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魔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可能因为大局已定,他没有立即去验收胜利果实。
正得意之时,一个几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洞顶离地六七丈的一根钟乳石底端,镶嵌着一个比成人拳头还要大一圈的夜明珠,冷暗的白光照遍洞中十丈方圆,并没有一个地方能藏住人。
凌老魔几疑自己误听,忽地一怔,惊异不定地看向侧前方洞壁,那里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不起眼的石岩。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那里,嘴角带笑,眼神却冷淡,身后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手中长箫下垂,脸上神情半遮。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前辈。”温言慢语来http://87book。com自杜若口中。
说话的同时,杜若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凌老魔。
他盘坐在两块在地上生出的钟乳石间,身上衣物褴褛,丝丝条条勉强覆住老朽的身躯,裸露在外的手足干瘪乌黑,与漆黑塞满泥垢的指甲同色,纠结蓬乱的须发直垂到脚面,若不细看,恐怕发现不了他脚上拷着的黑色脚镣。
脚镣不算粗苯,给人感觉却很沉重,凌老魔说话时偶尔动一下,也不见脚镣发出什么声音,凌老魔对这多余之物也没什么不便之感,好似对此早已习惯,五心朝天的坐姿自有一番邪性狂放的气度,面前地面上深深的锁链凹印,显示他是长年累月坐在这里。
如此外显的高人气度,如此真实的道具和痕迹,杜若现在觉得,小红低唱会被凌老魔骗过去,也算情有可原。
“尔等何人”
意外见到外人出现,凌老魔叱喝一声,惊怒地在身边的钟乳石上重重一拍,一个深深的掌印出现在上面。
杜若眼尖,借着洞中夜明珠黯淡的光线,隐约看到这个掌印覆住了底下的一个较浅的掌印,显然这位在小红低唱面前也这样表演了一番。
杜若心里暗笑,答道:“不请自来,自然是不速之客。”
不等凌老魔回答,她微微侧脸,下巴轻抬示意。
身后的箫声依旧缓缓迈步,走向倒在地上不知情况的九卿,洞窟中间,小红低唱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如野兽的低咆。
凌老魔眼睛微亮,面上却霍然大怒,“大胆小辈,视我无物不成”
说完大喝一声,右掌五指虚并,凌空对箫声依旧的方向一击——杜若平静地看着箫声依旧弯下腰,扶起九卿,将一块白色的块茎塞进她口中。
她转过脸去看凌老魔,却见对方神色未动,右手早已收回。
“鹿皮手套?”凌老魔轻谓一声,似怀念似回忆,然后哈哈一笑,“原来是同道中人,难怪可以毫发无伤地寻到这里,老朽我认栽了”
他扒扒须发,往旁边的钟乳石上一歪,瘦瘪的身子收起那副唯我独尊的气势后,就显出几分平和近人来,如一个平凡老者。
凌老魔这么爽快的行为,有些出乎杜若的意料,但她静静看着,不言不动——老驼子的教训,让她谨记着:哪怕胜券在握,在没讲胜利果实吃下肚之前,都不可掉以轻心。
喂了子夜天葵的块茎后,九卿仍然未醒,箫声依旧抬头看了看小红低唱,对杜若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凌老魔好像没有察觉箫声依旧的动作,坐看他救治九卿,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到杜若身上,落到她置于身前,未着一物的手上。
“小丫头,你是医师?走的是哪条路子?”
“区区雕虫小技,哪敢在行家面前卖弄,”杜若微笑,没有对这NPC的智能感到诧异,将他的试探四两拨千斤地化去,“前辈老坐着不累么?不如把脚镣脱下起来走走吧”
“小鬼精丫头,恁多心眼”
凌老魔哈哈一笑,真的从善如流地将脚镣从脚上一扯,看似沉重的脚镣发出木头断裂的咔嚓声,断成几块掉到地上,和地面上那与脚镣极为吻合的印痕交相辉映,说不出的讽刺小红低唱要是清醒地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死得相当服气:老家伙连环境构造上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连这一点细微处都不放过,他栽是很正常的——按照这里场景可以重复开启的设定,人家游戏策划本就没有一次成功的计划,天材地宝的魅力,总要多坑个千把两千人才能显示出它的身价“老朽自认设计得还算妥当,虽说在子夜天葵上露了身份,可这脚镣,还有我刚才那一掌……小丫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杜若自然不会兜底,笑眯眯道:“哪里,我只是认识一个叫裘千丈的人而已,人家功课做得不比您差”
“哦?”凌老魔很感兴趣,对她招招手,“你跟我细细说说”
杜若不动,余光扫一眼箫声依旧,那边似乎不见起色,杜若心知凌老魔擅用幻毒,想必是用毒高手——这也是她不肯接近凌老魔的原因。
她笑嘻嘻地把金大叔的小说改变一下,把裘千丈吸烟装内功、用钻石戒指切割瓷杯、用铁皮空心缸和河心暗桩假充轻功讲了,凌老魔连道有趣。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正互相试探,那边到处乱转的小红低唱一头撞上一个石笋,便大嚷大叫赤红着眼拍击起来,头哐哐往上撞。
杜若停下,皱眉扫他一眼:同是被幻觉控制,怎么轮到他就那么白痴地自残呢?哦,对了,小红低唱中毒前想的是他自己,而箫声依旧……
她的目光往箫声依旧拥着九卿的姿势一落,忽然失去和凌老魔虚与委蛇的兴致,开门见山道:“老前辈,既然内情都被说破了,您是不是该指个路了?”
“哦?我以为你会让我先救醒那位小朋友的,”凌老魔笑眯眯道,“你们不是一路的吗?”
“前辈,明人不说暗话,就凭您一路来给我展示的用毒手法,我就算想救我这朋友,也不能亲手将她送到虎口,还带买一送一的啊”杜若笑里藏针。
凌老魔脸色微变,几不可觉,然后轻叹一声,“哎久不出江湖,没想到现在竟出了这般人物,我真是老啦”
他轻谓一声,摆出三只瓶子,一青一褐一黑,质地大小各不相同,一摊手:“好吧,老朽看小姑娘你顺眼,就给你放放水——这三只瓶子,一瓷一陶一琉璃,分别装着九月鸩、摘心命蛊和十转天心涌地乳,唯有选中十转天心涌地乳的人,方可从老朽这里得到天音一脉的传承所在”
杜若看看地上的三个瓶子,犹疑一下,道:
“前辈不需我出示信物?”
“你们是从水道而来,身上能有信物吗?”凌老魔对小红低唱一撇嘴,“以你小丫头的机灵,真想不通那笨小子是怎么把信物糊弄到手的——他不会是你情郎吧”
“您看像吗?”杜若失笑,又问,“不需确认我是否是轻音门人?”
“不需,”凌老魔抬抬头,挺直麻杆似的瘦腰,“天音传承,有缘者得之”
有缘者得之——又是这种武侠小说百试不爽的万金油,换一个人来听,恐怕马上沾沾自喜,以为主角光环上身了吧——到了这地步,这老家伙还不忘给人挖陷阱杜若轻笑,目光地在箫声依旧背后流过,漫不经心地弹弹手指,“这样啊,那也太没挑战性了——我不想选了”
凌老魔一下瞪圆眼,面对杜若这么不按理出牌的性子,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呵呵,开个玩笑,”杜若又漫不经心地转回来,给凌老魔一个灿烂的微笑,“可是前辈,您确定这三个瓶子里有十转天心涌地乳吗?”
“或者说,你真的是天音传承的守护者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收服
小红低唱醒来,入眼就是杜若易容后放大的面孔。
他一惊,想要弹起身,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除了眼珠外,连脖子都不能扭一下。
杜若在他身上扎了几针,眼尾都不扫他一下,转过身去。
小红低唱余光中看到九卿平躺于地。
神情恍惚了一下,小红低唱发现周围环境未变,只除了多出不该存在的两人,而原本他击杀凌老魔后,已经拿到手的三个瓶子却不翼而飞。
幻觉通常针对人心中的执念,扩大人心里的某些情绪,使之陷入狂热中不可自拔,但一旦恢复,小红低唱立即捡回理智,察觉幻觉中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和箫声依旧一样回忆起自己在幻觉里的所作所为。
他脸上青白变幻,心里恨不得让凌老魔和杜若等亲眼看到自己丑态的人,立即通通从这世上消失,又或和他一样体验一回被耍弄的滋味。
羞愤怨恨等情绪上头,他一时竟没想起追究,杜若和箫声依旧两人是怎么进来的。
左手三指平按在九卿脉搏上,杜若右手拈着银针,却迟迟没有下针。
之前从凌老魔和小红低唱的对话里,她就知道九卿为救小红低唱受了重伤,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按照她的经验,所谓重伤也有缓急之分,凌老魔要拿她做人质,九卿既然没有立即挂掉,想必没有什么紧急的伤势——最坏的状况是大不了挂一次,反正九卿不像怀望千年,一旦挂掉就会洗掉武功,熟练度和等级花时间练回来就是了。
所以杜若进洞后,看见九卿外表毫发无伤地躺在那里,心里就想,或许凌老魔在她身上下的药还比较麻烦一点。
饶是她尽可能高估了游戏策划在这里设置的NPC的级别,也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大起眼的干瘪老头,弄虚作假如裘千丈般的小丑式人物,竟然有可能是个宗师宗师级毒师察觉这一点后,杜若一阵阵后怕,若不是这个宗师级毒师身边可用的材料差不多告罄,基本上只能用少许范围性幻毒,要不是箫声依旧的音攻和她的暗器都是远距离攻击,恰好克制他的毒术,要不是这个宗师只会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跑不过也打不过他们——她和箫声依旧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这个特殊场景的复杂,一路又是闯关又是考验又是水又是火的,无论多少人参与,能闯到这里基本不剩几个,假如再弄个材料齐全功力深厚的毒师守关的话,这个天音传承没个一年半载都攻不破,等到那时才从头练起,黄花菜都凉了现在这个宗师级毒师五花大绑躺在地上,箫声依旧远远隔着三丈远打坐。
那老头儿嘴没有被堵上,苦笑道:“小丫头,你把我的手脚分开绑就是了,何必如此作弄我老人家呢?哎呦我的老腰啊”
他倒在地上,手脚全绑在一起,像一只反弓的大虾,这种姿势最是让人使不出力来,确保他即使还有什么后着可以解除杜若的封穴,也万万没有能力再使什么毒术。
“您老人家就像个刺猬,别说这手毒术,就是单凭您的演技,我也万万不敢信您啊”杜若转身,似笑非笑,“没看见我对您连毫发都不敢犯一下吗?”
——杜若捆凌老魔时,是用针法制住他之后才绑的,并且小心翼翼没有直接接触他身上任何一处,绑好后也不敢离他太近,避免任何通过空气或接触而让他们中招的可能性。
若不是杜若曾跟在华大夫身边受过熏陶,见过宗师级毒师的厉害,她恐怕也会对这貌不惊人又喜http://www。345wx。com欢耍诈的老头掉以轻心。
凌老魔哼哼了一会儿,眼睛一直在杜若那里溜着——他早看出来了,这后来进来把他制住的一男一女中,做主的是那个小丫头。
眼见杜若蹲在九卿那边久不得法,他得意起来,嘿嘿笑道:“不行了吧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帮你救这个小姑娘,你把绳子松一松,让我活动活动手脚?”
杜若也嘿嘿,“你当我傻吗?”她皮笑肉不笑,“假如你说以一命换一命,我还有点相信你的诚意”
见杜若油盐不进,完全不上当,凌老魔脸一下黑了,“你们不放我,天音传承的下落就别想知道了”
杜若笑笑,什么也没说,温婉柔质的外表,目光若流水含情,完全看不出她此时已动了杀心。
九卿不知被凌老魔动了什么手脚,明明显示重伤却没有恶化,只是一直醒不来。
确定自己对九卿无能为力,她冷凝地看了小红低唱一眼,对方立即像被毒蜂蛰了一样睁眼瞪她,脸上肌肉板结,眼神怨毒。
杜若微微冷笑,根本懒得理他,对于一个任由自己决定生死的阶下囚,连落井下石都是多余的掌控人心是她达成目的的过程和手段,排除有目的性的行为,她没有用别人失败后的疯狂和怨恨取悦自己的喜好:那固然令人愉悦,也容易成瘾,然后渐渐失去对自己心境的控制,而且容易被人利用。
杜若下意识摒弃一切会让自己不受控制的东西:感情也好,也好。
走到箫声依旧旁边,地上摆着一青一黑两个瓶子,箫声依旧手里握着那个褐色的,瓷质亮釉,三寸余长,木制瓶塞蜡封。
“鉴定出来了吗?”
箫声依旧摇摇头,苦笑,“我的鉴定术等级太低,就算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也要试很多次,尤其是,不能打开的情况下。”
生活技能都有成功率之说,鉴定术这种非现实存在的技能更是如此——即便你是现实里的鉴定大师,你也无法解释那个小怪为什么叫黄巾毛贼而不叫黄巾小贼,反正人家系统就是这么叫了——游戏的某些特殊规则,是不能用现实规则照搬的,于是鉴定术的成功率直接和等级挂钩,而不能像刀工一类技能一样受现实技艺的影响。
知道鉴定物品的名字属性自然也很有帮助,但也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提高成功率而已,另外,天材地宝一类不在这种范围内——就如把太白金星的仙丹摆在你面前,你知道这是仙丹,甚至可以知道它是孙悟空吃剩的,但吃了之后是飞升仙界还是爆体而亡,你能知道的吗?
所谓天材地宝,不但意味着机遇,也意味着危险性;得到后倒霉与否,要看运气,俗称“缘分”——小说里的主角之所以能把天材地宝当饭吃,那是因为他们有主角光环,俗称“有缘人”。
游戏里有关于此的设定是:天材地宝,包括宗师等级以上出产的含天材地宝为材料的物品,都是不包括在一般规则里的。
杜若记得这个特殊规则,仔细看了看那药蜡封口的瓶子,封口紧密严实,“这瓶装的,应该是九月鸩吧?”
不等箫声依旧回答,她转头对凌老魔道:“没想到您这本钱出得够大的,这九月鸩里加是什么天材地宝?——鸩毒?”
严格来说,用九月鸩来换天音传承,不是不值,但单用来对付小红低唱,简直太不值得了——杜若微微闪烁。
凌老魔咧咧嘴,不说话。
杜若看看他,似笑非笑,忽地一伸手将瓶子纳入掌中:“危险物品,没收。”
然后掂了掂瓶子,“——这瓶子,开了之后,光挥发出来的气味就能让整个洞里的人死个通透了吧?”
凌老魔眼中闪过厉色,赞道:“好个小丫头”
他这是承认里面装的不是九月鸩:九月鸩的功效与十转天心涌地乳相反,这类毒药基本不可能是挥发性的——这是游戏里人人皆知的常识。
“您别试探了,”杜若不咸不淡地笑了,“本质上,一个活的宗师级毒师,当然比一个死的有用,但也要看这宗师危害性大不大,听不听话——您之所以还好好活着,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这天音传承和您的价值,而在于,我还不想让您死。”
她走到小红低唱身边,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一脚踩到他小腹上血箭从气穴、胞门和冲脉足少阴之会上飚出,小红低唱像入油的青蛙一样弹起,然后全身如虾子般抱团弓起,鲜血浸染了他身上的黄衣,透过衣衫可以窥见他肌肉位移抖动。
他痛得呼不出声,没过两秒就晕过去了——玩家保护功能自动开启。
凌老魔和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