不负爹娘期望。”完了,又伸手去她肚子上摸了一把。
桌上,公婆和相公都笑了,惟有她一人低垂着头慢悠悠地嚼着饭,一脸赧然。
就在此时,她没想到小姑突然跑了过来,立在她跟前,看向她的肚子。江洲更不会想到,妹子跑过来,丝毫不给他留一分情面,期待地看着她说了句:“嫂嫂,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小宝宝,就跟我哥哥刚才那样摸。”
晋阳侯和公主先是一愣,继而掩面笑起来,公主想呵斥,却笑得停不下来。颜倾觉得无地自容,只埋着头吃着饭菜,江洲尴尬极了,咳嗽两声,恨不得将江月提起来打一顿屁股。
江月的小手在她平坦的肚子上滑来滑去,又抬起头来,澄澄的眸子里数不尽的惊奇,疑惑地看着她说:“为什么我摸不到小宝宝,可看我哥哥那样子就好像摸得到一样呢?”问得她哑口无言地涨红了脸。
江洲撇过脑袋呵斥一声:“瞎说什么?坐回去吃你的饭!”江月一撅小嘴,朝他扮了个鬼脸跑回去了。
公主和晋阳侯已经直不起腰……
冬日很快过去,春阳一天天暖起,枝头的冰花雾凇也渐渐销了,滴在草丛中,滋润出一片新绿,早杏枝上已结满胭脂色的苞蕾,万点深红随冠枝摇曳,风情无限,占尽春风,金莺啼唱 ,紫燕报喜。可在这百花即将迎来春事、开遍姹紫嫣红之际,晋阳侯府却收到了王府的报丧帖。帖中说:长沙王,薨了。 中了突厥人的弩,薨逝于高昌北山,棺椁已经运回王府。
颜倾那时正和公主一起 ,头一刻公主面上还是笑如春阳,听到消息后,公主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公主为长沙王胞妹,颜倾又为长沙王的义女,晋阳侯府一家人理所应当地赶回王府吊唁送葬。
去时,挂满了白幡的灵堂中一片恸哭,刘恪正跪在正中央,身后跪着姊妹与诸位姬妾。
两行热泪顺着公主的面颊簌簌地滚落下来,长乐抑制不住地跪地哀嚎:“王兄,王兄……”
刘恪与众人闻声转首,看见了晋阳侯一家人,刘恪过来搀扶公主,公主泣不成声,扶住他的胳膊:“恪儿……节—哀—”刘恪双目红肿,回慰道:“姑姑也要节哀……”又回头看了一眼,姊妹和姬妾纷纷起身,让出地儿来供晋阳侯一家人过去吊唁。
颜倾一眼就看见了姐姐,震惊不已,泪盈于睫,几个月不见,姐姐已经瘦损憔悴得不像原来那个姐姐了,她很想上前抱住姐姐询问一通,姐姐这时也看见了她,频抬衣袖去拭眼角。
江洲从身后轻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他一起过去吊唁。她没见过长沙王,对他没有感情,面对棺椁里面寂静长眠的死者,只是有悲无泪,因为刚刚见到姐姐,她却泪流不止,使得同样止不住眼泪的公主不由担忧起来,怕她因悲伤过度伤了肚里的孩子,不住地安慰她:“好孩子,节哀,你父王在天之灵已经听见了。”说罢携她起身,她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