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可跟你讲过她的身世?”
“没有,不过我能猜到一点。”论容貌身段气质她娘都是万里挑一,放在二十多年前雅柔也未必是敌手,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做皇妃才不辱没。
“当年……你娘亲齐妃,受人指使将皇后孩儿抢走,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变故,她头部收了重创,抱出来的那婴孩不知怎么换成了你。”陆压苦笑,他唯一觉得佘琼花做的不错的地方就是她将青衣弄在身边。
“她是否常和你说将来你会是皇后?”
青衣后退两步,满脸的警惕,仅这副神色已作答。
“你娘离宫后又曾回来见过太后一次,那时正值先皇在我和琉皇兄之间挑选太子,母后怕当年旧事被揭,许诺你娘,若是将来她有了女儿,可立皇后,男子可封侯。母后如此笃定,是因为她知道齐妃根本无法生育。只是没过几年,她竟然多了个你在身边。”那段宫闱丑闻陆压说的艰涩,后宫妃嫔间的争斗是看不见刀兵的战场。
青衣觉得不可思议,简直难以置信,没有爹,单凭一个娘,她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她一直觉得娘亲是把她当野鸭改造,希望有朝一日这野鸭能不受人欺负,在江湖中能扬名立万,不成想这十几年的功夫都是凤凰培养计划,娘亲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嘿嘿,这个嘛……老一辈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墨守陈规呢,当年之约作罢作罢。”
“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母后许愿我若是不还,但凡有业报降下来……”
见青衣立在那里不做声,陆压挑了挑眉。“我还有个办法,如果你能能向我证明你完全没有做皇后的资质,朕倒也不敢拿大邑后宫开玩笑。毕竟后位虚空多年,若是不能给天下挑出个合格皇后,朕也觉得对不起祖宗,怎样?”
青衣觉得不是个好主意,但她又提不出更好的主意。
“以半年为期,若是你真不是帝后好人选,朕不敢强求。”
“我娘呢?”很多事不分明,青衣颇多疑问。
“静明师太留她在寺内清修,暂时不会见你。”
青衣代表净业寺随军出征是掌门师太特批的,即是御驾亲征,自然要请神佛护佑,静明师太说悟色你不仅功夫好,又颇有慧根,你是难得人选。临走之时,青衣看了看静空师太身后的雅柔,一身青灰缁衣,灰布小帽,却掩不住浑身的妖冶之色,瞧着青衣的眼神仍是冷意,嘴角的笑容愈加不屑。向众人拱手作别,青衣觉得自己离开后,净业寺众人定会无聊,一潭死水又要复归当初。
皇宫三日,青衣恪守与陆压之约,极尽表现得不是皇后的好人选。她心性本受不得禁锢,此时难得有个随心的机会,又可以在皇城里翻江倒海。分寸之内她让自己天性完全得以释放,不癫狂不造作,她只是默默地展现着下层草根阶层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青衣还未离开净业寺之时,青云子已经八百里加急赶往漠濯,因为局势纷乱,路上刀兵四起山贼草寇为患,花了近四日不眠不休赶路青云子才将消息传给苏樱。
“主子,我看您……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夫人这次可是动真格的了,小乔说她当时气闷难解,若不是她冒死拦着,夫人就跳崖了。”
“青衣她人呢?”
“被皇帝陛下带走了,说有什么半年之约。”
“什么半年之约?”苏樱手中折扇甩在桌上,眼中泛着冰凌,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才有君臣夺美之计,难道陆压要假戏真做?
“那夜我离得远,听不很清楚。皇上说,夫人娘亲曾和太后订约,要立夫人为后。”
苏樱负手窗前,静默不语,细致的眉眼里一派肃杀。玉立长身,一袭蟹壳青的长衫,腰间拦着青鸾玉带,公子巾下长发披拂,虽不搭弓执剑却自有定风波破胡虏的气势。
“花副将何在?”
“末将听令。”
“本帅要离开几日,中军帐由你执掌,拖到我回来。”
“主帅,这……马上即将开展,我们是在漠濯境内,此时您若走了,若有变故,末将承担不起。”
“放心,如果漠濯涵王亲征最好,先与他们讲和。”此次苏樱手下将士不足两万,没必要硬碰。
“我们都与对方讲和了至少三次,此次怕是难于取信。”兵不厌诈,苏元帅是诈中之诈,当初明明是前来与漠濯王投诚,没过几日元帅又反戈相击,后再投诚,再毁盟,如此没有信义,是个人都难再信。
“法子随你去想,六日之内我会回来,若是你讲营盘丢了,就与这草原上的狼群结伴过一辈子吧。”
“得令。”花容领命下去了,寻思着要编个什么样的瞎话对方才肯讲和。
“公子,您要去见夫人 ?'炫书…87book'”
“嗯,按路程推断,如果我们过磐石关转水路,会在落凤坡将她截下来。”
“公子,您想没想过,你这是以什么身份去要人呢?主帅擅离职守,撇下三军将士,去求个跟您早已没有夫妻之名的女人 ?'炫书…87book'皇帝会给?”
“一定要走一趟,她是我苏樱的人,夫妻二人的事由不得别人插手。不过,保不住这丫头要将我挫骨扬灰,那又怎样?”
第五十五章
行军打仗自然没有安逸生活,普通兵士每日三餐不过是粟米馒头饼子类,陆压虽贵为天子却与军士同等待遇,所以身为大帅副官的青衣自然也是啃馒头。唯一比其他人待遇好的就是她有马骑,不必步行。陆压虽头次出征,也颇有大将风范,沉着老练,爱抚士卒,赏罚有信,军纪严明。
大军急行两日,并未见有叛军踪影,青衣不知道此番要去和谁拼命,瞧这一路风貌,似乎正南下而不是北上,难道陆压不打算与苏樱边界会师?点了三军将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皆有一颗忠肝义胆。中军帐内宝剑高悬,若有造次犯上妖言惑众临阵退缩者立斩不待。军务分工明细,青衣既然是陆压钦点的御用火头军,司务官没有给她配备兵器,而是分了个斗笠大的小铁锅。
“翊青,你过来!”向她喊话的司务官是个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嗓门脆生生地响。见青衣守在中军帐外东张西望忙招了招手要她过去。
“你的兵器呢?”瞧着眼前青头豆芽菜一样的小兵,洪钧满脸胡子上写的都是不屑。这细脖鸭一样的瘦小子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就这样的人怎么就混到御前当差了呢?模样倒是俊,唇红齿白的,眉里眼间倒是有股飒爽劲儿,只是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娘。
“洪司务,您叫我?”青衣正了正头上小帽,将头发掖好,忙不迭地过来。她在中军帐门口转悠了大半个上午,就是找不到事情做,陆压与几位将军一直在商讨军情,为了避嫌,她一早闪出来。
“我问你,你的兵器呢?”爱挤兑新人在军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谁都是这么被挤兑过来的,洪钧一开口,青衣就知道他要龇哪颗牙。可她不相信有陆压这个靠山还有人敢潜规则她。问你,你的兵器呢?”爱挤兑新人在军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谁都是这么被挤兑过来的,洪钧一开口,青衣就知道他要龇哪颗牙。可她不相信有陆压这个靠山还有人敢潜规则她。
“回司务官,从大军出发到现在,并无人给我派发兵器,我自己刚刚在林子里削了一条打狗棒,您要是要,就先借您。”快到午饭时间,营寨里已有炊烟升起,烧火棍自然是少不了的。将自己削的那条棒子递给司务官,青衣一副自己人不客气的表情。
“我说的不是这东西,我是说刚刚派给你的铁锅呢?”
“锅?”青衣转头看看大帐门口,不在了。
“我刚刚就放在那了,突然就没了。估计被哪个随侍收起来了,一会我挨个营帐问问。”
“哼!混账!上阵杀敌,士兵如果连自己的兵器都看不住,还想取胜吗?你虽在后方,却也不能乱了规矩。身为陛下火头军,锅就是你的兵器,和刀枪是一样的,刚刚派给你就乱丢,这就是……是……”
“无组织无纪律,没有一切行动听指挥。”所以说,若想编排别人一定要先打个腹稿,省得下不来台。
“对就是,就是目无法纪,明知故犯,现在本司务要罚你,罚你围着营盘跑一圈!”洪钧不是官场中人,作威作福气势上差好大一截。
“司务,您还是别罚我跑步了,我们远征攻敌,本来补给就难保证,你若是让我这么消耗体力,中午饭吃的多,浪费粮食,您还是罚我砍柴吧!”青衣自告奋勇。
“好,就罚你砍柴,一个时辰你若是弄不回来两捆,今日午饭你就不用吃了。”
“尊令!”青衣转身要走。
“回来,把你的兵器背好。”洪钧自身后拿出一鼎小锅,锅耳朵上栓了条红绳,庄重严肃地走到青衣身边,亲自给她扣在背上。
“人在锅在,人亡锅也要在,这是身为一个火头军的责任,你可知道?”
“明白,战场之上,铁锅重于泰山!”青衣不知道兵士该对长官行什么礼,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找了个最拿手的,标标准准地打了少先队队礼。
砍柴这种小事对青衣来说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食运动,现在正值正午,秋老虎后劲很足,林子里凉风飒飒,青衣找个高枝飞身坐上去,看着远处绵延数里的营帐,心里暗自嘀咕。此处地势低洼,虽利于扎寨,但若是敌军骑兵俯冲下来可就有好看。
口袋里掏出个粟米馒头慢慢揉进嘴里,青衣分析着当前形势。简宁和温仪缅州府举兵,妄图挟前太子以令诸侯,有传言说是麾下大军五十万,当中有精锐铁骑五万,有万夫莫挡之势;苏樱在漠濯境内起兵,用的是周都督打黄太守的苦肉计,先是大搞睦邻友好求同存异共同对敌,不久又瞒天过海行声东击西之计,反过来倒打一耙,让人家漠濯措手不及,真是太卑鄙,青衣心里暗呸。
乱世啊乱世,按说现在正应该是群雄并起的时候,她也该值此历史机遇谋求个长远发展。该怎么办呢,政客她做不了,军功又混不来,看来还是山贼最有前途,毛 主 席他老人家说过,打仗靠流氓,没有就去抢。(详情见注解)只要肚子吃的饱,哪管它隔岸观火还是浑水摸鱼?
敌我双方她都熟,按说谁胜谁败对她这小老百姓的关系不大。东家起,她随着东家吃肉,西家起,她与西家喝酒。青衣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大好机会好好地赚一把,倒卖军火?这年头钢铁都是国家管制,私自锻造要获罪;批发药品?若是真被捉到就有细作嫌疑。
青衣正在为错过这历史机遇发愁,猛听得树下有人唤她。
“翊青,翊青,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想找的时候找不见,眼烦的时候总是能瞅着。”洪钧边走边拿棍子四处捅捅,怕她躲在什么地方睡觉。
“司务官,我在这儿呢。”轻轻在洪钧肩上一搭,他回身之际,青衣抓住他右臂一个大背,将虎背熊腰的洪钧掀翻。
“小的刚刚没听见您龟爷爷在叫,什么事儿?”被青衣这一摔,洪钧懵了,躺在地上半晌不动。
“很意外?想在御前混事凭的可不仅仅是张脸,您老也别费心了,就你这模样,纯粹是给万岁添堵,说吧,找我什么事儿?”衔着片树叶,青衣一脸的不在乎,有些人做奴才做惯了,你不收拾他,他还真把自己当狗用
“大帅让你马上去中军帐,有要紧事。”
抖了抖衣裳,青衣往营盘赶。
苏樱坐在帅帐中,一身流白锦衣,指头不停把玩着杯子,那神态,对谁都不管不顾的,完全是一副谪仙的范儿。心不在焉的遗世独立,三分落拓,眼睛里掺杂着难掩的落寞寡淡。青衣进来的时候并无人通报,她一路走过来,从他身边经过,看着那副自己熟悉的眉眼,过往遗失的美好倏地就涌上喉咙,卡在那让她透不过气,有些想哭。挣扎着眨眼,青衣在陆压身边站好。现在可不能站错阵营,曾经跌的鼻青脸肿的,她不能再奋不顾身。
“苏卿,匆忙从疆界回转,有何大事?”苏樱根本没见到青衣进来,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如何将那已过万重山的轻舟给拽回来,与子同舟与子同归,青衣这丫头没等他登船就自己先行了。
“有些事,有些大事也有些小事,陛下要先听哪桩?”苏樱终于瞧见了青衣,如青笋一样英姿勃发的美人。青云子流云子倒觉得夫人身上是一股相当浓重的杀气。
“先说大事好了。”陆压显然也感觉到青衣的不自在。
“大事牵扯臣的家务事……”苏樱目若天狼星,让对面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那先说小事好了。”陆压嘴唇抿着,留下个颇有意味的好看的弧度。(文*人-书-屋-W-R-S-H-U)
“小事……,漠濯王为洗当年雁荡门之耻,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佣兵百万,辎重粮草无数妄图与您一起中原逐鹿。漠濯十年生养,十年教训已不可同日而语。且他们民风强悍,极擅骑射,我中原大地一马平川,如果让他破了雁荡门,大邑门户即失,漠濯铁骑长驱直入南下无阻,毕将涂炭我大邑子民,伤国气,请陛下慎重!”苏樱手下仅有两万兵士,五千骑兵,苍茫大漠里,苏樱就靠着这五千铁骑单军奇袭,频出奇兵,让漠濯名将花花不脱衣在自己地盘上转晕了头。
“依苏卿之意,此战大邑必败无疑?”两人虽已都不再是少年,却仍有封狼居胥效法先贤大败漠濯的雄心。当年苏樱年少,骑射翩翩,枫林柳桥玉溪回马,妙计纵横 力挽狂澜,名冠三军。有他坐镇,自然让敌人心胆俱寒,有人总结苏樱作战技法,他从不拘泥兵法将书,而是依形势运谋,让人措手不及。陆压对他太有底气,所以 留在雁荡门驻守的兵士一直只有两万。
“这个……倒也未必。混战之局,纵横捭阖之中,各自取利。远不可攻,近者交之。臣与漠濯往接触的几次,对他为人稍有了解。报父仇,雪国耻为其一;大邑自古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物华天宝,如此醉美之地,有几人不觊觎?父仇国耻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他也有个担心,大皇子旭烈本该是正统继承人,且在朝中老臣中颇有口碑,此战到底该如何收场。简宁缅州府举兵若是败了,到也未尝不是好事,漠濯涵王可勇挑重担替父兄报仇;可是旦他得胜,就牵扯到国君更迭问题,当初这涵王不过是代执政,既然大皇子尚在人世,大位之属就不可知了。”苏樱靠在椅子上疲惫异常。
“远交近攻?合纵连横?”陆压双眼眯成一道冷光,刀锋一弯,弯成柄圆月弯刀,可斩下首级。
“不错!套用一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
“既然你已有退敌之策,即可依计。”
“陛下可给臣便宜行事之权?”陆压冷瞥他一眼,苏樱从来都是癫狂行事不拘礼法,他不给他这权,他就不做?
“依你。”陆压只觉得苏樱看他的目光里颇不怀好意,到底哪里不对头他还想不到。
“小事说好了,现在臣来说说家事。”流青云子两人难得见自家公子如此正经,那面容严肃的比当日他被老王爷逐出府门还带三分悲怆,这就是实力,刚刚还谈笑风生淡定从容,转眼间就是江河日下百草枯折。
“臣的内子不甚走失,臣想将她寻回。”
“这……苏樱,朕从不插手内臣家务,你自己看着办吧。”陆压折扇一展,起身想回后帐。
“陛下,您身边内侍,臣想借问两句话。”
“问什么?”陆压眼帘一挑,不让步。
苏樱踱步上前,逼视青衣道:“山有木兮木有枝,你可知下句是什么?” 青衣转开眼,将头一撇,当日她下定决心与王子同舟,可后头来发现不过清梦一场,现在来问这句,是不是为时已晚?
“《越人歌》?苏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