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是都觉得我平日无甚威严、管不住身边的夫郎、侍卫,所以干脆连这些表面功夫也开始要求严苛起来了么?低声喝道:“想说我不懂规矩么?全部给我出去!”
低下头、她呶呶嘴,和身旁的那干人行了礼一路躬身倒退着出去了。呵,这么看去,倒是比前些日子举止齐整了许多。但这些对下属仆人或许可以,我可不乐意和自己亲近的人在一起时还要许多顾忌。呼口气,拉萧临云坐在身边,“临云,帮我揉揉腿……”不自觉带了点娇声,人往他身上靠去。哎,有些事不知道怎么说怎么解释、不如干脆不说不解释。当然自己现在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避免追问秦无伤的事,自己实际上确实疲了,重伤初愈、这么两晚一天未睡,四肢酸乏得不行。却见他嘴角上弯,也不说话,伸手抬了我的腿搁在他大腿上专心地揉按起来。没多会儿,自己进入了这两天来的第三次梦乡,前两次都不过是短暂地闭了下眼,这次终于睡了一个比较安稳的觉。醒来时,天色已正午,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陛下让你醒了便去。”听到的第一句话虽然依旧是萧临云柔和的声音,但内容却非我所喜。“不去,”我咕哝着翻身,自己早不知何时已躺在了床上,“只当我没醒。”
“好。”他倒也答的干脆,“那你再睡会儿。”我重又闭上眼,却听远处竟似军鼓声传来,出什么事了?猛地一惊、睁了眼。“她要出兵?”
“看情形……应该是,先前探子报说有人昨晚夜袭太平,三千多人对敌那边的一万人,”萧临云不紧不慢地答着。夜袭太平?怎么听得那么熟?“如今已攻进了城去,……说是瞧着像秦无伤的人马。”
我顿时一挺身翻坐起来,他疯了!他身边的人已不多,为什么他还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三千人对一万!如今还能剩下多少?!老老实实地过江回去有什么不好?非要拖着病去打太平!母亲本就防他,连都城都不愿他离开,何况现在他还自己去占了太平!如今这位陛下急着点兵,定是打算趁他人疲马怠之时突袭,拿下了他、夺回太平粮仓吧。这样一击,秦无伤目前的情况万难抵挡得住,最好的结果也是再次被困于皇宫之内。
“临云,我去一下,你先自己用膳。”套上鞋、略捋了下头发跑了出去,也不管身后跟来的那两个丫头能不能赶得上,一路疾奔到了御书房直冲进去。
“母皇!”我跪倒在地,“此次秦无伤绝不会私占太平!还请母皇稍候些时辰,儿臣信他定会送了城中官印、兵符过来!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哼,性命担保!你倒是有几条命能为他们担保?”高高的书案后传来这位陛下的冷哼,“你的性命便这般地不值钱?!今天这个、你以性命相护,明天那个、你以性命担保……这样的话、朕看不如一个个把他们都先灭了的干净,免得被旁人捏住了其中的哪个都能轻易要了你的命!”
我一窒,这位陛下不会是因为太平若失会影响全局而真的动了杀意了吧?忙以头叩地,“母皇,儿臣不是不爱惜自家性命,而是对秦无伤此次行动有万分的信心而已。”
“哦?朕倒要听听你怎么对一个刚还要杀你的男人有了万分的信心!”她“啪”地一下将手中的笔拍在桌案上,人站了起来。
“母皇曾教导儿臣要以情动人,儿臣一直铭记于心。前晚儿臣与秦无伤已为夫妻,却并不因此之实向他索要任何东西。儿臣此举便是要动其心,让他晓得儿臣对他确有真情实意、并非利用之心。昨日他误被奸人利用、儿臣又力护其离开,他心中更是感念。昨晚他已自请要为母皇攻下太平而将功赎罪。儿臣因不知其确切底细,恐他实力不足、攻城不果而打草惊蛇,影响母皇大计。因此当时并未答应,没想他竟然还是去了。定是昨晚被儿臣对他的不信激到了,又急于立功补救昨日那场过失。所以儿臣断定他日落之前定会派人送来太平,以求母皇宽恕、博儿臣一悦。”
一气说完这么多的谎言,自己竟然没有一点的不自然。果然,虽事隔多年、离开现代商场日久,自己编造谎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依旧没有放下。一旦下定了决心要说谎、蒙骗,不费脑筋、眼睛一眨,依旧能滔滔不绝。原本在现代,为了生活和事业逼不得已常要用些手段,时常让自己都分不清周围人的真假。后来和澜相识成家后,只恐自己把工作上的习气不自然地带回了家,所以心里做了决定:不对家人说谎——那时,我心里承认的家人只有澜一个。
今日,我重新让自己的谎言抬头,颠倒黑白本质、没有任何犹豫,便是不再认她为养育自己近十年的亲人了。我如今,只将她视作了暂时的合作伙伴,合作项目是——通往权利的最高峰、成为天下最尊的人。
高处周身寒气的女人终于没再冷哼,沉默片刻,她才又出声:“既然兮儿这么有信心,那母皇就且等上一等。……不过,即便他真如兮儿所言,兮儿依旧要将他放归突厥么?”
“母皇,儿臣认为,突厥之地虽有富饶之所,但比之中原大地不及甚远,其边界又与罗刹、蒙古等国相邻,时有征战,其国民不胜其烦,所以才一直想夺中原之地。如今,秦无伤已无异心。母皇不如给他个人情让他回去突厥,以逸待劳、让他去收拾突厥的摊子,再让他心甘情愿地以一国之力为母皇抵御外敌、护卫边疆,使我朝战后修生养息,以免数国趁乱夹击,危及我朝社稷。且放他回突厥,万一日后……大事有变,母皇亦有个东山再起的根基。”
“如你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但怎就能证明他秦无伤已无异心?他自小便诡计多端、野心极大,又甚会装傻扮痴,否则他的姨母、亲娘又怎会受他之骗,落得失国失位?”
被她这么一问,倒还真的是很难证明。他秦无伤的劣迹早已让所有人都对他戒心实足。虽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他乖巧之极,这位母亲陛下也不会真的就信他,表面上让所有人以为对他甚为倚重,实际上却是防备到了极点。否则她也不会真的在如此紧要关头还分散力量在背面渗透秦无伤在突厥的势力。只如今仅凭自己这几句话,即便不久后秦无伤将太平拱手让给了这个女人,又怎能真的让她相信这次他不是为了逃遁而故意失一城呢?
我心一横、咬牙沉声道:“母皇,秦无伤对儿臣钦慕之心定是不假,若再有子嗣在儿臣之手,其心必不会异。待他走后二月,儿臣便自称有孕,他定不会有疑。”
仓促下编造这荒诞无聊的谎言的谎言,不过是为了能给他尽可能多的时间。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一个人的心会永远不变,除非证明自己拿着他会一辈子挂心的人和物。现今他身边已无多少人马、又久战之后,若真被这女人攻了过去,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届时她的脚跟稳了,等援军一到、突厥国内又无主大乱,秦无伤便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我再救他便是万难。即便是救得了、又怎生安置于他?实在不忍一个有如许功业的男人终成了个被限于家堂的卑微之人。想到这里,我开始期望他能聪明点即刻离开太平,就算这个女人不信我的话而终是攻到了那边,也拿不住他。
“兮儿是说……?”高位上的皇帝沉吟,“嫡亲子嗣确为男子一生之愿,药香也有助孕之功,只是……”她上下扫我身形两眼,“好!今日母皇便候他两个时辰,若他果真如兮儿所说,朕便应允了此事。”
离心了么
顿时心里的石头落下大半,叩头谢着恩。心里暗念,无论如何这两个时辰也是时间啊,秦无伤不管你送不送东西来、都赶紧给我跑路,跑得越远越好。虽然这个陛下是答应了送来太平就放秦无伤回去,但保不准她哪天突然改了主意或又找点什么茬出来呢?!
哎,这两个时辰可真是比我之前跪着还要难熬,这位陛下也不让我离开,先是与我共进了午间的膳点,然后又让我站在她身边看她屏气凝神地练字作画,顺便为她研磨、换纸。我装得极认真仔细地做着这些活,还时不时对她的一笔一划进行诚恳地赞美,心里却如一锅即将沸腾的油一般。不光担心太平那边的秦无伤到底有没有离开,更是念着不见人影的沈言楷到底去了何处,自回来就一直没机会去找他,如今又被这个女人一套两个多时辰,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好在离两个时辰尚有一刻左右,宫外带回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清原先的颜色。他拿着秦无伤的在都城时用的令牌要求面见皇帝陛下,然后递上了这个女人期盼已久的东西。
“嗯,三千人敌一万,果真俱是骁勇之将。”她看着桌上摆放的几件代表太平最高权力的物件及库存账册眼神微晃,“你家公子可安好?”
“谢陛下关心。昨夜一役公子爷身先士卒、亲手杀了太平的匪首,公子虽有受伤但所幸尚无大碍。如今正请了太平城里所有的富户名门在府衙内听训,还让他们一同拆换各处名牌匾额,仰我朝威名。”
这人虽因力竭而气息凌乱,答话的内容倒还是机灵的很。我仔细观察着这个被秦无伤派来送东西之人的表情,想看出他说秦无伤尚无大碍是真是假,可此人满面风尘、血迹,甚难细辩出什么来。只恨那秦无伤若真是无碍,为何不赶紧离开了,还在那里折腾这些个做什么!而端坐的皇帝倒似听他说得津津有味,居然问:“你家公子连匾牌都准备了?”
那男子顿时叩首道:“是,陛下。公子说太平逆匪既已清除,自然不能再由其顶着原先的匪号。于是公子在那群请来的人里分找了写字立书的、篆刻雕画的,想来是人多好办事,小人出发前瞧着已做好了些,公子便让他们先拆换起来。”
呵,这秦无伤果然篡位夺权有经验的很,这么快将城里的名流都聚拢了,还让他们写牌刻字的。如此强兵环恃,哪个敢不从的必定是当场杀了儆猴,但凡一人照做了,必有胆小之人从之,而旁观的也再撇不清关系——整个是将他们城里的一竿子都拖下了水。
“公子可曾屠城?”
“未曾。公子爷说,太平之名意头甚好,既然匪首已清便不愿再让太平之地染上血腥。公子爷还说,惟愿陛下、殿下得太平、享太平、开太平盛世。”
连连点头,这位陛下终于满足了,挥手让这个快脱力的人下去诊治休养。
这位陛下的话虽没几句,却来来去去多是关心百姓关心秦无伤的,丝毫没提起库粮、库银,真真是个极会做的。
“恭喜母皇,太平既得,天下不日皆平。”
她脸上微带笑意,顺手翻着那几本簿册:“兮儿长大了,此番亏得有此好计。如今太平已得,母皇也不必再起兵戈。既然兮儿要以情动人,那便由你带了人去太平吧。眼下秦无伤兵力不足,若被旁人趁机了,岂非白费了他的一番心血?兮儿也可顺道探下秦无伤的伤势,再为都城里的百姓运些粮食回来。”
让我带兵去太平?这倒是不错。她如今是觉得秦无伤人力已不足、掀不起什么大浪了?不过从她的话里听来,都城的米粮之困,确已严重的很。想来她指望我去了那里,能迅速让秦无伤交接吧。哎,不管这个女人怎么打算的了,我一到太平便让秦无伤赶紧回突厥去。
“谢母皇陛下,儿臣明日一早便出发。”
“不了,晚上难保城中又出何变故。兮儿现下便走,人马都是准备好了的。”
听她这般一说,我暗暗叫苦,这片刻都不能留,我可怎么去找沈言楷?为何上午自己偏偏就睡着了呢,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可嘴里却是无法说出这些来,只得叩头称“是”,起身前实在是不放心,又另加了句:“母皇,沈郎和萧郎便请父王多加费心。”
见她点头,再无甚话可说,人退了出去。门外候着的女官一路将我带到了偏殿,备在一边的铠甲一层层地上身,片刻间自己便换了模样。
皇宫门前,马匹和军士都已准备齐整。放眼看去,整整两千余人,带队的依然是王嬷嬷。见我近前,行个半礼、递上了剑、箭。呵,这番人强马壮的阵势,这个皇帝心底里是太看重太平还是依旧不放心?居然分了都城里近半的兵力去太平。不过,不容置疑,若到了地头秦无伤有异动,这位嬷嬷必定一声令下,攻城拿人。
回头看一眼领路来的那个女官,抱拳一揖:“今日走的匆忙,还请这位姐姐代于兮告知沈郎、萧郎。于兮感激!”言罢,转身上马。
队伍一出了城,速度更加地快了,这倒也合我心意、早去早回。秦无伤的事或许易了,沈言楷那里却还是个大麻烦。太平府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沈言楷不可能不知。至今未见他出现、若说是寻我未归,怕是牵强,心里实在不安。万一,他真是走了……我不敢想。
夜风拂过,王嬷嬷自后面递了干粮过来:“殿下,且先用些吧。”这才想起又到晚间,整队人马都尚未进食。“王将军,且让他们行得稍慢些吧,吃饱了肚子再疾行,可好?”
“殿下说得极是。”说罢,她传了令去,让队伍减慢速度一刻钟、轮班进食。
就这传令、缓得一缓之间,我无意识地四下张望,眼尾却见身后山上一道人影闪过,身形万分熟悉。言楷!
“王将军,我去去就来。”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纵去,身上的铠甲虽然在战场上管用,但绝不适合离开马匹在山林之间独自穿梭。三个起伏直跃出数十丈,依旧失了他的踪影。心知再要追上他,已无可能。
月光下,不远处一片新掘的土让我凝神,酒气在空中飘散着,这里定是他先前所待之地。“言楷……”心痛之间,带上了寒意。他分明是见了有人过来才走的、他是等我经过了才离开的。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在这里,他不想见我。可他在此地做什么?!难道这一天不见他人影,他便一直在此?
轻重缓急
深吸口气,再次环顾四周,这地方似乎很是眼熟。仔细辨认各处,想起那日正是在这片山中空地,那个想当皇帝的女人挟了沈氏的长老在此地候着沈言楷,也正是在这个地方,那个叫王心玉的女人在见识了他的绝情后、说了长串的话服毒殒命。
那个女人死前的样子、恶毒的话语,我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来。“……玉儿有一点要比她强……玉儿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只会娶你一人……”那日,她忽而凄切又忽而轻笑。
我从不愿意主动去想起、更不愿意去触碰这一段。何况今日,她说的均已成了事实。我的心里已不止他沈言楷一人,我娶了的也不止他一人。
黑暗中,远处的林间似有白雾腾起,我仿佛又见到她轻蔑的眼神,“……只要她一天还认这个母亲,就绝不可能只有沈郎一人……”
我抱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这片新土,不去看那里到底被埋了什么,她生前喜爱的东西?烧化的日记纸钱?人再不能向前,我不敢面对沈言楷竟会重回此地的事实。不!我拼命地甩头。我一定是看错了,我一定是把别人的身影当成了他!夜色太黑、我亦太累,所以一切都是误会。
呼!可为什么我能那么清晰地认出到他掠过时的轻身功夫?为什么他的背影一入我的眼就绝对不会认错?又为什么我要闻到四周溢满的、许久未散的酒气?!我并不想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我更不想知道他来这里是不是真的为了悼念她!
……他、是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