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过,高氏就派人来接她。
今天是正月初一,天气很阴。
按规矩,吴府所有的女眷都要到金莲寺里去进香许愿。
这里要提一下,正月初一,有个争头香的传统,也就是新一年的第一天,谁能在佛前上第一柱香,谁这一年里就会心想事成,当官的能升官,做生意的能发财,求子的能儿孙满堂,反正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她们现在去进香,当然是争不到什么头柱香的。早上吴府的男人们已经去上过头香了,在无锡的地面上,还没有什么人敢和吴府争这柱头香。女人们去上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像高氏,她每月的初一十五本来就是要来进香的,倒不是她有多么敬佛,而是代替吴老太君来的,吴老太君信佛,但年纪大了又不便出门,所以每月初一十五,就由高氏代她来寺里上香。
像苏氏,来佛前求的多半就是要丈夫不要老在烟花柳巷里流连。
杨曼基本上就是个陪客,她的主要目的是卜卦,顺便再淘几个高僧开过光的佛像,她都想好了,以后搬去梅山的大宅子,一个房间里放一尊佛像,绝对不浪费。
在后世,求神问卜那是迷信,杨曼基本上是不相信的,但是她极喜欢寺里的抽签,喜欢拿着竹罐子摇里面的竹签,喜欢听竹签碰撞着发出来的声响,好吧,这个原因虽然无聊了点,但是并不影响她的兴致,只不过每次抽了签,并不去解签而已。杨曼知道自己胆子小,如果解出来是大凶的话,她岂不是要天天挂在心上,不得安稳。虽然她不信这个,但是还是得承认,心理影响是有的。
可是今天求的这支签,却生生吓了杨曼一大跳,赶紧藏了起来,假装无事人一样,跟在高氏后面东一拜,西一跪,几间佛殿转下来,半路又遇到和高氏相熟的几位世家夫人,互道了新年,说了一阵子话,最后又捐了香火钱,这才浩浩荡荡的离开。
杨曼藏了竹签,也没敢给任何人看,偷偷带回文魁院里,把签文一字不漏的记在她那本简体字日记里,然后将竹签扔进了灶台中,毁尸灭迹了。
到底是什么让杨曼这么小心谨慎,看看签文就明白了。
乱解姻缘签
今天求的这支签是第八十八签,数字很吉利,可是撕下的签文却生生吓了杨曼一大跳,只瞄了一眼就赶紧藏了起来,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到她,就假装无事人一样,跟在高氏后面东一拜,西一跪,几间佛殿转下来,半路又遇到和高氏相熟的几位世家夫人,互道了新年,说了一阵子话,最后又捐了香火钱,这才浩浩荡荡的离开。
杨曼藏了签文,也没敢给任何人看,偷偷带回文魁院里,把签文一字不漏的记在她那本简体字日记里,然后将签文扔进了灶台中,毁尸灭迹了。
到底是什么让杨曼这么小心谨慎,看看签文就明白了。
第八十八签上平
签诗:赤绳系终生无媒事亦枉历经寒霜苦又有夏节芳
诗意:此卦鱼龙未变之逸象凡事待时至可也
解曰:道业未成两不相期自凡心乱两作徘徊
杨曼在寺里的时候,还没有细看,只看到头一句“赤绳系终生,无媒事亦枉”,就给吓坏了,直接就把签文藏起来带了回去。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古文功底再差,也看得明白,“赤绳”是什么,就是月老的红线啊,只有红线才系终生。“无媒”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代,无媒就属于苟合,那是伤风败俗的行为。
娘啊,这是实打实的红杏出墙签啊,如果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这个即使不是吉签,也不算很大的过错,最多就是嫁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她是个寡妇啊,寡妇能再嫁吗?要是在唐朝之前,兄死弟娶嫂的风俗倒是还挺流行,可是现在是宋朝,这个风俗早已经在宗法里面被禁止了,她是寡妇,不是弃妇,在吴府这个等级的传统门第里想再嫁,门儿都没有。而且那句“无媒事亦枉”还很耸人听闻,有着非常明显的偷人的意味,而且事情恐怕还没成。再后面一句“历经寒霜苦”更是让杨曼提心吊胆,这是不是说她偷人被发现了,要吃很多很多苦,她幸福的米虫生活就此报销,她的八卦从此远离她去,最后一句“又有夏节芳”,节芳节芳,是谐音吧,节芳就是节坊,暗指杨小曼的那座贞节牌坊,是不是说杨小曼的鬼魂恨她坏了她的名节,要来找她报仇啊。
好吧,光是这四句签诗就把杨曼吓得魂不附体,至于后面的诗意和解文就更不敢去琢磨了。她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在枕头下面压一本金刚经,呜呜,她前一天刚动了点歪心思,马上就遭报应了,果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再也不敢了啦。
不知道陆氏是不是乌鸦嘴,还是真的懂得看天象,这天下午的时候天色就有些不对,分外寒冷,到了黄昏的时候,果然飘起了雪,一夜之间,就覆盖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了。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正好杨曼接连几天都不敢跨出院门半步,什么活动都不想去参加了,便借着这场雪为由头,她推说受了点风寒,找了小雁来服侍,在屋里拼命煎药,弄得整个文魁院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药香。高氏苏氏等派人来请她,她都没去,因而错过了许多热闹。王秀娘等人要来探望她,也被她以染病不宜推了开去。
倒是吴顼这小家伙,知道他娘装病,因此没心没肺的在院子里滚雪球,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压根就不管他娘为什么要装病。
这些天里,杨曼最最害怕的还是吴宏来看她,若是听说她病了,吴宏定是要来看望她的,想起除夕夜的那一回首,想起那乍然而起的心跳,杨曼就不敢见他。
不过吴宏终究还是没有来,杨曼渐渐宽了心,也有些失望,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那一天,她走出院门,向高氏禀报一下,准备去参加游园会,才知道,原来初一那天,吴宏陪着吴坦之去寺里上了头香之后,就赶回杭州去了。这时杨曼才想起吴宏说过,年后有些朋友要来,想来他急急回去,便是为此了。只是不知道杭州是不是也下雪了,路上是不是好走。
既然吴宏走了,杨曼纠结的心也就放开了,想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多也就是去个茶楼,还是躲在屋里不见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到能令自己心动的男人,不心动就谈不上偷人,而吴宏……算了,不想他了,越想越烦。
就这样,杨曼细心打扮了一下,带上小雁,欢欢乐乐的去参加游园会了。原本高氏的意思是让她多带几个人去,不过杨曼认为还是低调些好,如果带的人多了,容易被人认出她是吴府的大少夫人,高氏一听觉得有理,想那金家的游园会也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安全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因此也就没有勉强她,只是告诉她,王秀娘和几个姑娘们也去了,到时候让杨曼别忘了去找她们,然后一起回来。
杨曼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去游园会,早知道就一起走了。她原本还想带上吴顼和春桃,可是高氏要留吴顼在她那儿玩,她干脆就把春桃留下来照顾小家伙,自己带了小雁就出了门。
宋代的社会治安其实是非常好的,尤其是在梅里,基本上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吴,只要看她的衣着打扮,就没有哪个地痞混混敢来欺负她,因为碰她一下,就等于得罪了这里百分之七十的人。杨曼随便叫一声,会有一大群人冲上来保护她的。
上元节历来就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它不像正月初的那几天,要烧香,要走亲戚,到处去拜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家族的,是家族之内的公关活动,而上元节则是属于个人的,这一天,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尽情的上街狂欢,和西方的狂欢节很有些相似之处。上元节也叫元宵节,因为热闹非凡,所以又有“闹元宵”之说。
上元节的夜
这一天,有一件事情必做不可,那就是赏灯,哦不,准确的说是五天,在宋代,上元节的重要性完全不下于春节,从正月十四开始,一直要进行整整五天,这五天里,宋代的城市灯火通明,夜如白昼,人们通宵狂欢着,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尽情的玩乐,尽情的抒发着自己的欢乐。
那是令人无比向往的时代,不像后世,快节奏的生活打乱了人们狂欢的心情,节日,成了购物、旅游和宅在家里休息的代名词,不论是什么节日,都失去了它独有的文化气息,已经渐渐走向了没落。
赏灯,可不仅仅只是让你看哪个灯精致好看,包括的内容很多,如猜灯谜呀,放荷花灯呀,对灯诗呀,走百病呀等等,而文人墨客们更喜欢聚在一处,或吟词,或赋诗,或高歌,身边必然伴着一二位如花女子,当真是风流无限。
特别要说的是放荷花灯这个活动,已经有点情人节的味道了。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捧着各式各样的荷花灯,花芯里插着一根蜡烛,花瓣上还贴着少女亲手写下的一句情诗,她们小心翼翼的用手扩展着烛火,走到河流的上游处,将荷花灯放入水中,看着流水将花灯一路推向下游处。
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们,在下游处拥拥挤挤,拿着竹竿往河里拼命的捞着灯,捞着了,就高高的举着荷花灯,撒着欢的跑向上游,去寻自己命定的女子。
情窦初开的少女,瞧见了举着自己的荷花灯的少年,若是看中了,便羞羞答答去讨灯,少年要是也喜欢少女,就得紧紧抓着灯不放,苦思冥想的对上少女所出的情诗的下句,对不出来可是要出丑的。若是少女看不中少年,便失望的转身离开,任由心急的少年在那里高声唱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相比于后来的明朝清朝,宋代的男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相当开明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在一定范围内是允许男女自由恋爱的,当然,这个恋爱的关系,也仅限于牵牵小手,对对情诗什么的,想要亲个嘴儿就直奔三垒,那是门儿也没有的。
杨曼喜欢上元节,这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随着人流走在大街上,不用避讳任何人任何事,她可以在经过河边的时候,看那些少年少女们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追寻他们的意中人,她可以在经过长街的时候,看着两边商铺里一排排的灯笼,各式各样,有的大气,有的精巧,还有一种走马灯,在那里转呀转呀,恍惚间,便转出了人生百态。
远处烟花一朵朵的绽放在夜空里,又沓然逝去。
身边,有一对对或少年、或中年、或老年的夫妻走过,他们彼此相携着,脸上都带着笑,手中都提着一盏鸳鸯灯。他们是恩爱的。
耳边,充满了欢歌笑语,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一般。
杨曼羡慕着,然后心里便又有些乱了。
“夫人,前面就是金家的梅清桃艳园了。”发现杨曼走神了,小雁在后面提醒。
“哦……”杨曼回过神来,看着前方。
梅清桃艳园前,两盏大红的灯笼特别显眼,灯笼下的穗子上,各系着一个铃铛,在夜风里不时的发生清脆的叮当声。不时有人拿着请柬,带着家眷欢欢喜喜的进去。
能参加这个游园会的,自然都是无锡城里有名有号有声望的人家,平头百姓那是没有机会踏进来的。杨曼更喜欢漫步在大街上,随着那些普通百姓一起欢度这热闹的节日,不过奈何外面没有梅花坊。
梅清桃艳园,顾名思义,这个园子里,一半种着梅,一半种着桃,这是金家的园子,因为前年偶得了几株罕见的绿梅,移植得活,年前便结了花蕊,所以今年的游园会,便由地方上一些有名望的士子共同推荐在金家的梅清桃艳园里举行。
他们不是想游园,而是想观赏那罕见的绿梅,文人们对梅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爱它的清高孤傲,用无数的诗篇来赞美它,可是真要让这些文人们在现实里仿效梅花一样去清高孤傲的生活,能做到的人便寥寥无几了,更多的是装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待价而沽。
这样的人,杨曼是瞧不上的,所以往年她都没有参加过游园会,只在大街上和人们一起玩乐,而且杨曼对绿梅也不甚在意,后世她见过很多次了,绿梅虽然少见,但并不像这个时代那么难得一见,今年嘛……不得不说,梅花坊对她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她最感兴趣的梅花坊的“俏百舌”。
“俏百舌”是个女人,她是梅花坊的台柱子,一个非常擅于口技的漂亮女人。
所以杨曼一入园,就带着小雁到处寻找梅花坊的所在,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才名满天下、风流满天下的倒霉蛋——柳永。
在梅清桃艳园的西面,有一个建在水面的台子,台子上挂满了彩幔,彩幔上垂吊着无数的花灯,梅花坊里的歌舞伎便是在那座台子上表演着。
有一个男装的女子站在一角吹着横笛,笛声清脆飞扬,像飞跃在林间的鸟儿,充满了欢快,台子中间,是一个红裙女子的独舞,她的衣裙看上去很单薄,随着舞动的身姿,裙摆飞扬起来,像一朵跳动的火焰,女子的手中还牵着两根红色的绸带,急速的旋转着,绸带在她的身体四周环成了圈,就像从那朵火焰里面分离出来的火苗一样,那么热烈,那么激情。
她不冷吗?那么薄的裙子,上衣又短,都快看到腰间那雪白的肌肤了。
杨曼远远的看着,暗自嘀咕了一声。她的前面有不少人,都围在台子前,专注的看着那红裙女子的独舞,大多数都是男人,所以杨曼不好再往前靠,只能借着一株梅枝掩身,悄悄的往前看。
他就是柳永
“小雁,你去打听一下,‘俏百舌’的表演开始了吗?”
如果还没开始,她就在这里等一等,要是已经表演过了,那她就转身回去,在这里看那些文人墨客吟诗作词,还不如到大街上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猜灯谜有意思。
“是,夫人。”
小雁答应一声,正要去,便在这时,有个男人的声音从杨曼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莫娘子,看,有人等你已经等急了。”
杨曼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小雁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把她挡在了身后,毕竟以杨曼的身份,不好随便让男人靠近的。
来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人大概三十多四十不到的年纪,下巴上有一缕胡子,脸面还算白净,五官端正,算不上英俊,不过配着一身干净文士长衫,头上戴一顶文士帽,倒是有股儒雅的气质,典型的宋代文人模样。
女子一身青裙,手里撷一枝红梅,柳眉樱唇,面上笑盈盈的,很是清丽的模样,头发只随便挽了一个圆髻,用一根银簪固定了,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鬓角上插着一朵红梅花儿,看上去是刚从女子手中的梅枝上摘下来的。
这不是正经女子应有的打扮,杨曼正琢磨着,便见那男人对她一笑,如沐春风。
男人道:“这位夫人,下一场便是莫娘子的百舌了。”
杨曼立时(炫)恍(书)然(网),看着女子惊道:“你就是‘俏百舌’?”
莫娘子微微欠了欠身,冲杨曼点一点头,然后当先向前走去。
“我家夫人问话,怎的如此无礼。”小雁嗔怒,心想这些妓坊出身的女人,就是粗浅不知礼数。
男人在一边解释道:“夫人莫怪,莫娘子为练百舌,时时口含双核桃,因而不便向夫人致礼。”
含着核桃呀,还是两个,难怪刚才见她不说话呢。不过她只听说过有人用核桃来矫正结巴,没听说练口技也用核桃的,但转念一想,二者都是训练口齿灵活的,倒确实有相通之处。
杨曼这才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这时莫娘子已经快要走到台下了,台下已经有人在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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