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夫人们的教诲,她都得听着。亏得吴顼年纪虽小,但是平素就是个机灵鬼,人也聪明,禀着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原则,往往在长老们板着训话的时候,他一边点头称是一边马屁乱拍,惹得长老们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连杨曼有时候都看不下去,私底下对吴顼连连使眼色,让他悠着点,心里却是憋了一股笑意,忍不住在想,到底是谁教得这孩子这么滑头,反正不可能是她教的,她素来是个厚道本分的人。
总之,等到一切都料理妥当,可以平平静静过日子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失恋的感觉
诸事不提,一转眼就已经是冬去春来,又到了花开似锦的日子。
这一日,吴坦之收到了吴宏的信,当然,信是给杨曼的,只不过被他截了下来。吴宏在信里表示他是年后才收到了那封信,清明赶不回来,会在端午之后回来拜见嫂嫂,还给吴顼带了礼物。
信中无一字提到父母兄弟,只有一带而过的问安,完全是出于礼数上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问安,看得吴坦之心里一阵堵得慌,不过信中也没有半点暧昧之语,似乎完全就是出于一个小叔子对嫂嫂应有的关爱,但是吴坦之还是从吴宏的笔触里,看出了一丝喜悦之情。
看来,杨曼写的那封信,还是让他这个叛逆的儿子高兴了。
真是冤孽!
吴坦之烧了信,对着灰烬长吁短叹。宏儿啊,你喜欢哪个女人不好,偏偏是她?让爹想成全你都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吴坦之又开始绞尽脑汁,决定一定要在吴宏回来前,把这个让人头疼的儿子的婚事给定下来。
正在他到处打听哪家有合适的女儿的时候,不过几日,便有老友从南京过来,一听他的心事,便乐道:“我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姑娘正值妙龄,素有贤名,只怕吴公嫌弃她的家世,看不入眼。”
“怀涛兄说笑了。”吴坦之捋捋胡子,便问道,“不知是谁家姑娘?”
他这也算是急病乱投医,吴宏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毕竟只是个私生子,家世相当的,人家看不上他儿子,家世太差的,他又看不上人家姑娘,如果慢慢寻来,倒未必寻不到合适的,但是此时他急于在吴宏回来家,把生米做成熟饭,自然就顾不上家世了,只要姑娘好就够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顾不上家世,也不是指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要是这样,他还发什么愁,随便挑挑也能挑出十个八个来,所以说起来,这个家世也不能太差不是,吴宏再怎么说,也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不能太委屈了。
“苏州有个范家,吴公你知道吧。”
吴坦之寻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曾听过。”
没听过就代表这个范家上不得台面啊,至少,江南的名门望族里,范家还排不上号。
“那范希文总该听说过吧。”
吴坦之眼前一亮,大笑起来,道:“怀涛兄说的是修建那百里海堤的范仲淹否?莫非是他的女儿……不对不对……”说到这里,他连连摇头,“当年范希文调入京中为官,恰逢我因子丧而归梅里,未能一见,听闻他那时成婚未久,才有一子,便是后来又有了女儿,也不过才八、九岁,如何成为亲家?”
范家称不上高门大户,但是对范仲淹其人,吴坦之还是极为欣赏的,少年努力,为官后造福一方,顶着压力修建了长达几百里的海堤,不知救多少黎民百姓于水火,龚显著,将来在朝堂之上也是前途无量,与这样人结为亲家,倒也算得上合适。
那老友大笑,道:“我所说的那位姑娘,虽非范希文的女儿,却也差不多了。姑娘名叫范池奴,是其兄之女,因其兄早亡,便将这个女儿接到自家抚养,名虽为叔侄女,但亦与亲女无异。范家姑娘自幼便聪慧无双,范希文通晓易经》,不曾传于自家儿子,反而尽传授于这个侄女。”
吴坦之听到这里,更是心动,表面却不露声色,只听这个老友继续说下去。
“前些年,范希文母亲病故,他便回南京守孝,所住之处,恰与我家相邻,两家儿女,有些来往,关系甚厚。那时范家姑娘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瞧着已是眉清目秀,如今虽不知模样,但大抵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如今范希文入京为官,范家姑娘却未曾随行,而是留在南京与寡母住在一起,如今一晃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前些日子范希文还写信托我代为照顾一二,并留意可有合适人家。”
说到这里,老友一顿,斜着眼睛瞅了瞅吴坦之,拖长声音道:“我说了这许多,吴公一言不发,可是瞧不上范家姑娘呢?”
吴坦之哪还不知道这个老友爱作弄人的性子又发作了,笑骂一句,道:“怀涛兄哪里话,我是在想,不知范家姑娘可瞧得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你那宝贝儿子,我瞧过,啧啧,那模样儿没说的,文才又好,虽说是个私生子,到底是吴府出身,上了族谱的,哪有瞧不上的。只不过……”老友突然笑容一收,“宏侄年已二十有六,至今未娶,其中原因,我虽不知,但也望吴公仔细考量,莫害了范家姑娘才好。”
由这话便可知,这位怀涛兄和吴坦之的关系,好到没边了,所以才这么直言不讳。以前吴宏推拒过吴坦之给他安排的亲事,而且不止一次,这位老友都是知道的,吴坦之没少向他吐过苦水。
被他这么一说,吴坦之迅速泄了气,然后狠了狠心,一拍桌子,道:“这次由不得他,我是他爹,儿子的亲事由我说了算,他不认也得给我认。”
不说吴坦之之后怎么托老友向范家提亲,杨曼此时也有些烦恼。
自搬家以后,她要处理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说手下的人是比在文魁院的时候少了,但是现在她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去管,大到亲朋邻里的交际往来,小到鸡毛蒜皮的琐事,值得庆幸的是,有宋仁致这个得力管家在,至少那些佃农田地不用她去操心了,米店也放手交给了宋仁致去经营,她只要专心顾着茶楼和八卦就好了。
/炫/即使这样,她还是天天都忙来忙去,一忙起来,就发现想起吴宏的次数变得少了。只是偶尔才会疑惑一下,也不知道吴宏收到她那封信,会不会立刻就回来呢?
/书/她期盼能得到吴宏的回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这份期盼都淡去了。
/网/没有男人,女人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这不是自信,也不是女权意识的产物,只是杨曼安慰自己的话语。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
千里追人?
这个想法连杨曼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没有这份勇气。
所以,像自己这样毫无胆气也无魄力更无决心的女人,也不值得吴宏那样的男人去爱吧。
他会遇上更好的,比自己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人。
就在杨曼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静如水的时候,她在茶楼里听到了关于吴坦之准备向范家提亲的八卦。
那一瞬间,她忘了侍立在身后的春桃,猛的站起来,却不慎失手打翻了茶盏。
“夫人,可曾烫了手?”春桃上前低问。
杨曼恍过神来,又慢慢坐下,努力让语气平静:“无事,你去换一杯茶上来。”
春桃去了,门乍开的那一瞬间,茶楼外的人声再次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哪个范家?咱们这附近有配得上吴家儿郎的范姓大户吗?”
“哈哈哈……不是咱们附近的,听说是个京官……很有名声……叫范、范……什么来着……”
“假的吧……看你连名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要给谁提亲?
吴宏,还是吴宣?
杨曼死死的咬着唇,不想发出半丝儿声音,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究竟是什么?
就是她和吴宏之间的距离。
她连哭都不能。
回去以后,日子还是照样要过,只是这大好的春光,在她的眼里,却宛如寒冬。
或许,这正是失恋的感觉。
秀娘来访
这一日,她正闷在大宅里,王秀娘突然来了。
哑女在外接待,春桃进内堂通报,杨曼连忙迎出来,却见王秀娘才在哑女的引路下,刚走到前院的葡萄架下。
“秀娘,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杨曼摆出笑脸道。
“今儿正好是初一,我随婆婆往慈禅庵上香,得了空,就往你这儿来了。”王秀娘也笑着回应,然后又指着葡萄架道,“上次来时,这里还空空的,想不到一转眼,就搭上葡萄架子了。”
“入了春才种下的,不止有葡萄,你看那边一排葱兰,绿葱葱的,看着就清爽,还有宋管家特地移来的这几株山茶,不过想看它开花,还得等两年,倒是那边墙上爬的蔷薇,长势喜人,再过一两个月,便能开花了,这才爬了半面墙,到明年整个就成花墙了……还有这里,你看这个花架,是宋管家亲手搭的……这里还有几棵枣树,过几年可就有甜枣吃了……”
提到自己的宅子,杨曼便有了一些精神,介绍起来,颇有些得意之处。居然忘了请王秀娘进屋,直接就带着她在宅子各处逛了起来。
王秀娘抿着唇直笑,等杨曼说得尽兴了,她才道:“大嫂子口可干否?”
杨曼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看我高兴的……秀娘,屋里坐。”一边说着,她又转头吩咐春桃上茶。
“别,我跟你玩笑呢,你也别跟我客气,就陪我在这外头逛逛。”王秀娘拉住杨曼,不让她走。
两人也算是熟了,杨曼见她这样,倒也不坚持,便陪她在宅子里又逛了一会儿。
没走几步,王秀娘见前头有一处亭子,竖在假山顶上,便伸手一指,道:“我瞧那儿风景不错,咱们上去坐坐。”
杨曼忍不住笑道:“你倒会挑地方,在这亭子上,能瞧见后面那处池塘,可惜不是夏天,否则嗅着荷香,看荷叶田田,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其实亭子下面就有个小水潭,里面种了几株睡莲,还有几条锦鲤,想看美景,不用眺望,头一低就能看得到。所以那个池塘杨曼原本是打种养菱角的,但是宋仁致坚持要种荷花,杨曼拿他没办法,想想种荷花还能吃到莲藕,也就没坚持下去,由他去了。
上了亭子,王秀娘便说口渴,杨曼看了她一眼,见她眨眨眼,便会意过来,打发春桃去泡茶了。
见春桃走了,王秀娘才收敛了笑容,道:“前几日李家来人,听他们说,五妹妹有了身孕。”
“那是好事啊……”
杨曼才绽开笑脸,却听王秀娘又道:“又没了……”
笑容一僵,杨曼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谁知道呢……”王秀娘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里也没有动静……”
她嫁入吴府也已经一年多了,平日夫妻也算恩爱,但是肚子里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最近两个月,苏氏频频找她谈心,就连今天到慈禅庵上香,也是为求子而来。
“这种事情怎么急得来……”杨曼才说了半句,自己就有些发愣,想想便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说实话,这种事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经验啊。
于是她口风一转,说道:“二弟妹不也是前年才有了孩子的吗?”
杨曼的二弟妹,自然就是王秀娘的亲嫂子,也就是陆氏,她婚后四年才有一子,王秀娘这才嫁过来一年多,就开始担心这个问题,在杨曼看来,确实有些早了。
“她自是不同。”王秀娘看了她一眼,没好说陆氏不为丈夫所喜,吴宵甚少在她房中留宿,只是转而又道:“大嫂子身边的浣娘,不正是因无子而被赶出家门的吗?”
浣娘,就是杨曼上次留下的那个弃妇。
“浣娘出身贫户,怎可与你相比。”杨曼一听就笑了,“你背靠大树,便是生不出……”
说到这里,她忽觉不对,顿了一顿,才又道:“三郎敬爱于你,这孩子啊,不过是早晚的事。”
王秀娘叹了一口气,道:“不能再晚了,否则……”
下面的话,她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看了看杨曼,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大哥纳妾之时,大嫂子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杨曼顿时就是一愣,突然间就明白王秀娘为什么这么担心自己没有怀孕的事了。
的确,凭王秀娘的身份,就算生不出孩子,吴宜也不会休了她,最多和自己一样,把别人生的孩子过继到膝下,但问题也就在这里,王秀娘是不想吴宜纳妾啊。估计是苏氏跟她说了诸如你再不怀孕,就让吴宜纳妾之类的话,所以王秀娘才一肚子心事,跑来找自己发泄来了。
“这个……”
王秀娘的话让杨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她个人而言,当然是反对男人纳妾的,不过当时面临这个问题的是杨小曼,而不是她杨曼,她还真不知道杨小曼是怎么想的,在她的印象里,杨小曼简直就是贞节烈妇的典范,指不定性格就是古代男人最喜欢的那种,不但不反对丈夫纳妾,说不定还会主动张罗,要知道,小环刚开始和小雁一样,都是杨小曼身边的亲信使女,不过小环的年纪大一点,后来就跑到吴寅身边当贴身使女了,这个过程里面有没有杨小曼的主张,杨曼还真不知道。
思忖了好一会儿,杨曼才苦笑着摇头道:“当时年纪还小,怎么想的也不记得了,若是现在……”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一句真心话,“若是现在,有妾无我,有我无妾。”
这回轮到王秀娘发怔了,她愣愣的看了杨曼好一会儿,似乎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么循规蹈矩的大嫂子,竟然也会有这么刚烈的一面。
“有妾无我,有我无妾……大嫂子……我……”王秀娘呢喃了几句,然后也跟着杨曼一起苦笑了。
杨曼揉了揉额头,正想再说什么,却见春桃端着茶水过来,终于还是忍下了。
自己终究还是个现代女性吧,有一些东西,根深地固的存在于观念中,这样看来,穿越成为了一个寡妇,不是她的不幸,而是她的幸运,否则……杨曼端起茶盏,对王秀娘做出一个请品尝的手势,然后,借着喝茶的工夫,她掩去了眼神深处的一抹坚决。
也许,自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懦弱。这一瞬间,杨曼似乎想通了什么,微微笑了。
隔了几天,杨曼去庙中请了一尊送子观音,给王秀娘送去,顺手还带了一些药材,托王秀娘派人送到吴珍容那里。
不多久,她竟然意外的收到了吴珍容的一封信。
信很长,吴珍容的那一手蝇头小楷也写得极漂亮,至少,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开头说了几句礼貌上的开场白,然后是寥寥几句谢语,最后略略提到她婚后的生活,似乎丈夫对她还算温柔,孩子的事情是个意外。
虽然在提到孩子的时候,吴珍容的笔迹有些不稳,似乎是情绪激动的样子,但是杨曼看了之后反而放心了,是个意外就好,最怕的就是不是意外。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不见吴宏回来,书信更是没有一封,然后,杨曼又听说,吴范两家已经正式定下亲事。
该死心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却觉痛彻心非。
偶尔午夜梦回,她甚至想过,如果吴宏马上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就立刻抛下一切跟他走。
但是天一亮,她就又退缩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把这四句偈语写了一遍又一遍。
和歌
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梅山宅后面的那个池塘里,莲叶田田,小荷尖尖。杨曼却在手腕上挂起了佛珠,开始真正的念佛诵经。甚至连茶楼她都不去了,把家中的一切事务都托给了宋仁致。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的心才是平静的。
她似乎能够体会当日在松寿院看到吴珍容虔诚诵经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