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可好?”
“……小人不能说。”
“嗯,那我来问你,他这信可是从雁荡门发出的?”
“是”“苏樱写这信时你可在他身旁?”
“在!”
“仓促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人不能说,您会知道的。”
“路上行了几日?”
“五日。夫人,恕小人不能多答,您身边的人已经寻过来了,至于公子的答案,相信您很快就会知道。”那人身子一拧,如苍鹰起身,片刻没了踪影。
“小姐!城内现在还不安定,您不能乱走,主子担心,还是早早回府吧。”青衣转身果然有人低揖答话。
青衣本打算去找荀子玫的,说不定能撺掇那姑娘带着她在城内转转,可想想近几日她那情意绵绵的眼,青衣打了个寒战。子玫姑娘搞不定陆压这朵奇葩转转而来攻她这颗风神俊秀的狗尾草来了。麒麟成双人成对,并蒂花开才能红万年,她哪里能和她玩干柴烈火游戏。约摸着陆压的军机要务已经谈完,青衣乖顺回府。
将苏樱的字条看了不下二十遍,青衣心烦意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迫使他没把字条写好,可能迫他的事情,世上还真不多。喝了碗梅子露青衣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帐子上的双鲤图心思百转。
“翊青,翊青,主子让你马上过去,有急事!”小卒窗外一声吼让青衣心头一紧,急事?
陆压卧房青衣是从来不进的,毕竟两人都有家室,摩擦久了生出暧昧事件不大好。
“青衣,坐,我有话对你说。”陆压倒了杯茶给她,示意他坐过来,内室珠帘垂着,扑鼻的药味儿熏得青衣眉头一皱。
“青衣……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陆压笑的优雅从容,青衣专注看他的眼没瞧出半分松动。
“坏消息吧。”
“咱们还是先说好消息。青衣,边关告捷,漠濯兵退,苏樱……回来了。”牵了牵嘴角,陆压眼中有波光一晃,但很快,没等青衣分析出那是何种情绪就已了无踪迹。
“他,人呢?”
“苏樱虽然回来了,不过,和从前有些不大相同,你,要有准备。”青衣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准备,准备什么,人已起身随着陆压挑了帘子入内室。
青衣坐在床头,目光一寸一寸在苏樱脸上移动,他那对形似黑凤蝶的双睫服帖地睡在苍白如纸的面颊上,虽是如此,唇边仍有弧度。
“苏樱,苏樱?”青衣轻声唤他。陆压说他已经昏迷了五日,一直叫不醒,青衣不信。她将苏樱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继续唤他。
梦中人眉头微动,徐徐睁开眼对着两人牵强一笑。
“苏樱。”青衣滑下泪来。
“姑姑……”苏樱大梦方醒,朝着青衣低声唤了一句。
晴空万里劈下个炸雷,把青衣从凌霄殿打入无间地狱,她身形不稳从床上扑下来被陆压扶住。姑姑?
第六十一章
苏樱挣扎着起身,月白的长衫上已染尘,盯着青衣看的眼睛如小鹿般潮湿的懵懂无辜,他就那么静静地恍如隔世地看着她。青衣忽忽悠悠站起来,瞪眼托着下巴对着他研究了好一会儿,半晌近身问他:“你可认得他是谁?”眼风一转,递向身后的陆压。
苏樱长发披拂面有疲色却仍不掩俊逸,青衣转头,苏樱亦转头专注地看了陆压好一会儿道:“晓得,当今太子殿下,年长了些,一样的内敛,我险些认不出,只是那份气质一点没变。”陆压点点头,微叹气。
“那你再看看这两位可认得?”击掌两下,外间的清云子与流云子入内。
“识得,他们二人跟着我又不是一日两日。”似是有些倦了,苏樱靠在床栏上收回目光,顿了顿,忽而又饶有兴致地盯着青衣。
“你再仔细认认,我到底是谁?”青衣不服气,苏樱记忆破洞怎可能独独把她漏出去?
“姑姑你为何如此问,我怎会不认得你?”苏樱嘴角挑着,笑得认真,真诚的如未雕琢的璞玉。
青衣双拳颤抖浑身真气乱窜,她有暴走的冲动。
“这次是苦肉计还是连环计?你们继续玩吧,我不奉陪,我要到塞北去牧羊了,老死都不再回中土!”青衣觉得苏樱这次的演技比以往强出太多,那眼神那举止,一切都做得太真。若不是了解他的为人她肯定要洒几滴同情泪。
陆压拦住青衣,低声对她说:“青衣……这次没有阴谋诡计,苏樱他,是真的发生了些变故。刚刚李典和城里的郎中都看过,说苏樱头部受了重创,加之胸口中箭,醒来后可能会遗忘一些事情,所以,他脑子里会有一段空白,到底哪段被抹去了谁都不知道。”陆压执掌大邑十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法眼一开什么样的妖孽都逃不出去,他觉得苏樱此番不是耍诈,而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是吗?那事情还真是凑巧。”看他样子,二十岁的躯体里装着个少年的灵魂,这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陆压与青衣在窗边低语,床上的苏樱受了冷落频频皱眉,他轻轻咳了一声,见没能惊动两人,不得已开口。
“我口渴,要喝水。”流云子刚拿起茶壶苏樱那边不乐意了。“我要姑姑倒给我喝。”
青衣疑惑地瞥了瞥苏樱,又看了看陆压。“苏樱什么时候有个姑姑?”她真怀疑是自己上辈子扒人家祖坟作孽过多,所以情路多坎坷。
“这个……我不清楚,或许什么时候有过吧。”
端了杯水青衣递给苏樱,无奈这家伙根本不接杯子,两人目光就这么空中胶着着。
“夫人,我看公子是要你喂他。”青云子好心提醒。翻了个白眼,青衣心道我还不知道他要我喂?这可好,他摔了头倒像是我亏欠了他似的。
把杯子递过去,青衣服侍着苏樱喝水,年龄虽然退化了些,不过世家公子的做派倒是一点都没少,从容优雅地令人发指。苏樱细致的眼睛一直没离过青衣,一直细细地瞧。
青衣把碗放在床头小桌上,想向陆压继续了解有关他姑姑的问题,苏樱可并不想让两人继续下去,他收敛笑意,拿手在床铺上轻轻拍了拍,沉声道:“我腿乏得很,姑姑来帮我捏捏。”架子端的比陆压还有派头。
欲哭无泪,此时的青衣就像是初下凡尘报恩的白娘子,天地拜了,洞房入了,却发现这厮原本是个法力相当高强的妖孽,哪是恩人许仙?一失足成千古恨,青衣他杀的心都有。
陆压说我看苏樱十有八九是退回到十年前了,他以前就是这副德行,既然受了伤,咱们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忍耐忍耐。
话说起来容易。青衣不知道自己是否长了副奴才相,这小爷自打醒后似乎就特别中意她服侍,若知道这样结果还不如让他一直睡着,大家清净。
青衣和陆压在苏樱床前统共站了不足两盏茶的功夫,苏公子喝茶、揉腿、吃点心,就是不安分,但凡见到青衣与陆压单独说话一定要找些事情出来拆散两人。
青衣笃定苏樱是有意的,每次她颠颠过来的时候都发现他脸上满是压抑的欣喜,那是偷着乐呢。想当初她在尚书府作威作福,现在突然颠倒了个个儿,轮到她被苏樱指使的团团转。
陆压见他如此也觉得哪里不太对,起码他心里不太对味儿。“苏樱,你好好休息,朕晚间再来看你。太守小姐温婉娴雅又颇通药理,朕让她来你处伺候。青衣与我一道,不打扰你。”陆压牵着青衣的手举步要往外走。
“姑姑不能走,我没睡着前她不能走。”苏樱随手抓住青衣的手强硬地对上陆压的目光。
“夫人,公子已经这个样了,你就留下来吧。”流云子扫了扫青衣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小声道。
“苏樱,你要静养,李大人说你伤未能痊愈前不宜多说话,你把青衣留下来做什么。还有。”陆压目光在青云子流云子身上刮过,两人立时噤声低首。“这里哪有什么夫人!”
“陆压,你忘了少保罚你的一百遍《五蠹》是谁帮你抄完的了?那总该记得钟鼓楼那次你进不得宫门是谁给你解围吧?”苏樱颇为严肃,身子坐的端正,像一只颇有教养的鹤一般,言语挑衅却也不落风雅。
“你……好吧,朕不与你计较。青衣,苏樱睡下你就回转。”愠色在陆压眼中一闪,随即沉入心湖底。
陆压走后,苏樱终是硬撑不过,伏在床上喘气,于尊严上,他不愿在陆压面前像颗病秧子。
“两位留步!”见流云子青云子也要退出去,青衣开口。
“夫人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夫人,我随御驾亲征军中士卒都叫我翊青。你们把事情始末详细讲给我听。”
“是夫人。”
“是!翊青……夫人。”
流云子说,原本苏樱的两万军卒对抗漠濯五十万铁骑是没有指望能胜的,雁荡门被破是迟早的事。苏樱也曾出奇兵袭扰的漠濯大军不得安宁,可毕竟敌我实力悬殊,硬碰等于送死。交战几次,苏樱都是扫其先锋即往回逃,可后来有一不知为何,漠濯涵王竟邀苏樱密谈,两人谈过什么没人得知。流云子说肯定是公子用了什么计策奏效,所以能迫使漠濯王非要见公子一面。
而后漠濯涵王收兵,向全国宣称潜伏在大邑的简宁并不是真正的漠濯大皇子,真正的皇子早于十年前沙漠中殒命,当时正值草原上瘟疫肆虐,漠濯牛羊牲畜发病无数,所以很快围困雁荡门的军队就撤走了。本来一切顺利,苏樱也打算不日起身回转与青衣会面,可谁料到简宁不知何时竟然千里奔袭潜回漠濯,逼宫谋反,将涵王囚禁,自己改做了王。
事关重大,苏樱又应邀与简宁继续谈罢兵事宜,中途双方倒也没起什么摩擦,两国约定休战十年,雁荡门前双方歃血为盟指天发誓互不袭扰。双方主帅领兵归营时,简宁这厮竟然不守信用,部卒中突然有人朝着苏樱放冷箭,时候虽斩杀了那步卒,却没办法让苏樱箭伤平复。再后来苏樱就给青衣写了那张好坏消息的条子,只是还没等写完人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往后就这么一直半晕半醒,直到今日。
青衣坐在椅子上仔细听着流云子的话,看能否从中挑出一两丝破绽,苏樱为人诡计多端,苦肉计他又不是没用过,她不得不都留个心眼。
“就这样?”
“就这样!”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青衣觉得奇怪,简宁不好好地围困京畿为什么奔袭千里回漠濯呢,以苏樱的为人发生这样的变故先前不可能一点没觉察,又怎么会受伤失忆呢。
青衣困惑,叹气、咬唇、挑眉、握拳,苏樱左手托腮眼睛不眨地将她这些动作看在眼里。
“你有何苦恼,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得上。”缓缓开口,苏樱不似刚刚那般使性子了。
青衣将窗推开,对着院子深沉呼吸两下。“你为什么不叫我姑姑了?不装了?”青衣将指头按的噼啪作响,这种热身是她发飙前兆。
“嗯,你对陆压很特别,他对你也真是不同。哼,我哪里有什么姑姑,若不是这么说,哪有借口把你留下?他想要的我从来都不会遂了他心,可是……为什么你们在一处说话我就觉得胸口气闷?你到底是谁?”苏樱面上清淡淡的不解。
“我是谁?你连我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敢乱叫姑姑?”青衣冷笑,杀气升腾,慢慢逼近他。
“我觉得你对我似乎没有善意,我们坐下来细说可好?一觉醒来胸口更疼。”苏樱咳一两声,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床上不语,样子像株含羞草。
青衣觉得现在向他下黑手似乎不太人道,她手下从不伤老弱病残,尤其不殴打病号。
“陆压叫你青衣,你叫我苏樱。听你口气应该与我相熟,又有什么事情记恨着我,可我为什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可记得雅柔?”
“当然!”
“她已经是陆压的妻子了,当然个脑袋。”
“……嗯?哦!好——”看出她在生气,苏樱自然凛然正坐,配合她生气。
“你不伤心?”
“算不上,娘亲说她会是个好娘子。不过陆压却是个好归宿,她会是太子妃,将来贵为皇后岂不是好?你呢?你与陆压是什么关系?与我呢?皇宫不是个好地方,看你不像个机灵人,还是不要凑热闹。你男装跟在陆压身边做什么?伴君如伴虎,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帝王人家都薄情,陆压的心中装着天下却挤不下个女人的,你不要白费功夫。”苏樱寒潭样的眸子里有种不动声色的脉脉柔情,他一笑,仿佛让人听到满池莲花绽放的声音。
青衣不想跟他纠缠感情问题。“苏樱,你可记得简宁?”
“没有印象,我识得他?”青衣一步步地反推,推算苏樱此时的年龄,他不记得简宁,那就是近十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青云子流云子都与你熟悉,陆压更是对你青眼有加,你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可记得你平日为人 ?'炫书…87book'两面三刀阴险狡诈,对同僚下黑手,对部属恶意打压,虽长了副好皮囊却处处为非作歹,满肚子坏水……”瞧她一脸愤恨,苏樱觉得自己肯定是对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刚进来的时候还为他哭哭啼啼,现在则是一副食肉拆骨的样子,这女子很有意思。
“青衣?陆压这么叫,我也可以这么叫吧?你跟我……既然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又不甚把一部分事情忘光了,这样吧,你留在我身边,将我们两个的事情慢慢讲给我听,这个过程看看能不能找到复仇的机会,可好?”苏樱有伤在身,不能下床甚至说话久了都吃力,所以他要想个不用费力就可将她留在身边的法子。
“你还不知道吧,就你眼睛一闭一睁的这段时间,陆压已经是天子,你刚刚没听他说要我御前随侍?”
“我为何受伤?”
“与大邑鏖战,被人放了冷箭。”
“那可有得胜?”
“算是平局吧。”
“那就没问题了,你就留在我这吧,如果陆压问起,就说我每日咳血不止离不开你,他不会为难。”
温仪对冯唐败北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当初简宁围攻京畿,他带兵南伐,临走时他交代冯唐无需出战,崤关城粮草充裕兵多将广,月余根本破不了城,他只需支撑到简宁或者他打回防即可。出征之时简宁把给冯唐的标准降到最低,不求能胜,毕竟陆压这等人不是他能对付的了,只求此战别给大伙添堵,别让人闹心就好,可冯唐显然超出了个底线。简宁突然舍弃京畿回转漠濯,崤关城失守完全斩断宁国府两翼,温仪的日子相当的不好过。陆压的征讨大军已经与苏樱的合并,全国范围内的清剿即将开始。
书房里陆压不能静心,他不知道失忆了的苏樱与青衣还有什么可谈,两人竟然窝在一室整个午。见青衣没有自己回来的觉悟,陆压让荀子玫去将青衣替换回来,还破天荒地同她讲了不少天机公子的好话,归结起来就是苏樱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
青衣被荀小姐不同声色地请出来后,奉命来书房找陆压。皇帝心思似乎不太愉悦,她站在角落里已经做了好一阵的花瓶,陆压生生没理她。乖顺站着,青衣盯着从窗口出出入入的蝴蝶学庄周做晓梦,百无聊赖间她脑子里化蝶已经几十回,自己都觉得无趣。脚酸腿麻,青衣见陆压仍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踮着脚挪到椅子里坐好,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饮,随时等待宣召。陆压见她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不禁苦笑,他早知她心宽意适随遇而安,倒真是个不委屈自己的人。
“青衣,你本与苏樱无瓜葛了,现在他失忆忘了你,正好做个了断。”
第六十二章
青衣鼓着腮帮吹杯子里的茶叶,神情即认真又专注,陆压很喜欢她这一点,做什么事脸上都带着股股锲而不舍的劲儿,又懂得时刻把自身利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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