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皮白净无皱,倒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有多大年纪。鹤发童颜,我只希望他不是因为这长相而被人称为医仙的。
低头看着他俩,“为什么受伤?”其中一个回说,“人被藏了,在屋里的不是,又找了几个地方才发现了的。”呵,是早想到了我会去劫人还是对这城里的名医都重点保护了?只如今夜已深、阴寒之气逼近,萧临云被我封了几处大穴躺在床上,虽之前得我内力相助暂时还能熬着,但若再不医治、正常服药怕是这一夜难熬。听着远处的打更声,心里暗叹,实在顾不上追究那许多了,只盼眼前这个医生人没错、医术好就行。轻点了下头,让他们解了穴。
刚醒过来时这医生尚有些惊慌,但一听是要他治病便又迅速镇定了,看着还算是有些气度胆识。我伸了自己的手给他,“请许先生帮在下看看,可有什么法子去了身上的顽疾。”
他略整了整衣袍,在我侧面坐定,并不顾忌男女之嫌便大方地搭了手上来。片刻后,又让我换过一手。“先生觉得如何?”见他沉吟,我开口相询。
“夫人的伤想已经过名医调理,如今倒无大碍,只须继续将淤血散尽便好……只是夫人说的顽疾,在下一时想不出万全的法子来……”
“哦?”我有些惊讶,自己先前说的顽疾不过是试探下他而已,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重症,“先生有话直说。”
“夫人自幼便受恶寒侵蚀,近年又屡屡元气受损,虽几经奇药珍物调理、甚至体内的内息相辅,但依旧元气难固……而在下专攻并非女科,所以这子息之事恐难以在三五年内让夫人得偿所愿,还请夫人另请良医……”
“大胆!”“胡言乱语!”站在一侧的乐颜忘忧呵斥着,而这个医仙却只一躬到底,不再言语。
我顿时愣在了那里,还有这样的事?!怎没人认真和我说过?若真是如此,沈言楷是必定知道的,展太医也不可能不知,估计这宫里所有的太医也都知道但她们必定不敢如此大胆地说出来。呵,之前还说要和沈言楷生个孩子,原来也是痴心妄想,手不禁紧握成拳。
“主子,此人定是个冒名的,属下再去寻个有真才实学的回来。”边上的忘忧上前劝着,让我想起自己眼前还有个人站在那里躬着身等着吩咐。深吸了口气定神,我捋下袖子收回了手,“无妨,且让这位先生看看公子的病情,既然先生不是攻女科的,对男子之病当有心得。”说罢揭开了身后的帐子,“萧郎,刚才先生的话你听到了,以后你也不必再有心结。”
将他扶到腿上,托了他的手给这位医生,却见此人的手指一搭又立刻松了开。见他如此,我急问:“先生?如何?”他微摇头,吸了口气又搭了手上去。这次,倒是把脉许久。
“夫人,公子之伤乃皮外伤,并不难医治。唯公子体内的寒气与心脉的损耗实乃大患。在下思索良久,针灸加汤剂、药浴,能压制公子的表象寒气,但内里的恢复至少得一年方能见初效。”
“一年便是一年,只要能好,我等得!”听他这般说,我喜出望外,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能好,何况一年已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
“那今夜子时前,还请夫人备齐几样药物、将公子置于热水中蒸泡,在下再辅以针灸,想来今夜不会有大碍。”说罢,他取了桌上纸笔写了起来。
待他写完,我抓着这张纸上下看了四五遍,将药物和计量记了下来再递给一边的忘忧,“你拿了先生的药方速速配齐了药来。”他躬身接了跃出窗去。
三色琥珀
忘忧回来的不迟,手里拿着都城三家不同药店配的药包,方便我一味味地对比检查药配的是否准确、没问题。他的谨慎我虽满意,但他却没能配齐这个药方。这几包药里都缺了三种关键的成分——赤色、金色和蓝色兽珀。兽珀是琥珀的一种,在成型的时候恰巧有动物经过而被树脂包裹、在地下经过千年后成药。此物虽然难得却也并不是求不到,惟独难在要赤、金、蓝三色上。忘忧说,店里的兽珀皆为淡褐或深黄,就连宫里的药房他也去过了,只找到几小块深褐色的。捏着这深褐色的琥珀、看向身边的郎中,“可有其他能替代的?”
接收到的回答让人沮丧:用其他的琥珀替代;将护不了他的心脉,效用相差很多。我抬头闭了眼、深吸着黑夜透出的寒气,若是今夜这个人不给我这么肯定的希望,我或许还会去另寻良医,可是、他给了我希望、时限,惟独缺少的只是药物。而依照现在萧临云的情况、我本也不相信没有罕见的药物就能将他治好了的。……原来兜来转去还是得去问沈言楷,这三色的兽珀世上别的地方或许少有,要凑齐取到手、时间必不会短,唯有他那族人、十几代对药物无以伦比的热情必定会让他们积着这些奇珍异物。
“萧郎,我去去就来。”用力握了下床上人的手,又转头关照两人照顾好他和许先生便向外走。
“主子,您这是……”
“很快的!一定等我回来再施针,不得擅动!”说罢,人已跃出丈许。
成坤殿的灯火不明不暗,半开着的大门,告诉我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去。呼;沈言楷该好些了吧,之前打发了挥弦、回宫后又打发了秀兰,到现在也没见她们再过来,应当是他让她们不必来打搅的。只是,若他睡了、我就这么叫醒他?即便没睡,我又该怎样和他开口?我不自觉地在殿门口的台阶上踱着步。
与他说话我自然不愿意拐弯抹角绕圈子、更不愿意骗他,但太直言陈述了、是人都会不高兴的吧?虽然向他求药和让他直接医治相比总要……好些、强些,但总归是别扭的!他不别扭我都别扭!换了我是他,自己的老公为了另一个老婆来向我求药,我怕我都会、控制不住失手伤人……所以,什么好不好、强不强的全都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只是如今时间已紧,拿不到药引,萧临云又得继续加大剂量服食寒食散控制寒气,这般下去必定成瘾再难摆脱……哎!罢了!既然自己一开始已走到这步,心里舍不下这个、舍不下那个,就该早料到如今的状况。又何需如此地装模作样、貌似左右为难实则虚伪地考虑自己是不是会伤人!要说伤人,一早做的已伤到了他的根骨、最不该做的早已做了!与其现在哀怨犹豫作小人状,倒不如自己先做的坦荡些,把一切摊开来、正视它。即便今夜他回答我说没有这些,那我也该抱了萧临云过来请他诊治一番,那次萧临云发病的第二天便能恢复正常陪我去宰相府,他必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治过了的。如果他再拒绝,我也不勉强、更不怪他,一切都是自己的无能、自己的错,唯有再想法子去寻访名医良药。
只是一点,无论如何从今天起、不能再这般假装着相互没有对方这个人了,不满、埋怨都放到明处来。
终于踏进门槛,跨过一道道幕帘。床沿半垂的帐幔后,他盘腿坐着,眼睛从我掀开最后这道薄纱起便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对上他的视线,我脚下不禁一慢,旋又迅速地靠近床边。“言楷,怎还没睡?”手自然地抬起,试了下他额头的体温,好在是正常的。
“……你今天没有换药。”对视片刻,他终于出声,嗓音依旧带着些沙哑。我一愣,才想起似乎是有说过要换药的事。“哦,我忘了。”冲他抱歉地笑,微低了头。
他鼻音浓重地“唔”了一声,收拢两腿下了床。见他和我面对面站好又抬起手伸了过来,我一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嗯?”地一声问出了口、他整个人顿时停滞在那里,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给我换药。
“……哦,药我之前拿走了。”想起之前让挥弦拿了药匣子去萧临云那里,这边应该没多备药吧。再说现在着急的不是自己换药的问题,而是萧临云的药引啊,张开了嘴刚想问三色兽珀的事,却一下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堵住了。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药匣,正是之前我给他涂过药的那个匣子!我不会认错,因为昨天我着急给他上药;开盖子的时候没小心将其中一个小连环给弄坏了。可、如果这个还在这里,那萧临云用的又是什么?!难道是我们出去后又被挥弦取了回来?但是萧临云用过后,匣子里的药已几乎见底了,不会是展太医那么变态又沿用原先的匣子添了药回去吧。
呆愣之间,衣服已被他轻轻褪下一边,凉凉的药膏抹上肌肤,人顿时清醒。“谢谢,言楷。”舔舔嘴唇,还是问清他有无琥珀最为重要,“我想问……”
“嘘……别说话,”他的一支手指竖在我的唇前,“夏儿,我今天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就应该给你一剂迷药将你迷倒,然后再一起了结了……这样,我们就能去过你说的下辈子了。”
我瞪大了眼,看着他已有些迷朦的眼神,顿时无语。“好”字凝在喉间,又被他吻在了嘴里。渐渐,雾霭散去、他的眼眸清明起来,松开了手,将我的衣服一层层地整理好。“去吧。我也要睡了。”他手一摆,似有什么物件轻巧地滑入了我前胸衣襟;我却没有在意。看着他转身,重新回了床上躺好,我依旧没从他之前的那番话里回过神来。
“子夜了。”浓重的鼻音传来,伴着远处的打更声,我顿时惊醒。“言楷,你先前说的……我不反对,只要你真想,你便这样做吧。只是,能再给我点时间么,让我将一些事了了可好?我今天想求你的三件东西……”
“夏儿,我这里已没有你要的东西了。”他背对着我打断了我;语气去清冷,让我接不下话。他不问就知道我要什么吗?呆立几秒,打更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再没时间耽搁。罢了,他说没有那就把人带过来当面求他一次吧,大不了先封了萧临云的睡穴。
转身疾步而出,一过大门便耐不住提气跃入了空中,胸前突然发出轻微的窸窣摩擦声让我身形猛地一挫。探手入怀,一串晶润的珠子现于眼前,赤、金、蓝三色交替着,在月光下闪着幽光。人顿时自半空中坠下,是他刚才放了进来的!难怪他说他已没有三色兽珀!他果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只是;这么巧他能知道别人开了这味药又正好带在身边?!难道……?重新提气疾冲,绕开守卫的巡逻,我直奔文华阁萧临云的床头。果然;那里还放着我给萧临云涂药的那个匣子;非常相似只是没有那个破损的小环。言楷;这都是你安排的;是吗?你终究还是助了我,让他既没有心结,又能治好他。
“主子……”身后有人唤着;我忙吸了吸鼻子;笑道:“好了;东西齐了!你们快些开始吧!”
南北相隔
许医仙的医术果然不差,这夜萧临云的寒气在热水、汤药和针灸的联合作用下顺利地解了。就连那串兽珀到了他手里,也并没损毁。当时他很是恭谨地自我手上接了过去,拿出把类似锉刀的小工具细细地打磨,散落下的粉末被小心地收集了分成若干份,做完这些,他说着“这两月的份够了”便将手串还给了我。所有的珠子依旧圆润光滑,只不过每颗都小了一圈、让串着的红绳有了一指宽的空隙。这可真是又给了我个小惊喜,毕竟精巧难得的东西、又是沈言楷给我的,能不毁了那是最好。当然,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有去问为何他的手法和沈言楷的如此相似,究竟是今天下午才学的,还是他根本就是沈氏在外游历的宗室弟子,因为这些都已不是重点。
萧临云安静地睡着,脸上的青气渐渐散了、指甲也恢复成浅红。长出口气,活动下久坐后的四肢,我一个人走回了成坤殿,爬上床、蜷缩到沈言楷的胸前,再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沉沉睡去。
新一天的早晨并不因为前一晚的劳累而安宁,没合眼两个时辰,自己便被叫醒了。“殿下……”我迷糊中睁开眼,对面前这个唤着我还不停晃着的女人万分恼怒。“殿下,陛下一早派人来说了,中午前要您过去见她……可她给您的东西您还没看过呢!……您可别再睡了!”
忍无可忍一骨碌翻身起床,不为下午谁要见我、什么东西没看过内容,只怕她再在我耳边唠叨吵到了沈言楷。去了外间洗漱更衣——呃,昨晚没脱衣服睡,那就再换件不皱的。弄完这些,挥弦的终于闭上了一小会儿的嘴又开始磨起了嘴皮子。
“殿下,东西在这边,奴婢这就帮您开了可好?……您要看看啊,过会儿兴许陛下要问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终于看到不远处秀兰秀梅分执两端打开了的那一大幅、地图。顿时,所有的困意、不耐烦都暂时被扔到了一边。这位陛下下午是要考问我战略时局、排兵布将?
眉头微皱,不要说我对这些本不精通,就这古代的地图画的我也实在是看不明白。粗粗细细、弯弯曲曲的黑线分别代表着山川河流、官道小径,说平面不平面、说立体不立体,我能看出来的估计也就是个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的感觉。要在这样的地图上做文章、我看也就真只能是定个大战略、大方针而已。
“挥弦,陛下送了这个过来时可还有旁的嘱咐?”我微愣之后开口。
“送东西来的公公只说陛下让殿下参详,并未多说别的,奴婢自己猜想陛下下午怕是会问起您这事儿,所以……”我忙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她不必再说下去,以免她口一开又是没完没了。让秀兰秀梅将这幅地图小心地挂在墙上,我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它面前,想着怎么也得逼迫自己研究一下,这幅图即便我看的不甚明了却也算是这国家如今的机密了。边上的挥弦见状,立刻勤快地将一旁的桌案也一起挪到我身侧、还顺手塞了杯热茶在我手里。
“殿下,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把早膳端过来。”然后一路小跑、颠颠地来回走。
凝望这幅山水图良久,久到连沈言楷都站到我身后打算为我讲解,我连忙抬手:“言楷,你先养好伤再说,这事儿本就是我份内的,我会做好。我可不想让旁人说我是为了让你继续替我立功、成事儿,才那么霸着你不放的。”他一笑,顿时不说什么、只搬了个凳子坐在我身边,弄好饭菜一口口地喂我吃了。
说实在,虽然这副图让我没啥感触,但我脑海里对都城的位置还是有一定理解的,我一直将它作为现代南京的古代版本,四面有山、长江水路在前。凭借这一点概念,我终于将这幅极其古朴地图里的地名一一对应上我有概念的现代地名。“挥弦,拿笔墨过来。”挥笔描摹,将这幅地图缩略成一张自己能看懂的简单的行政区域图。都城在中、北面长江分跨东西,东北京口、西南太平同处江南,江北广陵与京口隔江对望。
如今这位陛下的形势并不太乐观,在江南,她的力量尚控制不了都城以外的城池。在我记忆中、原先世界里以南打北夺得天下的古代例子不过一个,那便是朱元璋的农民起义。朱元璋当时亦是以同样地理位置的金陵为据,但他好在一早便先占了长江以南安徽地界的太平,太平一带历来为粮产丰富之地,这大大保障了朱元璋的军需,让他自此未缺过粮食。而如今这位陛下却是兵力多在西北,江南所占不过都城一处,周围各处均各自为政、或由之前驻守的官兵把持、或由当地富豪围抱成团雇军防卫。如此孤立一城于江南,虽有数十万的军兵驻扎西北、秦无伤助力在后,但南北相隔、路途遥远,若无法在三几个月内两边会合而周围的势力得以联合,那这城里的粮食物产将再无法得到补充,都城必危。她给