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半,但没上妆的半边脸和上了妆的半边脸一样美极,因为她天生丽质。江洲对镜子里的美人笑笑,又眨了眨眼睛,美人一脸严肃,不予理会,后来被他逗得忍不住了,也笑起来,面容抖动,让扑粉的侍女扑得很是艰辛。
小夫妻真是恩爱啊,梳妆这眨眼的功夫还不忘调情!张嬷嬷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往他屁股上一捶:“还不给我过来!一会儿你爹娘等急了,我可不帮你说话!”江洲这才灰溜溜地离开。因为张嬷嬷是他娘的奶娘,也是她娘的陪嫁,从小还哄着他长大,江洲一直把她当成祖母或外祖母一样敬畏。望着张嬷嬷道:“嬷嬷最疼我了,哪里不会帮我说话!嬷嬷别这么凶,笑一笑,不然瞧不着原来的和蔼了!”
“油嘴滑舌!”张嬷嬷果然笑了,觑他一眼,恰望见他嘴上破了一块皮,心想:肯定是新媳妇咬的,又打量了镜前端坐的颜倾一眼,看起来纤柔娇软的,没想到这么悍,把公子唇上咬掉了这么大一块皮!
不一会儿,妆成了,颜倾转过脸来,云髻危挽,明眸善睐,含笑视他,款步珊珊地朝他行了两步,衣饰环佩相互碰撞,有泉流击石的泠泠音色,鬓边金钗摇曳,光影掠过如瓷的玉肌,又看得江洲魂飞天外。
张嬷嬷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新媳妇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似的,瞧着是真美,跟年轻的公主一样,都美得风华绝代。瞧着,瞧着,张嬷嬷忍不住扬唇,新媳妇那唇的红色真是娇艳,涂了唇脂尤为明显,还肿得丰满好看,又看了眼江洲唇上那块破皮的地方,再次于心底感叹:小夫妻真是恩爱,比起当年的公主和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
长乐公主和晋阳侯已然端坐在堂上,早早就静候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儿媳妇。等了许久,没等来门口出现的人影,长乐公主有些生气,终于坐不住了侧首对晋阳侯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晋阳侯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嘴里呷了呷:“这不得问你儿子嘛!”
长乐公主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洞房花烛,不说话了,摸摸头上的凤冠,端正坐回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当时的忐忑不安紧张窒迫甜蜜羞涩一起回来了。总之,就是终身难忘。
堂外这时起了脚步声,长乐公主和晋阳侯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门棱,期待这位儿媳妇的出现。
到了堂外,颜倾忽然停下了脚步,紧张地拿手按在胸口,对江洲悄声道:“你本该娶那苏晚晚的,陛下突然把我指婚给你,你爹娘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我,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洲笑了笑,走回来紧握着她的手道:“不会,我爹娘明白事理,不会为难你的。而且,有很多事,像陛下封你为郡主、给我们赐婚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一时我也说不清楚,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又笃定地点点头,在她额前吻了吻:“怕什么?我爹娘又不吃人,还有我陪着你一起进去呢!”说着就扯着她往里走。
“等一下。”她抽开被他握住的手,“咱们别在你爹娘跟前牵着手,这样不好。”
他摸摸她的脸:“都听你的。”
顶着他爹娘打量的目光,她无比忐忑,竟然比昨晚洞房花烛前等待江洲掀开盖头时还要紧张不安。江洲先行跪下,她也赶紧在他身边跪下对着堂上的人磕头。
磕完了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新媳妇快接过茶敬献给公婆。”她不太敢抬头,望见过来的人那一双鞋子,知道是张嬷嬷。张嬷嬷对她笑笑,把茶端到他们二人跟前。
颜倾举着茶,举到晋阳侯跟前请他喝茶,两只手微微发抖。
江洲也暗暗为她捏一把汗,在爹娘跟前又不能多说话提醒她,抬头去看他爹,晋阳侯正端详着她,又去看他娘,长乐公主正蹙着眉,心想:这儿媳妇真是胆小,怎么有些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还不如现在苏家那落落大方的苏晚晚。
毕竟是在淮南一个商人家里长大,颜倾此时的胆怯与她从小生长的环境不无关系。打量了她一会儿,晋阳侯终于接过了茶端过去饮。
颜倾和江洲暗暗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听长乐公主道:“洲儿,你这儿媳妇今早是怎么的,起的这样晚?第一天给公婆请安就迟了半个时辰,你也由着她?”
这是在责怪了,颜倾慌了,紧张死了。张嬷嬷见状赶紧道:“公主,怪不得公子和夫人,是奴婢们去服侍晚了。”接上长乐公主的目光,张嬷嬷不敢发话了。
江洲不语,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为她辩解的话,他母亲肯定会更加生气,正想着如何回答,颜倾却在此时伏地垂首道:“儿媳知错了……”
长乐公主见她态度恭谨,也不再刁难,接过她奉来的茶,一边品一边睨着她道:“怎么羞羞答答的不敢见人?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闻言,颜倾镇定下来,缓缓抬首。长乐公主放下茶杯,对上那水剪双眸时,整个人瞬间怔住。
似故人
晋阳侯也看了过来,沉着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不像长乐公主那样惊愕,却也若有所思,打量了一阵儿又将视线掠过她落到自己儿子脸上,和他对视。
江洲心里暗喜,因为他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到了疑惑和其他一些复杂的东西。
长乐公主浑身僵硬,惊得说不出话,脑中回荡起少女们甜甜的笑声,那柔软的声音在唤她:“阿嫣……”随后传来铮铮的琵琶声。长乐闭上眼睛,看见宫苑深深,锦绣池畔,垂樱漫漫,低枝拂水,微风翩然而至,抚过少女们的裙摆,贴着水面掠出一层层清涟,那面映着樱花人影的青镜便碎了一池。
垂樱花影里坐着两个妙龄少女,着宫装、梳蝉鬓,各自怀抱琵琶,相视而笑,纤纤玉手灵活地拨着琵琶弦。
桔红蟹白的晚霞,就像有着桃腮的少女的玉容,铺满了天缘又向人间洒了下来,使得一池春水熠熠泛着金辉。羽毛鲜丽的鸟儿披着霞光“呀呀”自头顶掠过,专注弹奏的少女不约而同地抬起了目光追寻,旋即却露出遗憾之色,因那罕见的奇珍已经向宫墙外的青山深处滑去。
一少女垂目继续弹奏,另一少女目光却已向他处游离,探去霞光里那长身玉立的人影时,她一怔,推着身边弹琵琶的人唤:“阿嫣……”
人不动。
“阿嫣,有人在看你呢。”她笑着提醒她。
她抬起眸子,望见清池对岸,盛放的垂樱边上立一男子,粉色的花瓣沾了他的缁衣,厚厚覆在肩,星星点点地缀在胸前,显然,他已经驻足暗窥多时。
男子沿池,落英缤纷里款步向她走近。
近距离仔细相瞩,但见来人面带荣光,轩轩若朝霞举。
只是那一眼,情不知所起。
第一次,她心跳如鼓。
他笑如春风,吟道:“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吟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再次心跳如鼓。
“冒昧问姑娘芳名。”
身边的少女咯咯笑答:“她叫刘嫣——”
她惊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双目清澈,盈盈笑着,流动的眼波煞是好看。
他看了替她回答的少女一眼,再次把目光聚到她脸上,恭敬一揖,转身离去……
“阿滢,谁让你告诉他的?”
“呵呵……呵呵……脸红了……”
……
嬉笑欢闹……
声音渐淡,当喧哗归于平静,一切陷入黑暗,惟有那少女一双澄明的眼,停在她紧闭的眼前,挥之不去。
“像……太像了……”她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女子的剪水双眸,喃喃说道。
颜倾讶异地看着她,心中很是惶恐,公主婆婆先前还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现在怎么这样望着自己?看痴了,不会是被自己气疯了吧,现在嘴里都开始说胡话了。于是她悄悄斜了眼睛去看身边的江洲。
哪知就在此时,长乐公主霍然站起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长乐公主拉住晋阳侯的胳膊,急促问他:“你觉得像不像?”
晋阳侯按按公主的手,温声道:“别激动,先坐下。”
长乐公主又坐下,继续盯着她看,还时不时去看晋阳侯,期待他能给她答复。同时在心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她的孩子?那双眼睛跟她太像了,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年轻时的魏滢。可是不对,魏滢的孩子一出生脸上有块胎记来着。想到这里,长乐公主的内心才安静了会儿。
被长乐公主这么一惊吓,颜倾此刻好想拉着江洲的胳膊狠狠晃晃,然后再哭着求他把她带离这里。江洲知道她内心忐忑,给她送了个眼神,她才乖乖地不偷看他了,又偷偷去看她的公主婆婆,这是怎么了,一直用这种要把人看穿的眼神吊着她的心。
还是好想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去,谁料晋阳侯却在此时说了一句让她求之不得的话:“你们先退下吧。”完了又吩咐下人好生领着她去侯府里转转,熟悉一下。
江洲应声,顺势要牵她一并起来,她欢欢喜喜地由他拉了起来,临退时跟着江洲一起甜甜喊了两声爹娘。
长乐公主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身形瞧着也像年轻时的魏滢,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些像呢。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棱,长乐公主赶紧支开所有下人,忙不迭地踱去晋阳侯跟前追问:“你快说嘛!你觉得她像不像魏滢?”
晋阳侯不答,伸手勾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阿嫣。”
长乐公主作势要起来,却被他死死按住。长乐扬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门大开着,一会儿来人了瞧见你堂堂侯爷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
晋阳侯唇角的笑意渐深:“侯爷怎么了?也不想想你父皇,他没在人前抱过他的妃子?”
长乐公主笑出声来:“千万别让孩子们瞧见了,会笑话的。”
晋阳侯道:“儿子现在围在儿媳身边呢!女儿?她懂什么?现在不知道在哪捅娄子呢!”
——
“吓死我了。”出来后,颜倾几乎是扑着去了江洲的跟前,她抓着他的手臂心有余悸:“你娘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喃喃自语:“可我的胎记早都没了,现在脸上什么也没有,难不成那消失的痕迹都被你娘看出来了?”
江洲将她扯到自己跟前,俯首在她耳边笑道:“想知道?先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她举手在他胸前一捶:“江洲!”
江洲笑出声来:“胆子不小,哪个妻子敢直呼夫君的名讳?你不叫?”他凑近她的唇轻啄一口:“晚上有你好看……”
——
“娘!”
长乐公主惊的从晋阳侯身上一跃站起,忙不迭地扶着头上东倒西歪的凤冠,看见小人影时,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跑这里来作甚?”
江月东张西望:“美人呢?”又去摇她,把长乐公主摇得晕晕乎乎:“我知道哥哥娶了个美人,我听阿彩她们说哥哥今早会带她来这里,我就来找她了。娘啊,美人去哪里啦?”
晋阳侯从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来,亲亲她绯红的脸蛋道:“美人可不在这里吗?”
“嗯——”江月皱了眉,撇嘴,“爹——你胡子好扎人!”又拼命弹着腿:“快放我下来,我要去看哥哥娶回来的美人。”
晋阳侯摇摇头,把她放下来,她又飞快地跑出去了……
长乐公主这才想起正事:“你还没回答我呢!”
晋阳侯点点头:“像年轻时的魏滢,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长乐公主疑惑道:“她莫不是魏滢那三岁就弄丢的女儿?可是脸上没有胎记啊。”
晋阳侯想了想,说:“哪有这么巧的事?世间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长乐点点头。心中还是放不下,相似倒也不稀奇,如果相似再神似还没有血缘的话,就罕见了,一侧首,发现晋阳侯正在专注思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晋阳侯赶紧收回思绪,为免她再追问,笑着叮嘱她:“别针对她了,儿子喜欢,你若故意刁难,是想跟儿子翻脸么?更何况,还是你父皇亲自赐的婚,她还是刘恪的义妹,你父皇封的扶安郡主,按理说来,还是你娘家人呢,你忍心刁难?”
长乐公主笑道:“我方才不过是故意在她跟前立威,让她以后都敬着我。”长乐想想儿子嘴上那块破掉的皮和她肿得丰满的红唇,笑道:“我知道儿子宠她,进门来先压压她,可不能让她恃宠生娇,免得日后仗着儿子的宠爱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晋阳侯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端着公主的架子!
长乐没听见,又道:“不过瞧着倒是乖巧,又长得像年轻时的阿滢,不行,我一会儿再去仔细瞧瞧她……”
小姑子
由江洲牵着在偌大的侯府里转了一圈,她两腿酸软得不行,走不动了。江洲把她领到亭中坐下,蹲下身来,掀开她的裙摆,亲手给她揉捏起小腿来。
一列列侍女相继路过,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飘了过来,待走远了突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的话题都是“公子和郡主夫人的感情”、“郡主夫人的外貌”之类。
顶着丫鬟们打量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好了,别揉啦。”江洲不理会,继续揉。她止不住颤着腿笑道:“你揉得我好痒。”
江洲抬起头来,盯着她,目光火热:“痒?哪里痒?要不要给你挠挠?”
身后有个女声传来:“哎呀,少爷对夫人真是好啊。”她刚要驳回去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扭过脖子去看,什么也没见着。江洲放慢了手中的力道:“阿彩,你不看着月丫头,跑这里来做什么?”
阿彩从廊柱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问:“少爷没看见小姐吗?她从昨天一直在念叨着要看她的美人嫂嫂呢!奴婢其实也想好好见一见呢。”说着探身过来,大胆地张望着颜倾的脸,呵呵笑道:“夫人真是个美人儿。”
丫头嘴巴真甜,颜倾心道。阿彩望着她打量的时候她也将她打量了一遍,眼睛不大不小,挺有神的,挺机灵一丫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江洲并没抬起眼皮,旁若无人地边揉边回复阿彩道:“没呢。”
“哎呀——”阿彩眉头一皱,匆匆跑了。
江洲不放手,继续专注地给她揉着腿肚。她也跟习惯了似的,不再拒绝他给挠了,笑道:“妹妹很可爱呢。”江洲笑笑:“可爱?等你被她缠上了再说吧。”
颜倾想想小丫头在洞房那晚要爬床的举动,扬起唇角,忽然又想起了其他什么事,忍不住道:“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是庶出的,对了,今早去请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父亲的妾室?”
给她揉腿的动作一顿,江洲立刻抬起头来:“你从哪儿听来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她怔住,是不是不该问他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成了亲,都是一家人了,问问应该也没什么的。
江洲大笑出声:“妾室?庶弟?哈——我父亲没有妾室,就娶了我母亲一个,哪来的庶弟?就我们兄妹两个。”
啊?刘恪这个恶人!骗子!
江洲在她身边坐下来,揽着她的肩问:“谁跟你说的,从实招来。”
她低头嘟唇:“刘恪——”
不用问他就知道刘恪安的是什么心……
阿彩一走,俩人这还没说上几句话,江月小丫头就摸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在江家则是说江月江月就到。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