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荀小姐还不回府,令尊会着急的。”陆压将扇子插在腰间,俯身将青衣手中酒壶抽出。
“参、参见陛下……这、这就回去。”荀子玫忙着起身,却被自己裙角绊倒,此时哪顾得上风范仪容,手脚并用只想着快些逃出去。
“等等!”陆压的话就是定身法,荀小姐呆在原地雨打的芭蕉叶子一样。
“往后,荀小姐还是少来这里,女儿家多用些心思在针黹女红上。”
陆压抱着青衣长叹一口气,指头捻了她眼角的泪。青衣眼睛撩开条缝,交睫处识出是陆压。
“苏樱就这么好?为了他你如此作践自己?这还是我认识的青衣?你不是说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多试试其他的吗?”陆压笑了,那种笑容青衣平日少见,或许是她醉酒看的不分明,像是暗夜中绽放的蔷薇,既优雅又危险。
“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我没试过?”青衣趴在陆压胸口泪水涟涟。
“你相信宿命吗?我信,我觉得上辈子就是在苏樱这颗歪脖树下吊死的,以至于今世还徘徊在原地,阴森森的。你肯定笑我痴,其实不是,我是固执,喜欢我的人……不会难找,我就是想顺从本心一次,想看看这命到底能破落到什么程度。”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喜欢你的人的确不难找,可你在乎吗?”陆压抱着青衣,在她濡湿的眼上一吻,明月夜,每个人心头都有几分毛毛的阴霾。
苏樱平日很少出院子,力有不逮。今夜长风明月,与手下两位将军商讨完军务,转过院内屏风,刚在荷塘边站定,已远远见到陆压身影。
“公子,那是……”流云子两人瞠目结舌。
苏樱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看到了,看清了。”跟他料想的不差,陆压的确对这位青衣姑娘很特别。苏樱脸上笑的云淡风轻,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他刚刚忙得焦头烂额,陆压却懂得见缝插针。
“与漠濯的和谈过了几日?”
“总共算起来,怕是有半个月了。”
“嗯,好。要起风了,估计后半夜会落雨。”苏樱抬头望着蓝的一丝云都无的天幕慢慢说着。他心里不是滋味,这种难受的感觉在他二十五年的日子里很少出现,犹如有人拿着小锤子将钢针钉在心上,而后又浇上黄连和陈醋,呕得他想把心给吐出来数数上面的口子。青衣这女子,就像是他埋在心底的桃花酿,可是他却突然记不得埋藏的位置,桃林宿醉,与她千力东风一梦遥。
清晨醒来,青衣早已忘记昨晚种种,生龙活虎得让人咂舌,年轻就是好,什么伤口总能迅速愈合。青衣今日着一身淡青窄襟长衫,上面有金线连的马莲凤蝶,她将腰带束的紧紧的,更显腰肢纤软。努力沉了一口气,额前头发长了盖住眼睛,青衣一剪刀下去就露出了两道柳叶眉,很好,这才够神采飞扬。无论心情好坏青衣不会跟自己的胃为难,事在人为,如果真的有能耐和命耗下去起码要有副好身板,否则一旦折腾起来苦的终归是自个儿。
前两天崤关郎将王勃送了名厨子给青衣,能做得一手好糕点。桌上放着四五样点心她正吃得开心,忽然有军卒进来了给她传话,说府门前来了位美貌姑娘,口口声声念叨着见苏大人,可是苏大人昨夜与众位将军谈公事到后半夜才睡下,众人又不敢去惊动圣上,只好找到她这来。
“美貌姑娘?”听完军卒回话青衣不慎咬了舌头,满口腥甜,不是好兆头。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青衣放了牙筷,神色一凛。
“是个很、很美的姑娘,跟翊青你还有三分相似呢,咱们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这世上的美人多的很,可跟她相似的又敢找到这里的只有一个。
“让她等等,我就出来。”青衣抹了抹嘴,收拾心情打算去见雅柔,现在两人算是扯平了,她不再是尚书夫人,她也不是皇帝的女人,都是被削平身份的人,往后的攻防战该怎么打?要不要打?
御前随侍翊青在花厅里转出来,老远就瞧见停在府门前的红呢小轿,一旁两个打扮周正的丫头站着与守门军卒说话。青衣上前,军卒躬身施礼一指那小轿。“翊青,就她们,说什么都要见苏大人,劝了多少遍都没用。您看看吧。”
“喂,告诉你们小姐,有什么事对咱们公子说吧,这可是御前随侍,跟与圣上说一个样。”
军卒说完话,轿中伸出一只羊脂白玉样的手,将帘子一挑,盈盈笑道:“那可是恭喜这位公子,从二品的虚职换成正四品的御前红人,真是高升啊。”
丫头扶着雅柔走下轿来,与站在石阶上的青衣四目相对,瞬间两股无色烟尘自两人眼底升起,可两人又都努力控制着,让所有的情绪只浮在眼里,做的滴水不漏。
“来人可是悟敏师妹?自净业寺一别,快有两月了,师妹一向可好?”青衣眨了眨眼,步下台阶双手合十地施礼,雅柔后入寺,不论怎么说辈分都要低上一级。
“呦,青衣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当日不过是代你礼佛,并不是真的出家,一路寻到这里只是想见苏樱,你不会为难我吧。”
“怎么会!苏大人前几日刚受了重伤需敬仰,旁人不能打扰。”
“我怎么算的上是旁人 ?'炫书…87book'或许苏樱见了我会迅速好起来也说不定啊。”青衣觉得胸口一闷,有真气上涌,她用力往下压了压,笑得艰难。
“既然如此,你先随我来吧,我先去小院看看,如果苏公子愿意见你自然好,请吧。”一扬手,守门军卒退开,容小轿入府。时间是个好师傅,先让人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回身给你讲道理,所以少年到青年的蜕变那么迅速,快到这种变化当事人自己根本感觉不到,青衣觉得雅柔更深沉了,雅柔觉得她也沉稳不少。
青衣从苏家的列祖列宗开始慰问,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他们这样的不肖子孙,果然是造孽。
“夫人 ?'炫书…87book'!夫人您是来看公子的?”青云子正蹲在院子里给苏樱熬药,一见青衣进来,立马起立兴奋地将手中扇子甩了一路小跑过来。
“苏樱还睡着吗?”
“我这就去叫公子,只要您来了,公子情愿不眠不休啊。”
“算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不怕不怕,您坐坐,我这有些李将军从京畿带来的上好大红袍,您不愿意尝尝,这可是小的特意留给你的,马上就好!”以防青衣跑掉,青云子朝流云子使了个颜色,自顾往屋里跑。
“不用忙了,我还有事,顺路过来看看,什么时候苏樱醒了派人知会我一声。”青衣扭身往外走。
“青衣?怎么刚来就要走?”苏樱水蓝色的长衫搭在肩上,裸着的胸膛绷着白丝带,黑发自然垂着,眉眼细致,见到她笑得如同偷腥得逞的猫。
“不怕不怕,您坐坐,我这有些李将军从京畿带来的上好大红袍,您不愿意尝尝,这可是小的特意留给你的,马上就好!”以防青衣跑掉,青云子朝流云子使了个颜色,自顾往屋里跑。
“不用忙了,我还有事,顺路过来看看,什么时候苏樱醒了派人知会我一声。”青衣扭身往外走。
“青衣?怎么刚来就要走?”苏樱水蓝色的长衫搭在肩上,裸着的胸膛绷着白丝带,黑发自然垂着,眉眼细致,见到我笑得如同偷腥得逞的猫。
“没事!只是来看看。”青衣拿不定主要要不要告诉他雅柔寻来了。
“一起坐坐吧。早知你要来我便早些起来。”苏樱如此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如同两人经常做的那样,青衣心湖上晃出两丝涟漪。九月风凉,带着一股的菊花香,吹得苏樱袍袖轻展长发飘扬。苏樱给青衣斟茶,推到她跟前。
“他们说,你喜欢这种茶。”青衣闷闷地喝不答话。
“青衣又有心事?还在为我亲事烦心?没把过往的事情想明白前,我不会娶亲。人生苦短,若是我心中所爱不是迎娶的那位,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亲,岂不是害了那位姑娘又委屈自己。”
“那可不一定,或许有人上赶着呢。”青衣觉得自己虽然算不得伶牙俐齿但好歹逻辑思维很清晰啊,可为什么每次与苏樱说话她都这么不淡定呢。
第□章
壶里的茶喝净,青衣将杯子一推,敛容正色道:“与苏大人弄青梅绕竹马的姑娘来了,你见还是不见?”
苏樱展颜,笑得满眼晶亮碎钻石。“雅柔?见,自然要见。京畿距此上千里路途,真难为她能找到这儿。”
青衣拿袖子擦了擦嘴问他:“你是与我同去,还是我把她叫过来?”
苏樱眼睛眯得细长,那一眼光线里的情愫九曲十八弯,三分扑朔七分迷离。“自然是我去,她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随你一起。”
青衣咂了咂嘴角:“那走吧,我忙得很,没空耽搁。”说不上赌气也算不上负起,青衣蹭蹭蹭地走着,将苏樱落下好几丈远。转过清风阁就是青衣住的院子,她刚刚将雅柔安置在花厅里,此时日头正盛,金灿灿的如半空中坠了块金盘。
进到花厅没见着人。“宝儿,刚刚的那位姑娘呢?”青衣问洒扫小婢,她明明将雅柔放在这儿的,突然失踪岂不是她的责任。
“禀公子,那位姑娘坐了一阵见您没回来说要在园子里转转,咱们就没拦着,可她一去就没回来。”小丫头虽是与青衣回话,眼神却不离苏樱。
“你在里面稍坐,她不知转到哪儿去了,我就去给你寻回来。”与苏樱说完,青衣转身出门。诺大的太守府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青衣此时更觉上辈子亏欠他的。
苏樱此等沾染日月清辉的人平日当然少见,小丫头分外热情,忙着给他斟茶倒水。
“我到里面转转,不劳烦了。”女子闺房常人自然不得进,有这样的好机会苏樱又怎能错过?
“这、这……翊青公子怕是会不乐意。”瞧见苏樱对她笑,小丫头粉嫩呢的小脸红出三分扭捏。
“哦?我与她……关系甚密,想必她不介意。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出来,必不连累你。”
“那、那你要快些出来,别让翊公子看到。要不要我把茶水送进去?”小丫头双眼睛亮。
“不用,你放在桌上,等我出来就好。”苏樱推开门挑了帘子进了里间。
清淡淡的一室,是苏樱没想到的。入眼处皆是素色,帐子上是淡蓝的双鲤戏莲图,雪青色的被褥折得不甚工整,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打理的。床头放着《孙子兵法》《六韬》《三略》,苏樱坐过去细细的翻,这就是她所说的术业专攻?不爱云鬓红装却爱武装?打书里掉出张字条,苏樱拿起来一瞧,是一句像词不是诗的东西:你不是男人,是穿裤子的云。苏樱两指抚着额角,眉头深锁,手里摩挲着这短笺,咀嚼字中深意。这应该是写一个男子,说的如此直白如此动心牵情,是给谁的?
将字条夹回原处将书摆放整齐,苏樱又打褥子下发现了个小册子。上面罗列了几人名字,京畿四大公子赫然在列,每人名下各有记载,性格分析,家室背景,府内所藏珍宝情况,还有……每个人的污点行径,即青衣对他四人不满之处。苏樱没空细看,单单盯着自己的瞧。青衣将苏樱那一栏所有的记载都圈圈叉叉掉了,只在污点一栏下面打了个无数的 ‘正’字,目前还有一定个正在累计中。苏樱数了数,还真不少,看来他与青衣结的梁子还真是大,可不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陆压只有两个‘正’,简宁只有两笔,温仪同样是两笔,只有自己密密匝匝地从上面一路排下来。
将本子放回原处,苏樱在床上坐了许久,他要如何攻开着她的壁垒,在她心中纵横驰骋呢?
苏樱没等到青衣回来,陆压派了个军卒过来请他,要他前往正厅说话。四人相视而坐,半年前的两对夫妻现在各自打散重新配对,端得好笑。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自然不用介绍,苏樱对着雅柔温煦一笑,倒是有度有节,不过勾惹得雅柔红了眼圈,一副幽怨神情。陆压说雅柔既然过来,今晚如何消遣由她定夺。青衣觉得她肯定喜欢自由行动,可人家毕竟是名门闺秀又做过宫妃,装也要装出个气度。雅柔说要听戏。陆压问青衣点哪出,青衣想了想拿不定主意,试探着问可不可以演孙大圣三打白骨精,戏班班主汗颜说没有。青衣歪着头做思考状,又点樊梨花三休薛仁贵,人家班主又说没有,说倒是可以唱薛仁贵休妻,青衣不干,说既然想听的都没有,那你有什么啊。班主说除了您点的那几出都有。
雅柔接过话来说要点出破镜重圆的,要唱女驸马,唱冯素贞和李兆廷有情人终成眷属。青衣觉得不好,她想听出智擒妖孽小三的,可这时代小三受律法保护,插足正当光明,劈腿不在世俗谴责范围内,所以这戏怎么听都不会顺心。最后没讨论出个结果,青衣说今儿晚上是十五,天官赐福,百姓要放河灯演大戏,她要出府去看,就不陪着他们听戏了。陆压也不甚喜欢听戏,听青衣要出府找着借口与她同去。苏樱说听戏人多才有趣,既然外面有更好玩的,何苦憋在屋里,戏可以改天听,这天官赐福可不是天天都有,同去同去。投票比例三比一,雅柔要么自己留下来听戏,要么与几人同出府,做过贵妃的人又岂能不识得大体,自然是同去同去。
府外果然热闹,烟花过处有万点明灭星光恍惚间映得人面如花,四人只身出府,雅柔改作男子装扮随行。崤关城的百姓似乎一夜间都涌到街道上来,比当日陆压进城更热闹。苏樱与陆压并肩而立,两边分随着雅柔与青衣。当日在尚书府苏樱答应了青衣与她一道过中秋,可最终食言,走在这灯火阑珊的夜幕下,四人心思各异。
这四人往街上一站,皆是俊逸娇俏的人间上品,自然引得旁人频频回顾,大胆点的官宦小姐甚至打发人上前来拜名帖,青衣对那些掸了各色脂粉的信笺不敢兴趣,她喜欢有女子送她香帕,京畿的时候她收到过不少,各地潮流不同,所以帕子上的绣纹各异,很有收藏价值。更有开放女子痴笑着游离在几人身边,时不时那胳膊去撞外围的人几下,这青衣可就受罪,自打她入尚书府后虽然锦衣玉食,可一直就没能向发面馒头似的鼓起来,一如既往的瘦,所以来回这一撞,青衣不干了。这种迂回的孟浪行为看似雅事,可这种肉体上的对冲一下两下就算了,谁能架起总折腾啊。陆压见她愠怒,揽着她的腰将两人调换了个位置,变成苏樱与青衣接壤。苏樱换了身玄黑锦衣,与夜的背景很相称,青衣觉得挺好看的,两人匆匆在烟花的绚丽里对望一眼,还没等得这一眼结束,雅柔攀着苏樱的胳膊和他换了位,四人间的格局又变了。
街上分外的热闹,平日里青衣哪舍得这好光阴出来闲逛,但凡有些空档都在琢磨着精进自身技艺,显王府后院的那把锁她一直弄不开,让青衣耿耿于怀。走在街上,万卷楼下有唱戏的,府里没听成,几人在人堆里仰头看着。高台上几个伶人都扣着面具,幽幽的洞箫和萧瑟的琵琶声一响,在这喜庆的红花上描出几笔清冷的白边。青衣仰头仔细看着,半晌没听出来唱的是哪出,她于这傩戏懂得不多,只是觉得有些阴森惆怅。
看她兴致不高,陆压转头给她解释,说台上正唱的是汉武帝初遇李夫人时的情形。青衣问他:“白衣白袍没脸孔的那个就是李夫人 ?'炫书…87book'不是传说云鬓花颜吗?这样的阴森,还有哪个帝王敢要,你要吗?”
陆压拿手在青衣肩上一揽,在她耳边挑眉低语:“我不要,我有更好的。不过,武帝有一句话说得颇得我心。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奈何姗姗其来迟! ”
青衣长吸一口气耸了耸肩,心道自古帝王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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