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湛移过眼神,由侍卫扶进了内室。
他受的伤并不算重。他很少受伤,然而从遇见她的开始,他却一连受了三次。想到这他都不禁微微苦笑,她到底是他的毒还是他的药?
伤口处理好后,他并未休息,直接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
南为逃走了,影国开战,沙国在易国的后方扰乱,形势对易国非 常http://87book。com不利。
有人悄声进来,把一碗银耳莲子汤放在他暗旁。
他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处理政务。
她在旁边踟蹰半天才说:“我特地煮了点吃的,你身体还未好,不要这么劳累。”
他淡淡“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道:“谢谢你救了羽儿。”
她毕竟还是跟他生分了,若真是他当做她依靠,她的未来,她又何必这样客气。想起南为对他说:“你确定她是真的喜 欢'炫。书。网'你,而不是没有其余的路走,不是因为她喜 欢'炫。书。网'的人并不喜 欢'炫。书。网'她?”
是因为这句话才让他受了伤,也许南为说得对。她是因为无路可走才跟在他身边,所以她只肯对他付出朋友之谊,付出感恩,所以只是从不拒绝。
心有些淡淡的苦涩,他几乎已经把心中所有的爱给了她,无半点剩余。
并未多说什么,他也未抬起头,把心思放在面前的奏章上,道:“你先下去吧。”
她似乎欲言又止,然而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退出去了。
微微有些乱,面前的字一个也看不下去,他有些烦躁地合上奏章,转眼看着那碗银耳莲子粥。端起来喝,莲子虽苦,但他毕竟喜 欢'炫。书。网'。
三国之间的战乱终于开始了。
一打就是四年。
易国的兵力一向是三国之中最强盛的,沙国早已被打得溃不成军,退回东南方的角落,纳税上贡。而只有影国和易国各占优势,争持不下。
然而战事在宫中并没有什么影响,除了易水湛比以往更忙些。
自从那次之后,易水湛在她宫中停留的时间少了很多,也未去语惜那边,大多的时候是待在御书房里。所以这么久了,易国宫廷之中居然还是只有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不少大臣纷纷上奏要让易水湛充实掖庭,开枝散叶,然而一一被他驳回。
这个时候羽儿长到了五岁,五官渐渐明朗,他长得跟易水湛一点都不像,加上来历有些可疑,后宫已是流言遍布。
息静望着面前的孩子。
他极像宁世,连不笑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他总是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小小的脸上总有一种冷漠寡淡的神情,唯有遇上紫极才会偶尔露出高兴的颜色。
小小年纪已涉猎四书五经,百家兵法,被太傅惊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可她并不希望这样,因为这样,他就必然要陷入皇位之争去。她倒希望他愚钝些,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现在担心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时候紫极从远处走来,她才六岁,容貌却是越加的好看,气质清冷沉静,那一张素洁的脸上仿佛都有微光似的。
羽儿停止看书,转过头来。
她早就免了她对她行礼,所以紫极也不避讳,只安静地坐到羽儿旁边,问:“你在看什么?”
“《诗经》”。
她看了一眼,念出书上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脸如蝤麒,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撑住下巴,嘴角勾起抹淡淡的笑,顾盼流波,竟是妖娆得很。
她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性子,只怕将来会有很多男人死在她手上。
羽儿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翻书。
“念一段给我听啊。”她的声音像是黄莺饶舌,听不出的滑媚。
羽儿很少理人,也很少念书,息静有时候让他念书,他也不肯。但是对于紫极,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拒绝。
只听他有淡沉略带稚气的嗓子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两个小孩在御花园。
息静任由他们相处,语悦进宫来找她,大老远便飞快地跑来,“姐姐!”比起身后的两个,她倒更像个小孩子。
语悦拽着她的手撒娇,“姐姐,姐姐,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帮我!”
语悦撒娇。她和语怡,语惜都很宠她,但也不能由着她胡来,“你先说说。”
“三姐要让我嫁人。”语悦鼓起嘴巴,“二姐,你要为我做主,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什么侍郎!”
快二十了,一拖再拖,语惜安排她嫁人也合情理。不过她和语惜很少往来,所以也没有听说,“那个侍郎是什么人?”
“不管什么人反正我不嫁他!”
她倒是知道这几年语悦常常跑出去,也不知和什么人交往,“你意中人?”
语悦低头看鞋子去了。
“他是谁?”在易国,有了她三个姐姐撑腰,易国的男子几乎就是由她挑。
“他不是易国人。”
突然语悦紧张地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看到了息静肯定的答复,她的神色很郑重,低声在她耳边道:“姐姐,我有孩子了。”
任谁都会大吃一惊,她还未出阁,便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然而息静不是个受传统礼教束缚的人,她问:“那孩子是谁的?”
“反正……我不能说……”语悦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又扬起小脸,“但他对我很好,说会对我负责。我也相信他,只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些障碍……”
越听越糊涂了。
语悦拉住她的手,“姐姐,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到个安静的地方去说。”
屏退了侍女,两个人往息静的宫殿走去。路过御书房,语悦忽然捂住肚子,“姐姐,我肚子好疼。”息静慌忙扶住她,把了把她的脉,并无胎动,“怎么了?”
语悦摇摇头,“可能中午吃坏东西了。哎哟,不行,姐姐,快找个地方让我歇歇!”
息静转头看一下,只有御书房在周边。这里是皇上办事的地方,所以没有什么别的宫殿,倒有很多重兵把守。
语悦似乎疼得受不住了,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扶着她往御书房走去。
本来御书房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可是易水湛下过命令,宫中的任何地方息静都是可以随意走动的。
“娘年,这……”那侍卫有些犹疑,一般来说只能息静一个人进去。
“不用担心,她是我妹妹,只是进去歇歇。”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还是放行了。
息静把语悦扶到凳子上坐下。
“我去让人叫太医来吧。”
语悦拉住她的手,“不,姐姐,要是找太医,传出去我就惨了。”息静有些为难,她跟宁世学过些医术,对毒还好,对这一般的腹痛或是刀伤,她却无能为力。
“姐姐,你先关上门,我,好像流血了……”语悦憋红了脸道。
想起她刚刚几乎是飞奔跑来,息静心中一惊,莫不是流产了?却忘了自己刚刚已经把过她的脉,她一转身语悦已经点住了她的穴。
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被扶着坐在一边。
语悦看着她似乎有歉疚,然而很快她就在御书房的案桌上找东西。
终于,她找到了一张类似于地图的东西,眼神大亮,把它藏在裙角里,开门出去。
息静听到她对外面的侍卫说:“姐姐让我告诉你们,她要在里面休息,你们不准进去打扰。”
两个侍卫也没有怀疑,应声道:“是。”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等解了穴息静立刻出宫。
趁易水湛还没有发现之前,把东西拿回来,或许语悦还不会有罪。她怎么会那么大胆?!她几乎连想都不敢想,在皇宫里偷东西,而且她隐隐觉得那张图应该很重要。
她来晚了一步,图已经被传走了。
语悦没有跑,居然一脸无畏。
这时息静才知道:“你喜 欢'炫。书。网'的人……是刀若华?”
“没错。”语悦义正言辞地说,“爹和南公子说,只要我能办成这件事,他们就让我和若华成亲。”
想到那次,羽儿被掳走,是语悦追了刀若华一夜未归。而这里又牵扯了爹,南公子?
看着面前几乎胆大得不知道后果的语悦,息静已经完全气结,“你是易国人?!你怎么可以做出投敌叛国的事?!”
“爹对我说,我们其实是影国人。而且——”她无所谓地努了努嘴巴,“——易国人还是影国人对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为我心爱的人做事,有什么不可以?”
她几乎想打她一巴掌。可理智告诉她,现在打了又有什么用,她不可能清醒,那副图也不可能立刻就飞回来。
大姐语怡人此时也住在家中。
她见证了这一幕,在身后远远地道:“二妹,别冲动。”她看着语悦道:“她已经被宠坏了。”
语怡似乎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从前在家中,她和语悦最好,和语怡最是疏离,可是没想到,此刻能够最了解她心情的人,是她。
“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只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时光和经历给予语怡沉静从容的美,此时已是夕阳下山。她望着远处,“知道吗?影国安插在易国最大的内应,便是我们的父亲。”
她一言不发地听着。
“当年易国在三大国中称雄,差点打到影国的国都影城,幸亏那时易国国内动荡,影国才逃过了一劫。从那时起,影国就已经在图谋翻身之日,他们整整计划了三十年。父亲是影国人,全家都死在易国的铁蹄之下。原本他与你母亲青梅竹马,可是为了复仇,他改换身份成为易国的子民,并顺利考上了探花。你母亲千里迢迢追寻而去,父亲不忍拒绝你母亲,却也不能对她过于表示,才不停地纳妾,致使你母亲抑郁而终。”
“这几个孩子中,除了你,其他的都是棋子。所以你当初才能顺利地从易国逃到影国,一路上没有出任何的事,而且立刻就有南为照顾你。”
息静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幸运,原来这一切都在一个局里。
“后来,你回来了。父亲听语惜说,你喜 欢'炫。书。网'上了易水湛。所以让语惜在信上下毒,他宁愿你死也不愿自己最喜 欢'炫。书。网'的孩子爱上易国人。父亲对易国的恨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深,所以在那么多潜入易国的人中,只有父亲能够一直平安无事,不被发现。”
息静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语怡微微一笑:“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了父亲和影国的暗者的对话,那年我才十岁,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每次看到父亲的目光,就怕他会知道那天藏在柜子里的那个人是我,我害怕他真的会杀掉我。”
语怡用手抹了抹发鬓,让它一丝不乱。就如她这些年一直来的处事风格一样,这也是当时,息静跟她最疏离的原因,她太世故,太小心翼翼。
“这些年,我冷眼旁观,你们一个一个陷入这个局。语惜出嫁,却真心的喜 欢'炫。书。网'上了易水湛。本以为你可以逃脱,可你还是回来了。而如今语悦也陷在了这个笼子里。这江山本是如画的江山,而这人却是这水墨江山上的墨点,非要个个榨得干净,才能得这万古千秋。”
夕阳渐渐地落下去了。
她回了宫。
语怡告诉她,她要是把这一切都告诉易水湛,就算抓了父亲,他们全家满门抄斩,也已经挽救不了易国的颓势。影国谋划得太久太久,任何因素都已经不能阻止这条毒蛇的反噬。
抬头看天空,只觉得云层堆堆层层,厚厚叠叠,流连着五彩十色的霞光。易国的暗红色的城墙包围出一片静谧的晚景,微暗,太阳已没入一半。
只觉得一切都笼罩这种夜色即将来临的霞光里,无边无际,无声无息。
周围的一切都昏沉得重,仿佛即将要包围。
她进御书房,跪在他的面前。
他已经知道军事防布图被偷的消息,脸色却很平静,只说:“算了。”从军事作战图传到影国的那刻起,他在影国的内应就已经把消息通知了他。
影国在易国的内应已经暴露出来,看来影国已经打算背水一战。
她不起身,也不抬头。
易水湛放下朱笔,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脸,“男人间的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安安心心地陪在朕身边就好。嗯?”
“水湛……”她有些说不出话了。
易水湛摸了摸她的头,“傻瓜,别把朕想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昏君,朕没那么傻。”
她抬起头,“我爹……”
“你爹的事朕知道。你先回去,朕会处理。”
她起身,知道自己是打扰了他,默默退了出去。
易水湛看着她的背影,她应该还不知道此时她的夫妻已经杀光了杨府所有人自焚而死,唯一存活下来的只有她们四姐妹。而他已经在着手肃清他的党羽。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张被偷走的军事防布图却真的是大患。
有了军事防布图,影国大军快速行军,一路大胜,士气高涨,几已攻克易国领土的三分之一。易国迅速重新分布兵力,双方才又平衡住了。
只是这次挂帅的是影国国相南为,南为素有“影国第一才子”之称,亦有“影国第一谋士”之称。南为此人机敏深沉,得到易国的军事防布图后,从最弱的环节突击,迅雷不及掩耳。
现在他们的士气大盛,恐怕要破他们的防守也并非难事。
而此时,易国却因杨家的崩塌而朝中局势大乱。“内应”“党羽”牵连甚至,人人自保,朝中大派分歧严重,竟一时无能与南为对抗之人。
一个月后,南为率军继续逼近,驻军在合江处。
只要他们渡过合江,易国便再无可守之处,必将节节败退。
易国的大军却在遥远的边关,虽已起程赶来,却远水救不了近火。
唯一的办法便是在他们后面的沙国,若他们肯相助,或许还能保得一线生机。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之时,易水湛宴请沙国国主占布。
然而这一天却是易水湛这一生中最屈辱的一天。
到了八月十六中午,息静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门外有两个宫女谈起。
“杏儿,你知道吗?今晨皇后娘娘服毒自杀了。”
“唉,是啊,遭受了这样的事,谁还有脸面活得下去?”说着又抹了抹眼泪,“皇后娘娘待我们极好,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看易国也保不住了。”
另一个宫女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忿忿道:“那沙国人也欺人太甚。说咱们皇上有两位貌美贤德的妃子,便如娥皇女英。又说在沙国,女子是可以共享的,若是共享越表示兄弟情义深厚。居然让皇上随便一个赐予他一夜,以慰他奔波之苦。”
“他这、他这不明摆着是趁火打劫嘛。”
“是啊,那些大臣一个个怒气冲天,咱们皇上连筷子也捏断了,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易国以前打败了沙国,便让沙国献上公主,珍宝和牛羊。现在他们反过来敲诈我们。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主动去求皇上。昨晚回来后,今晨便服毒了……”
两人说着都用袖角擦了擦眼泪,虽然在这深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