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品行问题,见仁见智,就算真有品行问题,掩饰总还是懂的。所以真正被叫做无赖子的人并不多,但并不代表没有,这位金十一郎就是一例。
与无赖子相对的叫麒麟儿,不是读书好品行好就能冠以麒麟儿的名号的,得两样儿都拔尖才行,至少也得是苏轼的那个程度,可是这世上能有几个苏轼,所以够资格被称为麒麟儿的人极少极少。
听说,吴寅就曾经被称为吴家的麒麟儿。只是听说而已,因为杨曼穿越过来的时候,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已经病逝了,她根本就没见过也没有跟吴寅相处过,对吴寅仅有的一点印象,大多还是从小雁口里听来的,据说,她这个早夭的丈夫,生得貌若潘安,才如文曲再世,前一句她相信,毕竟两个小叔子的模样儿在那摆着呢,吴寅是他们的亲兄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至于后一句嘛,吴寅再有才华,也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而且古人所谓的才华,就是书读得好,诗词写得好,和杨曼承认的才华完全是两回事,后世里那些高分低能的人有的是,所以暂且就先打个折扣好了。
金十一郎的名字叫金胜,是个性格极其乖张的人,他和吴宏的梁子,早在十几年前就结下了,那时候两个人不过都还是才满十岁的小娃娃。
在无锡,有一处叫做弘文馆的蒙学,是东林书院的院正杨时先生出资开办的,私学里的夫子,是由东林书院里的学生兼任,有点勤工俭学的意思。凡是无锡城内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启蒙,这就有点像后世的私立贵族学校。那时候,吴寅、吴宏还有六房的吴宵、吴宜几个兄弟,都在弘文馆内进学,接受启蒙教育。
除了吴宵资质有限之外,吴家其他三个兄弟都是私学里的佼佼者,自然惹人嫉妒,金胜便是嫉妒者之一,吴寅吴宜两个,都是吴家的嫡出,他不敢动,但吴宏是个私生子,就连吴家自己人都没几个瞧他顺眼,所以金胜就理所当然的拿吴宏当出气筒,经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带着一班小孩子,把吴宏堵在角落狠揍。这个金胜心思缜密,打人也不打脸,专捡衣服挡得住的地方打。
吴宏人单势孤,加上他又不愿意去向几个兄弟求救,被打了也不跟人说,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消瘦得厉害,甚至开始尿血,直到有一次,正好碰上吴寅到茅厕来小解,无意中发现吴宏的尿液里有血。
吴寅当时就吃了一惊,不过没有去问吴宏,他知道吴宏个性孤僻,对吴家几个兄弟都有种仇视的心态,因此他在放学之后,只悄悄跟在吴宏身后,没几天,就发现金胜带人堵在路上暴打吴宏,当时吴寅就气得差点晕过去。虽然吴宏和他不亲,但毕竟是亲兄弟。
别看吴寅身体比较虚弱,脾气可半点不弱,从某个方面来说,吴寅的性格不像他爹,倒更像他三叔。为这个,隔天吴寅就招了一帮子家仆护卫,把金胜给暴打了一顿。
金胜被打得整整半个月没能下床,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金家老爷子派人上门问罪,吴寅哼了一声,当着他爷爷的面回了金家的人一句:“你们金家的人怎么对我们吴家的人,我们吴家的人就十倍还击,告诉金胜,他要是再敢欺负我弟弟,我就敢打得他满地找牙。”
当时,他爹吴坦之还在京城里做官,吴家当家的还是吴老太爷,这个老头子最是护短,一听是自家的子孙先挨的打,马上就吹胡子瞪眼,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金家的人给赶了出去。因为吴家势大,最后,这件事还是以金老爷子押着金胜过来赔礼道歉了结。
吴宏为这件事,后来还被吴老太爷打了十棒子,理由是身为吴家子孙,在外面受了欺负居然忍气吞声,这是耻辱,该打。吴寅也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理由是处理事情的方法太过粗暴,吴家身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打打杀杀有损声誉,这一个月里,吴老太爷传授了吴寅许多对付人的阴招,可见这位老爷子还是很阴损的。
不管怎么说,吴宏对吴寅还是很感激的,从这以后,他对吴寅就很亲近,就算吴寅夭折了,他对吴寅的妻子也就是杨曼,依然十分亲近,逢年过节总要来探望。
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吴宏和金胜之间梁子结得越发的大了。吴老太爷和吴寅在世的时候,金胜还有所收敛,等到他们都死了,金胜再碰上吴宏,也就肆无忌惮的挑衅。吴宏的父亲吴坦之性格比较宽厚,知道自家儿子和金胜之间的冲突,总是劝吴宏忍让一二,毕竟,金家在地方上,也是强豪,能不得罪当然最好。
吴宏对这个父亲是很失望的,也不想跟金胜再斗下去,所以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到通州他三叔那里住了两年,两年后回到吴家举行了冠礼之后,就带着吴坦之分给他的一点薄产去杭州,买下了一座别庄。
这桩八卦,杨曼只知道后半部分,前半部分发生在她穿越之前,还是从小雁嘴里听来的,老实说,对她那位未曾蒙面的死鬼丈夫,杨曼还是很钦佩的,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身体虚弱,简直称得上女人梦中的白马王子了,可惜,寿短,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自己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也说不定。
听说在吴宏去杭州之前,和金胜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可惜这场冲突的具体内情,被吴金两家的人遮掩得严严实实,以至于除了吴金两家的当家人和两个当事人本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总之最终的结果是金胜又床上又躺了整整两个多月,而吴宏则远走杭州,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吴家来。
杨曼也曾想过旁敲侧击的问问吴宏,不过最终还是强忍下八卦之魂,毕竟吴宏对她极好,她要是还这么八卦,就太不厚道了。
反正,金老太爷请了梅花坊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跟吴宏有关,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杨曼下了最终的定论。
除夕必做三件事
吴宏走后,高氏就派人来请杨曼。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百姓们管这一天叫做除夕。
除有“去”的意思,夕是“日月交替”,合起来就是指月穷岁尽,也就是一年已经走到了头,另一年即将开始,这一天,有三件事要完成。
第一件事还是祭祀,祭祖就不必说了,古代中国人的节日历来如此,不管是什么节,都要祭祀祖先,和腊八一样,给祖先奉上祭品就行了,因为除夕这一天要祭祀的实在太多,所以不像腊八那样,一大早全族人排着队去祠堂,这一天或早或晚,只要得空的时候就可以去拜祭祖先。除了祭祖先,还要祭神,不管是门神、灶神还是梁神、厕神,反正只要是搭了个神字的边的,都要祭拜一下。
杨曼刚刚穿越过来,过第一个年的时候,被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神给吓到了,后世过年的礼节已经简化了不少,最多也就是吃吃团圆饭,看看春节联欢晚会,再放放烟火,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除夕这一天,竟然要拜这么多的神,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茅厕里,都要供一位神呢?
不管为什么,总之,她入乡随俗了,现在,她已经开始度过穿越以后第十个除夕了,早已经见怪不怪。
整整一天下来,所有的大神小神都拜完了,祖先也拜了,终于,可以吃团圆饭了。这就是除夕必做的第二件事。
吃饭是件高兴的事,拜了整整一天,大家坐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饭,再看府里的歌伎舞伎又跳又唱,多舒心啊,可是痛苦的是,宋代人是不吃猪肉的,哦不,准确的说,是宋代有钱人是不吃猪肉的,只有卑贱的人才吃猪肉,稍有点身份的都吃羊肉,可是,杨曼却恨死羊肉了,她受不了那膻味儿。
好吧,最多她不吃羊肉就是了,捏捏鼻子忍过去就算了,可是更痛苦的事在后面。
这就是除夕必做的第三件事,守夜。
一开始就提过,杨曼这一辈子,哦不,现在是两辈子,都只信奉过两句话,其中一句话就是“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天敌”,所以,上辈子她最恨加班熬夜,这辈子她最恨除夕守夜。
虽然现在离除夕还有两天,但杨曼已经开始痛苦了,因为婆婆高氏把她叫过去,是分派事情给她做的。杨曼很痛苦,她只想当个闲闲的米虫寡妇,没事看看八卦,有事也当八卦看,又不想掌管吴府家业,为什么近来婆婆越来越喜欢分派事情给她做呢?
可惜,高氏听不到她的心声,分派给杨曼的绝对是一件耗心费力的活儿——核对年后要送给各家亲朋好友的礼单。
吴家到底有多少亲戚,说实话,虽然在吴府生活了十年,可是杨曼一直就没有搞清楚过,那些草鞋亲就不算了,那些分出去的旁系吴姓也不算,只算本家这一脉,兄弟,亲家,儿女亲家……曾老太爷有九子,其中四个是嫡出,五个是庶出……然后吴老太爷有三子,已经过世的吴二太爷、吴三太爷各有五子,吴四太爷死得早,没有留下子嗣,所以从吴二太爷那里过继了一个,吴五太爷有二子,吴六太爷一子,吴七太爷只有一女,吴八太爷、吴九太爷……好吧,光是这几位太爷的子子孙孙,就已经让杨曼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更不要提他们和他们这些子子孙孙的亲家们。
幸运的是,受苦受难的并不是只有杨曼一个人,同时还有她的新妯娌,吴六太爷家的新媳妇,那位王秀娘。
这是一个信号,杨曼就算了,因为她这一房,就只有她一个媳妇,高氏把事情派给她做,也在情理之中,但六房却不止王秀娘一个孙媳妇,她上头的上头有那位得宠的朝芙娘子,她上头有婆婆苏氏,和她平头的还有嫂子陆氏,这件事情偏偏交给了王秀娘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来做,显然就不太寻常了。
明里来说,是给王秀娘一个尽快融入吴府熟悉吴府的公关关系的机会,暗里来说,是苏氏和这个新儿媳妇联合起来,跟朝芙夫人唱对台戏,六房的内院大权,怎么能长期让一个如夫人来管理呢。
不过六房的那点猫腻,杨曼半点不上心,关她什么事呢,哪天要是双方撕破脸皮打起来,她倒是乐得抱着瓜子捧着茉莉茶拎个小板凳看好戏,看完好戏少不得还要上前去劝架。不过这样的场面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都是大家闺秀,暗地里斗智斗勇是经常的事,明面上的泼妇骂街,就真的只能到大街上才能看得到了,这种深宅大院里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场景的。
这是杨曼第三次见到这位妯娌。
第一次是吴宜和王秀娘新婚大喜,她们一帮子吴家的女人和孩子去闹洞房,不过那时候杨曼只在门边站着,笑咪咪的给自家儿子出馊主意,让他去偷喜床上的花生吃,因为隔得远,所以并没有看清楚王秀娘的模样。
第二次就是腊八之后,王秀娘来送回礼。王家果然不愧是有数的名门望族之一,在礼数上,绝对的细致周到,杨曼送给王秀娘的是一尊送子观音,通体都是用汉白玉雕成的,谈不上名贵,但那一手雕功却是罕见的,是杨曼特地托吴宏到苏州请了最好的手艺师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雕成。
王秀娘也不含糊,打听到杨曼信佛,回礼就送了一尊金弥陀,虽然才只有拇指大小,可是金是十足的赤金,雕功更是完全不下于那尊汉白玉的送子观音,因为个头小,于细微处更见功力。
好吧,单就财力而言,杨曼没办法和她这位王家的掌上明珠相比,因此只能笑咪咪的收下回礼,拉着王秀娘说了好一会儿的闲话,顺便打听打听河北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八卦。
王秀娘的言谈举止也是极和善的,模样儿端庄美丽,倒是没什么傲气,给杨曼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女人是被古代男人所赞美的贤妻良母的典型。
不过这世上是不可能有完美的女人的,所以杨曼对这位新妯娌的看法也持保留意见,等以后相处多了,自然就会了解对方的为人。
腊八过后,杨曼忙得没一天清闲,估计六房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形,所以就再没见过王秀娘。这一次倒好,干脆,两个人就得在一起待上整整一天了,恐怕还得带点熬夜。
无形的比较
腊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早,王秀娘就来了,等在文魁院的外面,杨曼当时正在梳洗,听到春桃来报,吓了一跳,连忙让春桃把她请进来,都是妯娌,也就不避讳了,直接让王秀娘进了她的闺房。
小雁帮杨曼梳好头发,正在往头上簪花,一眼看到王秀娘进来,顿时抿起嘴巴笑道:“三少夫人来了。”
王秀娘今日穿了一身娥黄的衣裳,衣摆上绣着富贵纹,身上还披了一件银红的锦绣袄子,肩膀和袖口都围了一圈皮毛,看上去极是暖和。头发都盘了起来,用一顶翡翠冠罩着,冠沿也围了一圈貂皮,华贵之外,还能挡风。
杨曼回头,扫了一眼翡翠冠,然后才笑道:“随便坐,我一会儿就好。”
宋代女子流行戴冠,而且越高越好,所以王秀娘戴翡翠冠并不稀奇,而且她的个子比杨曼矮个半个头,头上戴个冠,也能无形中让她跟杨曼保持等高。
王秀娘也不生分,径自坐了,才道:“我道我已经起晚了,却不料原来还有比我更晚的,早知道还不如在床上再睡片刻。”
杨曼失笑,道:“那倒是我的不是,早知秀娘你起得这般早,昨儿就该派人知会一声,也好让你与三弟他多温存片刻。”
她这话一出口,王秀娘的脸上就像煮熟的虾子,全红了。到底还是新媳妇,哪比得杨曼两世为人来得脸皮厚。就连小雁这个已经嫁出去三年的使女,脸皮都比她厚几分,这会儿抿着唇偷笑个不停。
片刻后,杨曼也打扮停当,她的装束自然没有王秀娘那么华贵,但胜在华丽雅致,毕竟杨曼穿越过来以后,倒有至少一半的功夫是花在了美容打扮上面,怎么可能让王秀娘比输下去。今天她特地起了大早,光是化妆,就花了半个多时辰,其实也只折腾了个淡妆,但看上去就像没化妆一样,好像她天生皮肤就这么细腻,唇色就这么饱满,就连面颊上的红晕,也就像气血自然,昭示着她的健康一样。
衣服也是精心挑选的,宝蓝色十分衬她的肤色,而且这个颜色在端庄中又不失华丽,符合她吴家长孙媳妇的身份,即使在王秀娘一身锦锻面前,也毫不失色。然后她让小雁给她挽了一个坠马髻,在髻端坠了一个如意流苏,是用紫绿双色细绳编成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首饰,但是胜在精巧,流苏下端还串了一颗蓝宝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不炫目。又在后脑勺簪了一朵芍药花,不经意间,便流露着一抹诱人的风情。
“曼娘好手段,这流苏极是精巧,该不是你亲手编就的吧?”看到杨曼含笑点头,王秀娘不由得心服,掩唇而笑,“以后我倒要常来往,向你讨教一二呢。”
其实宋时已有流苏,只不过绳编的一般挂在腰间,或者挂在墙上装饰房间,戴在头上的一般都是金银制的流苏,或做成步摇,或做成插梳,在上面缀上各色宝石,极是光彩夺目,像杨曼这样把绳编的流苏串上宝石而戴在头上的,很少见,因为这太考教编织的手艺了,编好了,自然是让人羡慕,编得不好,反而丢丑。
杨曼很大方,笑道:“那自是好的,我都教给你,学不学得会,可不担保哦。”
“你只要尽心教了,学不会那是我笨,可不敢怨教的人不尽力。”
说着,两个女人相视而笑,携手便出了门,径自往库房去了。小雁和王秀娘带来的一个叫品香的陪嫁使女紧紧跟在后头。
吴府的库房位于后院东侧的跨院里,整整一个院子,全部被当成了库房使用,还有正副两个管事外带三个养娘专门进行管理,另外有两个使女两个小厮每日清洁打扫,这些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